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痹无力的左臂虚垂在身边, 始终提不起一点劲,文清辞半晌也无法借力将身子撑起。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谢不逢堪称灼烫的体温, 穿透略显单薄的衣衫传向文清辞。
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年心脏并不平稳的跃动。
大半年时间没见,谢不逢瘦了不少, 但是身上的肌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变得愈发结实。
尤其是紧握重剑的手臂。
此时用力紧绷, 肌肉竟然硬得有些膈人。
谢不逢的呼吸,因为发烧而变得格外沉重。
寂静的夜晚,放大了一切声响。
每一下吸喘,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文清辞的耳边。
这一切都令文清辞生出错觉此刻的自己,是被少年钳住脖颈的猎物。
他不是中毒高烧了吗,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文清辞不由有些怀疑人生。
烧了几日的地龙, 还有少年身上的热气,在顷刻间就带走了文清辞身上的寒意。
他的额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不逢身上被军医缝合好的伤口, 就在刚刚因用力而崩开。
不过片刻,文清辞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太医立刻皱眉, 寻找着少年身上的伤处。
但他的动作, 却完全被对方限制了起来。
顾不了那么多, 文清辞只能一点点艰难地抬起左臂, 拔下了自己发间的玉簪。
他打算借此刺向谢不逢手臂上的穴位, 让少年松开手指。
宽大的衣袖,从谢不逢的身上扫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的苦香。
就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似的, 少年忽然再次抬手。
谢不逢的手指长而有力,只用一只手,就毫不费力地锢住了文清辞的两只手腕。
文清辞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
挂在一边的床幔, 也在这个时候散了开来。
此时他们所处的这座府邸,原属于长原镇的一个富商。
战争爆发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写着妻儿老小逃到了雍都去。
长原处于两国交界之处,在和平时期贸易非常发达。
因此这座府邸不但奢华,且受到北狄文化影响,装饰风格很是大胆。
暗红色的床幔上绣满了花草,点缀着无数琉璃碎片。
房间里的灯火穿透床幔落了进来,如被碾碎的彩虹伴着晚霞一道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色彩昏暗而又暧昧。
文清辞的呼吸,都忽然乱了一刻。
冷静。
他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进来,谢不逢的身体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试着挣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昏迷了多日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空气在这一刻凝结了下来。
伴随着嗡的一声轻响,文清辞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浅琥珀色的眼瞳,微眯着看向文清辞。
满含着从战场上带出的杀气,还有几分睡梦间才会露出的脆弱与迷茫。
文清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可此时就连目光也如手腕一般被少年狠狠地锢住,无法挣脱。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动也不动。
文清的呼吸也乱了。
谢不逢他这是醒了吗
短暂的震惊与慌乱过后文清辞发现,谢不逢的眼瞳失焦,神色也与方才无异。
他虽睁开了眼睛,但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
文清辞不由松了一口气。
高烧状态下,人的神志不清,甚至可能会生出幻觉。
和醉酒没有多大区别。
一般来说,醒了就会把刚才发生的事通遗忘,或者只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谢不逢现在应该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文清辞想要尝试着开口,让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少年松手。
可是他刚才启唇,少年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幽深。
下一秒,滚烫、干燥又柔软的触感,就这样袭了上来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文清辞随之瞪大了眼睛。
等等,他现在生着病,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紧接着,谢不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文清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透过琉璃碎片溜进来的光,还有暗红的色彩,与文清辞不同以往的、披散着的长发
