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辞向来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做事之前总喜欢计划,但是今天他却连一秒钟也无法等待下去。
托守在光成寺门口的太监,将自己有急事先回雍都的事情带给兰妃后, 文清辞便与药仆一起快步下山。
“文先生, 您真的要去长原吗”药仆一脸焦急,想要将他拦下,“从雍都出发,就算是骑快马昼夜不息地跑,也要最少一日才能到况且您现在还是太医, 万一皇帝找您的时候,发现您不在雍都该怎么办”
文清辞的脚步一顿。
就在药仆以为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没想到文清辞只淡淡扔下一句“假如天慈毒发,便不用守在皇帝身边了。”便继续快步向山下走去。
皇帝自从知道文清辞药人的身后,便明里暗里的一直在收集有关药人的信息。
其中既有荒谬的留言, 也有事实。
他知道神医谷的药人,需服用“天慈”的说法, 并在文清辞的面前直接提到过这一点。
当时文清辞并没有否认。
“话虽如此,但”但这真的不会让皇帝再起疑心,对他百般堤防吗
看到文清辞脸上的表情,药仆将没有说话的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这个道理自己懂,一直待在太殊宫的文清辞更懂。
只是和长原镇的事情相比起来,剩下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穿书之前文清辞不会骑马, 幸亏原主的身体还存在着肌肉记忆。
他虽不能说擅长骑马, 但马术水平也在这个年代的平均线之上。
文清辞在大脑之中快思考算着此时自己所在的光成寺, 位于雍都郊区,从这里出发不经雍都,一路北行, 最快明日傍晚。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看到文清辞做好决定,不容更改的样子,药仆只好牵着马跟上。
雨滴撞碎在伞面上,化成轻雾落在了文清辞的睫毛上。
不消片刻,竟凝成了水珠。
此时的文清辞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将人派到了北地。
或许是因为缺少了谢不逢这个主心骨,战争结束之后,北地那边乱成了一团。
直到他骑马离开,整个雍都还都对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一无所知。
而就算战报及时传来,等贤公公消息告诉他,一切也都晚了
想到这里文清辞突然咳嗽了起来。
骑马跟在他身后的药仆,不由自主地将担忧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入了春,但下起雨来天仍寒凉。
文清辞身上的衣服,着实是有些单薄了
跟在文清辞身后的他没有看到,咳过之后文清辞缓缓将抵在唇边的手放了下去。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张丝帕上面沾染了点点猩红。
文清辞只轻轻皱了下眉,接着就将丝帕藏在了袖子中。
皇帝要杀谢不逢的事,少年自己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
文清辞不相信谢不逢是会被这段时间的和平所麻痹的人。
因此他实在有些想不通,皇帝究竟是怎么得逞的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开了雍都的地界。
看到远方厚重的阴云,以及暂时停不下来的雨幕,那药仆纠结了半天,终于有些担忧的驱马上前,在文清辞的耳边试探性地问道“文先生,如今时间也不太早了,我们不如先找一个地方休息休息再继续吧,不然您的身体”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文清辞冷冷地一瞥拦了回去。
神医谷里虽然没有什么等级划分,但是身为一名药仆,他也无法再对二谷主说太多。
只是看着前方那道格外倔强的月白色那道身影,药仆忍不住想到,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文清辞与当年自己第一次在神医谷里见到他的时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两人沿着官一路向北走,周围的人烟逐渐稀少。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文清辞的耳边只剩下了马蹄声。
伴随着马蹄的每一次落地,都有震颤从马鞍上传来。
他双手握着缰绳,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早就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一片如百蚁啃食般的麻痛。
另外一只手的手心,也被缰绳勒出了一片紫红。
往北一点,气温便更低一分。
夜里长原镇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最大的那座府邸灯火通明。
军医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已经几天了,将军还没有醒来吗”
军医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没有,现在又发起了烧。”
此时的他满面愁容。
停顿片刻之后,他又反问道“对了,有没有活口被俘”
这百年以来,北狄虽然不断侵扰卫朝领土,但是他们却从没有在兵器上淬过毒。
这些随军到边关来的医生,一般只会处理外伤。
更不会像宫中的太医那样,可以直接凭借症状推测毒性。
解毒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暂时还没有”对面的士兵愣了一下,低头咬牙说,“只在战场上清理出了几把淬了毒的剑。”
“剑上毒性如何”军医立刻追问。
对面的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咬紧了嘴唇,深呼吸过后说道“见血封喉。”
“什么”
暮色已深,小院却被几盏灯,映得如同白昼。
十几名身披银色战甲的军人站在小院中间,其中一人手持长剑,深吸一口气后,向一匹受伤的北狄战马砍去。
长剑划破了战马的皮肉,它先嘶鸣了几声,接着忽然没了声息。
的的确确就像刚才那人说得一样见血封喉。
看来对手这一次,的确是奔着将谢不逢置于死地去的。
恐惧感在小院里蔓延,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
一同生出的,还有浓浓的疑惑。
剑上的毒性既然这么强,将军又是怎么挺过来
有军人忍不住着急问“除了等,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还能问问宫里的太医,但这一次”那名军医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向后面的话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旦去请太医,那么谢不逢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会传到皇帝耳边。
实际说谢不逢受伤的事,早在当天清晨,就传遍了长原镇。
不过谢不逢身边的副官,却按照他之前的意思,将这件事压在了北地,暂时没有将军报发往雍都。
但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
消息传到那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谢不逢必须尽快恢复意识,不然等雍都知晓,皇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指派新的将领过来。
到了那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好,我等明白,”军人们压低了声音说,“等就等吧这里先麻烦你了。”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分内之事。”
