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第 219 章

    华国这种美食大国, 梅林颁奖典礼是分区举行。

    除去梅林新增星,其他地区的颁奖情况要等所有仪式结束后才可以得知。

    不过燕京会场里的所有人除去陆凭阑这样被裴宴带过来的“男伴”都是美食圈内人,在圈子里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 几乎跟那个惊呼出声的记者同一时间得知邵家掉星这件大事。

    就好像一个巨浪打来。

    一时间会场内都是震惊的议论。

    “怎么会是邵家”

    “沈黎白邵宋,邵家理应很稳的啊我还以为会是”

    事实上, 今年的梅林颁奖仪式前的猜测阶段,不少人的确猜测, 五大家里或许会折一家。

    但他们猜测中的,并不是邵家而是宋家。

    宋宛如去年锒铛入狱,宋老爷子和老太太相继病倒, 尽管目前已经从icu转出,但人都虚弱不少, 不知道还能熬过几个冬天。这样的情况, 宋老爷子自然是很难再去店里掌勺了。

    宋宛如的大哥宋怀信在生意上还算有点头脑,但在厨艺上却天赋平平,距离星主厨很有段距离。

    而宋老爷子最得意的大徒弟宋怀仁在被裴宴打击后一蹶不振, 现在还疯疯癫癫。

    宋家现在这个情况, 就好像站在悬崖上, 明眼人都知道就要一泻千里。

    宋家出事是下半年的事,宋老爷子从icu出来后勉强去了店里几次, 明面上依旧是大厨。加上还有个二徒弟在撑着,

    今年或许还能勉强保住梅林星, 但这恐怕就是宋家最后的辉煌了。

    再过一年,别说是五大家,一流厨艺世家的位置恐怕都保不住。

    圈里不少人都提前替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厨艺世家叹息起来。

    没想到这一届,宋家倒是不出所料摇摇欲坠苟住了最后的辉煌,而所有人都以为很稳的邵家却落下星。

    换做往届, 到这时候会场众人都该各回各家,现在却不约而同留在原地,搜罗网上消息。

    还有机灵的人过来沈家这边打听。

    五大家并非个个交好,大多是点头之交。

    但沈老爷子从前跟邵老爷子的确有些私交,虽说这几年没看到什么动态,但老交情理应在的。

    实在不行,不还有那位小裴总,据说她的二厨里面,就有个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邵家人。

    周围一片嘈杂。

    裴宴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然而比起其他人,她跟邵清和熟识,知道更多内情,瞬间意识到什么。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微信。

    她打开来,是邵清和发过来的。

    看到内容,裴宴并未惊讶,只觉得“果然”。

    邵清和说,他大爷爷,也就是邵老爷子的老管家通知他。

    邵老爷子病危了。

    裴宴久久看着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跟裴珠回到沈家的时候,邵老爷子的情况恐怕已经很不好了。

    因此,裴宴并没有通过沈老爷子见过邵老爷子,甚至很少听他提起这位故交。

    记忆中只有一次,向婉给裴珠买了杏花图样的旗袍,忽然想起来什么般,提到邵老爷子,说很久未见到邵先生了。

    邵老爷子比沈老爷子要年长十几岁,沈老爷子说“之前联系他,说现在身体不好,不方便拜访。”

    向婉叹息道“还有人说邵先生脑子也不大好使了,哎,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沈老爷子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并未说话。

    裴宴当时就想,会不会沈老爷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到底是一手建造起沈氏集团的人,她一直知道这位外公并不是简单的。

    不过裴宴并未去跟沈老爷子确认。

    邵清和曾跟她说过,他太爷爷是个极其温和,极其体面的人。

    这样的人,恐怕是不愿意让他人知道自己患了老年痴呆,失去自理能力,像空壳一样痴痴傻傻的。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目光跟沈老爷子对上。

    此刻,他们都并未掩饰脑海中的想法,于是裴宴在沈老爷子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念头。

    沈老爷子淡淡应付过那几个过来打听的,问裴宴“邵家那孩子联系你了”

    裴宴点头。

    随后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确认沈老爷子的问题,而摇头则是回答他没说出口的问题。

    沈老爷子冷硬的脸上,短暂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裴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说“我去给邵清和打个电话。”

