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门之外,星火闪烁。
因已是后半夜,饶是夜不闭市的大梁城,到这个时辰亦安静下来。
满街门户熄灯,万籁俱寂,唯有街道上还挂着几盏阑珊灯笼,不时有细碎虫鸣和打更人慢吞吞的步子。
宫城大门已然紧闭,唯有城门上几道火把闪烁。
守门的侍卫手持长枪,笔直地立在门前,但守夜到这个时候,难免已经有些困了。
他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松动已经站僵的胳膊,快速揉了下眼睛。
就在这时,宫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逼宫门前。
守卫连忙站直。
只听咯吱一声,闷沉沉的宫门从内部打开,一人策马而出。
出城之人是侍卫,与守门的两个守卫平日相识,守卫见是他,一边查了他的出宫凭证,一边问“怎么回事,你今天这么晚还要替皇上办事刚才垂拱殿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好像有点动静”
那侍卫凛然道“大事”
他提醒二人“你们今晚小心着点,我出宫去找萧大人,一会儿就回来,除了我们,你们注意别放其他人进去”
“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啊”
“不好说。”
那侍卫急着出宫,却架不住两个守卫催促,他们之间又确实有些矫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左顾右盼,见周围的确没人,才压低声音飞快地道“垂拱殿那里,同平章事齐慕先谋反了”
“什么”
守卫惊呼出声。
侍卫忙道“皇上还未做出决断,此事不要外传会惹祸上身”
两个守卫连忙点头。
这时其中一人又问“这么说来,你现在去找参知政事萧寻初大人,就是皇上要与萧大人商议此事”
本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皇上对“萧寻初”的信任,满朝文武有目共睹。
但谁知,那侍卫被问到这个问题,居然沉默了片刻。
“我本以为应是如此。”
他道,语调莫名迟疑。
“但是皇上下命令时,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萧大人一旦进了皇宫,就不要想再走出去一样。”
侍卫回想起片刻前“皇帝”的语气,背后不知为何犯上一丝寒意,令他在深秋的夜里打了个寒颤。
守卫不解“这怎么可能,皇上与萧大人一向亲同手足,若是齐大人真的干了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应该更加信赖萧大人才对”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
侍卫显然不欲再聊,他一勒缰绳,匆匆道“皇上命我速去速回,我必须要走了,你们万不可对他人说是我走漏的消息”
梁城大街这个时辰早已空无一人,侍卫纵马疾驰,一路西奔,不多时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
府门前戒备森严,气氛肃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夜色中更显威严。
侍卫急报道“将军府人听令皇上有命,今夜宫中突发异事,特请参知政事萧寻初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将军府前的士兵见宫中侍卫拿出了皇帝手谕,连忙跪下。
但听到侍卫是来找“萧寻初”,二人又面露难色。
士兵道“回大人,可是萧大人现在不在府中。刚才礼部尚书史大人来访,萧大人深夜来了兴致,决定跟史大人一同回府下棋去了。”
“什么”
同一时刻。
史守成正在自家庭院,与“萧大人”下棋。
说是下棋,但史守成现在火烧眉毛,满脑子都是齐慕先深夜进宫必有问题,心思根本不在棋上,哪儿有心思与这“萧寻初”对弈
偏偏“萧寻初”今晚心情还好得出奇,长发未束、衣衫单薄就拉着他要一起下棋不说,他今晚笑容还很多,全然没有平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之感。
这“萧大人”在等他落子,一边等,一边笑眯眯地将手边的棋子叠起来。
他那手不知是怎么长的,平衡感好得诡异,一连叠了七八颗棋子都没有塌下来,将扁圆的棋子垒得像塔一样。
萧大人看了他一眼,催他道“老史,你都想了半天了,还没想好怎么走吗”
“”
史守成气闷。
他本来就不是善棋之人,和棋术不下齐慕先的“萧寻初”较量,他只有被欺负的份,现在更是满肚子心事,根本没心思下棋。偏偏史守成要强,萧寻初比他年纪小,却在此时如此激他,史守成自觉矮了对方一头,火气冲冠直上
史守成将棋子往棋碗里一丢,道“参知政事大人真好的兴致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我本是得知齐慕先行踪反常,才不睡觉跑去将军府找萧大人,结果萧大人非但正事不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拉着我下棋浪费时间
“我是不知道萧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若是萧大人就打算这样应对齐慕先,那还是请回吧你我之后的情谊,也不必再提了”
眼前的萧寻初,听到他所言,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
他从史守成的棋碗里取出一子,替他走了一步,然后自己又接上黑子。
史守成“”
这萧寻初自言自语道“我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世上,可能没有人比我更放在心上了”
可是,他现在必须用尽所有方法,替谢知秋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萧寻初看了看天上的月色,问“老史,既然下棋腻了,你想骑马去城郊转转吗”
史守成“”
