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行嘴唇抿了抿,过了许久才作答“前辈都猜到了。”
他很清楚如何表现, 可以最大程度让时乐觉得他身不由己, 与其委屈巴巴的解释, 不如表现出一副隐忍的姿态坦荡荡承认。
果然, 时乐的眉心轻微的皱了皱, 突然惨淡一笑“做这些,你还不如和大小姐坦坦荡荡打一架呢。”
他心里清楚,叶知行作为男主肯定与反派的萧执不对付, 可如今叶知行的所作所为,实在和光明磊落的男主设定沾不上边。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锦鲤手纹的锅吗
叶知行垂下头,声音很低却不含糊“那段日子我犯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 若非我的私心, 你也不至于被流毓那样对待。”
“所以我该恨你吗“时乐说得轻描淡写的,就似聊什么家常一样。
叶知行抬眼“那前辈恨我吗”
“我自然是想恨你的,毕竟当年被流毓剜心,可疼死了。”
不过, 谁让你是男主呢恨男主的人, 谁能有好下场
何况,此次从万鬼冢出来,也多亏叶知行救了他, 加上先前叶知行数次救他性命, 没有对方, 他可能早凉了。
叶知行点了点头“我再多说什么也无用, 也不敢奢求前辈原谅, 这一年里”
顿了顿,那双总是明澈的眸子隐隐有些泛红,欲言又止。
“叶宗主闭关在戒堂受罚一事,秋觉同我说了。”
时乐最看不得叶知行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摆出隐忍又难过的模样,语气缓和道“当年事情发展成这样子,谁也没料到,于你,谈不上恨,我只是有些不甘。”
叶知行灰败的脸稍稍有了气色,认真的望向时乐,笃定道“前辈,当年在南桑国我保证过,会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前辈面前。”
“嗯”
“所以,那样的事,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看叶知行如此郑重的与他保证,时乐点了点头,认为对方已经将让他黑化的存在控制住了。
不多久,去归啼峰送药送饭的秋觉赶了回来,进屋时觉察到两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叶知行看了眼时乐,时乐对他淡淡摇头,就算这事儿暂时先翻篇了。
“前辈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过两日我就下山一趟。”
“这么着急”
“先前为了破结界,同救了我命的二爷走散了,我得下山寻到他,确认他无恙才能安心。”
叶知行道“前辈别着急,先在此把伤养好再说,我安排浮余山弟子去寻,定会给前辈一个答复。”
“不好如此劳烦叶宗主。”
叶知行却微微一笑“前辈若再推辞,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时乐为难,秋觉开口道“时哥哥先将伤养好,到时候我同你一起下山。”
既然秋觉也如此恳求,时乐自然是有点勉强的答应下来了,待叶知行离开后,秋觉拽了拽时乐的袖角“到时候我陪你去涂煞宫找萧公子”
“哈”
“我去过,识路。”
心细敏感如秋觉,那夜其实已经觉察出时乐是想去看一眼萧执的,嘴上敷衍,心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那处变不惊的时哥哥有时候很不坦诚。
加之今日在归啼峰和莫怀尘说话时,对方又淡淡的道了句“让时前辈离开,或许是好事,且当今能牵制叶知行之人,只有萧执。”
最后莫怀尘还叮嘱秋觉道,做任何事切不可莽撞,要考虑的第一位终究是自己的安全。
“以后日子还长,没人给我送药了可怎么办”
很难得,莫怀尘一口气同他说了如此多的话,言语间轻描淡写藏着关心,一股暖流在秋觉心底泛起。
暖流中,似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甜。
如今的秋觉虽敬畏叶知行,但若要论信赖,他会偏向莫怀尘,加之骨余藤一事,秋觉一路上下定了决心要想办法送时乐下山。
时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怎去一趟归啼峰,你就这么积极的想让我去寻大小姐了”
“”秋觉面色微红,抿了抿唇未作答。
“莫道长同你说了什么”
“时哥哥想多了。”
只要一说到莫道长,秋觉就不愿在与时乐多言了。
这一边,叶知行连夜安排浮余山弟子去寻时乐口中那位二爷的下落。
看着山间流动的火把,叶知行面上没有半分焦急,可以说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时乐是个活生生的人,要想他长留于身边,只有废其修为断其手脚施以禁锢之刑,可他,决不屑于用这种把戏。
好在他未雨绸缪,早做了打算,若时乐执意要走,那他自然不会抓着不放。
于是时乐一边等候消息一边养伤,一边在浮余山暂且住下。
他所在的洛青峰清净无人,平日里只有叶知行和秋觉会来,见不到旁的弟子,时乐乐得清静,在山间瀑布下入定修行,将浑身灵脉疏离通畅,以他的资质搭上秋觉的灵药,不到三日,他就能拾起竹枝用其劈开瀑布。
离开万鬼冢,他的破虹剑也被水流冲得不知去处,若落到二爷手上,那凶剑定然委屈极了。
这日时乐从山间瀑布修行回来,气脉运转流畅,他打算翌日便同叶知行辞行下山,带秋觉前往涂煞宫。