这一切都在混沌间令少年以为,眼前发生的事都是自己的疯狂梦境。
既是做梦,那便要肆意妄为。
不同于离别时的小心轻吻。
这一次谢不逢狠狠地啃咬了上去,攻城略地,夺走了他肺腑中的全部空气。
接着,缓缓地向下探去。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文清辞不知道这场混乱持续了多久。
担心将外面的人引来,文清辞始终紧咬着唇,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因为缺氧,长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砸在了少年的手臂上,然后又顺着肌肉线条向下滑去,融入了米白色的羊毛手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雍渡到长原镇一路几乎未停的奔波,本就将他逼上了极限,疲惫感一道一道叠了上来。
他全凭意志与胸肺间的痛意,这才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
谢不逢始终紧紧攥着文清辞的双手。
直到将要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文清辞终于找到机会,拿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簪,朝少年的穴位上刺去。
这是他穿书之后,从神医谷医术里学来的方法。
谢不逢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重新安静了下来。
文清辞不由舒出一口气,颤抖着右手,将松散开来的月白长衫拉了上来。
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片片青紫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文清辞看了一眼,便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将目光移开。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泛起了浅浅的红。
刚站直身文清辞就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来不及胡思乱想,文清辞转身有些艰难地向房间里看去。
不远处的桌上,放着军医留下的药箱。
里面有他需要的银针,还有这段时间留下的诊籍。
文清辞立刻翻出诊籍,细细研究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
寅时,府邸外传来一阵军号。
驻守在这里的士兵开始训练。
不远处的人声,也逐渐嘈杂起来。
在这个时候,府邸正中央小院紧闭着的那扇门,缓缓被人从里面推了开。
月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青雾,不等捕捉便消失在了这里。
长原镇又下起了雪。
大雪如被,将一切痕迹都藏在了身下。
“文先生,您的脸色实在不好,快快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位于城郊的医馆中,神医谷的药仆一脸担忧地将温好的姜茶递了上去。
接着,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文清辞还没到医馆,便晕倒在了雪地里,不省人事。
幸亏药仆一直盯着外面,才在第一时间叫他带了回来。
文清辞刚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就坐起了身,一副随时打算从这里离开的样子。
说来文清辞的皮肤虽然一直苍白,但却很少像现在一样连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看来看去,此时他的脸上,只有那颗鲜红的朱砂痣有几分色彩。
“咳咳无妨。”文清辞抬手去接茶。
药仆这话里满是悔恨“早知道我就应该跟您一起进去要是谷主看到您现在的样子,定会难受。”
这个药仆的年纪比文清辞大十几岁,也算是在神医谷内看着他长大的。
知道文清辞药人体质的他,也无法替对方诊脉开药,只能熬杯姜茶送上。
“一起进去”这几个字将文清辞吓了一跳。
他赶忙低头喝姜汤,将异样的表情藏了起来。
文清辞的动作幅度稍微有一些大,衣袖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滑了下来,手腕上的那圈青紫,随之刺入了那药仆眼中。
“这”对方不由一愣。
顿了几秒之后,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非常复杂。
意识到这一点后,文清辞立刻将手收了回来,接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轻轻将姜茶放到一边。
他笑了一下,缓缓对对面的人说“谢不逢已醒来,我看今日时间也不早,准备准备,应该回雍都了。”
哪怕强打着精神,仍能听出他话里没有几分底气,整个人完全是在强撑。
果然,他话音落下之后又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药仆慌忙将丝帕递了上去,下一秒那上面便印上了刺眼的红。
文清辞,他咳血了
药仆的心随之一紧。
来这里的路上,半程都下着雨。
两人一前一后骑马而行,他偶尔听到过文清辞压抑不住的咳嗽,却并不知道对方已经严重到了咳血的地步。
“咳咳咳,没有关系。”
和一脸紧张的药仆不一样,文清看都没多看手里的东西一眼。
直接将丝帕丢到了一旁的炭火中。
下一秒,火苗自炭盆上窜起,白色的丝帕顷刻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似乎方才那一幕,也随之不见了一样。
在来长原镇的路上,文清辞已经在一家与神医谷有关的医馆里备好了药丸与各类药材。
