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二日的人比昨天少了些,五点零六分,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卫生所,药材盘点、病例汇总等杂事有他人负责,褚归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准备没人来的话他便先走了。

    “这豆腐你拿点回家吃。”中午剩下的豆花师傅脱水压成了老豆腐,切成铝制饭盒的大小,分装了一些,曾所长他们各得了两块。

    “不用了曾所长”褚归在推拒方面明显不是曾所长的对手,仅两个回合后,豆腐到了他手上。不过师傅在分装时包含了褚归的份,他拿的并不是谁让出来的。

    提着豆腐走了数十米,路过供销社,褚归突然想到昨夜他与贺岱岳二人半路肚子饿得此起彼伏的滑稽画面,调转脚步进去称了点散装糖。公社的人大多不怎么富裕,像褚归在京市常见的罐装饼干等零食在小供销社几乎瞧不见身影。

    下了工,贺岱岳回家换了身衣服,村里今天组织挖水渠,他衣服上全是泥灰,满身汗渍。若褚归仍在卫生所,他脏兮兮的去了,岂不是给褚归丢脸。

    冲澡时贺岱岳抬胳膊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辈子他和褚归刚睡一张床的那段时间。

    入冬的困山村不见雪,但风吹着冷气直往骨头缝里渗,叫人恨不得把衣服连棉被一股脑地裹身上。褚归是夏天来的,未曾领会过南方冬天的威力,觉得不下雪的地方冷不到哪去。

    京市的人为他寄来了御寒的衣物,小半年间褚归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汇款单和各类票证。不过彼时韩永康他们手头也不宽裕,助力有限,褚归的薄棉被秋天用还好,冬天是绝对不行的。

    贺岱岳好心提醒,褚归不信,某夜大降温,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场冻。为了防风,褚归关紧了牛棚的门窗,连缝隙都用茅草填了,他不敢生火取暖,薄棉被下的被窝如同冰窟,他抱着胳膊腿缩成一团,在寒冷冬夜中瑟瑟发抖。

    熬到后半夜,褚归不冷了,反而是浑身发热。早起的贺岱岳从自留地回来,他煮了锅粥,唤褚归起床吃点热乎的。

    贺岱岳在门口喊了数声,屋里迟迟没有响动。担心褚归出事,贺岱岳用力撞开门,见褚归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省,一张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额头烫得能煎鸡蛋。

    高烧令褚归难受得直哼哼,褚归听他胡乱地喊着爷爷奶奶,一会儿又说着骂人的浑话,大颗的泪珠溢出眼角滑落至鬓发,贺岱岳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贺岱岳卷着被子把人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他摸了摸褚归的背心,人不知道烧了多久,衣服已经湿透了。

    艰难地在被子里将褚归扒干净,贺岱岳兑了盆热水帮他擦身,再给他换上在灶台边烤暖和了的衣服。接着夹了炭到卧房,屋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凉水里浸了的毛巾在额头上轮换,褚归安静了片刻,身上的温度慢慢褪了下去。

    贺岱岳松了口气,村里除了褚归没别的医生,他要是高烧不退,贺岱岳就得叫人送他去公社了。

    要是他没跛脚多好,贺岱岳深深地望了眼

    自己的右脚,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身体的残缺,却在此刻重新体会到了适应期的无力感。

    “冷”

    床上的褚归抖着寒冷,贺岱岳放了一半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他找出了柜子里的另一床棉被,两床沉甸甸的棉被压着,褚归眉头皱得更紧,贺岱岳很少生病,他照顾人的经验约等于无,在部队里学的急救知识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褚归褚归你醒醒。”

    贺岱岳轻拍褚归的脸蛋,“你醒醒,告诉我要怎么做”

    或许是褚归意志顽强,在贺岱岳持续的呼唤中,他艰难抬起灌了铅的眼皮“贺岱岳,你怎么在我床上”

    贺岱岳此刻的姿势是一手撑着床半趴在褚归的身边,他顾不上跟褚归争论谁在谁的床上“你发烧了,一直喊冷,你有药吗”

    褚归努力凝聚意识,他大概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在我床边的柜子里,白色瓶子那个。”

    幸好褚归平日里制了些药丸,治风寒的、治风热的、治腹泻的偶尔村里人有点小毛病,吃几粒对应的药丸就行,省得熬药。以及小孩子怕苦,吃药丸没那么抗拒。

    褚归用的柜子是贺岱岳从自家搬的,潘中菊去世后他一个人生活,闲置了不少东西。

    柜子的左边放着褚归折叠整齐的衣物,右边则是书和药,贺岱岳没动其他,仅拿了褚归说的白色瓶子。

    喂褚归吃了药丸,贺岱岳看出褚归勉力与困意做对抗,按着他的肩膀使人躺下“睡吧,别的等身体好了再说。”

