轰隆隆的巨响声连续不断。
仿佛整座山都在崩塌坠落,又好像头顶云层在不断碰撞打雷。
余曜光速穿上衣服,其他人的帐篷也很快亮起了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连天的哈欠声里,整个大本营被惊醒之后都慌张起来。
大家下意思地望向最先起来的少年。
余曜虽然但是,他也刚刚才醒。
少年把衣服拉好后钻出帐篷,走到路斯塔姆和沃利斯的帐篷前,“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这种事当然要问有经验的人。
余曜之所以没有很慌张,就是因为看见了路斯塔姆和沃利斯并没有露出需要马上逃跑的惊惶神情。
路斯塔姆把胳膊塞进一只袖子里,目光虔诚地落在熹微晨光里的模糊山影。
“是它在翻身。”
余曜没听清楚,“什么”
沃利斯就比划了一个祈祷的古老手势,“是山神在翻身。”
他用一种近乎诗意的腔调,“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山神们会在白天夜里发出动静,就像人会在睡觉时翻身一样。”
一老一少的本地向导有模有样地趴伏在地面上,额头触地,念念有词地祈祷着,看上去很像是前方有什么正在显灵。
余曜却只能理解为
大概又是一个和海龟神一样的本地神明。
少年在旁边看着,其实也能理解这种世代居住在山海边,从古至今都对巍峨高山和无尽大海有着天然敬意的人们的想法,但不间断的轰隆巨响着实令人心下难安。
他忽略掉年纪大的路斯塔姆,找了个借口把年轻的沃利斯叫到一边,花了几分钟就套出了山神翻身的真实情况。
“是雪崩。”
余曜回转时解释给了其他人。
“那会”
戴维刚想问会不会影响到这里,就一下意识到,过了这么半天都没事,大概率也就没事了。
再加上碎石滩之所以会被选做东南山脊的大本营,安全性一定很高。
原来是一场乌龙。
大家的睡意被不间断的低沉轰鸣声打断又续起,除去卢卡斯和戴维等人坚持要再回去睡会儿,三名运动员都选择了留在原地。
“有点冷。”
艾莫斯疯狂搓手,怀念起了费利克斯的口袋。
德米特里则是把脖子缩进了羽绒服的蓬松毛领,只露出一张冷淡刻薄的脸。
余曜也有点冷得受不住,干脆回帐篷里找出了一包暖宝宝,一人两张,教他们贴在自己的手套里。
手上慢慢起了温度,少年蜷起的手指渐渐舒展开。
三个人被风吹动的身形也都变得沉稳。
余曜双手插兜,出神地望着雪山的轮廓。
“我见过雪崩,”德米特里嗓音沉闷,“也见
过人一瞬间被雪湮没,但这样大的雪崩声,还是第一次听见。”
虽然看不清真实面貌,但这样深沉和持久的雷鸣声,真的很难让人放下心神。
尤其是,天亮之后,他们三个将会是直面雪崩第一线的人。
“一旦被雪崩追上,只有十五分钟的黄金救援时间,”艾莫斯也不是一无所知,“德米特里,你的那位朋友现在还好吗”
黑发波波头的青年哈着白气,语气里头一次少了针锋相对的尖锐,细听起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担忧。
“他运气好。”
德米特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当时雪深80厘米左右,雪崩里算是小型,冲击力也只相当于身上压了五六辆奥迪a6。只是落了点全身骨折的毛病,三四年都在复健而已。”
“嘶”
艾莫斯倒抽了一口凉气,“乔戈里峰上的积雪可不止八十厘米,这动静听起来也不像是小型雪崩。”
说话的两人心有戚戚,破天荒有了和谐相处的惺惺相惜氛围。
“如果我被埋了,德米特里,我可不需要你来救。”
艾莫斯高高地仰着下巴,“我一定会自己从雪里钻出来。”
德米特里冷哼一声,“救你救你不如救自己,我一定会瞬间扔掉一切身外之物,从雪崩里脱逃,等到雪崩结束再回来帮你收尸。”
艾莫斯不怒反笑,“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小心回来的时候反而被雪埋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好半天,才发现在场的第三人一直没有说话。
“余,”德米特里勾住余曜的肩膀,试图把少年一起拉进话题里,“如果雪崩来了,我和艾莫斯都在身边,你打算先救谁”
艾莫斯的兴致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余,你会救我吗我们认识的可比德米特里更早”
德米特里冷着脸,“我听说华国有句古语,后来者居上。”
两人较上了劲儿,一言不合地重新开战,为了争夺朋友的第一救助名额彼此呛声,完全没有了几分钟前还在说笑的和解氛围。
被迫成为话题中心的余曜后退半步,摆脱掉勾住他一左一右肩膀的两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但是,为什么有一种经典的,两个人都掉进了水里,被问先救谁的既视感。
“一定要先救一个人吗”
少年沉默了下,疑惑的声音加入战局。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眼神齐齐一亮,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正戴着一顶毛茸茸遮耳帽的俊秀少年,“对”