    她跟邵清和也算朝夕相处了两年,对他十足了解。

    邵清和厌恶邵家,不愿跟这些人车上一丝一毫的联系,然而在邵家这么一个大染缸里,唯独邵老爷子,他是不恨的。

    邵老爷子并未,他多半会去医院。

    而这会,邵老爷子门口恐怕挤满了准备等遗嘱的邵家人。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裴宴心想,只趁着邵清和还没上飞机先劝两句,好歹别打起来。

    邵清和是在观看仪式录屏的时候,接到电话的。

    这算是南金玉的新传统,到仪式的时间,大家都顾不得下班,凑在一块疯狂刷手机关注网上消息。

    除去最重要的切身相关的燕京会场,其他会场的也没被放过。尤其是吃瓜小能手卫蔚,左手手机右手平板,膝盖上还放着个笔记本电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卫蔚关注的会场之一,就是邵家所在地区的会场。

    也因此,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邵家掉下星的事情。

    其他人虽说比她慢些,也没慢多少。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邵清和脸上。

    邵清和来自江南邵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同时大家也知道邵清和跟家族关系不好,甚至已经脱离。

    但将心比心,他们也不好判断,邵清和现在究竟是快意,还是更复杂的心情。

    邵清和脸上空白一瞬,意识到什么,手指略微颤抖正想拨通电话,他想打的对象先一步打了过来。

    是那位跟在邵老爷子身边几十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邵老爷子住的医院在沪市,邵清和第一时间买了最近的飞机,恍恍惚惚上了出租车就往机场赶。

    路上手机似乎想了几次,但他并没有顾得上接,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赶到医院的时候更是将近凌晨两点。

    夜晚一眼的白炽灯显得更加惨白,分明已经是凌晨,邵清和依旧远远听到了那些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早就跟你们说了,让老爷子歇歇,说不定还能多撑几年,现在可好了,星掉了,外面不知道怎么看我们笑话”

    “你现在放马后炮有什么用我还想问你呢,总店的大厨之一不是你么,掉了星,最大责任有你一份。”

    “现在怎么办要是能抢救回来还好,抢救不回来明年还是拿不到星,我们邵家就完了”

    这会医生从抢救室出来,远远的,邵清和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老人家并发症太严重,这次是抢救过来了,但接下来,只建议保守治疗,更多的医院这边也没办法。

    这意思很明白,现在人活着,但也就留着最后一口气了,所谓保守治疗,就是让家属找个地方安置患者准备后事了。

    这话一出,好像给在场所有人头上敲了个棒槌。

    邵家跟宋家一样,是邵老爷子一个人撑着的,邵老爷子没了,半边天就塌了。

    但说实在的,大家也有心理准备,眼神齐刷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管家。

    邵清和的某个堂姑看向那位管家“汤伯,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子恐怕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先把遗嘱给宣布了吧。”

    遗嘱。

    邵老爷子作为邵家家主,掌握着邵家的所有家财,以及最重要的邵家家传食谱最重要的那百分之二十。

    无论是之前有没有回过味来的,现在眼神都火热起来,是啊,他们的厨艺虽说比不上老爷子,但是只要有那百分之二十的食谱,让邵家总店重返星,岂不是轻而易举况且,食谱在谁手里,就代表着邵家再睡手里,无论能不能重返星,这都是一份巨大的权力。

    汤伯年仅五六十岁,身形微胖,此刻平时和善的脸上一片木然“遗嘱,是在人死后宣读的。”

    老爷子现在还没死呢。

    堂姑叫起来“你没听到医生的话吗沪市最好的医院都救不了他,他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差别不如先把遗嘱公布了,让该拿食谱的拿了,出去稳定军心。”

    堂姑心里盘算着,她这几年给邵家创造的收益挺可观。

    按照家里头传闻,邵老爷子若是不清醒,会按照之前定好的遗嘱,把家主之位交给最有能力的。

    堂姑自认自己竞争力不低,眼睛死死地盯着汤伯。

    其他几个同样有竞争力的邵家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而那些竞争力不高的,则忙着求医生,看看能不能把邵老爷子的命吊回来。

    新家主上位,他们手里的权力指不定得被瓜分,总归他们争不到,不如吊着老爷子,能吊一年是一年,中间指不定还有什么转机。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小辈们也各自在后面帮腔。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好像一场大戏。

