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阿锦要杀我?

小说:与丞相退婚后 作者:起跃
    第二十章

    封重彦在雨里等了两炷香, 没找到人,乔阳先找了过来,“主子, 沈月摇活着。”

    封重彦早被淋透了, 身上和脸上全是雨水。

    他淋着雨,乔阳也不敢撑伞, 站在雨里禀报“属下照着主子的吩咐, 路上让人袭击了沈二爷, 今日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人在劫走阿音时, 对方出来了。”

    沈家一门只剩下了一个二房,沈大娘子知根知底,她没那个本事去救, 能救沈二爷的只有沈月摇。

    “什么人”封重彦问。

    乔阳道“锦衣卫。”

    封重彦侧目,眼睛被雨水浸泡太久,眼尾红如秋枫,眸子里慢慢地浮出了一抹凉薄的笑意。

    凌墨尘啊。

    梁耳生前虽是锦衣卫指挥使, 但并非真正的锦衣卫头儿, 他头上还有一人,便是国师凌墨尘。

    早在一年前沈家灭门之后, 皇帝便把锦衣卫交给了他, 如今的锦衣卫便是皇帝寻找炼丹药材的亲卫。

    昨夜严先生的话, 再次落在耳边,“省主, 沈娘子怕是藏不住了,这口子被梁耳一破,堵不上了, 只会越来越大,不管她手上有没有雲骨,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送她走”

    乔阳看出了他脸色不好,但接下来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几日前凌墨尘已经找上了沈姑娘,且”

    且什么

    乔阳没敢看他的眼睛,偏头道“住在了沈姑娘院子。”

    乔阳投靠封重彦之前,是江湖人士,脾气没有卫常风和福安好,直言直语道“上回康王的事,他凌墨尘插一脚,把封家二公子的功劳抢了,回头又来撬主子的墙脚,他到底要干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火上浇油,“他这是又想拿封家开刀啊,五年前,国公爷就在他手里栽了个跟头,主子险些丧命,忍辱负重三年杀回来,这口气还没出,又让他再来坑一回主子您也太能忍了”

    “我去替主子宰了他。”人还没走出去,后脑勺突然挨了一记剑柄。

    乔阳摸着头转身,不敢吭声。

    封重彦什么都没说,被雨水染红的眼睛,暗流涌动过后,归复为平静,如同一头潜伏在深渊黑暗里的凶兽,冷静却能致命。

    半晌后乔阳才听他道“让封二把青州的军权全部交给康王,再助他杀几次敌,好好伺候着,一月后我要结果。”

    小院内,雨后凉风刮过墙头,茅草房簌簌作响,三人盯着跟前的一盆水,气氛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满脸脏污的两人迟迟不动。

    十全脸上的面具实则成了摆设,要不是有泥水,样貌早已暴露。

    他戴上面具,是怕被人认出,父王母妃知道后他再也出不了宫,可除了宫中的人,谁又见过他呢十锦和务观不过是寻常百姓,怎可能见过他。

    没什么好遮掩的。

    十全刚起身,身旁务观突然开口道,“外面的人应该都走了,十全公子还是回去洗吧”

    十全知道他心里对自己不满,更想拿出诚心,“今日得十锦公子和务观公子相救,我十全感激不尽,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十全的朋友,我岂能再以面具示人。”不待务观再说,一把扯了脸上的面具,脸埋进盆里,哗啦啦的水花浇在脸上,很快洗出了一盆泥水。

    沈明酥体贴地递上布巾。

    十全接过,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才抬起头,许是头一回以真容见两人,神色有些不自在,笑得腼腆,“多谢十锦公子。”

    沈明酥没应,似是失了神,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水洗后的肤色莹白,还挂了些水珠,鼻尖笔挺微勾,薄唇,往日面具虽小,却遮住了他的眉眼,此时眉眼完全露了出来,那双眼睛不大,但清亮冷艳,眼底渗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孤傲和矜贵。

    可沈明酥怔住的不是他的绝色容颜,而是自己对这张脸的熟悉。

    那股熟悉感,仿佛跟随了她十几年。

    耳边的风吹得她缕缕发丝飞扬,背心一阵凉意窜上来,片刻后她终于明白了那份熟悉从何而来。

    跟前的这张脸,和自己竟有八分像。

    云雾暗沉,压得极低,笼罩在三人头上,务观默默地看着她的反应,眼底划过一丝凉意。

    那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一笑,“十全公子到底是何容颜,竟让我们十锦瞧迷了眼。”

