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神看向令候“我其实更倾向于戎语前往。”
令候微微皱眉“为何”
光阴神提醒“从真言的预知中, 我们还可以得知一个讯息,三万年后,世界并未归于混沌, 延续的依然是属于我们的文明。但根据我等对战损的大致估算,以及战后的迁移计划,用不着五千年, 大荒就将彻底成为人间。你去往三万年后,和去往一个全新的世界差别并不大, 分身损坏的风险可想而知。”
她又指向言灵神, “戎语的分身若是遭到损伤, 她的本体至多承受一成反噬, 因为她有真言尺替她分担。而令候君不一样,你缺了武神剑, 需以一己之力承担。换句话说, 令候君抵抗天谴的能力,远远低于戎语,这一点,你清楚么”
光阴神并不是想要阻止他, 只是言明利害。
“我知道。”令候将封印昙姜的涅槃火取出来,递给戎语, 想让她帮忙送去极北之海交给奚昙。
戎语低头望着那簇跳跃的火焰,并未接“真言, 你认为呢”
半响,真言尺发出声音“这是我的劫, 我无法脱离神器,去不了,本该由你替我去。但令候的确更了解石心人, 剑气莲花里的气,和令候一脉相承,他前往的确更合适。”
戎语颔首,接过涅槃火“那我们就专心去对付诌和诳吧,且将未来的劫数交给令候化解。”
这一战神族虽会获胜,付出的代价却未可知。
至少她和真言可能会元气大伤,若不然,真言不会在三万年后束手无策。
“我知道了。”真言的声线平静不少,“令候行事,我自然放心。若是他出面还更改不了她的命数,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商量妥,令候在武神殿外的高台上盘膝坐下,静等光阴神启动岁月梭。
“令候。”真言喊道。
令候朝戎语手中的尺子望过去。
真言尺光芒闪动“你破局的思路,应该着重放在三万年后的我身上。记得,我可以渡劫失败为代价,换她一线生机。”
令候“嗯。”
光阴神见他做好了准备,抛出手中的岁月梭。
岁月梭开始围绕令候飞旋,速度逐渐增快,快到以目视仅能看到光影和线条。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须臾间,便是三万年后。
藏在归墟志残页里的记忆碎片,只记载到此处。
姜拂衣望着眼前巍峨的武神殿逐渐虚化,双脚如同陷入水中。
再上岸时,意识已经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仍保持着进入记忆碎片之前的状态,被燕澜牵着手。
而燕澜另一只手,则握着那几张残页。
“光阴神说,她将令候的分身,送去三万年后那场劫数的一个月前,应该就是现在吧”姜拂衣此刻才懂,这几张残页,并不是令候在给燕澜开后门,而是想要告诉燕澜,他来了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还有真言尺的器灵,难道是闻人不弃
“闻人不弃告诉我,他本名闻人弃,不弃是他后来自己改的。我还觉得奇怪,儒修世家为何会给儿子取名弃字,莫非不是弃,而是器”
姜拂衣自顾自说了好半天,也不听燕澜开口。
她仰头朝他望过去,见他双眸呆滞,似乎仍在记忆场景中,不曾回到现实。
姜拂衣挣脱他的手,绕去他面前“燕澜”
手掌在燕澜眼前晃了晃。
燕澜恍然回神,垂眸望向姜拂衣。
他一双似血的红眸眼底,涌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恐惧。
姜拂衣微怔,知道燕澜是在恐慌真言尺看到的那一幕,关于她会舍命镇压撕心的结局。
她首先在心中询问自己,会么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她或许会有一点不甘心背上这样的宿命。
抛开被钉在棺材里的五年,她来到这人世间,只不过十六七年。
但是撕心不一样。
撕心和他们石心人之间的仇怨,已经比这极北之海还要深。
无论大义,亦或私仇,如果需要姜拂衣舍命去镇压撕心,她不会退缩半步。
“阿拂,你不要这样想。”燕澜原本的恐惧,因她逐渐坚定的眼神而加剧。