担心被谢不逢察觉,文清辞并没有施针。
看完诊籍、把完脉之后,文清辞立刻将合适的药喂给了谢不逢吃。
谢不逢的发烧还有昏睡不醒,既是因为受伤,也是因为文清辞的血。
发烧是一种人体保护机制。
残留在谢不逢身体内的来于血液里的物质,在不断吞噬着毒素、与之对抗,这一切的外在表现就是发烧。
按理来说等这一过程结束,谢不逢就会从昏迷中醒来。
文清辞喂的药,就是在保护谢不逢的身体脏器的同时,加快这一过程,并保证顺利结束。
一堆珍奇药材入腹,谢不逢最迟今晚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按理来说,身为的药仆他不应该在文清辞面前多言。
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药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知道您着急回去,消除皇帝的疑心,但您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不佳,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吧。要是晕倒在了半路,可就更麻烦了。”
他说得的确在理。
文清辞停顿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等到今晚再做打算。”
听到这里,那药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将盛放姜汤的小碗端走,将要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向文清辞笑了一下说“您这脾气真是多年不变,还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自己的性格和原主一样吗
听到这里,文清辞不由一顿。
文清辞昏睡了一个上午,此时窗外天光大亮。
战争还没有结束,边城依旧冷清。
文清辞的耳边还没有静太久,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欢呼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他忍不住裹上大氅,向着院门处走去。
“将军英武”
“殿下千岁”
“定远将军定远将军”
谢不逢脱离昏迷状态的消息,已经在这里传了几天,但是之前别说是军人,就连住在这里的百姓都不相信。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骑着战马从府邸中走了出来。
将军要离开这里回军帐中了
战争中萧瑟无比的城市,因为谢不逢的到来活了起来。
沿街紧锁着的门,全在这一刻敞开。
无数人涌上街头,期待能在今天远远地看这位少年将军一眼。
长原镇的人不多,且有一半已经在战争爆发之后迁出了这里。
但哪怕如此,他们还是在此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谢不逢就是他们心中的战神
哪怕家中余粮不多,长原的百姓还是守在这里,将备好的物资远远地朝谢不逢的部下抛去。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般地叫喊着“定远将军”的名号。
这是一座小城。
因此哪怕不在主街,少年打马走过长街的那一幕,还是映入了文清辞的眼底。
浅琥珀色的眼眸,不似夜间的混沌。
少年冰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长街。
谢不逢身体距离彻底恢复还很早,理应继续卧床休养才对。
但是少年知道,身为一名将领,此时自己更应该做的是稳定军心。
他腰背挺直,乍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这里再无一人会因为谢不逢的“无理”和“不屑”而愤怒,自觉被轻视,反倒因此而欢呼雀跃。
谢不逢生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他们的将军,是守住卫朝门户的战神
这是文清辞第一次以如此角度看他
在不知不觉中,谢不逢早已经不是太殊宫那个少年。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好像迫不及待的想将这座城池,还有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戈壁和草原染成白色。
不过多时,便在铁甲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城门外军帐旁爆发出一阵欢呼,附近的空地上燃起了冲天的篝火,火苗越过高高的城墙,染红了半座城,也映亮了少年桀骜的脸庞。
一瞬间的浓墨重彩。
同样在不知不觉间,点亮了文清辞如墨一般漆黑的眼瞳。
听着耳边的欢呼,谢不逢的唇边终于生出了一点笑意。
骑在黑色战马上的少年,在无意之间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刹那之间,文清辞的心也随之重重地跳动。
是因为担心他想起昨夜事情而紧张,还是因为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
文清辞记得谢不逢在南巡船上所说的话,可是他之前从不曾细想。
既是因为文清辞已经决定好了的死遁,还是因为他始终觉得这只是谢不逢少年时期,模模糊糊又注定无疾而终的简单好感与依赖。
但是此刻,谢不逢成熟面庞与冰冷的目光,还有今早发生的事情却如洪水般冲了上来,不断撞击着他的理智。
逼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回忆当日的情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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