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小说:归鸾 作者:团子来袭
    大抵是那夜在湖边吹了风,温瑜这些时日又忙于政务心神具疲,她回去后便病了一场,高热反反复复,足足休养了小半月才见好转。

    期间底下的政务都是李洵和陈巍帮着打理,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再由李垚决断,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待温瑜精神头稍好些,便让昭白抱着一摞批过的折子来给她过目,以便了解这些日子坪州和陶郡的大小事务。

    昭白把折子抱给温瑜,向她简要陈述完折子内容后,又将几封还未批过的折子放到了最上边,道“南陈和魏岐山那边都回了信,魏岐山愿割让忻、伊两州,且提出再添一百万两黄金做聘礼。南陈在忻、伊两州的归属上倒是没了异议,不过您要的三百万石粮,他们眼下拿不出来,说他们的军粮,也只够维持到秋后,问能不能先送八十万石粮过来,等入秋粮草征上来了,再补给咱们剩下的。李大人他们不敢擅做主张,等您决断。”

    温瑜风寒还没好利索,披了件素锦外袍,散着长发坐在窗前看那些已批完的折子,听到此处,只说“南陈倒是一如既往地会算账。”

    昭白摸不准温瑜这话里的意思,问“咱们要回信拒绝南陈那边的提议么”

    清风从大开的槛窗吹进,吹得温瑜衣发和案上的纸页翻飞,博山炉里溢出的香烟也被吹散了些许。

    她纤白的长指按住了翻飞的纸页,说“南陈精明,知道最快可在入秋前拿下忻、伊两州,而我要他们的粮草,又只是为在打下这两州前牵制住他们,故把粮草压到了八十万石,他们真正能拿出来的肯定不止这个数。让李洵回信吧,三百万石凑不出来,那先行送来的粮草,一百五十万石必不可少。”

    昭白提笔记下了,忍不住道“相比之下,魏岐山出手倒是大方。”

    百万两黄金,折算下来也是千万两白银了。

    若是在太平时候,一石粮不过七、八百文,但如今战火四起,民间粮价也翻了好几倍,一石粮少说也要三贯钱才能买到。

    想来魏岐山应是听说温瑜向南陈另要了三百万石粮,为表诚意,这才直接开出了百万两黄金的条件,细算下来,和直接给三百万石粮无异。

    温瑜吹了风,喉间又有些发痒,低咳了两声说“百万两黄金,听着诱人,但如今战乱四起,耕田荒废,被各方势力严格管控的,可不止是盐铁了,还有米粮。”

    温瑜这般一解释,昭白便全然明白了。

    三百万石粮不是一个小数目,任尔再大的米商也不可能在战时囤这般多粮,且即便是有米商贩子,在这乱局之下,肯定也得依附当地官府做生意。

    她们不可能在不是自己辖地的州府,越过当地官府势力,大量购粮,毕竟如今这世道,有粮就能供养军队。

    那些州地的官府不会蠢到拿着活命的物资不要,去换一堆当下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黄白之物,真要换,那也得换兵械、盐铁。

    徐家先前能同温瑜做那桩生意,也是她时机把控得

    好,那时奉阳和雍城都还没沦陷,各方物价也没涨到如此恐怖的势头,温瑜开出的利润又高,徐家也想借她攀上周家的关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后来裴颂虽日益势大,可徐家因为那桩生意,已然和温瑜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敢赌温瑜若是捅出他们曾有合作的事后,会在裴颂那里迎来怎样的灭门之灾,所以只能瞒过裴颂,悄悄继续替温瑜做事。

    也因为这个把柄在,徐家眼下都还是温瑜放在雍州的一颗钉子。

    昭白道“果然还是翁主想得长远些。”

    温瑜没接话,只垂眸继续看着手上的折子。

    嫂嫂和阿茵,还有余太傅等一帮旧臣,皆还在裴颂手上,坪州和陶郡眼下又是夹缝中求生,肩负着所有臣民的生死,她凡事不能不多想。

    耳边忽回响起当夜萧厉问她的话来

    “若是没有这场山河之祸,我当上了将军,去王府提亲,你会不会嫁我”

    若没有这场山河国祸么

    那父王母妃必还在,兄长也还在,那个假设太过美好了,美好到温瑜只是听着,便觉哪怕是出现在梦里,都是无比奢侈的一个梦。

    她给不了萧厉答案,只能反问他,既是假设的东西,又有什么回答的必要呢

    那晚回去昭白都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是第二日她就起高热病了。

    这小半月里她都卧床养病,未见任何臣子,亦不知萧厉如何了,只盼他能彻底想通吧。

    心下这般想着,她却不曾发觉自己捏着折子的五指用力到微微泛白,再起风时,甚至掩唇低咳起来。昭白见状欲把窗户关上,却被她叫住“这些日子闷了太久,开窗吹吹风挺好。”