路过洛青崖时正好明月东升,青白的月光流满山间,一时被这景致吸引,时乐驻足坐于岩石上观景发呆,思及当年在南桑国灵隐瀑,也曾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正当他魂不守舍时,山间崖底飞起无数只血萤,明明灭灭殷红的一片,时乐心头一沉,血莹是不祥之物,以腐肉为食,出现之处往往尸横无数残骨遍野。
浮余山乃修行之地,按理说不应该有这等邪物才对
血莹最怕活人气息,特别是修行之人,于是时乐便隐匿了灵息,点着岩壁纵身下崖,追着血莹凝成的光束而去。
他轻巧的借着山势岩树,半盏茶的功夫便随着血莹群到了崖底,此处乱石丛生偏僻荒凉,从无人靠近,时乐皱眉,他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越是跟着血莹朝南走,血腥味越浓烈,几欲令人作呕。
翻过乱石林,时乐来到一处空阔之地,周遭无数暗红色的小石子散落在土坡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有人故意设了阵法,他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子定睛细看,眉头越拧越深。
这些红色的石块,皆是鬼英石浸透了人血附了怨灵,用来摆缚元阵的
时乐在万鬼冢时,无聊时听二爷说过此种阵法,将修行之人困于阵法中,设阵之人便可源源不断的吸食对方的修为精气,为防止被吸食之人死后阴魂不散作祟,阵法还将他们的魂魄缚于原地,直到消耗殆尽为止,永不入轮回。
总而言之,邪门的很,反噬力也极大,就连涂煞宫人都禁止使用。
时乐将符纸以灵火燃尽,符灰落在染了血的鬼英石上,暗沉的石块泛着微光,片刻又暗淡下去,将鬼英石上的灵场消干净,时乐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把数百块小石子拾起打乱。
缚元阵一破,被压制的魂灵便开始躁动不安,撕心裂肺的鬼哭声此起彼伏挤进耳朵里,就似有人用指甲不停挠他头盖骨,刺耳难捱。
时乐稳定心神就地摆了个净化阵,那些没被消耗殆尽的残魂被吸进阵中,通往往生之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片缚元阵的残魂被净化干净,时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大地轰隆隆一声,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待看清坑内景象,时乐倒抽一口凉气,土坑里密密麻麻的摆了数百具尸体,皆以头朝北脚朝南的姿态,身上皆穿着各世家宗派的衣服。
为一探究竟他也不惧怕什么,整个人跳入天坑中将码得整整齐齐的尸体一一看过去,才发现这些修者皆没有面孔。
脸皮,被人生生撕了。
天坑塌陷露出一条狭长黑暗的石道,东西走向,散发着潮湿的腐烂气味,时乐敛了灵息深入隧道打算看个明白。
行了半盏茶功夫,石道越收越窄,月光无法照入,时乐借着血莹明灭的光前行,不多久,天地豁然开阔,血莹缠做一团如一盏灯般照亮阴冷潮湿的石室。
待看清石室四壁的内容,时乐震惊得呆立原地,呼吸凝滞心脏狂跳,石壁四面满满当当的挂着他的画像,而画像下则是一排排被剥了面皮的尸体。
纵然在这本修仙文里见过无数次腐尸烂肉魑魅魍魉,时乐仍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惊出一身冷汗。
恶心,不光是视觉上的,更是生理性的。
时乐刚想去寻石室内残留的灵踪,突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刚开始他还不甚在意,可这疼痛转瞬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就似有人用烧红烙铁一寸寸烫他的神魂,痛苦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年被剜心,逼得他蹲下身子双手抓地忍耐,指甲深深陷入染满血的泥土里。
他忍耐片刻,想着怕是中了留在此处的蛊咒,再不离开恐怕情况不妙,于是咬了咬牙试图站起身,可身子还没站直,全身经脉猛的痉挛,他整个人低低闷哼了声,呕出一大口黑血,视线晃了晃,双腿再度软下来,整个人也失去意识,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只不过身子没落到地上,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托住,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此时的时乐,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躺在洛青峰的屋子里,睁眼便是眼底乌青的秋觉,看时乐醒了,他心疼又不满责备道“时哥哥怎这样么胡来”
““时乐此刻除了头脑有点发昏外,没什么不适,奇怪的挠了挠头发问”我怎么了”
他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用竹枝劈开灵瀑的水流,再之后无论他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你伤未恢复完全,就贸然用灵力劈瀑布,一时灵息紊乱承受不住晕了,跌落池子里,好在叶宗主恰巧路过寻到了你,不然”
