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的水埠镇渡口, 每天船流如织。
江柏和童金刚今天不回江家村,他们还想着今晚回吴城,在店铺的小床上将就一夜, 明后天再回水埠镇卖两天,今年的除夕夜在一月三十一日, 他准备三十日傍晚再回去, 正好可以赶上三十一日除夕夜当天的上午祭祖。
江柠没有勉强他们。
若不是江爷爷归心似箭,江柠还想和他们一起卖呢。
江爷爷戴着他的狼皮雷锋帽, 身上穿着江柠给他的黑色保暖羽绒服, 里面穿着要毛衫和他自己的狼皮马甲,腿上穿着厚厚的羊毛裤, 膝盖部位还有孙女特意给他找的羊毛护膝,脚上是高帮加毛的黑色皮鞋。
他依旧佝偻着背, 头微微前伸,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像只年迈的老乌龟。
将近小半年的吃药和饮食改善,让他原本皮包骨的脸上, 多了些肉, 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江柠要搀扶他, 总是被他不耐烦的拨开“不用你扶, 又不是走不动道了,扶什么扶”
他倔强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穿过人流如织的街道, 像闲溜达一样, 展示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新鞋子,直到上了船。
船上许多认识江爷爷的人, 看到江爷爷都与他打招呼“大爷,上街办年货呢都买了啥”
江爷爷听着这些熟悉的乡音,亲切的很,笑呵呵地回道“没买啥。”
见江爷爷确实空着双手,又看他身上的衣服“老爷子发财了呀,穿着一身的新衣服,儿女买的吧”
一说到身上的新衣服,江爷爷脸上的褶子笑的就更深了,向船上的人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服“是我大孙女买的,我身上衣服,裤子,鞋子,都是我大孙女买的”
他们又都夸江柠“你孙女可真孝顺”
把江爷爷夸的,乐的见牙不见眼。
船上的人都是一个临河大队的人,临河大队由六个自然村组成,其中以许家村和江家村最大,现在他们坐的这条船,便是许家村的船。
他们不太了解江家村的事,只以为面前这个小姑娘,出去打工,到今天才回来。
这在他们这很常见,厂里放假不像学生有寒暑假那么长,一般只有五六天假,腊月二十七回来都算早的,还有腊月三十,甚至除夕夜当天赶回来,过了年初三就要回去上班的,比比皆是。
此时船上就有不少从外地打工回来,拎着大包小包行李,望着老家方向面露激动的年轻人,船上也有不少人和这些年轻人打招呼,问他们在哪里打工,工资多少,厂里效益如何。
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们,为了面子,都说外面好,厂里好,工资高。
真问到工资高的,这些人又连忙问他们家在哪儿,过年能不能把他们家的姑娘小子也带上等等,把这些脸皮嫩的年轻人们,问的最后只好呵呵笑,也有那回来事的,满口打包票,说“过了年你把你孩子们送到我村里来,我保证带他们出去。”
这样满口打包票的,家长们听了反而不放心,响起今年夏天江家村出的那事,又不放心起来。
回老家的船并不止一只,一艘船满,没有同村约好的熟人了,又到了点,就启程出发。
船只在行驶时,河风极大,带了孩子上街买年货的人,都将孩子塞到船头的乌篷内,江柠也将江爷爷塞在乌篷内,自己坐在乌篷外的船沿上,眼睛顺着静谧的湖面眺望远方。
越是靠近江家村,她越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对这个地方的排斥与厌恶,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让她正视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想逃离。
冬季水落而石出,他们家门口的沙河也一样,水面的下降导致河面上露出大片的沙滩,很多想要趁着冬季农闲采砂的人,都挑着担子来河滩上挖沙。
此时沙河的河沙还尚未被人承包,只要是自家建房的人,都可以来河岸上挖沙。
原本可以在渡口附近停靠的船,现在要在距离他们村下面的两个村距离很远的深水堤坝处泊船。
江柠扶着江爷爷下船。
河堤两面的河风吹在江柠脸上,宛如刀割,那不是魔法形容的刀割,而是实实在在因为寒冷因为冬风拂面带来宛如刀割,又如针扎般的细密的刺疼,即使她手上戴着兔毛手套,也依然抵挡不住这寒风的刺骨。