    说完起来同对面的沈明酥站在了一起,看了一眼耳尖已有了些许红晕的十全,点头道“确实一表人才。”侧头看向沈明酥,问她“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都差不多”

    他一语双关,沈明酥没搭理,“我去换一盆水来,务观也洗洗。”

    “我自己来吧,长相不如人,就不拿出来献丑了。”务观先一步端走了水盆。

    十全从未被人这么看过,宫中的人见了他都是垂着头,偶尔瞟来一眼,也是惊恐地瞥开,头一回被人不眨眼地盯了半晌,耳根不觉火辣。

    沈明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笑着赔礼“十全太好看,一时没忍住,你别介意。”

    十全双手搓了一下膝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便道“十锦兄也好看。”

    沈明酥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她这张蜡黄脸哪里好看了。

    见她看破了自己的敷衍,十全窘迫了一瞬,辩解道“我说的是真的,十锦的眼睛好看。”

    沈明酥意外地抬目。

    两人目光再次相碰,许是适才被看了那么一回,十全竟觉得心口“砰砰”跳了起来,正打算移开视线,沈明酥忽然凑上前,十全一慌,身子往后仰去,“十”

    “别动。”沈明酥看着他额头,确实是蹭破了皮,“破了,我给你擦点茶油。”

    宫中伺候他的都是太监,十全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此时一个男子离他如此近,他却觉得极为不自在,甚至有些不敢喘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息不畅而生出来的错觉,竟从十锦身上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清香。

    那香气入鼻,一股脑儿地钻入肺腑,脑子都乱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偏向一侧的眼珠子忙个不停,转啊转,都快抽搐了。

    务观收拾完出来,便见到了十全一张猪肝脸,再看向凑在人跟前的沈明酥,眉头微微一皱。

    走上前,沈明酥也擦完了,不仅替十全擦了茶油,还把自己珍藏的草药膏抹在了他额头,细声交代,“这几日别碰水。”

    “好,多谢十锦。”

    务观扫了一眼十全的猪肝脸,极为不耐,还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添乱的,心里烦躁得很,屁股往沈明酥身旁一坐,手指敲了一下空荡荡的铜釜,打断二人,问她“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

    羊肉没了,鱼也没了,银子也没了,只剩下了冷锅冷碗。

    也不是完全没有,沈明酥淡定地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鸡蛋,放在桌上,对务观一笑,“要不,再将就一下”

    务观

    十全终于醒悟了过来,忙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十锦和务观公子,自然是我来做东。”抬头轻声问沈明酥“十锦想吃什么”

    沈明酥看了一眼务观,确实是自己食了言,没再同十全客气,“那就鱼羊一锅鲜吧。”

    “好,再配上桃花醉,咱们三人今日痛快饮一场。”

    从街头打斗打斗后,姚永便一直跟在十全身后,几次想上前,都被他以眼神逼退,一直到天色黑了,才见到十全露面,忙上前请罪,“殿下,奴才该死,殿下可有哪里伤着了”

    “我没事。”十全偏开头,没让他看到额头伤痕,饮了些酒,这会全身发热面色红润,兴致也高,“我今日过得很痛快。”

    姚永见他没事,便放心了。

    十全一头钻进马车,又掀起帘子同姚永吩咐道“明日你帮我备一些食材,酒菜肉都挑最好的。”

    姚永疑惑道“殿下想吃什么同奴才吩咐一声,要这些作甚。”

    姚永从小伺候他到大,是他信得过的人,十全没瞒着他,“我交了一个朋友,我要送点礼。”

    姚永一愣。

    小主子同康王府的两位主子不同,第一位启蒙先生是陛下五顾灵山请出来的白阁老,可惜白阁老去得早,教会了他如何行善,与他讲了天下英雄的事迹,没来得及教他如何防人,辨人,怎么才能让自己千古留名,便已仙去。