    邵清和站在拐角,远远看着,他有些想笑,但到底笑不出来,脸上是漠然的神色。

    这样的争吵,在邵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父亲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一场争吵里。

    那时候邵老爷子神志清楚的时候就很少了,记忆不连贯、想不起事,自己的儿女都记不清了,反倒是做饭的手艺还记得清清楚楚。

    手艺就好像他的骨、他的血,哪怕灵魂都快消散了,依旧刻在他的里。

    也就是靠着这个,哪怕邵老爷子的阿兹海默已经很严重了,邵家人依旧能哄着他掌勺,维持住邵家的星。

    邵清和清楚这一点,恐怕邵老爷子都不一定记得他父亲,更不会记得他父亲死了。

    他曾经那般偏爱他父亲,他父亲又是那般尊敬邵老爷子,邵清和是绝对恨不起他的。

    邵清和漠然地站在那想,邵老爷子究竟记得多少呢

    他还能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嘴脸,以及他们的话语呢

    如果能的话他想象邵老爷子神志不清的样子。

    忽然感到了一种浓重的悲哀。

    终于,正在帮腔的邵八一回头,不大的眼睛精准捕捉到了这个堂弟。

    邵八叫嚷起来“呦呵,这不是邵清和么被赶出邵家的废物,还对我们的家务事感兴趣啊”

    邵清和手指蜷缩。

    他曾经混不吝过一段日子,哪怕没参加过打架斗殴,至少目睹过不少。

    他快步上前,就在此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把他从那种有些偏执的状态中唤醒。

    于是邵清和只是走到一边,在邵八他们警惕的目光中拿起手机“老板。”

    裴宴听到邵清和语气,就直觉他情绪不对“姑且问一句,你打人没”

    邵清和诚实道“正要打,还没来得及。”

    “能不打还是别打,”裴宴道,“要是那群人报警说你故意伤人,其他是小事,错过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邵清和逐渐清醒过来。

    的确,就想裴宴说的一样,如果因为被警察带走,错过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想他是会后悔的。

    他长呼出一口气,虽说并不愿意去听,邵家人的声音还是一个不落的穿到他耳朵里。

    “他现在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一向偏爱他爸,说不定爱屋及乌”

    “这咋么能邵清和可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邵家,他压根没有继承权”

    “别急,他这几年不再邵家,没给邵家创收,老爷子不清醒,没法交给他。哪怕清醒,他都不是邵家人了,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能想办法”

    “现在想想,还是不清醒的好,好歹没什么多余的变数。”

    邵清和能听见的,裴宴也落不了多少。

    她虽说早在邵清和口中听过邵家人的秉性,也跟邵六和邵八打过交道,对这家子的人品有切身体会,但现在也忍不住狠狠蹙眉。

    也不知道邵老爷子这样的人,怎样养出这样一群东西。

    还是说邵家原本就是这样一群东西,只是除了邵老爷子和邵清和父子这些“奇葩”

    再或者,原本这些人也没这么恶,只是面对利益,半分的恶也变成十分了。

    裴宴叹口气,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邵清和沉默片刻。

    他刚才完全是出于直觉地冲过来,既然脱离邵家,他对邵家的财产和食谱都毫无兴趣,只是“我想见大爷爷一面。”

    他从前总是叫邵老爷子,好像可以划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还是裴宴头一次听他叫“大爷爷”。

    邵清和停顿片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将心比心,如果他自己变成一具毫无尊严的行尸走肉,他也不会希望任何认识自己的人过来看他的。

    裴宴沉默片刻。

    她在机场停下脚步事实上,在几次打不通邵清和电话后,她直接打听到邵老爷子医院,飞来沪市。

    邵清和状态不对,一不小心可别闹出事来。

    陆凭阑本想陪她过来,不过最近的只有一张机票。

    裴宴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坐下,打开系统面板“如果只是清醒着见一面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邵清和微怔,想到裴宴认识的那位前辈“会很麻烦”

    裴宴“不保证成功,并且你得想办法把药喂给老爷子。”

    邵清和沉默片刻,并未推拒,挂上电话,转身走向汤伯。

    裴宴并没有准备用神仙花。

    邵老爷子跟她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况且他已经并入膏肓,神仙难救神仙汤针对的大部分疾病里,并不包括病入膏肓的阿兹海默。