“你到底要救谁”
他们颇有一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执拗。
对此,余曜的语气更疑惑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从雪崩里逃脱”
他不是很懂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在纠结什么。
“我们有无人机,会提前摸清路线图,避开所有可能有严重雪崩发生的区域,还会用速降的方式在雪崩到来前垂直离
开危险区。”
“所以,余曜用一种奇怪的,类似于看幼稚园里的小朋友的目光看着两个争执不休的同伴,“你们为什么需要我来救”
原本因为争执而脸红脖子粗的两个青年一下愣住。
对啊,他们这是吵什么呢。
艾莫斯率先抱臂,“余说的没错,我才不会蠢到需要人来救。”
这是内涵谁呢。
德米特里有被激怒到,“在大自然的面前,谁也不能说自己有非凡的智慧,傲慢才是致命的缺点。”
好吧,余曜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不是冤家不聚头。
也可能是这几天羊肉吃多了,上火。
争吵奚落声里,少年慢吞吞地走到负责饮食的厨师帐篷前,请求对方再煮粥时放些清心下火的莲子或者绿豆,很快又转身继续面朝雪山的方向。
天际线上终究还是出现一抹光亮。
银白的雪山轮廓也在橘色的晨光里渐渐明朗,但比雄伟山体更引人注目的,是半山腰上还在不断翻滚的雪层冰块。
巍峨高山上俨然雄踞着一只无形的兽,正张开巨大的嘴,低吼着,一口气倾泄出惊涛骇浪般的银白瀑布。
瀑布上方飘舞着袅娜纷扬的雪花,如同一场针对外来客人的盛大欢迎盛典。
只可惜这样美丽的瀑布,却是沾身即死,择人而噬。
余曜微微眯着眼,在刺目的雪光里试图判断崩落的是哪条路线上的哪一段。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也不斗嘴了。
他们不知不觉靠近了少年身边,眼底深处很快浮现出惊叹、紧张、惧怕、激动等种种情绪。
渺小人类对大自然的力量终于有了深刻的认知。
余曜也开始理解艾莫斯和德米特里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吵架。
寒冷彻骨的冰雪环境,极目远眺只有刺目的冰雪和高不可攀的峭壁,突如其来的夺命雪崩,完全未知的危险前路,是正常人,心境就不可能不压抑。
吵架也不失为一种发泄情绪的做法。
余曜能理解,却不会加入。
危险当前,有人选择逃避,有人自愿清明。
余曜毫不迟疑地选择成为后者。
他需要保持极度清醒的头脑和对危险清晰明确的认知,也只有这样,才能真真正正地在面对死亡时冷静谨慎,找出唯一的那条小概率逃生之路。
但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喧嚣和热闹最能打破山谷里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死亡寂静。
少年深吸一口清晨时干净冷冽的风,从容地接下了乔戈里峰突如其来的又一次的下马威。
他仰头望着那道仿佛不会停歇的银白瀑布,一直站到了雷声渐渐喑哑,山体重归宁静。
历时整整一个半小时零七分钟。
余曜看了看表,很确定这个时间跨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被雪崩掩埋的最佳救援时间。
少年鬼
使神差地想,如果他昨天上了峰,又刚刚好在这条线上,说不定现在已经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具僵直的尸体。
这可真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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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后看了那座高冷内敛的危险死亡峰,才在队员的一声声呼唤里回到了摆好早饭的帐篷。
桌上是东西方混合的早餐。
夹了高热量高蛋白的肉片和蛋的厚厚三明治,搭配的却是华国人早餐时最爱的粥。
特意加了莲子和百合的下火白粥微苦。
吃不惯这味道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皱着眉头,在余曜的平静目光里一口一口强迫自己下咽,绝口不提刚刚的争吵。
好不容易喝完,就一溜烟地苦着脸,溜回去自己的帐篷,看得其他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见了小余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简书杰忍不住跟戴维咬耳朵。
余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吃完自己那份,才回去开始清点自己的包裹。
和之前一样的雪山攀登装备,绳索,和一点高热量食物,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全部行李。