等这群人走后,那名军医心中疑惑更甚那毒在谢不逢体内的表现,为何会与平常不同
沉沉陷入昏睡的谢不逢,仍不肯放下手中的药玉。
他身边的人掰了半天,都没能将将军的手指掰开,最终只好作罢。
玉越嵌越深,谢不逢的手心早已鲜血淋淋。
可察觉不来痛的少年,只凭本能继续将它握紧。
昏睡间,谢不逢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苦香。
他似乎看到一道月白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文清辞笑着看向自己,始终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话吗”
谢不逢听到自己问。
站在他对面的月白色身影顿了顿,终于慢慢开口“臣相信殿下,一定能建功立业,带着一身功绩回到雍都。”
此时的谢不逢只觉头脑昏沉,意识也像喝醉了酒一般地模糊。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感觉,又或许知道眼前这一幕都是自己的幻觉。
谢不逢缓缓垂下头,终于放任自己对他开口。
“你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我只是不知痛觉为何物,而不是不会受伤,不会死”
少年的声音是难言的脆弱。
他终于将埋在心中半年的委屈,在此刻说出了口。
可对面的月白色的身影,却只是笑着看向他。
少年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像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一时间竟压得他难以呼吸。
文清辞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明明他之前亲口对自己说,没有痛觉的自己,是一个更需要被额外照顾的病人。
谢不逢的心情忽然乱作一团。
他一会儿自嘲,觉得自己不过是文清辞眼中无数普通病人中的一个,和他那只兔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文清辞的本性,天生冷漠薄凉。
一会又忍不住生出隐秘的期待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如此多的温柔,自己在文清辞心中,应该是有些特殊的吧
两种完全不同的猜想,如火焰一般,也一刻不停的灼烧着谢不逢的心脏。
少年愈发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玉。
想到这里,谢不逢眼前的画面一变。
殷川大运河上的暖手筒,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最终慢慢被河流吞噬
他的意识,也随之黑沉起来。
好像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不逢鼻尖的苦香愈发浓。
浓重的香味,如一根引线,拼命地将他从梦境往出拽。
谢不逢的体温还在不断升高。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假如谢不逢不能及时从昏迷中醒来,别说是远在雍都的皇帝,就连刚才惨败一场的北狄,都有可能再次冒险发起进攻。
“这是什么味道”守在一旁的士兵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下意识寻找着香味的源头。
过了半晌,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不逢的身上。
如若没闻错的话,这股若有若无的苦味,似乎是从将军身上传来的
刚才那些人说的没有错,袭击者手中长剑所淬之毒,的确见血封喉。
按理来说,谢不逢本应该倒在战场上才对。
这一切的变数,其实都藏在那股苦香之中。
太殊宫宫变时,文清辞为了替谢不逢解毒,给他喂了许多血。
这些血液虽然不会改变谢不逢的体质,让它变成和文清辞一样的药人。
但起码得很长一段时间,谢不逢都不会像寻常人一样轻易中毒。
几天时间过去,谢不逢的体温一会高一会低,可人始终紧闭着眼,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他身边的副将心中早已是一片绝望。
在此之前,他先将守在谢不逢身边的士兵全遣了出去,并对外宣称谢不逢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在静养。
但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了多久的。
长原镇的几个城门,已经被封了起来。
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趁守卫不注意,从其中一处跃了过来。
他的脚步不曾停顿,直接冒着大雪,向城中央那座府邸而去,将原本跟在后面的药仆远远地甩在一边。
文清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厚的衣物。
此时此地还在飘雪,寒风一吹,便将整个人身上的温度全部带走,他脸色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变得苍白如纸。
他忍不住咳了起来,等调整好呼吸后,方才进入府邸,向小院的最深处而去。
还好,这座位于长原镇的府邸并不大。
没过多久,文清辞就找到了谢不逢养病的那间小院。
他将自己所会的轻功用到了极致,这才避开院外的守卫,进到了屋里。
房间里烧着地龙,暖得与外面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像卫朝的所有屋室一样,这里的角角落落也摆着香炉。
烟雾袅袅升起,文清辞的视线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向着床榻走去。
积雪自窗沿簌簌落下。
风声顺着窗缝,传至耳旁。
下一秒,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出现在了文清辞的面前。
浅蜜色的皮肤又深了几分,少年变瘦了不少 ,五官显得愈发深邃。
他身上伤痕累累,却没有病弱之气。
浑身上下,都透一股无法言说危险。
一路疾行,全是为了这一刻。
可是到了这里之后,文清辞的心中间竟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自己真的,再一次见到了谢不逢 。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冷风,打断了文清辞的思绪。
身着月白长袍的太医顿了一下,快步向前走去。
他下意识将手指搭在了少年的腕上,想替他诊脉。
可就在他手触到少年皮肤的那一刻,原本陷入昏迷的谢不逢,突然蹙紧了眉。
他似乎察觉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不等文清辞起身后退,他把脉的右手,便被少年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刹那之间的冰凉,对谢不逢而言就像沙漠中的甘霖。
他攥得愈发紧,企图用尽全力将那点冰凉困在自己的手中。
“嘶”巨大的痛意袭了上来,文清辞不由小声惊呼。
哪怕是昏迷,谢不逢的力量还是那么的大,少年的手指如同铸铁一般,紧攥着文清辞的手腕,令他无法脱身。
与痛意一起顺着手腕传来的,还有一股灼烫之感。
恍惚间令文清想起,谢不逢住在太医署的第一晚,似乎也是这样,攥着自己的手腕不肯放开。
他缓缓向前,尝试着想要挣脱谢不逢的禁锢。
意识到文清辞的意图后,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袭上了少年的心头。
谢不逢忽然用力将手臂收了回来。
就在下一秒,方才站在床边的文清辞,就这样重重地跌在了少年的身上。
灼烫的气息,从他耳畔传了过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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