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明显感觉到陆玄愔的不对劲。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多想,因为她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儿让她有些想吐,定睛一看,便看到他胸膛的衣襟泅染出一片血色,顿时一惊。
“王爷,你的伤口撕裂了”
当即她赶紧开口往外叫人,“苏媃,快进来”
苏媃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来。
进来时,她首先看到床前的男人,顿时一喜,叫道“王爷,你醒来啦”
宁福儿和暗九等也进来,看到已经苏醒的陆玄愔,又惊又喜。
坐在床上的褚映玉焦急地道“王爷的伤口裂开了,你们快去叫孤道长过来。”
宁福儿闻言,转身就跑去隔壁叫孤鸿子。
褚映玉担心得不行,昨儿到这边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他昏迷不醒这事上,至于他身上的其他伤,因为穿着衣服,并未看到,也没怎么听他们说,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觉醒来,他居然直接将自己的伤口折腾到崩裂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甚至将自己折腾成这般。
“王爷,你快躺着。”褚映玉一边催促他,一边要下床,将位置腾给他。
哪知道她的脚刚放下去,一双手就伸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同时将她往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压过去。
明明他沉睡了七天,刚苏醒过来,却不知这力气为何如此大,让她动弹不得,担心压到肚子,她吓得赶紧抱住自己的西瓜肚。
褚映玉又惊又吓,“王爷,你的伤”
然而不管她怎么挣扎,那双手都没放开她,牢牢地禁锢着她的上半身。
她快要被那浓重的血腥味薰吐了,要知道孕妇的鼻子非常敏感,闻不得异味儿,她只好说“王爷,我难受”
禁锢着她的手总算松开一些,但仍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不放,仿佛生怕她走掉似的。
褚映玉抬头,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顿时哑然。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依然布满血丝,像是许久未睡,眼里蕴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下意识有些不敢看他。
孤鸿子被宁福儿焦急地扯过来,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一个坐在床前,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湿,却仍是固执地拉着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人。
一个坐在床上,被人禁锢着,动弹不得。
孤鸿子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衣襟上那大片的红,说道“王爷,先让贫道为您处理伤。”
陆玄愔像没听到,那双眼睛仍紧紧地盯着人。
褚映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觉得他现在古里古怪的,不过到底担心占据上峰,忍住心头的异样,柔声说道“王爷,先让孤道长处理你的伤罢,你这样我难受”
这类似示弱的话一出,他僵硬的脸庞终于多了些情绪,愿意让人给他处理伤。
只是这期间,他的手仍是牢牢地拉着她,生怕她消失一般。
不说褚映玉,就是宁福儿、苏媃都看出不对劲,不过他们并未多想,以为王爷刚苏醒过来,看到王妃出现在这里,情绪有些不对罢了。
苏媃都已经做好被王爷责罚的心理准备。
当他身上的衣服褪下,看到他胸前那道横贯左心口的狰狞刀伤,褚映玉只看一眼,就脸色发白地别开了脸。
鼻翼间都是血腥味儿,心口发闷,心脏揪得难受。
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眶发热,想说什么,嘴唇颤抖,却难以成言。
陆玄愔身上的伤不少,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胸口的伤,原本应该要痊愈,却不知他先前是怎么折腾的,居然让伤口崩裂。
他这次伤得确实严重,除了不明原因昏迷不醒外,也因胸口这道严重的刀伤,差点就伤及心脏,情况十分严重,连暗九等人都怕他撑不下来。
若不然,也不会将消息传回府里。
孤鸿子处理好他的伤后,严肃地叮嘱道“王爷,你暂时不要有什么激烈的动作,免得这伤反复崩裂,届时失血过多,神仙难救,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玄愔没作声,一双眼睛仍是盯着身边的人。
要不是他的脸色苍白,都让人以为他感觉不到疼痛。
褚映玉却听得心惊肉跳,赶紧保证道“我会盯着他的。”
她心里也有些恼,生气他不顾自己的身体。
处理好他的伤后,孤鸿子便利落地离开了,对探究雍王的异常没什么兴趣。
苏媃和宁福儿收拾换下来的血衣和绷带,忍不住又看一眼坐在床上的王爷,还是觉得他挺奇怪的。
苏媃收拾完后,过来问道“王妃,您饿了吗属下给您和王爷弄些吃的过来。”
褚映玉回神,点头应了一声。
等苏媃和宁福儿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俩。
褚映玉盯着他的胸口位置,衣襟微微敞开,能看到上面绑着的白布,回想刚才惊鸿一瞥的伤,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地问“王爷,是不是很疼”
“不疼。”
他的声音沙哑,回答得小心翼翼,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见她鼻头发红,有些无措。
褚映玉抬头看他,再次与他的目光对上,像是被吓到,又移开了视线。
虽然没看他,仍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
和以往那种沉默的凝视不同,那目光浓烈之极,蕴含着某种极致的痛苦,甚至还有些迟疑和无措。
褚映玉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保持沉默。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默默无言。
直到苏媃端着做好的早膳进来,褚映玉想起身去用膳,却被他紧紧地钳着手,她有些无奈,说道“王爷,我饿了。”
他终于松开手,只是在她起身时,居然也想跟着站起,被她按住。
“你坐着
不对,你靠着床,别乱动。”
她探过身子,取来一个松墨色的大迎枕放到他腰后,让他半躺着,不要乱动,以免伤口又裂开。
在她做好这些,正欲要离开,他的手又探过来,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褚映玉与他对视半晌,重新坐下来。
苏媃见状,搬了一张小桌子过来,将早膳放到桌上,先是伺候他们洗漱,然后让两人维持着这姿势用早膳。
褚映玉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仍是勉强地喝了小半碗小米粥,再吃一个烧麦。至于陆玄愔,他身上有伤,而且刚苏醒过来,只能吃一些易克化的,倒也好解决。
伺候两人用过膳,又端来药让王爷喝下,苏媃收拾好屋子,叮嘱道“王爷,王妃,你们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唤属下一声。”