不算多,但再加上那张特别定制的细长雪板,怎么着也有三十来斤。
而这已经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重量。
余曜把背包背上,戴上厚厚的手套和帽子,就打算出发。
他出门去叫艾莫斯和德米特里。
两人的帐篷里没人。
余曜掀开中央帐篷,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两人正排排坐在中央帐篷的长条桌上,愁眉苦脸地咬着笔头在写什么。
戴维在长桌的另一头摆弄直播平台。
卢卡斯则是紧张地尝试控制新的无人机。
“我已经准备好了。”
余曜把背包往上掂了惦。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还低着头在奋笔疾书。
简书杰把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徒弟,神情复杂,“要不你也写点什么,图个心里安生。”
写什么
余曜一头雾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家教练说的可能是遗书。
上一次的登山失败经历显然给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要不然也不至于连事先写遗书都被惦记上了。
余曜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我不需要,”少年对自己活着下山很有信心,“等到速降滑雪的那天再说吧。”
只是登山而已,应该还不至于到要提前写遗书的地步。
余曜心里这样想,但对于艾莫斯和德米特里的涂了又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一直等到两人都恋恋不舍地把信纸装进信封,才重新背起自己的背包,率先掀起帐篷走出去。
艾莫斯和德米特里对视一眼,也很快背包跟上。
无须多余的言辞。
余曜临走前主动给了忧心忡忡的教练一个大大的拥抱。
“简教,我会平安回来
的。”
简书杰哎哎两声,用力拍了拍徒弟的背包,又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和戴维等人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着三名年轻人的背影一步一步踏进那座有死亡盛名的山峰,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但余曜决定的出发,谁能改
他也只能祝福徒弟平安归来而已。
简书杰已经习惯了这种教练反被徒弟带着走的特殊相处模式,见戴维的直播平台已经连上了无人机画面,就给千里之外的赵正飞打了个电话。
“老赵,”简书杰的嗓音微微沙哑,“要开始了。”
电话那头一夜没睡的赵正飞就灌了一大口浓茶,“知道了。”
挂掉电话后,就打开了戴维提前一天挂上去的直播链接。
还没有出现实时画面的直播间热闹非凡。
来了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
好紧张好紧张,是雪山
满弹幕都是这种疑问感叹号的短句,虽然没有什么准确含义,但已经足以见得观众们此时的激动与期待。
能不激动吗
很多观众早就已经习惯在工作学习之余,把余曜的直播间放在手边,时不时瞄上几眼,甚至成了习惯。
此时此刻见直播间终于重启,都有点想哭。
余曜这一次的黑洞期太长。
长到上一次的直播遥远到他们已经都想不起来到底距离了多久,只有当时振奋紧张的余韵犹然在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
可算是等到了余曜又一次的直播。
还是新项目,一上来就要跟死神面对面较量的那种
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自打昨天从戴维的主页刷出预告开始,就有很多人不时点进直播链接,图的就是一个万一。
万一余曜提前开播了呢
这样的事情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等到终于到了预告的直播时间点,更是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直播间也在预告的时间点当场,就切换成了白茫一片的摇晃视角。
这是无人机视角
观众们晕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
有人就不乐意了。
不过也太晃了点吧,操控无人机的摄影师是不是手不够稳
当然也有人替摄影师说话。
是风太大了吧,隔着屏幕,这个风声都带哨儿音,我就知道今天的直播不会很顺利
无人机怕大风,这一点观众们还是知道的。
原本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就多了不少包容。
不过,这么大的风,还是在雪山上,突然就觉得余今天的旅程一定会很难
嗅觉敏锐的观众已经开始提前担心起来。