    后来太子殿下为他请了好几位先生,均不长久,要么被他以各种理论驳回,气得主动请辞,要么被他刁难,尽问一些对方回答不了的问题。

    譬如,为何陛下已广兴学府,而朝中内阁却没几个是寒门学子出身。大邺自称强国,为何至今还没赶走胡人等等

    久而久之,朝中便没哪个先生愿意踏进东宫。

    直到两年前封重彦归朝,太子亲自上门将其请入东宫,把小殿下托付给了他。

    但封大人平日事务忙碌,不能时时都盯着他,小主子落得个轻松,这般日日往外跑,姚永担心他心思单纯,被人欺骗,又不能打击他,便道“能配得上殿下一声朋友的人,想必家世品行一定不差,来日殿下瞧瞧宫中有没有适合的位置,许与那位公子,日后殿下也能光明正大与其相交。”

    十全摇头,“不行,他还不知道我身份。”想了起来,正色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能暴露。”

    适才三人对饮,他从未这般畅快过,抛去身份无所顾忌的相处才是最好。

    “奴才明白。”

    隔日太子妃过来巡查时,十全正在练字,怕打扰到他,太子妃没进去,只问了守在门口的姚永,“殿下最近可还规矩”

    这话多半也是知道他喜欢往外跑。

    姚永垂目答“太子妃放心,殿下每日都在读书。”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屋内的少年伏在案前,神色专注安静。

    倒是难得。

    转身正打算往回走,屋内的少年却抬起了头,看到是她,面色一喜,高兴地唤了一声,“母妃。”

    太子妃驻步。

    十全提了下袍摆,匆匆出来,站在太子妃身前,个头已比她高了一颗头,“母妃今儿怎么来了。”

    太子妃笑笑,“不能来”突然察觉到他额头的伤口,神色一紧,“怎么了。”

    “夜里睡觉不小心磕了下,无碍,母妃不必忧心。”十全看向她身后的几位婢女,温声嘱咐道“最近天气反复,你们要仔细替母妃添减衣物。”

    几位婢女齐齐屈膝,“是。”

    为人母图的就是这份孝心,太子妃甜到了心坎,年轻时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一笑起来,唇角下方有两道浅浅的梨涡,即便如今年过三十,这副容颜放在宫中,也是冠绝群芳。

    “睡觉还能磕到”太子妃唤姚永来,“瞧瞧怎么碰着的,不行就给他换张床。”

    姚永跪地请罪,“是奴才疏忽了。”

    “起来吧。”太子妃说话温柔,待底下的奴才也很和善,点到为止,没再去追究,继续问十全,“封大人上回给你留的功课,可别忘了。”

    十全点头,“母妃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太子妃满意地离去。

    见没下雨了,太子妃想去看看御花园里的几株牡丹,这头还没走到御花园,半途上便遇到了凌墨尘。

    凌墨尘弓腰行礼,“臣见过太子妃。”

    “国师免礼。”见他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太子妃问道“国师操劳,陛下身子如何了”

    “一切都好。”凌墨尘说完忽然从袖筒内掏出一个荷包,上前递到了太子妃跟前,“昨夜臣在外,无意捡到了一个荷包。”

    太子妃疑惑地接过,一瞧,荷包底下绣着个凌字。

    此凌自然不是凌墨尘的凌。

    太子妃眼皮一跳,到底是稳住了神色,“多谢国师。”

    凌墨尘点头,退后两步,朝着宫外走去。

    人走远了太子妃才变了脸色,“这兔崽子,竟诓骗起我来了。”

    当夜姚永照着十全的吩咐,备好了酒、菜、肉,满满一箩筐,时辰一到,一行人熟门熟路地摸黑翻了墙。

    半年来他走的都是后厨送菜的路线,马车停在宫外接应,还没东窗事发过。

    一出来,十全便觉自己如鱼进了海,周身是劲儿,回头对姚永道“今日我要晚些,你们不必等我”

    话音刚落,身侧突然亮起了几盏灯。

    十全一愣,脊背渐渐发寒,只见太子妃从灯光里款款走了过来,沉声问他“赵佐凌,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半夜东宫灯火通明,皇孙赵佐凌跪在前,身后跟着跪倒了一片。

    太子妃看着赵佐凌,脸色再无白日里的温柔,肃然问他“皇孙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佐凌埋头,“皆为孩儿所迫,母妃要罚就罚孩儿。”