他无措,双手捏住她的双肩,打断她的思绪,“预知未来,有利有弊,利在能够未雨绸缪。这弊端,则是会影响我们行事的思维,譬如稍后重新封印撕心,或许还能想到其他办法,但你已知你会舍命去充盈剑气莲花,便很难再想出其他办法。”
姜拂衣想说,以外公上万年的岁数,高深的修为,净化撕心这么多年,都没能将他杀死。
她母亲也已经精疲力尽。
她一个二十出头、大荒怪物口中的幼崽,能以自身力量重新将撕心封印,已是一场豪赌。
燕澜都知道,故而他的双手在轻轻发颤。
姜拂衣拍拍他的手背“不用我想办法,令候不是来帮忙想办法了说起来真是玄妙,你的前世竟然能来帮咱们忙,你竟然可以见到自己的前世”
对了。
姜拂衣忽然想到一件正事,“是不是有必要通知一下沈云竹他想颠覆人间,重开天路,不就是为了见到令候,让令候重改他的排名”
燕澜的脸色愈发苍白“我们不能全指望令候。眼前这种情况,他一道毫无法力的分身,仅凭阅历能给出什么建议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平安抵达极北之海,我都表示怀疑。”
姜拂衣皱起眉“你为何这样悲观”
“我不是悲观。”燕澜想起之前曾向暮西辞打听的消息,“兵火说他在战后见到九上神时,唯独令候白发满头。如今想来,他的分身可能死在了这里,才导致他元气大伤。”
姜拂衣道“为何不是他成功改变了我的命数,遭受了天谴”
燕澜道“根据兵火的形容,令候的状态在我看来,很像是使用了什么禁术导致的反噬,不像天谴。”
姜拂衣沉吟“令候通过岁月梭前来,应该也是从岁月梭里出来吧”
岁月梭如今估计在光阴神的信徒手中,信徒会保护他才对。
只不过人间三万年,不知传承了多少代,信徒不一定靠得住,巫族的掌权族老就是一个例子。
姜拂衣揪心“如果令候没能来到极北之海,死在了路上,千辛万苦跑这一趟也未免太亏了。可是天大地大,我们也无处寻他,唯有等他前来。”
燕澜又反过来安慰她“我也没说令候来不了,只是说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姜拂衣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先令我再生剑心。”
姜拂衣走到神殿中央,盘膝坐下,回想外公当时掐的那个手诀。
这座庇护石心人的信仰神殿,外部早已坍塌,但姜拂衣相信,肯定是还有威力的。
所以母亲每次剜心铸剑,失忆之后,都会回来神殿闭关。
同时,姜拂衣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外公一样快速再生心脏,需要时间,便不再浪费时间,静下心,专注自身。
燕澜看着她闭上眼睛,脑海中纷乱至极。
不能全指望令候,那他此时又能做些什么
原先燕澜以为,他可以给姜拂衣更为热烈的爱意,为她武神剑气和信仰之力。
现在才知道这很难。
在得知她会舍命之后,燕澜心中有一个念头,他愿意以命换命。
若是不能够,那么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还能如何热烈,燕澜不得而知。
数百万里之外,封印着怜情的温柔乡。
夜深人静,静谧的草原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轻而易举的穿透结界,朝深处的英雄冢御剑飞去。
直到临近英雄冢,况雪沉才有所察觉,立刻从地穴来到地面,望向那两人的方向“他们来了。”
“谁”柳寒妆担心柳藏酒,已经好多个夜里无眠,在屋内憋的厉害,跑出来透气。
暮西辞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两人原本在远处坐着聊天,瞧见况雪沉突然现身,立刻起身过来。
况雪沉锁定那两人飞快移动的位置“应该是我们要等的人,负责监督我们的神器守护者。”
柳寒妆眼眸一亮,同时又心有疑虑“谣言传出去只过了半个月,就将监督咱们的人引来了”
也未免太快了些。
提到此事,况雪沉额角的青筋止不住跳了跳“你在家中待着,不知外面传的有多离谱。”
柳寒妆问道“还能比那寄魂兽更离谱比我夫君强迫大哥你成婚还离谱”
