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睹

    叶知行嘴唇抿了抿,过了许久才作答“前辈都猜到了。”

    他很清楚如何表现, 可以最大程度让时乐觉得他身不由己, 与其委屈巴巴的解释, 不如表现出一副隐忍的姿态坦荡荡承认。

    果然, 时乐的眉心轻微的皱了皱, 突然惨淡一笑“做这些,你还不如和大小姐坦坦荡荡打一架呢。”

    他心里清楚,叶知行作为男主肯定与反派的萧执不对付, 可如今叶知行的所作所为,实在和光明磊落的男主设定沾不上边。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锦鲤手纹的锅吗

    叶知行垂下头,声音很低却不含糊“那段日子我犯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 若非我的私心, 你也不至于被流毓那样对待。”

    “所以我该恨你吗“时乐说得轻描淡写的,就似聊什么家常一样。

    叶知行抬眼“那前辈恨我吗”

    “我自然是想恨你的,毕竟当年被流毓剜心,可疼死了。”

    不过, 谁让你是男主呢恨男主的人, 谁能有好下场

    何况,此次从万鬼冢出来,也多亏叶知行救了他, 加上先前叶知行数次救他性命, 没有对方, 他可能早凉了。

    叶知行点了点头“我再多说什么也无用, 也不敢奢求前辈原谅, 这一年里”

    顿了顿,那双总是明澈的眸子隐隐有些泛红,欲言又止。

    “叶宗主闭关在戒堂受罚一事,秋觉同我说了。”

    时乐最看不得叶知行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摆出隐忍又难过的模样,语气缓和道“当年事情发展成这样子,谁也没料到,于你,谈不上恨,我只是有些不甘。”

    叶知行灰败的脸稍稍有了气色,认真的望向时乐,笃定道“前辈,当年在南桑国我保证过,会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前辈面前。”

    “嗯”

    “所以,那样的事,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看叶知行如此郑重的与他保证,时乐点了点头,认为对方已经将让他黑化的存在控制住了。

    不多久,去归啼峰送药送饭的秋觉赶了回来,进屋时觉察到两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叶知行看了眼时乐,时乐对他淡淡摇头,就算这事儿暂时先翻篇了。

    “前辈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过两日我就下山一趟。”

    “这么着急”

    “先前为了破结界,同救了我命的二爷走散了,我得下山寻到他,确认他无恙才能安心。”

    叶知行道“前辈别着急,先在此把伤养好再说,我安排浮余山弟子去寻,定会给前辈一个答复。”

    “不好如此劳烦叶宗主。”

    叶知行却微微一笑“前辈若再推辞,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时乐为难,秋觉开口道“时哥哥先将伤养好,到时候我同你一起下山。”

    既然秋觉也如此恳求,时乐自然是有点勉强的答应下来了,待叶知行离开后,秋觉拽了拽时乐的袖角“到时候我陪你去涂煞宫找萧公子”

    “哈”

    “我去过,识路。”

    心细敏感如秋觉,那夜其实已经觉察出时乐是想去看一眼萧执的,嘴上敷衍,心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那处变不惊的时哥哥有时候很不坦诚。

    加之今日在归啼峰和莫怀尘说话时,对方又淡淡的道了句“让时前辈离开,或许是好事,且当今能牵制叶知行之人,只有萧执。”

    最后莫怀尘还叮嘱秋觉道,做任何事切不可莽撞,要考虑的第一位终究是自己的安全。

    “以后日子还长,没人给我送药了可怎么办”

    很难得,莫怀尘一口气同他说了如此多的话,言语间轻描淡写藏着关心,一股暖流在秋觉心底泛起。

    暖流中,似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甜。

    如今的秋觉虽敬畏叶知行,但若要论信赖,他会偏向莫怀尘,加之骨余藤一事,秋觉一路上下定了决心要想办法送时乐下山。

    时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怎去一趟归啼峰,你就这么积极的想让我去寻大小姐了”

    “”秋觉面色微红,抿了抿唇未作答。

    “莫道长同你说了什么”

    “时哥哥想多了。”

    只要一说到莫道长,秋觉就不愿在与时乐多言了。

    这一边,叶知行连夜安排浮余山弟子去寻时乐口中那位二爷的下落。

    看着山间流动的火把,叶知行面上没有半分焦急,可以说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时乐是个活生生的人,要想他长留于身边,只有废其修为断其手脚施以禁锢之刑,可他,决不屑于用这种把戏。

    好在他未雨绸缪,早做了打算,若时乐执意要走,那他自然不会抓着不放。

    于是时乐一边等候消息一边养伤,一边在浮余山暂且住下。

    他所在的洛青峰清净无人,平日里只有叶知行和秋觉会来,见不到旁的弟子,时乐乐得清静,在山间瀑布下入定修行,将浑身灵脉疏离通畅,以他的资质搭上秋觉的灵药,不到三日,他就能拾起竹枝用其劈开瀑布。

