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也不知这一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并非什么太殊宫的大皇子,而是山萸涧里的普通人。
他生长在此,与文清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们一道去山上采药, 一道在河边玩水。
与昨夜最大的不同是。
梦里的谢不逢,要比文清辞大上几岁。
他的个子已高过文清辞一头,只要站在河边,便能将溪水,全部挡在背后。
“起床了, 苏少侠。”文清辞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少年缓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苏少侠”就是自己。
“今日我们要回松修, 得早点起来。”说话间文清辞已经走到了床边, 将昨晚浆洗好后晾干的衣服拿了过来。
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后, 谢不逢立刻坐了起来。
下一刻,尚未从梦境中抽离出的他, 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浓浓的遗憾
“马上卯时了,我们今日要早些出发。”
原来已经卯时了
他在太殊宫时向来小心谨慎, 周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清醒。
可今天直到文清辞开口,谢不逢才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他第一次睡懒觉。
“好。”
米白色的薄被, 随着谢不逢的动作,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少年方才发现, 此时自己身上盖着的,似乎是文清辞被子
见谢不逢低头看身上的被子, 正准备出门的文清辞忽然停下脚步“山萸涧清晨有些冷, 担心你着凉,我便将自己的被子替你盖上了。”
说话间,文清辞也有些忐忑。
或许是昨晚玩得有些开心, 文清辞不知不觉中也将谢不逢当做了自己人看待。
清晨起来,感受到四周的寒气后,他非常自然地便将自己的被子,叠盖在了谢不逢的身上。
直到谢不逢低头看,这才想起少年或许会介意这一点。
然而谢不逢的反应,却和文清辞想的不同。
他停顿片刻,缓缓将昨日的衣服接了过来,并轻声说“谢谢。”
“不必谢,”文清辞顿了一下,随之笑了起来,“快点换衣服吧,等换好之后出来吃早餐。”说完便转身走出房间,将门阖了起来。
谢不逢听到文清辞的脚步逐渐变小,消失在耳边。
少年并不急着起床,反倒是再一次躺回了被窝里。
淡淡的皂荚味,混合着从松修府带来的蔷薇香,一起将谢不逢包裹。
莫名的令人安心与平静。
“山萸涧虽离松修府不远,但除了前段时间去售卖药材的爹爹以外,娘亲和清珞她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去过松修府了。”文清辞一边与谢不逢一道将行李向马车上搬,一边说道。
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生活对于出生长大在雍都的他而言非常陌生。
谢不逢往常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半点兴趣,但如今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听文清辞继续说下去。
“你一直自己住在松修府吗”他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问。
“对,”文清辞笑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松修府的医馆里当学徒。”说完还弯腰比画了一下自己那时的身高。
“一个人”
“对,那个时候一直住在师父家里,”文清辞的声线清润,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他老人家对我,就如亲生孩子一般。”
说完,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谢不逢发现,文清辞笑的时候总会微微眯起眼睛。
就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咪般慵懒。
每当文清辞笑,他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放松。
谢不逢头一回想没话找话,但还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便听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文清珞换上了哥哥送给她的浅绿色罗裙,看上去玉雪可爱“哥哥可以走了吗”好久没去松修府,她有些迫不及待。
“可以了,”文清辞转身摸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上车吧。”
“好”
回松修府的路上,文清辞和谢不逢仍像来的时候一样,各驾一架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山萸涧,少年忍不住回头向后望去。
太阳爬过山坡,照在了村舍上。