经过秋觉这么一说,时乐还是想不起任何一点片段,他也不纠缠于此时,大大咧咧的笑着揉秋觉的头“放心,我哪次掉水里能死”
“”
“当年寒江是你,上次在无往海是二爷,前段时间从万鬼冢出来是叶宗主救我,还有这次阴沟翻船我虽和水犯冲,但水克不掉我的命。”
时乐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顺口,乍一听有理有据,可只要细细一琢磨,全是胡说八道。
可即使胡说八道,也把心性单纯的秋觉给胡说八道笑了。
“哎,你不要总这么勉强自己。”
时乐心疼这孩子,分隔许久他知对方一直挂心自己,想必这一年也没少默默流泪,遂刻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些,稀释浓稠的离愁别恨“我没有,我这人可懒了,得过且过。”
“”秋觉无奈一笑,他这时哥哥总是这样以嬉皮笑脸的方式消解身边人的担心,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身边的人越是担心。
“对了,叶宗主呢”
“先前一直在此守着的,方才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出去了。”
时乐伸了个懒腰喝了杯茶,点头道“待会儿我要好好与他道谢。”
秋觉怕打扰时乐休息,又把了一次脉正准备离开,突然大地剧烈震荡,两人对视一眼,时乐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别怕,待在我身边别乱走。”
动静如此大,怕是有人故意袭山,且袭山袭得这么粗暴直接,来者不简单。
秋觉并未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点头,眉头紧蹙的抬眼望向时乐“可是,莫道长一个人在归啼峰上,恐怕”
这一瞬间,时乐看清了秋觉面上的焦急,顷刻明白了什么,笃定道“没事儿,我同你现在便去归啼峰,见着你,也好让莫道长安心。”
两人刚离开洛青峰,就看到漫天御剑去支援的修士,时乐逮住一个少年问怎么回事,那少年修士说是涂煞宫人不知发什么疯,突然率众鬼兵将整座浮余山八十一峰都包围了。
听到涂煞宫三个字,时乐心中咯噔一声响,瞬间有些恍惚,倒是秋觉先扯了扯他袖子“时哥哥,我猜,是萧公子知道你在此了。”
“”时乐转念一想又不对,萧执不至于为了寻他,出动鬼兵来包围浮余山
“那,你要不现在去见一见他”秋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深深的望向时乐,看对方一时没言语,补充道“我自己去归啼峰没问题的。”
时乐迟疑了,转瞬问那少年修士道“叶宗主呢”
“在山下牵制涂煞宫的魔头。”
时乐点头,朝秋觉道“你自己千万小心。”
不知为何,得知时乐要去见一见萧执,秋觉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笑道“我明白。”
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时哥哥,如果萧公子让你同他走的话,你也别顾及我。”
“嗯”时乐有点懵,不知为何秋觉突然说这些话。
“有萧公子在,我就不多此一举陪你去涂煞宫了。”
“哈”
秋觉扬起唇角笑“我去寻莫道长啦。”
言罢,他便往西边小跑而去,时乐看秋觉走远,才莫名其妙的跟着众修士下山。
时乐如今修为恢复了,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靴面上片尘不染,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走到十多里开外的太渊崖。
悬崖处密密麻麻的围满布阵的修士,而对岸则是涂煞宫的鬼兵,走尸白骨熙熙攘攘挤做一堆,比起恐怖恶心,时乐更觉得滑稽。
没想到大小姐这么一个洁癖又讲究的人,手下尽是些样貌拿不出手的家伙。
而峭壁之上,当世最拔尖的两大高手正在交手,彼此身形化作虚影在半空中掠过,两股强烈的灵流相撞激起巨大山风,走石飞沙天地混沌,周遭岩壁碎石簌簌落下,崖底江河倒流掀起滔天巨浪,修为低些的修士不得不张起屏障格挡。
叶知行双脚点在崖壁巴掌大的石块上,衣襟随风而动仙气凛然,而对方手持破虹跃身而起,劈向纹丝不动的叶知行,只见叶知行随手将灵力化作剑刃当空格挡,顿时天旋地转万鬼鸣哭,太渊峰生生裂开了仗来宽的裂缝,而悬崖两岸也朝东西方移了百米。
就在此兵荒马乱哀嚎遍野之际,时乐盯着晃作虚影的萧执愣了愣,这个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如今三千青丝化白雪,眉心浮起一抹红印,整张脸毫无血色,在这漫天黄沙残云卷絮中冷厉邪性如鬼魅
怎一年不见,大小姐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正当他怔愣出神,不相信眼前所见之时
“乐儿,乐儿,媳妇儿这里”
二爷的声音欢天喜地,与周遭肃杀之意格格不入,于是所有人都被这乐滋滋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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