    褚归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闭眼很快睡了过去,醒来时整个人舒服了许多,虽然四肢软绵绵的,但脑袋彻底清朗了。

    贺岱岳不在,褚归转着脑袋打量他第一次涉足的房间,地上的火盆积了一层碳灰,表示他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木炭泛着火光,从燃烧的痕迹判断应该是不久前新添的。

    墙边靠着个大衣柜,跟他用的那个差不多。褚归不知道的是,这两个衣柜是贺岱岳的母亲结婚时,贺岱岳的舅舅为她打的嫁妆,所以柜子的用料与形状皆是一致的,不过使用的频率不同,导致外表成色略有区别。

    贺岱岳的房间跟他的人一样不拘小节,门口传来脚步声,褚归视线随之转移,正正撞进贺岱岳的眼里。

    “你醒了。”贺岱岳的惊喜溢于言表,他两步走到床边,探向褚归的额头,“不烫了,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多了。”贺岱岳的指腹的老茧擦到了褚归的眉心,粗糙而温暖的触感让褚归心头猛地一跳,他不自觉垂眼躲开贺岱岳的目光,手肘撑着床试图坐起来,“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褚归抬手掀起被子的一角,贺岱岳一把伸手压住“你刚退烧,外面冷,注意点比较好。”

    褚归睫毛微颤,贺岱岳的手好大,手指长而有力,粗壮的指关节根根分明,手背的筋脉突起,沿着手腕而上,消失在青色的衣袖间。

    在贺岱岳的手掌之下,

    褚归蜷了蜷指尖,他的手被褚归整个遮住,掌心是柔软的棉被,掌背是贺岱岳粗硬的皮肤,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在对比之下愈发鲜明。

    贺岱岳按住的是褚归未受伤的灵活的左手,尽管参与了村上安排的劳作,相较于贺岱岳常年干粗活,褚归的手背依然称得上细腻。抛开以往递接物品时不经意的触碰,他们好像是第一次“握手”

    dquo”

    晚饭褚归呛了一下,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慢点。”贺岱岳不假思索的扶住晃动的水杯,“呛着没”

    褚归摆摆手把嘴里的水咽下去,苍白的脸颊攀上两抹血色,显得多了些生气。

    晚饭最终是褚归去堂屋吃的,他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尤其是别人的床。桌上的菜色是前所未有的清淡,不见丁点红色辣椒的影子,自从与褚归搭伙吃饭后,贺岱岳地里的辣椒基本全叫贺大伯他们摘了。

    贺岱岳掩了堂屋的门,属于傍晚的天光透过门缝洒在地面,点亮的煤油灯立在褚归的对面,清淡的饭菜笼上一抹暖色,看上去多了些滋味。

    接近一天一夜未进食,褚归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疲软劲儿,贺岱岳频繁夹菜让他多吃点,瘦得要被风吹走了。

    褚归生病食欲欠佳,喝完碗里的粥已到极限,结果一松手,就被贺岱岳续了半勺。

    “我实在吃不下了。”褚归比了比喉咙,“到这了。”

    贺岱岳把他的半勺扣自己碗里“稀饭不抗饱,我煮了多的,饿了跟我说。”

    半勺粥不过贺岱岳一口,褚归帮忙收碗,贺岱岳哪会让病患做事,他哐哐几下将碗摞到一块,捧着进了厨房。

    褚归亦步亦趋,在贺岱岳洗碗时垂涎地望着锅里的热水“我想洗个澡。”

    “我不是给你擦过身了么”贺岱岳扭头望着褚归,“你感冒没好,不能洗澡。”

    “你帮我擦身了全身”只在小时候让安书兰洗过澡的褚归耳根发烫,简直太难为情了。褚归贴身的衣服大多是一个款式,贺岱岳不说,他还没发现自己换过了。

    “不然呢都是男人,有啥好害臊的。”贺岱岳一脸坦荡,脑子里想的却是褚归真白啊,从头白到脚。

    褚归无从反驳,他扯了扯衣摆,选择退而求其次,不洗澡了,打盆热水再擦一擦。他出了两次汗,一次是发烧热的,一次是两床被子闷的,不擦一下他浑身难受。

    贺岱岳舀了盆热水端到卧房,屋里烧着炭,不怕受凉“你先擦,我去给你拿衣服。”

    “谢谢。”褚归掩上房门,看着炭火盆与热水叹了口气,他欠了贺岱岳好多人情了,怎么还得清啊

    大不了他活多久还多久,还不完的下辈子接着还,做牛做马,甭管怎样直到还完为止。褚归破拐子破摔地想到,否则他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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