况雪沉避而不答“总之一定是他们,否则不可能直接穿透结界。”
大哥的判断总是没错的,柳寒妆心中忐忑不安“希望是万木春神的使者。”
这样小酒就有救了。
不一会儿,一柄飞剑拖着火尾划过低空,迅速映入他们的视野。
放大的飞剑上载着两个人,前端一人控剑,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修为在人仙中境以上。
他的视线,凝在况雪沉身上。
后排之人窥探不出修为,披着黑色带帽斗篷,帽檐将脸部遮挡仅能瞧见下巴,但暮西辞可以感觉到,此人一直在打量他。
飞剑悬停在高耸的英雄冢石碑侧方百丈远,随后缓慢靠近。
控剑男子“在下散剑修越明江,身为封印守护者,长寿人一族向来安稳,此番引我来,不知意欲何为”
况雪沉朝他拱手“越兄知道我们散布消息,是为了引你现身”
越明江道“原本我不知,真以为焚琴劫火攻来了温柔乡,只是有位前辈告诉我”他转了话题,“你们引我来,究竟为了何事”
柳寒妆忍不住“请问,越公子守护的哪一件太初神器我弟弟柳藏酒被逆徊生逆转回了幼体状态,他们正准备攻来救怜情,而逆徊生的克星,据说是万木春神”
听她简单讲完,越明江微微愣,旋即懂了,又摇头“抱歉,我们越家身为光阴神的信徒,守护着神器岁月梭,奉命暗中监察你们温柔乡。除了知道长明灯在巫族,其他神器的下落,一无所知。”
“光阴神”况雪沉隐隐猜到,岁月梭应具有吸取寿元的力量。
因此才会拿来监察长寿人。
而柳寒妆充满期待的脸,慢慢垮了下来。
虽知道赌的是个几率,赌输了,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暮西辞扶住她的手臂,但视线依然定在那斗篷男子的身上“你又是谁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人族”
斗篷男子抬起双手,放下帽子,露出样貌“焚琴,我虽不曾见过你,但料想你应该见过我。”
因为燕澜才刚询问过令候的信息,暮西辞一眼认出,惊讶地道“武神”
况雪沉很少表露出吃惊,他看向令候“太初上神”
“天路封锁,你是如何下界的”暮西辞确定了好几遍,除了墨发增多之外,的确是武神,“奇怪,武神既然还在,那燕澜是哪位神族下凡转世”
令候明显怔了一下“你口中燕澜,可是巫族之前的少君他是神族下凡转世我的转世”
令候从岁月梭出来时,越明江距离温柔乡已是近在咫尺。
听闻焚琴劫火在温柔乡作乱,闹的人尽皆知,令候颇感奇怪。
以他对焚琴的了解,这根本不可能。
又想到焚琴是奚昙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令候便先来瞧一瞧,或许温柔乡的乱局,和极北之海的危机相关。
前来温柔乡的路上,自然也听越明江讲了讲如今人间的局势,以及大事。
重点在巫族和闻人世家之间的仇恨。
但越明江身为岁月梭的守护者,平日里深居简出,许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你还活着,燕澜便不可能是你的转世。”暮西辞疑惑道,“究竟是魔神认错了人,还是故意说谎”
况雪沉抿紧了唇,看了看越明江“岁月梭,莫非有穿梭时光的大神通”他又看向令候,敬畏道,“神君您莫不是来自过去,燕澜诞生之前”
令候敛眸沉默。
应是根据已知讯息,推测眼前这些人是否靠得住。
最终,令候颔首“我不知这燕澜和我是否有关,但我的确来自过去,为了化解那小石心人的死劫而来。”
柳寒妆才刚从失落中缓过神,闻言眼皮一跳“姜姑娘的死劫”
令候已听越明江提过,猜到不久前将飞凰山搬去东海的巫族圣女,应就是石心人的后代,知道她的名字是姜拂衣。
令候不知人间的礼节,学着况雪沉之前的姿态,朝他们拱手“看来诸位与她交情匪浅,能否告知我,关于她的一切”
对面乃是太初上神,况雪沉哪里受得起,连忙躬身“神君若有需要,吩咐便是。”
柳寒妆也跟着大哥躬身。
暮西辞没当回事,瞧见夫人态度恭敬,他也随着弯下腰。
令候又打量暮西辞一眼“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如今仅是一道毫无修为的分身,还需要诸位多加照拂。”