    只是,当初在神仙花解锁的时候,裴宴发现商城多解锁了一样食材神仙根

    神仙根

    顾名思义,是神仙花的根,神仙花生长过程中留下的残骸,用水化服,有一定概率可缓解中低魔位面的任何疾病

    第一眼看到这食材,裴宴还腹诽系统坑人,神仙小白菜的白菜帮子和根还分开卖。

    仔细一看,“神仙根”看似是低配神仙花,其实跟神仙花有个巨大差异它有概率缓解的并非是“大部分疾病”,而是任何疾病。

    原来系统并不是割韭菜。

    神仙根的库存跟神仙花齐平,一共七份,价格稍微便宜点,不打折八十八万一份。

    裴宴原本也是放着备用,现在爽快购买一根,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打开倒掉一半,把干净的神仙根丢进去。

    神仙根和小白菜一样迅速融化,矿泉水变成了神奇的,翠绿泛白的颜色。

    像是翡翠。

    裴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晨光熹微。

    大部分邵家人也熬不住,各自在附近定了酒店休息,只有两人在附近铺了被褥休息,以免这段时间出什么变故。

    汤伯脸色木然,跟邵清和一样看着走廊尽头。

    汤伯曾经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在那个年代,对他这种孩子来说,活下去都是种问题。

    而就是在那时,他遇见了邵老爷子。

    那时的邵老爷子也不过十多岁,他虽说继承家里手艺,但也去念过书、继承骄高等教育。

    年轻温和的男人戴着圆框的玳瑁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是一场江南的杏花雨。

    他向汤伯伸出手,跟他说,他要去发扬家传手艺,需要个小帮工,看他虎头虎脑,很看对眼,叫他跟着。

    其实那时候汤伯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像个猴,压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那之后,汤伯一直就成了邵老爷子的帮工、司机、管家,一连几十年。

    老爷子是他一辈子的恩人,而他的恩人做了这么些年的行尸走肉,就要彻底离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爷子从前最中意的侄儿的儿子过来告诉他,说他的老板,沈家的外孙女,或许能让老爷子体体面面地走。

    汤伯虽说没接受过系统教育,但老爷子曾请人教他读书写字,他会上网,也曾听说过沈家外孙女身上的一些玄乎传闻。

    他木然的脸忽然亮起来,虽说他其实并不相信那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万一呢

    试试看吧,总归情况不会再糟糕了。

    裴宴就在二人的期待中匆匆赶来,手里攥着那个矿泉水瓶。

    汤伯的目光在那贴着“农x山泉”的水瓶上一落,心里那一丝丝希望彻底消失。

    他本想说什么,只是看见裴宴那平和的眼神,不知为何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直接喂进去就好了么”

    裴宴点头“尽量不要浪费。”

    汤伯平日里是经常给老爷子喂东西的,半瓶水被他顺顺利利地喂到一半。

    结果这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听到动静醒过来的邵家人,辈分上应该算邵清和的堂叔“你们在干什么老爷子器官运转都不好了,呼吸机都上了,这会你给他喂水”

    裴宴退到一边,给了汤伯一个眼色继续。

    汤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继续。

    这位堂叔,正式邵家人中竞争力很低的一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邵老爷子出事。

    正要上来阻拦,邵老爷子忽然咳嗽一声。

    他眼中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堂叔并没有看清,见水喂完,邵老爷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反倒是面容变得更加安详,这才冷哼一声,退出去。

    半瓶水喂完,似乎没什么反应。

    裴宴皱眉,“神仙根”的提示上写着,只是有一定概率环节缓解症状,或许这回确实点背,这一定概率没有起效。

    观察了一会,依旧没什么动静,汤伯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道“裴小姐,清和少爷,我送你们走吧。”

    邵清和也算是见了老爷子一面了,闻言点头。

    汤伯走在最前,裴宴中间,邵清和出去的时候正要顺手把病房门关注,忽然遥遥地听到了声音“清和,来。”

    邵清和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不动了,他缓缓回过头。

    他上次见到邵老爷子,已经是好几年之前了。

    现在的邵老爷子,比那时还苍老许多,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半点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双浑浊了多年的眼睛,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微微笑着,神态慈祥“清和,来。”