他急火攻心,简直一阵暴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史守成正要破口大骂,忽然,门房举着灯笼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道“老爷宫中的侍卫带着圣旨来了,说皇上要传召参知政事大人”
来了
萧寻初精神一动。
史守成听了门房的话,正怔了神,待他反应过来,回头去看萧寻初,却见“萧大人”不知何时已将棋子一丢,脚底抹油掉头就跑
史守成完全看不懂萧寻初的所作所为,简直头脑一片空白,皇上下诏让他进宫,他怎么非但不赶快接旨,还往反方向跑呢
这个时候,花园远处亮起一片火光,似是侍卫带着人过来逮人了。
萧寻初还没跑远,领头的侍卫已经看到他的背影,当即追了上去,边追还边喊“参知政事大人参知政事大人”
萧寻初一听在喊他,跑得更快。
萧寻初到底是将军的儿子,长得个高腿长,先天条件很有优势,他还有着不错的体能。
饶是侍卫叫来了人帮忙,仍然愣是跑不过他
萧寻初灵活得像根泥鳅,左钻右挤。天色黑,他又特意往暗处走,一不留神就看不见了。
众人在史家花园里你追我跑,兜了十几圈,宫中侍卫几乎将史家所有家仆都借来抓萧寻初了,才勉强将他堵在角落里。
侍卫跑得大气都喘不动,绝望道“参、参知政事大人,让您进个宫而已,您跑什么啊”
萧寻初被抓住,脸上亦是一副不解之貌“不是你们在追我吗我看这么多人来,又不知道是干什么,当然要逃啊”
侍卫“”
侍卫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道“是皇上的旨意,这里不能细说,还请萧大人尽快随我进宫面圣。”
听他这样说,萧寻初点了点头,倒没有拒绝。
只是,跟着走了几步,他又忽然停住脚步。
接着,他抱紧肚子,倒在地上,说“不好,我今晚好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侍卫被派去叫萧寻初,照理来说一个时辰总该回来了,可不知为何,他一去不回,到这个时辰都没有回到皇宫。
而这个时候,赵泽已经被千里迢迢压进御史台狱。
梁城主要有三处关押重犯的监狱,分别为大理寺狱,御史台狱,还有梁城府狱。
大理寺狱关押重犯、要犯,而御史台狱负责将由皇上亲自审理的犯人。
像赵泽这种情况,其实关去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有道理,但大理寺是谢知秋打下根基的地方,几乎都是她的人,齐慕先自然不会将赵泽送去那里。
于是,赵泽被粗暴地推进御史台大牢。
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赵泽现在用的是齐慕先那具老迈的身体,本来就不及他自己的身躯年轻力壮,被这样一推,他感到身上一阵剧痛,差点爬不起来。
赵泽看着手腕粗的铁栏,内心是一阵荒谬和绝望。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这个皇帝,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关进御史台狱里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视作父亲一样的相父,居然会这样对他
然而,一
切似乎已成定局。
他根本不知道齐慕先是怎么换走他的身体的,而其他人完全不相信他是赵泽。
不管怎么想,齐慕先都肯定会很快动手除掉他,彻底取而代之。
赵泽起先还想逼自己想办法,可是他越想,越觉得没有任何办法。
精神上的崩溃,上的痛苦,两者同时折磨着他,让他被巨大的无助吞噬。
他甚至想要去死。
会不会只要去死,他就能从熟悉的龙床上醒来,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继续当他的皇帝
然而,被踢了一脚的腰部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切,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绝不是梦。
赵泽呆呆地坐着,他不知所措,没有办法,也没了继续想办法的动力,有如废人一般。
时间似乎十分漫长。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铁栏,任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无法阻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听见外面传来狱卒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侍御史大人客气”这样的句子。
接着,外面的木门吱啦一开,两重脚步声响起,直到走到他的牢狱前,才停下。
赵泽抬起头,却见来者是侍御史秦皓,还有一个被黑色斗篷罩住的女子身影。
后面那个女子,赵泽没有见过,但他认识秦皓。
他记得秦皓是齐慕先的弟子,还以为秦皓是听说齐慕先入狱,急急过来查看的,应该会和自己说几句话。
谁知,秦皓一言未发,只是拿着狱卒给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对那女子点了下头,便退到了一旁。
那女子缓步踏入牢狱中。
她走到赵泽面前,蹲下身来,抬起头,露出斗篷兜帽下的面容来。
赵泽一愣。
好一副标致的相貌。
尤其是那双乌黑的眸子,如同雨水洗涤过的晚空,澄澈得像能倒映世间一切。
若换作平日,他必定会多看两眼,可今天,却没有这样的心思。
这时,女子开了口。
她唤道“皇上。”
“”
赵泽一惊,猛然看向她
赵泽问“你是谁你竟认得出朕”
谢知秋顿了顿。
她说“皇上,上回我们下棋,你曾提到我的棋风,像一位围棋国手的孙女、名赫一时的女棋手李雯。
“当时,皇上还说,皇上孙子兵法已经读了六篇。不知时隔多日,皇上将这本书读完了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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