早晚冻的硬邦邦的地面,却因为今日难得的晴日,融化了地面上的寒冰,使得河堤的地面极其的泥泞难走,一脚下去,鞋底能陷入黄泥五公分深,可挑着担子的人,依然走的极稳极快,很快只给众人留下消失的背影,只剩下江柠扶着江爷爷,和一众从外地打工回来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们,穿着他们好不容易置办的体面衣裳和鞋子,在泥泞的土路上艰难的行走着。
有些年轻人舍不得他们为了过年回来面子上好看,才特意买的新鞋子,干脆脱了鞋子,将鞋子拎在手上,赤着脚走在烂泥路上,等到了村口,再在沟渠里洗干净脚,胡乱的擦干脚上的水,穿上新鞋回家。
江爷爷也想脱鞋赤脚回家,江柠坚决不许。
山上湿寒露重,他常年当守林员巡山,树丛草丛上的露水会打湿裤腿,一到阴天雨天,他的腿就会钻心的疼。
过去无法,再疼也只能一个人忍着,如今孙女几次带他去沪市体检治疗,目前也能稍稍缓解一些。
江柠岂会同意他如此伤身体的行为,直接威胁说“爷爷,你脱鞋子赤脚走路,我就跟你一样脱鞋子走路,我听说女孩子年轻时如果腿受冻了,以后不光会老寒腿,以后还生不了孩子。”
深受老寒腿折磨的江爷爷听了再也不敢说想要脱鞋赤脚走回去的话了,一路走一路心疼脚上的鞋子“我应该穿雨靴回来的。”
好不容易走过王家村,穿过许家村,终于抵达江家村的范围。
江爷爷望着熟悉的乡村景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放松,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路上有人看到江爷爷,看到他身上没有补丁,看着也很厚实暖和的衣服,意外的跟江爷爷打招呼“大爷,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啊看着过的好了。”
又打量江柠,面露惊讶之色“这是柠柠吧咋半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你们一家都是大个子,你再长长都能赶上你妈了”
江柠依然穿着之前从家里带出去的破衣服,毛衣和薄款羽绒服穿在了肥大的棉袄里面。
这件棉袄是大表姐穿完二表姐穿,二表姐如今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要穿些好的衣裳说亲,这件袄子旧了后,就给了江柠。
大表姐二表姐都是成年人的身高和体型,江柠这半年虽说蹿高了些,可依旧是瘦,原本肥大的衣服,在她里面穿了一件羽绒服后,反而合身了起来,上面看着蓬松又肥嘟嘟的,她两条腿又细又长,远远望去,像圆圆的苹果下面插着两根细长的筷子。
唯有她露在围巾外面的脸依然又小下巴颏又尖,“咦”看到江柠白嫩嫩小脸的婶子面露惊讶“柠柠也长好了啊”
原本骨瘦嶙峋的江柠在村里婶子们眼里,绝称不上好看的,婶子们眼里好看的姑娘,都是圆脸盘子,有些微胖好生养的姑娘,小脸尖下巴颏在婶子们眼里都是发育不良没福气的表现,江柠这半年每天红烧肉的吃,不光是个子嗖嗖往上长,脸上也终于有了肉,有了点婴儿肥的模样,这到了婶子们眼里,那就是粉嫩嫩肉嘟嘟变好看了。
她们路过江柠,打量她后,都不由地说“眨眼间门柠柠都长成大姑娘了,好嫁人了呢”
一句话把江爷爷脸都说黑了,说“我们柠柠还小,还在上高中呢,还有两年才毕业,以后还要上大学呢”
“这有啥现在相亲相中了先订婚,等到了高中毕业再结婚就行了”婶子们不以为意地说,“好小伙可都要快点定下来,迟了就被人家订光了,最后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你家柠柠这一表人才的,还是高中生,可不得挑个好的。”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家有哪个子侄年龄相仿的,有合适的可得赶紧叫人来江家提亲,前两年看江家这小闺女,还瘦的皮包骨,一副营养不良豆芽菜的模样,这才过了两年,就长成如此体面漂亮的大姑娘了,这要不快点定下来,到时候怕是江家门槛都被人踏平喽
江爷爷哪能看不出来这些人的心思,笑呵呵地说“柠柠一个高中生,以后考上大学,少不得得找个跟她一样高中或大学的。”
婶子们听江爷爷这么说,不由一讪,想到这老头,八十年代就晓得想办法,把姑娘往镇子上找,还真让他找到了,现在孙女读了高中,还不得把孙女往吴城找啊
一时间门都讪讪地歇了心思。
江家村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大村落,四房合居,村子非常大,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江爷爷去吴城给江柠陪读的,只知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守林员的工作让给了弟弟。