    邵清和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邵老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上回见你,好像才上高中,一眨眼,竟然这么大了。”

    “清和,你头发、眼睛像你妈妈,其他地方,都像你爸爸。”

    邵清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到他的父亲了。

    他的母亲回到f国后就再未联系,邵家人提到父亲只为羞辱。

    他从未有过地感到眼眶酸涩,顺着邵老爷子的意思,把他扶起来,靠坐在病床上。

    邵老爷子身上穿着病号服,苍白但干净。

    外面,天光已经慢慢地亮起来,窗外似乎栽了几棵树,已经开花了,只是还不够亮,看不大清楚。

    邵老爷子说“你去把阿汤叫来。”

    不用他说,邵清和已经准备去叫了。

    汤伯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了很久,才老泪纵横地叫了声老爷子。

    邵老爷子点点头,他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般,温和但催促道“你将那东西给清和。”

    汤伯微怔,点头,从贴身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邵清和。

    邵老爷子“这是放了完整食谱的银行保险柜钥匙。”

    邵清和微怔。

    他看着那把平平无奇、貌不惊人的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让那些邵家人斗了这么多年,以至于他的父亲枉死。

    邵清和面色恢复漠然,他说“我不要。”

    什么食谱,什么邵家的财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以为邵老爷子再好的脾气,听到这话也会有点发怒。

    没想到老爷子笑容更加温和,好像猜到他不会要一样“我不是要你继承食谱、继承邵家。”

    邵老爷子抬眼“清和,你把这些都公开出去吧。”

    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邵清和才确认刚才不是幻听,他原本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邵家是极其重视传统和传承的厨艺世家。

    只做江南菜系,只遵照一直流传下来的食谱,循规蹈矩。

    对邵家人来说,祖传食谱就是他们的命。

    把食谱公开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邵清和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道“为什么”

    邵老爷子没有看他,而是转身看向窗外。

    他声音平和,像是在说一个故事“邵家,从最开始,就是很重视宗族和传承的家族。”

    他从小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也逐渐接受并认可了这件事。

    尽管他自己将食谱练得炉火纯青,顺其自然地增加自己的东西,然而其他兄弟们要么墨守成规,要么照着他依样画葫芦,也不管那些技巧适不适合自己。

    他妻子早逝,忙着管理家业的时候,孩子散养长大,不知什么时候,也沾染了这样的思想。

    邵老爷子“他们都在猜,我留下了遗嘱,会把家业留给最有能力的人。但事实上,我并没有留下遗嘱,只是,一直在看。”

    邵清和看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恐怕,邵老爷子断断续续的,都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

    包括他父亲的死,包括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他一直在找最合适的人,但一直没有找到。

    唯一合适的那个,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他的孩子因此痛恨邵家。

    邵老爷子闭上眼“这些年,为了邵家传承,为了家族兴盛,一直将这些秘方藏藏掖掖,反倒是害得家宅不宁、人不人鬼不鬼。吃着祖上嚼烂了的,不思进取,没有半点进步这样的秘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若是直接把秘方烧了,带进棺材,那些邵家人是不会甘心的。

    所以不如,干脆公开出去吧。

    反正他老了,快死了,下去以后列祖列宗如何痛骂,受着就是。

    睁开眼的时候,那一丝戾气消散,依旧是温和的样子“清和,这件事,我本来想交给阿汤去办,但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公布配方,是扎死邵家人的心。

    这是邵家人欠邵清和的。

    邵老爷子温和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许久,邵清和才点头,说好。

    邵老爷子笑起来,亲手将那串钥匙交给他,随后叫了一声汤伯,从他手里拿过一副许久未戴的玳瑁眼镜,看向窗外。

    太阳升起,邵清和意识到,窗外那几棵竟是杏花树。

    一阵风吹来,粉白的杏花飘扬。

    邵清和忽然想起,自己儿时跟在父亲身后,看邵老爷子下厨,做鲈鱼羹。

    他站在杏花树下,用土灶熬汤。

    动作不像是小裴总那样锋锐,柔和又醇熟。

    那鲈鱼汤的味道,如月春风,四月桃花,带着江南独有的清新柔和。

    杏花落下,像一场雨,有几片落到邵老爷子的肩膀上。

    他端坐着,戴着玳瑁眼镜的头微微垂下,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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