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屏幕上专注寻找。
余在哪呢
我怎么没看见啊
冰雪的
洁白让无人机的相机过曝,再加上雪地里的三个小点并不明显,很多人都是在无人机终于飞低,靠近三个移动的黑点时,才发现了为首的那个小黑点就是余曜。
无人机上的相机在此时拉近了焦距。
于是,少年和他头顶上那只吸睛的毛茸茸挡风帽就印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嗷嗷嗷嗷嗷
这个耳朵尖尖的小狐狸帽子真可爱
很适合余,他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网友们是真的有被萌到。
那么毛绒绒,软绵绵的胖胖帽子,只露出少年一张巴掌大的脸,头顶上两只颤巍巍的尖尖耳朵和米白色绒毛一起在风里倒伏摇曳。
乍一看,就像是耳朵自己会动一样
艾莫斯的熊和德米特里的狮子都没有他可爱,耳朵也没有他的翘。
这顶帽子和人简直可爱到了每个人的心尖尖上。
是谁给小鱼挑的这顶帽子我要给他鼓掌
有鱼粉被可爱到两眼冒红星。
靠近大本营的河谷夹道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就有人在看见这条评论时微微扬起了一点唇角。
可很快,这点笑意就在目睹少年开始了波兰人路线的攀登时消失无踪。
k2峰的坡度平均在45°以上。
东南山脊的线路平均坡度则是在50度以上,某些路段甚至达到了惊人的70至90度。
90度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习惯只用下肢行走的人类要去攀爬一堵垂直的松软雪墙。
没有稳定的支点。
这是最顶尖的攀岩运动员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好在这里的线路之所以为线路,就在于真的有路绳的存在。
东南山脊的线路虽然没有珠峰的商业化程度好,有夏尔巴人年年修缮,但常常光顾本地的爱好者们也将这条线路维护得相当不错。
余曜隔着厚厚的手套握住绷紧的绳索,连冰镐和冰爪都不需要,就能凭借上肢的牵引力,将自己拽上去。
这是之前攀岩留下的宝贵财富。
再加上之前已经探过这条线,基本上记住了岩峰和冰隙的大概位置。
少年很轻松地在陡峭松软的山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上攀登。
但这些对于没有刻意训练过手臂力量的艾莫斯和德米特里来说就有点困难。
不过运动员普遍体能过人,他们俩基本上咬咬牙,也能跟得上余曜的速度,只不过在观众们的眼里似乎有点过于显眼。
我怎么感觉艾莫斯龇牙咧嘴的
德米特里的脸也很臭,他似乎还出了不少汗
还是余看起来最轻松
讲个笑话,余曜能不靠绳索爬上黎明之墙,这点难度,就算换了雪山赛道,对他来说也根本就不是事好不好
还是有区别的吧
你们有没
有仔细看过这里的雪
有一位来自华国南方的网友赞叹不已,我们这里很少有雪,偶尔下雪,也是落地成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可以被风吹起来,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雪,看上去非常坚硬
华国北方的网友
欢迎来我大东北,某位华国北方的网友忍着笑,这种雪在我们这里非常常见,叫粉雪,最细小的沙子一样,如果下面有冰,非常容易打滑
真的假的,我看余走得非常稳
这种专业化的问题,很容易就吸引了专业的登山爱好者来回答。
这题我会
大家仔细看余的脚,他的两脚脚尖是向外撇开的,这是在大坡度冰雪面上行走时,最能减轻脚踝压力的步行方式
等等你们看
现在到了更陡的坡度,他用的是之字型的步行方式
余一定系统地学过登山技巧
这位登山爱好者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然后,很快就被终于开始解说的班开元看了个正着。
“小余没有系统地学过什么登山技巧,”班开元一开口就是辟谣,“他只是上过几节速成班,知道一些基本技巧。”课还是跟他上的。
我不信
这位观众并不信任这道从未听过的陌生声线,举出了一个自认为更实锤的证据。
先不说k2的难度,如果余曜没有系统学习过,他为什么知道过裂隙的时候要跟队友保持距离
这种通过结组方式过裂隙的方式,将危险均摊,能够最大程度上减轻登山者的心理压力。
如果没有专业学习过爬雪山技巧,余曜能会
提问的人坚决不信。
他对所谓的天才少年观感不过尔尔,来看直播更多的是凑热闹,见班开元一时没有回答,就难免得意。
庸碌者的嫉妒往往不需要理由。
余是公认的天才不假,但刻意造神就没必要了吧,他已经够出名的了,不需要立什么不会就能上的奇迹人设
这话有点阴阳,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明显又不太明显的酸。
一下就把直播间点燃炸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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