不远处的那座小院,也被这光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这一刻,谢不逢忽然不舍得离开这里。
就像做了一场好梦,不愿醒来一般。
文清辞的爹爹与宋君然一道,坐在谢不逢所驾马车上。
两人在车内的谈话,也断断续续地落到了少年的耳边。
二人所聊的话题,大多与松修府附近的药材产业有关,也算是谢不逢此行想要了解的事情之一。
“您再劝劝清辞吧,一直待在松修府,治些跌打损伤、感冒发烧的小病不但没有意思,且还累得慌,”宋君然仍没有放弃挖墙脚,“况且您也不是不知道,松修府那些郎中,总无端找事。”
听到这里,谢不逢缓缓地蹙起了眉。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文清辞的父亲缓缓叹气道“我自然也想他同宋公子一道入谷,但是清辞的脾性,您也不是不知道。”
“他啊,相比起去神医谷研究医理,还是更愿意治病救人。”
神医谷避世不出,相比起外界郎中而言,真正为病患诊疗的时间并不多。
文清辞当初也是因此而拒绝宋君然的。
宋君然不由笑了出来“所以才要您劝。”
听到“神医谷”这三个字后,谢不逢攥着缰绳的那只手,不由慢慢地用起了力。
谢不逢虽然一直待在雍都,但是对神医谷一类的江湖组织也并不陌生。
原来宋君然说的“回谷”,就是神医谷
“不过可能也不用再劝了,”宋君然冷笑一声说,“我上次去松修府的时候,正巧遇到租房给清辞的那个人。”
“就是医馆之前的那个老板”
“对,就是他经营不善,将医馆租给清辞的,”宋君然的语气里,满是嘲讽,“见清辞逐渐有名气,他便想将医馆再收回。狮子大开口,租金涨了五倍有余”
外人只知道位于松修府城南的那间医馆里有个姓文的神医,并不晓得他的模样。
假如将医馆收回,那从前的老板大可将他冒名顶替。
文清辞父亲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苍老“清辞一直坚持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担心有病患上当,被骗得倾家荡产。但是租金大涨五倍,他怕也难以负担。”
显然,他也替文清辞发起了愁来。
马车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等回到松修府后,谢不逢终于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拼凑出了文清辞现如今真正的处境。
文清辞的名字,早已因为宋君然而传遍整个江湖。
就像当时的自己一样,常有人从别处慕名而来,找他看病。
而文清辞不但始终不涨价格,甚至还允许人赊账。
这在很大程度上激起了松修府同行的不满。
在卫朝,一座城市内的酒肆、茶楼、医馆,数量都是有定数的。
如果他真的愿意狠心搬离现在的医馆,也很难临时找到人转手医馆。
最重要的是,城内绝大多数医馆之间,都有着师徒、父子的传承关系。
他们已隐约有了联合起来,将文清辞逼出松修的意思。
要不是有宋君然与神医谷的医馆在背后搅浑水,文清辞的日子恐怕还要更难过一点。
“到了到了,”宋君然的声音再一次从车厢内传了出来,“这马车太小,坐得我腰疼。”
说话间,前方的那架马车已经稳稳停下。
文清辞走来笑道“等下次,我赚到钱后,定当租一架大的。”
语毕,便去动手搬运东西。
听文清辞提起钱,宋君然立刻见缝插针“你在这里,能赚多少钱还不如去我那里。”
“下次再说吧,”文清辞一边敷衍一边转移话题,“好了,我要去还马车了,再晚一点可是要罚银两的。清珞,你可愿和哥哥”
文清辞的话还没有说完,谢不逢便开口打断“不用叫她了,我和你一起去还。”
说着,就再一次将缰绳,缓缓地缠在了手上。
文清辞余光看到,走下马车的文清珞,已经和娘亲一起看起了院里的蔷薇。
“好吧,”他也不再推辞,直接走回前面那架马车,调转方向,向小巷外而去,“苏少侠这边走。”
城南的这条小巷,周围住户不多。
此时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巷子里比平常还要安静。
谢不逢耳边只有车轮缓缓碾过青砖的嘎吱轻响,还有马蹄的踢踏声。
但今日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马车刚刚驶出小巷,文清辞忽然停了下来。
谢不逢看到有六七个男人,出现在了不远处。
见到文清辞,为首的那个立刻笑道“哎哟,这不是清辞吗正好不用叫你开门了。”
“开门”文清辞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声音也随之变冷,“你们要做什么”
“哈哈哈后面这几位想要盘下医馆,再过半月,你不就要搬出去了我便提前叫人来看看。”
前方那匹马似乎受了惊,突然向后退去,并打了几个响鼻。
见状,谢不逢忽然松开手中的缰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听到声音,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向他的身上落来。
宁静的小巷中,脚步声显得尤其刺耳。
“这位是”
少年一身黑衣,目光冰冷,一看就不是善茬。
说话间,带头那个男人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谢不逢站在文清辞的身边,安慰似地轻轻地摸了摸那匹棕色的劣马,接着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他缓声问道“谁说清辞要搬出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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