    昭白虽担心温瑜的身体,但只要是温瑜吩咐的事,她一向照做,当下便又退了回来。

    温瑜重新打起精神看完手上那封折子,再取下一封时,却见是一封封好的信件,信上并无落款,只在封口处印有王府的暗徽,不由问昭白“这是”

    昭白瞧了一眼,忙道“是世子妃那边寄来的信,奴本欲在禀完南陈和北魏的回信后再同您说的,一时忘了。”

    温瑜已有许久没收到过江宜初的信件了,发现严确是叛徒后,她一直都担心是不是裴颂那边已经发现了嫂嫂和她这边有来往。

    虽另派了影卫去嫂嫂身边,却一直还没收到回信,亦不知江宜初那边情况如何。

    她担心严确已将王府的暗徽泄露给裴颂,在处死严确后,还改了王府传信的暗徽,也让去江宜初身边的影卫,将此事告知江宜初。

    但眼下江宜初寄来的信件,仍是用的王府从前的暗徽。

    温瑜微蹙了下眉,拆开信件,取出里边的信纸后,神色才稍缓了下来,是嫂嫂的字迹没错,不过是用炭笔写的,纸张也是十分粗劣的草纸,上边只有七字裴颂乃秦彝之子。

    虽不知嫂嫂是如何查得这一切的,但这结果和温瑜让底下人调查的相差无几,想来裴颂应该还没发现嫂嫂同她暗中来

    往的事才对。

    那么这信,应该也是在她指派影卫过去前,嫂嫂就已寄出了。

    因信上没写日期,温瑜也无法推测这封信是过了多久才到她手上的,只是嫂嫂既用草纸和炭笔写信,想来在那边处境已是相当艰难,温瑜胸口不由微沉。

    她问昭白“北边的战事如何了”

    昭白只看那信纸,便也知江宜初在裴颂那里必是受苦了,明白温瑜这一刻的心境,道“没了关外异族牵制,魏岐山主力朝裴颂倾轧去,势头甚猛,不过短短两月,已夺回数城,狠挫了裴颂之前的锐气。”

    其实以当前的情况下,他们选魏岐山结盟,益处似乎也颇多。

    但北魏和南陈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北魏一旦彻底击溃了裴颂,就不再需要温瑜的助力。

    北魏铁蹄甚至可以直接南下,夺了温瑜手上的四府,再倚百刃关之险,慢慢和南陈打。

    而南陈进军中原后,他们的王庭却还是留在关外的,只要他们有异,温瑜可以用以坪州为首的四府形成一道闸门,彻底切断南陈关内大军和王庭的联系,再稍加挑唆围在南陈边上的那些小国,南陈王庭便自顾不暇。

    在遍地梁臣梁民的关内,温瑜和南陈一旦决裂,都不用想,那些臣民会拥护的也是温瑜,出于这份忌惮,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南陈必不敢苛待大梁臣民。

    这也是温瑜为何一定要同南陈结盟的原因。

    温瑜闻言,沉吟些许,说“倒是不出老师所料,让李洵给魏岐山那边也拟信一封,联姻虽无可能,但有裴颂这个大敌在,结盟的事兴许还能再谈谈。”

    她说到此处,似又觉着不妥,起身道“罢了,替我更衣,我亲自去见老师一趟,同他细商此事。”

    昭白伺候温瑜换了一身能见客的衣物,再给她腰间挂配饰时,温瑜瞥见昭白从梳妆台前的首饰盒里取了枚雕花镂空的海棠环,道“拿我平日里戴的那香囊就是。”

    昭白回身在梳妆台和拔步床前都找了一番,没寻到温瑜说的香囊,说“没找着,不知是不是丢了,翁主要不先将就着戴这海棠环,奴回头再好生找找”

    温瑜神色却微微变了一变,似十分在意那香囊,嘱咐道“晚宴那天我也戴了的,你若在房里没寻到,差人沿湖找找,看有没有落在那边。”

    昭白不觉那香囊有多贵重,但想着毕竟是翁主贴身的物件,落在旁人手上也不好,且翁主既常佩戴,那香囊对翁主来说,只怕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当即便应下了。

    莫州。

    天气日渐炎热,中军帐内已设了冰鉴。

    裴颂松了前襟,袒露着一侧肩膀,肩头裹着纱布,手中拿着最新的战报垂目看着,不出一言,从他神色间也难瞧出什么端倪。

    他其实不像个武将,那张清俊又斯文的脸,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世家习文弄剑的公子哥,但见过他的人都知道,那张斯文的面孔下藏着的,就是一只恶鬼。