    离开万鬼冢,他的破虹剑也被水流冲得不知去处,若落到二爷手上,那凶剑定然委屈极了。

    这日时乐从山间瀑布修行回来,气脉运转流畅,他打算翌日便同叶知行辞行下山,带秋觉前往涂煞宫。

    路过洛青崖时正好明月东升,青白的月光流满山间,一时被这景致吸引,时乐驻足坐于岩石上观景发呆,思及当年在南桑国灵隐瀑,也曾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正当他魂不守舍时,山间崖底飞起无数只血萤,明明灭灭殷红的一片,时乐心头一沉,血莹是不祥之物,以腐肉为食,出现之处往往尸横无数残骨遍野。

    浮余山乃修行之地,按理说不应该有这等邪物才对

    血莹最怕活人气息,特别是修行之人,于是时乐便隐匿了灵息,点着岩壁纵身下崖,追着血莹凝成的光束而去。

    他轻巧的借着山势岩树,半盏茶的功夫便随着血莹群到了崖底,此处乱石丛生偏僻荒凉,从无人靠近,时乐皱眉,他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越是跟着血莹朝南走,血腥味越浓烈,几欲令人作呕。

    翻过乱石林,时乐来到一处空阔之地,周遭无数暗红色的小石子散落在土坡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有人故意设了阵法,他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子定睛细看,眉头越拧越深。

    这些红色的石块,皆是鬼英石浸透了人血附了怨灵,用来摆缚元阵的

    时乐在万鬼冢时,无聊时听二爷说过此种阵法,将修行之人困于阵法中,设阵之人便可源源不断的吸食对方的修为精气,为防止被吸食之人死后阴魂不散作祟,阵法还将他们的魂魄缚于原地,直到消耗殆尽为止,永不入轮回。

    总而言之,邪门的很,反噬力也极大,就连涂煞宫人都禁止使用。

    时乐将符纸以灵火燃尽,符灰落在染了血的鬼英石上,暗沉的石块泛着微光,片刻又暗淡下去,将鬼英石上的灵场消干净,时乐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把数百块小石子拾起打乱。

    缚元阵一破,被压制的魂灵便开始躁动不安,撕心裂肺的鬼哭声此起彼伏挤进耳朵里,就似有人用指甲不停挠他头盖骨,刺耳难捱。

    时乐稳定心神就地摆了个净化阵,那些没被消耗殆尽的残魂被吸进阵中,通往往生之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片缚元阵的残魂被净化干净,时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大地轰隆隆一声,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待看清坑内景象,时乐倒抽一口凉气,土坑里密密麻麻的摆了数百具尸体,皆以头朝北脚朝南的姿态,身上皆穿着各世家宗派的衣服。

    为一探究竟他也不惧怕什么,整个人跳入天坑中将码得整整齐齐的尸体一一看过去,才发现这些修者皆没有面孔。

    脸皮,被人生生撕了。

    天坑塌陷露出一条狭长黑暗的石道,东西走向,散发着潮湿的腐烂气味,时乐敛了灵息深入隧道打算看个明白。

    行了半盏茶功夫,石道越收越窄,月光无法照入,时乐借着血莹明灭的光前行,不多久,天地豁然开阔,血莹缠做一团如一盏灯般照亮阴冷潮湿的石室。

    待看清石室四壁的内容,时乐震惊得呆立原地,呼吸凝滞心脏狂跳,石壁四面满满当当的挂着他的画像,而画像下则是一排排被剥了面皮的尸体。

    纵然在这本修仙文里见过无数次腐尸烂肉魑魅魍魉,时乐仍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惊出一身冷汗。

    恶心,不光是视觉上的,更是生理性的。

    时乐刚想去寻石室内残留的灵踪,突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刚开始他还不甚在意,可这疼痛转瞬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就似有人用烧红烙铁一寸寸烫他的神魂,痛苦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年被剜心,逼得他蹲下身子双手抓地忍耐,指甲深深陷入染满血的泥土里。

    他忍耐片刻,想着怕是中了留在此处的蛊咒,再不离开恐怕情况不妙,于是咬了咬牙试图站起身,可身子还没站直,全身经脉猛的痉挛,他整个人低低闷哼了声,呕出一大口黑血,视线晃了晃,双腿再度软下来,整个人也失去意识,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只不过身子没落到地上,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托住,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此时的时乐,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躺在洛青峰的屋子里,睁眼便是眼底乌青的秋觉,看时乐醒了,他心疼又不满责备道“时哥哥怎这样么胡来”

    ““时乐此刻除了头脑有点发昏外,没什么不适,奇怪的挠了挠头发问”我怎么了”

    他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用竹枝劈开灵瀑的水流,再之后无论他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你伤未恢复完全,就贸然用灵力劈瀑布,一时灵息紊乱承受不住晕了,跌落池子里,好在叶宗主恰巧路过寻到了你,不然”