    “这时候你倒知道护他们了,可你知道,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有活路”

    赵佐凌头磕在地上,没有半句反驳,“母妃教训得是,孩儿知错。”

    太子妃太了解他这副德行,认起错来比谁都快,太子便是被他这副乖巧的态度治得服服帖帖,什么都依着他。

    可一旦背过身,他该混来的还是混来。

    他那脑袋上的伤口,不用说也知道是在外面磕到的,“既错了,便得罚,姚永明日到本宫的永和宫殿伺候,等什么时候学会了伺候主子,什么时候再回来,其他人自己去领十个板子。”

    他从小便时姚永在伺候,离不得,赵佐凌一慌,“母妃”

    太子妃剜他一眼,“你闭嘴,今日若是遇上正殿的人,这些奴才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好好反省。”

    当夜姚永便被太子妃带走了。

    赵佐凌习惯了姚永在跟前伺候,突然没了人,做什么都不顺心,加之心头又牵挂十锦和务观,不知两人今日还有没有吃的,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第二日起来,眼睛底下一片乌黑,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声,也打不起精神,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不久后殿外的奴才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挑了两位宫娥,人已到了殿内,殿下可要见见”

    这是拿他的姚永换来了两个宫娥。

    “不见。”赵佐凌心烦意乱,说完便知道由不得他,不听母妃的安排,姚永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及时改口,“叫进来吧。”

    话音一落,两道脚步声从外轻轻地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殿下。”

    既然要见,赵佐凌从不会敷衍,抬目看向二人,两人皆是宫娥打扮,可左侧跪着的那位宫娥鬓发上戴的是一只木簪,簪头以颜料勾勒出了荷花的花瓣。

    他喜欢荷花,就像是关云长一般清廉。

    赵佐凌目光顿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微微抬首,把自己的容颜露了出来,长相倒是寻常,且肤色与十锦公子有些像,同样也是一双眼睛好看。

    她低声回答“回殿下,奴婢名叫阿月。”

    沈明酥昨夜连唱了三场,又赚回了一些银钱,今早去买了一堆砖头。

    务观进院子时,她正在茅草房底下砌灶。

    务观看着跟前快成形的灶台,眼里再次露出了意外,“这又是你另一门手艺”

    倒算不上手艺,自小跟在父亲身边,沈家的灶台都是父亲砌的,她在一旁打下手,做不到像父亲那般美观,做个粗糙的完全可以。

    “依葫芦画瓢,务观公子见笑了。”看了他一眼,“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搭把手,递下砖头。”

    务观不动,想起自己丹炉里还在练着的药,他闲吗,“你挺会差使人。”

    “我这是懂得物尽其用,在务观公子还没对我生出杀念之前,多用两回,将来也不亏。”

    务观愣了愣,突然一声笑,“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得要问公子了。”伸手同他示意,“砖头。”

    务观依旧不动,沈明酥也没缩回手,两人僵持着。

    务观注视了她片刻,突然发现,她还真是个不怕死的,轻声一笑,终究还是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砖头,递给了她,“我说过我是在帮你。”

    “多谢。”沈明酥从他手里接过砖头,砌上灶台,手里的铁铲在砖头上熟练地敲了敲,头也不回同他伸手,“再递。”

    万事开头难,迈开了第一步情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务观极有耐心,一块一块地递给了她。

    最后一块结束,沈明酥揉了揉发酸的腰,冲他道“好了,去洗手,累了吧”

    务观起身的动作一顿。

    “阿观,快去洗手,累不累啊”

    相似的话,久远到快要忘记了,此时却从脑海里勾了出来,面具下那双眼睛突然一厉,如刀锋一般,疯狂又阴戾。

    手指不觉陷进了地上的残砖渣子。

    见他半天没动,沈明酥疑惑地瞧了过去,他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了他手指上的血,愣了愣,“怎么回事,受伤了你怎不早说。”

    沈明酥忙丢了手里的铁铲,去屋里净完手,再打了一盆水出来,蹲在他跟前,拉过他手腕,把他手上的脏污和血迹清洗干净,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伤口,“还挺深的。”

