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一种玄妙而且恐怖的东西。
秦始皇死后,赵高意图篡位,又怕群臣不服,便设计试探。
他献了一匹鹿给秦二世,曰“此为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然而秦二世问询左右,这是鹿还是马时,左右或缄默不言,或选择附和赵高说是马。
仅有的一些刚直坚称是鹿的人,很快被赵高找理由或杀或逐,消失在朝堂中。
一旦权力地位走到很高的位置,哪怕是人人都能看出的离谱谎言,也会有人言之凿凿地附和;同样的,纵然是离奇到难以置信的真相,如果出自权力至高人之口,哪怕有人心有疑虑,也会多掂量一下,不敢将驳斥之词轻易言之于口。
经过这一场风波之后,赵泽足足修养了几日没有上朝。
在朝会暂停期间,赵泽曾召见所有朝中五品以上的高官来紫宸殿。
谢知秋也在场。
他们如同齐慕先那样,找来一只鸡与一只兔子,演示了两个物种进行交换的过程。
不过,赵泽被齐慕先用黑石换过身体以后,显然对这种石头极其忌惮,他不愿意再有更多人知道黑石的存在,更不愿有人了解其作用。
因此在演示的过程中,谢知秋在两个生物背上盖了红绸,用以遮掩她将黑石放在两个动物身上的举动,同时辅以特殊的光线混淆视听。
高官们只看到某种清光一照,再揭开红绸,兔子就开始像鸡一样动作,鸡则变成了惊恐的兔子。画面之诡异,非亲眼所见者,难以感受。
这天,高官们离开紫宸殿时,都表现得异常沉默,并对自己看到了什么三缄其口。
但是,当其他人从旁侧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他们会回答“皇上说的是真的,齐慕先意图谋反,罪该万死。”
数日后,赵泽不听群臣谏言,以祭祀需要为由,放火焚毁了包括临月山在内的四座城郊山头。
萧寻初得到消息后,同举家迁徙的山民一起,择日迁出了其师邵怀藏的坟墓。
不过,他当年与师兄弟同住过的草庐,山脚下那座曾经牵引起他和谢知秋的月老祠,以及无数山中的生灵,都在这场大火中尽数焚烧殆尽。
这一年秋,秋叶红透,层林尽染。
然而皇上下令燃起的山火,却比山上的红枫更为灼艳。
大火烧了十天十夜,染透天云,相隔梁城十里都看得见。
谢知秋主持进行了此事,因为赵泽唯有交给她才会放心。
焚山当日,谢知秋背着众人,将存放在萧寻初那里的所有黑石、抄齐府找到的所有黑石,以及她自己在闯宫当日就藏在袖中的几块黑石,都一起丢进临月山。
然后看着山火慢慢烧起,逐渐成为蔓延天际的大火。
谢知秋面无表情。
在确认火舌吞没临月山后,她转过身,在一众对她又疑又怕的士兵簇拥下离去。
另一边,齐慕先彻底倒台后的某日,一个独臂之人偷偷收拾了包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将军府。
然而他还未出将军府大门,就被不知从何时开始盯守他的萧家人拦下。
萧家的护卫竟然早已围住了整个院子,将他困在其中。
萧斩石与萧寻光父子二人从墙后走出来。
萧斩石的目光极为复杂,他道“小孙,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孙堂起先慌乱,但见萧家准备如此充足,倒逐渐平静下来。
他惨淡一笑,道“萧将军。”
孙堂问“将军是为何会怀疑到内部的人的”
萧斩石道“不是我发现的,我根本没发现这事。是那个谢谢知秋。”
灵魂交换这件事,不要说梁城其他官员吃惊,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是刚刚才知道。
萧斩石现在对谢知秋的身份感觉很怪,因此说起这个人来,也相当别扭。
但他还是解释道“谢知秋说,她的确在墙外发现了伪装的、有人从外部闯入的痕迹,但寻初院子里那棵柿子树,虽然从外部看枝叶很茂盛,像是能爬的样子,但实则树干是长歪的,主杆离墙足有一丈远,从内部爬起来很困难。
“若单是如此,其实也不能笃定肯定没有人能爬过去,但是,柿子树是枝干很脆弱的树,只要树枝稍微细一点地方,就会折断,非常难爬,且寻初院子失窃当时,正是柿子熟透的季节,树枝哪怕稍微晃动,都会有柿子掉下来,而那一片地方居然只有外面有有人逃走过的痕迹,院子地面则是干干净净的,全然没有折断的树枝或者落下的柿子,这很不同寻常。
“谢知秋由此判断,有人从外部进来是假象,必定是内部有人倒向了齐慕先。
“如果是在本地长大的人,极有可能上树摘过柿子,不会不知道柿子树难爬。而且寻初他们院子的守备确实严苛,相比之下,爬墙其实更容易。
“闯入者明明发现了适合爬墙之处,却只用来遮掩行迹,反而费尽心思引开守门者,而没有真的从那里进入,谢知秋说,她认为这是因为闯入者手脚不方便,无法攀爬。
“在府中,同时符合两者的只有你,小孙。”
于是,谢知秋顺势而为,设下障眼法,将守备都分布在墙外,诱导孙堂相信她已经认为是外部有人闯入,将正门的防范减弱,引诱他继续进来窃取黑石有关之物。
萧斩石说得很慢,也很艰难,他那有刀疤的凶煞面容上同时浮现出不解与哀伤的神情。
他问“小孙,是我萧家有哪里对不住你吗你为何会答应齐慕先,行如此之事”
孙堂“”
独臂的中年人沉默良久。
最后,他苦笑道“将军,这事我真不希望你知道,真的。”
他说“将军,您对我很好,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您都对我有恩。当年我年纪还小,将您