然后便拿着东西出去。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台洒过,外面的天色极好,然而屋子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
褚映玉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他,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从他苏醒伊始,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特别是看她的眼神,起初的癫狂戾气,让她心惊肉跳,后来像是确认了什么,蕴着无尽的痛苦。
陆玄愔不语,而是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
褚映玉怕压到他的伤,赶紧道“王爷,别”
可他却不听,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就算伤口在叫嚣着痛苦,仍是没有让他松开分毫。
剧烈的疼痛和怀里真实的触感,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求了一生,盼了一世,终于得到神明的眷顾。
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当陆玄愔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时,他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那漫长的、孤寂又痛苦的前世,不得解脱。
陆玄愔微微闭上眼睛,沙哑地开口,“映玉你活着”
他颤抖的手轻抚她的面容,手中温热细腻的触感,鲜活之极,都在告诉他,她好好地活着,就在他的怀里。
不再是冰冷的尸体。
褚映玉神色一顿,总算明白什么,心头发紧。
好半晌,她艰涩地开口道“王爷,你梦到了”
以前他说他的梦只到他们成亲的第二年,偶尔也会梦到第三年的一些事,两人渐渐像夫妻那般相处,但也仅是如此,他的梦境并不连贯,只是偶尔梦到一些情景。
“不是梦。”他喃喃地说,“是记忆”
那是他前世的记忆。
只是因为他的记忆被压制了,只能以梦境的方式让他慢慢地回忆。
直到这次受伤,他终于想起前世所有的记忆。
这七天的昏迷,让他像是走完了前世痛苦的一生。
褚映玉有些怔然,原来不是梦吗
那他岂不是也像她一样,是死后重生的
这么一想,褚映玉低声问“王爷,你也死了吗”
这个死”字似乎刺激到他,让他变得极为激动,褚映玉能感觉到他徒然收紧的力道,让她有些疼。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庞因为某种痛苦扭曲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睛戾气横生,形若恶鬼,恐怖之极。
“疼”她轻呼一声。
听到她喊疼时,他吓得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同时目光落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
其实她的肚子并不大,只是她的身材纤细,又穿着单薄的夏衫,便衬得那肚皮圆滚滚的。
他的瞳孔微缩,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大手覆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在他的手贴上去时,突然感觉到手心的一个鼓起,就像肚子里的孩子隔着母亲的肚皮,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的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映玉、映玉”
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小心地拢着她,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颈边,眼泪落了下来。
感觉到肩头的湿润,褚映玉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哭了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青色的帷帐,眼睛却没有焦距,失神地想着,他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想到上辈子她的死了吗
他说他都记起来了,那他是否知道上辈子她已经死了呢
褚映玉有很多话想问他,只是想开口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眶也红了。
前世死得太惨烈,从悬崖坠落下来,粉身碎骨的痛苦,从前世蔓延到今世,让她重生后每每会在睡梦中惊醒,浑身痉挛,久久不能平息。
或许临死前,她对他是有过怨和恨的。
怨他为何一去不回,恨他为何久久未归,让她一个人面对京城那些豺狼虎豹,让她为他担忧,为皇后担忧。
只是她又明白他的为难之处,知道他并不是故意不回来,也不是故意要害自己的。
她的死和他无关,却也和他息息相关。
谁让她是雍王妃,是他的妻子,与他荣誉与共呢。
褚映玉到底是个理智的,很快就收敛起脆弱的情绪,冷静地问“王爷,你记起多少”
他没有抬头,依然将脸贴在她的颈间,却又小心翼翼地没有压到她和她的肚子。
“很多。”他说,声音嘶哑。
褚映玉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又闭上嘴,说道“王爷,你还受着伤,先躺下罢。”怕他不听话,她又添了一句,“我很累。”
她确实很累,有一种倦倦的疲惫感。
闻言,他赶紧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揽着她躺下。
因为肚子大了,她现在不能平躺着睡,都是侧卧着睡的。
她侧躺在他身边,鼓起的肚子顶着他,他没办法像以往那般抱着她,只好握住她的手。
褚映玉很快又有了睡意,两天没好好休息,虽然昨晚睡了一晚,但天没亮就被他弄醒。
她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问“王爷,你可知这次刺杀你的杀手是谁派过来的”
“荣亲王。”
她有些怔然,不解地问“荣亲王真的”
陆玄愔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环着她,小心地朝她靠近一些。
他沙哑地说“睡罢。”
褚映玉在熟悉的轻哄中,很快又陷入沉眠。
陆玄愔久久未闭眼睛。
直到身体实在熬不住,他的眼皮渐渐地垂下来,陷入沉眠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陆玄愔再次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人,感觉到怀里的重量,她的呼吸就在颈边,轻轻浅浅的,鲜活又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将手放在她的鼻子前,感受到那轻浅的呼吸,最后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是上辈子没有的孩子,如果她没有死,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会有这个孩子。
纵使那些人死一千次、一万次,千刀万刮,诛其九族,都换不回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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