    沈明酥不得不再次拿出昨儿给十全用过的那瓶珍藏草药膏,抹完了药,没有纱布,直接从袖筒内掏出绢帕,一圈一圈地裹在他手指上。

    务观抬头,眼里的情绪已平静,近距离地看着跟前那张蜡黄的脸,看久了,似乎也没最初那么丑了。

    见她神色专注,还当真在替他医治伤口,务观突然好奇道“江十锦,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真不怕”

    “什么人”沈明酥头也没抬,“不过是个手指受伤,在等我包扎的人。”

    “你医治过很多人”

    沈明酥不知道,父亲的小医馆每日人满为患,大病她不会,像这种包扎的活儿,她干了不少。

    封重彦的一双腿,内伤外伤,前前后后她包扎了一个多月。

    沈明酥没应,回答了他适才说的后半句,“我怕啊,可我让你不要靠近我,你会吗”

    务观沉默。

    那恐怕不行。

    “你若想要我这条命,等一切了结后,不用你索要,我主动给你,但现在不行,我还得多活一段日子,所以,在这之前,你劝公子最好不要动手,我必以命相博。”沈明酥没看他,声音平静,却是又薄又凉,利落地在他手指上打了一个蝴蝶结,起身嘱咐道“别碰水。”

    身后务观看着她背影,狭长的眼缝勾出几分耐人寻味的弧度,“你怎么知道,活着会比死更轻松呢。”

    沈明酥脚步一顿。

    “放心,我只是想帮你。”务观起身,仿佛适才的对话不存在,垂目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蝴蝶结,极为嫌弃,“下回你给我绑个同心结吧,比这顺眼。”

    沈明酥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又不是什么好事,这等血光之灾,务观公子就别想着下一回了。”

    灶台搭好了,接下来的事便不在沈明酥能力所及。

    务观手上戴着蝴蝶结,坐在她身后的马札上,见她烧了半天的火,火没着人都快着了,终于明白了,不惜戳穿道“你不会做饭吧”

    到了这一步,沈明酥也不能再硬撑,直接摊牌,“被你看出来了”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务观手还疼吗。”

    “你还是别笑了,你每回一笑,准没好事。”

    沈明酥听话地敛去了笑容,“手不疼了,帮我烧个火呗。”

    务观嘴角一抽,“你是想让我帮你把饭也一道做了吧。”

    沈明酥点头,“正有此意。”自觉退出来,替他腾了地儿,“铜釜在这儿,你看要多少水,钱不多,我只买了面条和鸡蛋。”

    务观

    鸡蛋她吃不够

    灶台交给了务观,沈明酥进屋去拿鸡蛋和面条。

    打鸡蛋她会,头一个破开,里面便是两颗黄,沈明酥笑了笑,“双黄蛋,今日运气挺好。”

    “不一定。”务观挽起了衣袖,火势烧得很旺,熏得他有些热,身子往后仰去,避开腾升上来的水汽,退后几步看着她,“这要是放在人身上,就不见得了,双生子一落地,便会死一个,尤其是有点名望的人户,你说被遗弃的那个得多惨啊,换做你,你会恨吗。”

    沈明酥破开了第二个鸡蛋,随口一答,“死都死了,如何恨”

    铜釜内的水汽不断冒出来,白白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层薄雾,务观透过那层茫茫迷雾问她“若还活着呢”

    “都是命,既活着还恨什么”

    务观一笑,“这世上令人生恨的仇恨可多了,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哪一件不让人恨”

    沈明酥手指扣在瓷碗上,手中搅动的竹筷缓缓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务观,平日里藏在眸子底下那些无迹可寻的凉意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

    隔着水雾,务观看不真切,但知道自己似乎把她惹急了,圆场道“同你闹着玩呢,莫不是真被我说中了,十锦公子还有杀父之仇”

    沈明酥没动,面前的水雾被轻风吹散,匆匆一瞬,务观已看清了她眼里的杀意,那股狠劲,绝非是适才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柔肠小哥。

    务观身子往她跟前倾来,试着朝她伸手,柔声道“鸡蛋给我,该下锅了,吃完后,晚上我带你去见冯肃。”

    她说得对,都是命。

    她逃不掉,他也逃不掉。

    沈明酥,抱歉了。

    梁耳死后,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迟迟没有人来上任,头上没人管制,底下的人个个心思涣散。