这让很多眼巴巴等着江爷爷退休想顶上他工作的人的打算落了空,说话就不由不好听起来。
回去和邻居提起这事,还忍不住嘀咕呢“我看大个子家那小闺女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高中生,本想着给我娘家侄子说个亲,哪晓得她那爷爷眼光高着呢,说要给她找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她忍不住哼笑说“真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哪个高中生大学生,会找一个乡下的丫头”想到江家那比周围都矮一圈的灰扑扑的老房子,不屑地嘀咕一句“她家穷的叮当响。”
她们这些住在下面的,多是上面的地基已经分完了,才会来沟渠边建房子的,都是二房三房混居。
说话的人是二房的,邻居是三房的,听了这话就不舒服了,说“乡下丫头怎么了那城市里娶乡下姑娘的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大爷的小闺女小学毕业,都嫁到镇上去了,柠柠怎么说都是高中生,要是再能考上大学,以后毕业分配个铁饭碗,怎么就找不到城里人了你也不看看他家的人长的多好看从大个子,到爱莲,到他兄弟家的两个儿子,再看看他几个孙子长的,哪个不是俊俏的很尤其是江松兄弟俩”
江柏还罢,男生女相,并不是村里婶子们欣赏的类型,江松就不一样了,完全继承了江爸江妈身上的优点,生的浓眉大眼英气勃发,为人又热情大方,见到谁都热情地打招呼,村里哪个婶子见到江松不夸一声人中龙凤
就连他小学的老师,对江松的评价都是“你这儿子,将来不是成龙,就是成虫。”
听在江爸耳朵里,那就是铁打的成龙。
邻居嗤笑道“就说他兄弟家的国安吧要不是生的好,他媳妇能看上他,给他买房,还让他老丈人把他调到吴城去当老师虽说他人不怎么回来吧可一个国家教师,旱涝保收,一年寒暑假三个多月,日子过的不知道多快活”
三房的婶子想到刚刚看到的,江柠那张被卷在围巾中,依然掩不住好看的面容,不由撇撇嘴,不说话了。
江爷爷不理村里人的碎嘴子,还跟江柠说呢“别理她们知道吗她们懂个啥一辈子困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山村里,看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水埠镇,哪晓得大城市的大大城市的好”
跟着江柠去过几趟沪市,又走吴城待了小半年,江爷爷越发坚定的让孙女读书考大学,飞出这个狭窄的小山村,去大城市生根发芽的想法。
他佝偻着背,颤颤巍巍的扶着江柠的胳膊走在熟悉的乡间门小路上,说“那些叫你不要读书的话,你不要听,你就努力读书,读书才有出路。”
他并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他也知道他自己的出身、见识、知识,困住了他的眼界,他教给孙女的话,有时候不一定是对的,所以他总是沉默着,很少说话,只知道有一点肯定是对的,那就是要多读书,要多看书,他不会的大道理,书上都会教给孙女的。
江柠扶着爷爷的手,低低地应着。
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中,有着重男轻女的父母,可她又何其有幸,遇到一个真心待她不掺杂丝毫私心的爷爷。
江爷爷一步一步的往家走,家乡的每个人熟悉的乡音都让他感到亲切不已,小半年吴城人生地不熟的生活,江爷爷虽然每天乐乐呵呵的开店卖东西,可心底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年纪大了,不会说普通话,也不会说吴城话,只会说水埠镇方言,他能听懂吴城话,吴城人却很难听懂他说的水埠镇土话,经常鸡同鸭讲,他总是说的乐呵呵的,也听的乐呵呵的。
他越到村口,脸上的笑容越大,走路的步伐也越发的轻快,甚至想甩开江柠的手,不用她搀扶,自己往村口的老槐树下走。
冬季老槐树下没有人,老人们都聚集在村口小店的门口晒太阳,身边收音机里放着他们听惯了的评书,说书先生说的内容精彩绝伦,抑扬顿挫,让人宛若身临其境,众人都不由随着说书先生的话语,沉浸其中。
他们坐在高台上,远远就看到沿着冬季枯败残荷的池塘石条路,缓缓向他们走来的江爷爷。
其中一白发老头忽地惊呼说“你们看,那是不是老发财”
“老发财回来啦”