接着。
令候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更为详细的信息。
姜拂衣误以为石心人是被封印的大荒怪物,为救母亲,上岸寻父。
路上,结识了被剑笙扔掉的漆。
天阙府君无上夷,以为漆是神族剑灵转世,为防止他被沧佑剑标记,阻碍真正的神君下凡,逼死姜拂衣,并将她安葬在巫族附近的六爻山。
柳藏酒为了寻姐下落,潜入巫族藏宝阁,欲寻相思鉴,错将昙姜所铸的宝剑放出,追着宝剑来到六爻山,放出了姜拂衣。
而巫族少君燕澜,因抓捕柳藏酒,也来到了六爻山。
随后,剑笙对外宣称姜拂衣是自己的女儿,派燕澜护送她北上寻父。
由于燕澜从未离开过鸢南,便将柳藏酒从水牢中提出来带路。
一路上,姜拂衣寻到了好几个爹
令候仔细听着。
无甚表情。
哪怕听到巫族族老背叛长明神,点天灯诓骗神族下凡救世,也没有任何情绪。
却在听到姜拂衣被怜情所伤,与燕澜彼此倾心时,令候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听完许久。
令候询问“姜拂衣和燕澜去往极北之海,漆去了哪里”
况雪沉抬起手臂,指了个方向“温柔乡外围的戈壁滩,剑笙葬在那里,漆每天坐在岩石上打坐,大概是在想他今后该走的路。剑笙告诉我,那孩子因为年幼时遭受过的折磨,性格有些偏执,希望这次能够想通。”
柳寒妆不认同“大哥,我觉得漆公子不是偏执,他是有点自私。”
况雪沉不否认“至少他不曾亲手做过错事,与之相反,他多次不计安危,行过不少善事。”
柳寒妆又想说话,被况雪沉垂眸瞥了一眼。
柳寒妆才恍然反应过来,被漆夺走的血泉,正是属于眼前这位上神。
得知自己的转世被漆害的这样惨,这位上神不知道会对漆做什么,哪怕他现在没有法力。
漆这人,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是变得不太讨人喜欢了,但也确实如大哥说的那样。
柳寒妆不再落井下石了。
令候再次踏上飞剑“我去见一见他。”
“是。”越明江慌忙控剑升空。
“我陪你一起去。”得知令候没有修为,暮西辞不能放心,“你还要去化小石心人的劫,这道分身精贵得很。”
随后习惯性的,想要请况雪沉帮忙照顾他的夫人。
及时想起两人是兄妹,哪有他多嘴的份,赶紧止住。
令候并未拒绝,由着暮西辞带路,去往外围的戈壁滩。
远远的,瞧见一名年轻男子,果真如况雪沉说的一模一样,正坐在岩石上闭目打坐。
在他右腿边,搁着一柄剑。
令候问“他就是漆”
暮西辞点头“你想通过他体内的血泉确定一下,燕澜究竟是不是你的转世”
凡人不曾和真正的九天神族打过交道,对神族始终不够了解,暮西辞就不会认为令候会有惩治漆的想法。
“没错。”令候的视线凝聚在漆的灵台位置。
分身无法使用法力,不代表令候的感知力也会完全消失。
等了一会儿。
暮西辞问“怎么样”
令候感知到了,低声喃喃“燕澜竟然真是我的转世。”
暮西辞侧目“你身为太初上神,应该有办法再生血泉吧”
令候不曾正面回答“纵我有办法又如何,你可知道漆是什么人”
暮西辞微讷“他不就是漆”
令候肃容“他是我的行刑官。”
“什么行刑官”暮西辞先是一迷瞪,随后瞳孔紧缩,“漆是专门针对你而降生的,天谴行刑官”
令候“看样子是。他夺走我的血泉和父亲,还在试图夺走我的爱人,他的存在,应该一直令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暮西辞说了一声“难怪”“我原本就有些疑惑,巫族哪来的能耐,竟能残害到堂堂武神。而巫族融合多次血泉都失败,偏偏漆竟能完美融合你的血泉,原来并非他们有多强,是你自己遭了天谴。令候,你做了什么,竟会遭这般严酷的天谴”
“身为执天道者,我竟试图逆天改命,这天谴是我应得的,怨不得任何人。”令候遥遥望着漆,“同时也证明,姜拂衣这条小命,的确是有办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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