    夜里当值的人干脆抱着酒壶倒在躺椅上。

    堂内燃着两盏灯,随夜风摇摇晃晃,左侧那人抿了一口酒,“听说梁指挥的灵堂失了一把火”

    “作恶多端,众鬼不容。”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手上人命太多,死得太容易了,众愤难平,点了一把火送他一程。”

    锦衣卫上层混得好的都是世家子弟,手上不愿意沾血,平日里替梁耳办事的人都是底下那群卑贱的亡命之徒。

    哪天没见到那个人回来了,那就是死了,这些年梁耳带出去的人,大多都没回来。

    “你说接下来会是哪位,还是梁家人”

    “有凌墨尘在,还要梁家人作甚,说不定巴不得梁耳死呢。”

    “你不要命了”右侧那人脊背一寒,变了脸色,压低声音斥道“你不要,我还想寿终正寝呢。”

    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两人心头一跳,扭头望去,便见一人从里走了出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脸。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冯肃啊,这么晚去哪儿。”

    冯肃答了一声“喝酒。”

    此人不爱说话,往日跟着梁耳卖命,回回运气都好,活着回来了。

    “梁耳一死,他倒是解脱了。”

    冯肃没理会身后的声音,径直出了门,身影刚入巷子,便被一把暗处窜出来的刀子逼上了脖子,“进一步说话。”

    冯肃后背僵硬,脖子后仰,努力避开刀刃,配合地退后几步。

    务观示意一旁的沈明酥,“捆上。”

    沈明酥不会捆人,一把药粉洒在他口鼻之间,冯肃慢慢地脱了力,人跪坐在地上,半刻便没了反抗的力气。

    务观收回刀子,忍不住夸道“就说你应该卖药,早发财了。”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此人就是冯肃,梁耳的口没灭干净,如今人走了,落在你手上,要问什么,自己问。”

    那日在牢房,进来的两人均以面罩遮面,沈明酥不确定是不是他,缓缓蹲下身问他“你见过我”

    冯肃脖子抬了一半,目光吃力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务观用刀提起他下颚,“问你话。”

    冯肃点头。

    沈明酥又问“在京兆府地牢,梁耳审问我的话,你知道”

    冯肃再次点头。

    沈明酥心跳渐渐加快,继续问“一年前,梁耳去过幽州”

    冯肃这回迟迟不作答。

    务观再次把刀逼向他脖子,“刀子锋利,迟了想说都来不及。”

    冯肃吞咽了一下喉咙,似是终于感到了恐慌,“一年前,梁耳确实去过幽州,沈娘子也不必来为难我,我不过是一名无名小卒,一切都是梁耳的吩咐。”

    沈明酥脑子有嗡嗡声响,顾不得身旁还有务观在,盯着他问“他去幽州干什么了。”

    “杀了一户人。”

    “杀了一户人。”耳边的嗡鸣声不断扩大,吵得她快要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沈明酥突然抽出袖筒里的一柄匕首,死死抵住冯肃的喉咙,一字一字地重复,“杀了一户人”

    那是她的父亲,母亲,沈家十几条人命。

    父亲被血迹染红的青色长袍,即便过去了一年多,还是那般清楚,清楚到她到如今都能闻到血腥味。

    手有些发抖,刀尖不觉已一寸一寸往前,沈明酥又颤声问他“梁耳为何要杀沈家”

    冯肃感觉到了喉咙间的刺痛,神色逐渐慌乱,“沈娘子这不明知故问吗,沈壑岩手里有一块能起死人,肉白骨的雲骨,梁指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前去讨要,可沈壑岩不给,只能要他的命。”

    沈明酥眼睛发红。

    “雲骨乃续骨之药,梁家没有四肢瘫痪之人,梁耳背后是谁”她等了一年,没有一日能好好安眠,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她马上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沈家,为何连一朝宰相封重彦都不敢碰,那即将得来的答案,逼得她不敢呼吸,双膝早就一同跪在了地上,张了张嘴,想再问却又害怕,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哑声问“沈家的那个小姑娘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刀尖的血顺着冯肃的喉咙缓缓往下蔓延,冯肃艰难地往后仰,目光求救地瞟向一旁的务观,“沈娘子先冷”