“喔唷老发财真发财了呀,你们看他身上穿的新衣裳”有人眼神好的很,看到江爷爷衣服上没有补丁,有些老人眼睛却看不太清了,眯着眼,手扶着石栏眺望。
“老发财老发财”
还有和江爷爷关系好的老头高声喊。
江爷爷听到脸上也展露出灿烂的笑容“老毛驴子喊我干啥”
“你这大半年都哪里去了好久没见你,我还以为你这老家伙没了呢”
江爷爷就哈哈笑着骂回去“你没了我都不会没了,我身体好着呢”
过了四十岁后,他们身边就陆陆续续的有一同长大的老伙计们离世。
那个年代,真的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啊,能活到六十岁,就已经是长寿了。
“哎呀老发财是真发财了,还穿上皮鞋了”
随着江爷爷的走近,他的衣着越发清晰的展露到这些老家伙们的眼里。
“哟呵真的是皮鞋啊。”他们惊呼一声,仔细的凑近了看江爷爷的鞋子“这双鞋子不便宜吧”
他们脚上穿的都是家里老妻女儿手工纳的千层底的棉鞋和布鞋,这样的鞋子不仅好穿,脚放在火桶里烤火,也不会像胶鞋那样被烤化,就是不太防水。
此时看到江爷爷脚上穿的大皮鞋,那是真的羡慕上了。
江爷爷得意的坐在长板凳上,任由他们打量自己的皮鞋。
又看他身上穿的厚实的袄子,都纷纷问他“你这老家伙,好好的突然把守林员的工作辞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好工作,你还辞职不干,这是去哪里发财了”
“好多人都说你出去捡破烂要饭了,捡破烂要饭能穿的起这么好的衣裳鞋子带我一起,我也跟你一起去要饭捡破烂得了”他们半真半假的玩笑说。
江爷爷家都没回,就被他的这些老家伙们围住,他坐在板凳上,两腿伸直,翘着他的皮鞋,笑呵呵地吹牛说“这不是我孙女之前作文拿了一等奖吗这是她用她奖学金给我买的。”
他笑容满面地叹了口气说“你们说她,好好的给我用奖学金买什么衣服还买这么好的鞋子你们是不晓得这鞋子有多暖和,里面全都是羊毛,穿的我脚都烧的慌,你们说,她是不是乱花钱有这钱给自己买身新衣服穿多好,给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买这么好的衣服鞋子,这不是浪费钱吗”
江爷爷满脸笑容的说着抱怨的话。
说的在座的老头子们一个个酸的哟,恨不能江柠是他们的大孙女才好。
还是村口小店的老板,和江爷爷同龄的老头说了句公道话说“什么浪费钱不浪费钱的你孙女给你买,你就好好穿着,都是你该得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说“你说说你,一辈子为儿为女,又把孙子孙女拉扯大,穿他们一身新衣服怎么了你孙女孝敬你,你就收着”
说的江爷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湿了眼眶。
在座不少老人眼眶都有些湿了。
这些老人,过的最好的,便是有着固定工作拿着工资的江爷爷和开着村口小店的老头子,可即使是拿着工资的江爷爷,这些年也是一个人在山上,不说山上孤寂的生活,就是哪天摔了碰了,都没人知道,难道不辛酸吗
他们这些没有收入,只能放放牛带带孩子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家更是只能看着儿女的脸色过日子,孝顺的还好,若是遇到不孝顺的,更是受气。
他们的喊声,也惊动了左右隔壁的江大伯和江爸两口子。
江大伯见江爷爷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一手捧着碗吃面条,一边说“我滴乖乖龙滴咚,我滴个老爹哎,你可算是回来了,也不晓得你一把年纪还折腾个啥把自己折腾出去小半年,我们魂都急没了,生怕你在外面有个啥”
江大伯和江爸分家后,江爷爷分给江爸,所得的这些年巡山的工资,全补贴给了小儿子,给江爸还债,要说江大伯心里没点意见和不痛快,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他家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建了两栋大楼房,弟弟家日子越过越差,房子还是灰暗矮小的旧房子,还欠了人一屁股债,江大伯这几年心气才平顺起来。
他嘴巴上说魂都急没了,也没见真的去找江爷爷。
那边江爸江妈从屋里走出来,江妈因为江老爷子今年的工资没有给她,握在了自己手里,对江爷爷有些不冷不热的,也没说迎回家煮个面条什么的,反而看了站在江爷爷身边的江柠一眼,冷嘲道“还知道回来啊这么久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她嘴巴说着江柠,眼睛却是连着江爷爷一起看进去的。