    经过秋觉这么一说,时乐还是想不起任何一点片段,他也不纠缠于此时,大大咧咧的笑着揉秋觉的头“放心,我哪次掉水里能死”

    “”

    “当年寒江是你,上次在无往海是二爷,前段时间从万鬼冢出来是叶宗主救我,还有这次阴沟翻船我虽和水犯冲,但水克不掉我的命。”

    时乐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顺口,乍一听有理有据,可只要细细一琢磨,全是胡说八道。

    可即使胡说八道,也把心性单纯的秋觉给胡说八道笑了。

    “哎,你不要总这么勉强自己。”

    时乐心疼这孩子,分隔许久他知对方一直挂心自己,想必这一年也没少默默流泪,遂刻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些,稀释浓稠的离愁别恨“我没有,我这人可懒了,得过且过。”

    “”秋觉无奈一笑,他这时哥哥总是这样以嬉皮笑脸的方式消解身边人的担心,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身边的人越是担心。

    “对了,叶宗主呢”

    “先前一直在此守着的,方才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出去了。”

    时乐伸了个懒腰喝了杯茶,点头道“待会儿我要好好与他道谢。”

    秋觉怕打扰时乐休息,又把了一次脉正准备离开,突然大地剧烈震荡,两人对视一眼,时乐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别怕,待在我身边别乱走。”

    动静如此大,怕是有人故意袭山,且袭山袭得这么粗暴直接,来者不简单。

    秋觉并未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点头,眉头紧蹙的抬眼望向时乐“可是,莫道长一个人在归啼峰上,恐怕”

    这一瞬间,时乐看清了秋觉面上的焦急,顷刻明白了什么,笃定道“没事儿,我同你现在便去归啼峰,见着你,也好让莫道长安心。”

    两人刚离开洛青峰,就看到漫天御剑去支援的修士,时乐逮住一个少年问怎么回事,那少年修士说是涂煞宫人不知发什么疯,突然率众鬼兵将整座浮余山八十一峰都包围了。

    听到涂煞宫三个字,时乐心中咯噔一声响,瞬间有些恍惚,倒是秋觉先扯了扯他袖子“时哥哥,我猜,是萧公子知道你在此了。”

    “”时乐转念一想又不对,萧执不至于为了寻他,出动鬼兵来包围浮余山

    “那,你要不现在去见一见他”秋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深深的望向时乐,看对方一时没言语,补充道“我自己去归啼峰没问题的。”

    时乐迟疑了,转瞬问那少年修士道“叶宗主呢”

    “在山下牵制涂煞宫的魔头。”

    时乐点头,朝秋觉道“你自己千万小心。”

    不知为何,得知时乐要去见一见萧执,秋觉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笑道“我明白。”

    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时哥哥,如果萧公子让你同他走的话,你也别顾及我。”

    “嗯”时乐有点懵,不知为何秋觉突然说这些话。

    “有萧公子在,我就不多此一举陪你去涂煞宫了。”

    “哈”

    秋觉扬起唇角笑“我去寻莫道长啦。”

    言罢,他便往西边小跑而去,时乐看秋觉走远,才莫名其妙的跟着众修士下山。

    时乐如今修为恢复了,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靴面上片尘不染,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走到十多里开外的太渊崖。

    悬崖处密密麻麻的围满布阵的修士,而对岸则是涂煞宫的鬼兵,走尸白骨熙熙攘攘挤做一堆,比起恐怖恶心,时乐更觉得滑稽。

    没想到大小姐这么一个洁癖又讲究的人,手下尽是些样貌拿不出手的家伙。

    而峭壁之上,当世最拔尖的两大高手正在交手,彼此身形化作虚影在半空中掠过,两股强烈的灵流相撞激起巨大山风,走石飞沙天地混沌,周遭岩壁碎石簌簌落下,崖底江河倒流掀起滔天巨浪,修为低些的修士不得不张起屏障格挡。

    叶知行双脚点在崖壁巴掌大的石块上,衣襟随风而动仙气凛然,而对方手持破虹跃身而起,劈向纹丝不动的叶知行,只见叶知行随手将灵力化作剑刃当空格挡,顿时天旋地转万鬼鸣哭,太渊峰生生裂开了仗来宽的裂缝,而悬崖两岸也朝东西方移了百米。

    就在此兵荒马乱哀嚎遍野之际,时乐盯着晃作虚影的萧执愣了愣,这个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如今三千青丝化白雪,眉心浮起一抹红印,整张脸毫无血色,在这漫天黄沙残云卷絮中冷厉邪性如鬼魅

    怎一年不见,大小姐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正当他怔愣出神,不相信眼前所见之时

    “乐儿,乐儿,媳妇儿这里”

    二爷的声音欢天喜地,与周遭肃杀之意格格不入,于是所有人都被这乐滋滋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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