    话还没说完,迎面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务观脸色一变,一脚踢开冯肃,箭头擦着冯肃的耳侧穿过。

    再抬头,前方火把的光束已经映在了三人身上。

    沈明酥脸庞上挂着两行泪珠,转头看着朝她走来的封重彦,没有半点喜悦,目中反而溢出惊恐之色。

    封重彦把手里的弓箭甩给了乔阳,朝她伸出手,语气极为温柔,“过来。”

    沈明酥反应了过来,猛摇头,转身拽住冯肃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他是谁,你快告诉我,他是谁”

    封重彦没给她机会,侧头示意,“杀。”

    身侧卫常风和乔阳一瞬跃起,借助两边的矮墙,飞檐而过,手中弯刀在手,一左一右围住了务观和冯肃。

    务观慢慢拽起地上的冯肃,面具下的眸色没有过多的惊慌。

    啧,又疯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封省主,竟如此不经逼。

    乔阳早就忍不住了,手中弯刀横在前,看准了务观的喉咙,疾步冲上前。

    务观侧身避开,手里还拽着动弹不得的冯肃。

    刚避开乔阳的弯刀,卫常风已经杀到了跟前,务观情急之下,拿手中短刀相挡,“大人息怒啊,有话好说,两条人命,可不好交差。”

    封重彦一笑,“这就不劳搁下操心了。”眼里的杀意已起,扬声同卫常风和乔阳喊话,“断胳膊断脚,一人赏百两白银,要死了,每人赏百两黄金。”

    真是个有钱的疯子。

    卫常风和乔阳也是个见钱眼开的,招招致命,务观只得先放开冯肃。

    冯肃动弹不得,大抵也没想到沈明酥上来就对他洒了一把迷药,此时只能任人宰割,看着封重彦步步靠近,托着身体咬牙奋力往后挪,指望务观能捞他一把。

    封重彦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上前,抬脚踩到了他胸口,正要弯身取命,颈侧突然一凉。

    耳边打斗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夜风擦着他脖子上的刀尖而过,发出了尖锐的刺耳声,封重彦慢慢地转过头,带来的火把早丢在了地上,照着身后人的一侧脸庞,星星火光在那只眼睛里跳跃,一瞬间眸子里的杀意,他看的清清楚楚。

    封重彦没动,眼里的不可置信,夺去了他所有的思绪。

    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怀疑是一场梦。

    他记得没错,这柄匕首是他送她的,取了他自己的半截断剑,亲手融掉,一锤一锤地替她打造了一把匕首。

    是让她用来防身。

    他告诉她“别心软,软弱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谁让你害怕你就先杀了他。”

    她被匕首的锋芒吓得惶惶不肯接,“我不要。”

    “为何不要”

    “有你在,我用不着。”

    “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总得自保。”

    “恐怕没有那一天了,我将来嫁给你,每日形影不离,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这些年母亲周围的虫子,都被父亲杀光了。”

    最后她还是留下了,“既是封哥哥给的,我留着,不为自保,用来保护你。”

    那把曾经用来保护他的匕首,如今她却把刀尖对向了自己。

    顿疼后知后觉地从他心脏炸开,一时没能直起腰,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终于清醒过来,手里的匕首缓缓垂下,空洞的眸子里滚出一滴泪。

    她应该也记起了那段往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出声问她“阿锦要杀我”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撕碎了一般,一字一句地问她“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要杀了我”

    沈明酥握住匕首的手腕微颤。

    她爱了他四年,或许还在爱着,但这些不重要了。

    “好,我不问旁人。”沈明酥咽下喉咙,望进那双熟悉的眼睛,哑声道“我最后一次问你,父亲,是谁杀的。”

    封重彦喉咙轻滚“梁耳。”

    “还有呢”

    火把在他脚下灼烧,背心却被夜风吹得发凉,地上的身影在光与暗之间不断地撕扯。

    “他明贤帝才坐上那把椅子,为了掩盖天象,竟屠了半个太医院,我半生挚友满门无一生还,我怀着仇恨救下她,并投毒于明贤帝,意为报复,殊不知却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我悔了,悔了半辈子,伯鹰,今日我唯有托付于你,望你能救下她,别让她当真成为石磨里的豆子,我不是她父亲,我也不配做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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