江爸恼怒地瞪了江妈一眼“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嘴上不能说点好听的”
江妈嗓门也大了起来“我要说的出来啊也不看看他们做的什么事老的一声不吭就把工作辞了给别人家了,讲都不跟我讲一声,拿着工资人一走就是小半年不见人影,小的骗我说去窑厂做工,结果一天班都没上,害我还去找她,哪里能找到人现在过年了,一个个晓得回来了,能叫我说什么我能好声气的说话,没将他们打出去就不错了”
江爷爷一辈子都在拿工资,兢兢业业像头老黄牛般,给小儿子家里干活,山上又有守林员的屋子住,哪里受过这个气
他也不和儿媳妇说话,只对江爸说“你给我把下面的小房子收拾出来,晚上我就带着柠柠住小房子,过了年我就走。”
他说的小房子,是在江大伯和江爸他们房子正对面的小土屋,以前是太奶奶住的屋子,太奶奶去世后,这屋子就成了杂物房,江爸把债还完了后,今年没出去打工,就在家养了两头猪,现在这小土屋,就成了猪圈。
江大伯听到就立刻说“老头子你这不是寒颤我吗国平家房子小,没你住的地方,儿子我家还能没你地方住”他赶紧叫江大伯娘“桂英,赶紧的,给咱爸收拾个房间门出来,这大过年的,要是让老头子住到猪圈里头,村里人还不得指着我们脊梁骨骂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笑眯眯看着江爸说的,把江爸说的面红耳赤,连忙拦着他们说“家里有地方住,松子柏子都还没回来,房间门都是空着的,不用去大哥家住”又气的训斥江妈“还不去收拾房间门去,大过年的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爸不住我们家住哪里”
“就是啊。”江大伯吃着面条,笑呵呵地阴阳怪气道“爸这些年的工资可都是给了你们,现在回来过年,不会连一张床都没有吧”
他看看江爷爷,又喊了声江大伯娘“桂英,你去看看我妈鸡腿吃完了没吃完了再给我妈盛一碗”他啃了一口碗里的鸡骨头,对江爷爷笑着说“这大过年的,桂英今天刚炖了鸡,爸还没吃饭吧来,带着柠柠来我家吃。”
江大伯也就是嘴巴上噎江爷爷几句,可真要让他做出让江爷爷睡猪圈,不给他饭吃的事,就是他能做得出来,江大伯娘也做不出来。
江奶奶和小儿媳妇关系处不出来,也知道自己得罪死了小儿媳妇,知道自己后半辈子得靠大儿子和性格敦厚的大儿媳妇,那是一心只为着大儿子一家,大儿子家的三个孙子,都是她一手带大,对大儿子家的三个孙子,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她年轻时个性强势,脾气大,年老了,却信了基督教,每到周末,就约着村里同样信教的老太太们,摆渡去炭山的教堂,唱唱歌,学认字,种种菜,打打叶子牌,如今脾气也缓和了,大儿媳妇不是刻薄人,在大儿子家日子过的不要太舒服哦。
倒是老头子,分给小儿子家后,为小儿子一家当牛做马,也没见日子过的好到哪里去。
她出来就忍不住说小儿媳妇“我说爱莲啊,做人也不能太没良心,当初说好了,我分给老大一家,由老大一家负责养老,老头子分给国平,由你们两口子负责养老,这些年老头子的工资,哪年不是补贴了你们就这你们大哥都没说什么,你们也不能这么没良心,老头子工作今年刚辞,你们就把他赶出去吧这寒冬腊月的,真要叫老头子睡着猪圈里,冻出个好歹来,别说国平会不会饶过你,我都饶不过你”
江奶奶信了基督教之后,说话就慢条斯理的,说江爸“国平呐,你媳妇说到底也不是亲的,你可是亲儿子,你爸回来到现在,你不说问下你爸吃没吃饭,一口热水晓得端吧”
把江爸给臊的,连忙搀扶着江爷爷回家,江爷爷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江奶奶“这是小凤给你做的鞋子。”就跟着江爸回去了。
在座的其他老人都唏嘘不已“老发财也真是的,好好的干嘛把工作辞了那么好的工作,有屋子住,有钱拿,一辈子腰杆子硬,不用求人,现在到儿子媳妇手下讨饭吃。”
小店的老板和江爷爷一辈子的老伙计,了解到也更多些说“你们也不看看老发财年龄多大了,就他那身体,说不定哪天走在山上摔一下,人就没了。”
大家听了,也不由都心头涩然。
想到江爷爷身上穿的新棉衣好鞋子,小店老板叹道“只希望柠柠是个孝顺的,能对得起老发财养了她这么些年吧。”
就怕他一辈子为儿为女,老了养孙子孙女,最终儿子女儿谁都不要他,孙子孙女也不孝顺,那日子过的才叫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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