    因着连打了

    几场败仗,帐中武将被叫来多时都没听他出言,后背不知是热出的汗还是冷汗,反正已浸透了戎甲下的衣裳。

    有人实在受不了这如潮水淹没了口鼻般的压抑感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末将等无能,还请司徒责罚”

    他这一跪,帐内其他武将便也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裴颂这才抬起眼瞥过自己跪了一地的部将们,罕见地没有动怒,语气还算松快“这是做什么”

    底下的武将们不敢起身,只再次领罪道“请司徒责罚”

    裴颂终于笑了笑,这在武将们看来,却依然和阎罗圈点生死簿无二,一时间所有人都汗如出浆。

    裴颂垂着眼皮看了他们一会儿,这被所有人畏惧的感觉,曾一度让他愉悦,但如今慢慢也有了那么一丝厌恶,他笑里带了几分讥诮,收回目光,说“起来吧,魏岐山成名多少年了败给他几仗学些东西,还算不得亏。”

    听他如此说,跪了一地的武将们这才全都松了一口气。

    坐在一旁的公孙俦赞许道“主君有此心性,我军大败北魏之日,想来也不远了。”

    裴颂显然不在乎公孙俦的夸赞之词,放下战报说“魏岐山手中的主力铁骑,那是和关外蛮族打了多少年才练出来的,咱们想用硬碰硬的法子取胜,那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需想个法子,破开他们的铁骑在战场上形成的那道铁盾。”

    公孙俦面露忧色,说“前梁余孽和南陈那边联姻在即,也甚是棘手,魏岐山留在南边的那两府,只怕抵挡不了南陈和大梁旧部们多久,届时他们南北夹击主君,才是大为不妙。”

    裴颂却似并未放在心上,道“在无百刃关前,伊州和忻州都曾是大梁南边的门户,城防坚固,南陈和大梁旧部想攻下这两州,最快也得到秋后。届时他们再北上,便临入冬,南陈的兵马可不一定有咱们经得住冻,关外蛮族入关抢粮,魏岐山又必须把骑兵调回幽州,本司徒可有的是法子同他们慢慢耗。”

    他身子忽地前倾些许,看着一帐的谋臣武将,笑道“不过说起前梁余孽,倒是让本司徒想起了另一桩事,本司徒安插在前梁余孽身边的钉子,竟发现本司徒身边也有他们的细作,诸位爱卿如何看”

    满帐的谋臣武将们相视一眼,赶紧又全跪了回去,惶恐道“我等对司徒的忠心日月可鉴,望司徒明察”

    裴颂依然只是望着他们笑“跪什么本司徒自是相信诸位都是赤胆忠心之辈,起来说话。”

    满帐的臣子这才又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待议完其他军务,裴颂挥退他们后,公孙俦方皱眉道“主君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说破若真如严确信中所言,有细作混在这些人中间,此举便是打草惊蛇了。”

    裴颂却道“菡阳既已发现了严确叛投于我,先生觉得,严确传回的这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呢”

    公孙俦一时语塞,他更擅政治,在诡谋方面,反不如裴颂。

    此刻经裴颂一提点,方觉是了,那位前梁翁主,虽为女流,可主君在南境几番吃亏,都是着了她的道。

    他暗惊之时,裴颂已拿起一封关于呈报南境动向的折子细看,唇边压着缕薄笑“此女倒也攻于算计,我送了个实打实的细作去她身边,她转头便回敬我这样一份大礼,让我不敢全信,却又不得不防。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也唯有将此事捅破,即便真有细作,亦让那细作自危,短时间内不敢再生事端,方不至坏我大计。”

    公孙俦这才明白过来裴颂先前之举的用意,拱手道“主君思虑周全,只是那前梁余孽有如此心计,真让她嫁去南陈了,只怕于主君亦是祸患。”

    裴颂含笑的眸底,倾出的全是刀锋一般的冷光“真当本司徒弃了伊州是给她前梁让利放心,她活着到不了南陈。坪州是铜墙铁壁,出了百刃关可就不是了。且本司徒身边还有个她永远也不会疑心的人,在她身死前,本司徒再借她之手断坪州一臂,倒也算报了先前被她戏耍的仇。”

    能担得起坪州一臂的,除却陈巍、范远、李垚之流,公孙俦一时想不出旁的人选,不解道“能得菡阳重用的坪州重臣,只怕她不会轻易生疑。”

    裴颂却道“她重用的那几个,本司徒还不曾放在眼里。”

    公孙俦毕竟跟在裴颂身边多年,多少能揣摩些他的心思,联想到他先前几次派出鹰犬欲杀温瑜和她身边的那一护卫,此时心中忽也有了答案“主君想除掉的,是那护送菡阳前往坪州,又攻打孟郡立下首功的萧姓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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