当作神仙一样崇拜,真的,到现在我都觉得,当年能给您守军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齐慕先当年劝说皇上撤军,害我们在离十二州只剩十里的时候功亏一篑,多少将士的性命被白白送去,我也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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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眼底泄露出饱经风霜的苦涩。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早已失去的右臂。
“可是日子太苦了,将军,太苦了。”
“我们已经不是骁勇善战、名震天下的萧家军了。朝廷给的抚恤过不了几年日子,再怎么节省还是有花光的一天。”
“一个独臂的人不要说当英雄,就连有片瓦遮头、顿顿青菜窝头都是奢望。”
“齐慕先答应给我房子和钱,足够我过完这辈子。”
说着,孙堂抬头看向将军府。
将军府宽敞宏伟,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萧将军的住所时,他实在被这样的府邸所震撼。
他知道将军当年九死一生,这样的住所是尊严和自由的补偿,对驰骋沙场的萧将军来说,纵然是琼楼玉宇,又何尝不是困锁他的华美囚牢。
但孙堂还是很羡慕。
将军好歹名满天下,好歹衣食无忧。
有多少人同样置生死与度外,同样在沙场上拼上性命,但到死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埋骨无名。
他们保家卫国、奉献血泪的时候,还没想到等带着战伤回到自己拼死守卫的家乡,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窝囊废”、“废物”。
谢家。
红梅树旁。
谢知秋摆了棋盘,正在独自下棋。
她和萧寻初本来就是互相同意的假成亲,换回身体以后,谢知秋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萧家的情况一定会变得很奇怪,更何况她一开始并没有真的嫁到萧家的计划。
所以,谢知秋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换回身体以后,她甚至没有去将军府露面,就径自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当天皇宫里的事还没有传到外面,谢家只听说皇宫有骚动,还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所以谢知秋被皇宫的侍卫一本正经地送回谢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
互换灵魂这么离谱的事,还是皇上亲口承认的,哪怕皇上事后才意识到应该封锁消息,可不到几天时间,还是迅速传遍梁城,闹得满城风雨。
谢家人这才得知实情,吓得魂不附体。
这两天,谢知秋能明显感到家人待她小心翼翼,甚至不敢与她说话。
但是,对此感到好奇的人也是绝大多数。
光是这个时候,谢知秋就能觉察到东边的墙后躲了两个小丫鬟,西面的树后则藏了三个,她们都在偷偷摸摸地打量她。
谢知秋早就预料到事情一公开,她必定会站到狂风骤雨的中心,现在甚至还在发酵前期,这种程度的关注,称得上风平浪静了。
皇上自从出了事后,就再没有正式上过朝,说是要“缓一缓”,
最近深居简出,连周围的太监都不信任,少有人能见到他的面。
正因如此,对谢知秋今后何去何从,朝中还没有人能正式下定论。
女子为官,自方朝以来没有先例,更何况她步入朝堂的方式太诡诞,谢知秋知道必定会有一番大争议,只是齐慕先和黑石之类要处理的事更为紧急,还没轮到她罢了。
所以,她当下并不着急,难得回了家,就安然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雀儿在旁边陪她。
其实这几年,雀儿不止一次觉得小姐变化太大了,简直不像是小姐,但她万万没想到,她服侍了好几年的“小姐”,居然真的不是小姐本人
得知这种实情,雀儿自然震惊得难以形容。
回到谢家后,她已经对着谢知秋欲言又止数次,可到最后又不敢问,只好继续当只乖乖听话的小鹌鹑。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匆匆跑来,着急地不停招手。
小姐下棋看书时都偏好清净,她们作为下人不敢打扰,所以一旦谢知秋专注精神,她们就会尽量不说话,或者轻声细语。而经历这么一遭,谢知秋回到家中后,她们待她,比过去更为谨慎小心。
雀儿见谢知秋下棋下得专心,便自行小碎步跑去看情况。
两人在圆洞门下小声交谈几句。
不久,雀儿回到谢知秋身边,低声道小姐。”
谢知秋抬眸看她。
“姑不是。”
雀儿混乱起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道“那个,萧、萧大人又来找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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