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柔住院后,司怀打电话给她的同事请假,又回趟筒子楼拿了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接着便整天呆在医院。
医院和筒子楼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就是家属睡觉的折叠床硬了点。
病房是两人间,另一张床上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爷爷,膝下子女很多,侄子侄女更是一大堆,送的水果篮都堆了满地。
司怀低着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果篮上。
价格标签贴在底部,他看得一清二楚。
200。
嗯,买不起。
司怀收回目光,喝了口白开水解馋。
关心完自家长辈,探望的人便看向了司怀和杨柔。
杨柔闭着眼睛休息,他们问起司怀“你家大人呢你怎么一个人陪着妈妈”
司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爸爸呢”
“没有爸爸。”
“哎要不要吃点苹果。”
“谢谢阿姨。”
接下来几天,看老爷爷的人换一批,他们的问题却没有换过。
司怀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没有爸爸”、“没有外公外婆”之类的话,到后来,几乎整层楼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听说住院部三楼有个小可怜,妈妈重度抑郁自残住院,没有爸爸,也没有其他亲人。
司怀已经习惯路过某个病房时,听到里面的人在谈论自己和杨柔。
嘴长在他们身上,而且那些大人他也打不过。
司怀脚步顿了顿,拎着便利店买的饭团,快步走向病房。
刚走过拐角,一个小胖子突然窜了出来,挡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那个没爸爸的小可怜吧。”
司怀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就是有爹生没爹教的小胖子啊。”
没料到他会顶嘴,小胖子气得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向司怀。
司怀侧身躲开。
啪的一声,小胖子的手狠狠地拍在了墙上。
他当即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走廊上,不少都望了过来。
司怀皱了皱眉“别哭了。”
“哇哇哇你打我我手好痛。”小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耍赖。
司怀淡定地对他说“你再哭你爸爸就不会要你了,正好把你扔在医院。”
“你、你骗人我爸爸才不会不要我”
司怀扯起嘴角“你爸爸说过这话”
小胖子的哭声顿了顿,没有说过,反倒会说把他扔掉之类的话。
见状,司怀继续说“我爸爸就是因为我整天哭,所以不要我的。”
“你要是再哭的话,下一个没爸爸的小可怜就是你了。”
小胖子这下不敢哭了,没爸爸是要被欺负的。
他捂着手臂,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抽抽噎噎地跑走了。
司怀转身离开,刚走了一步,身侧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小司怀,一年不见,嘴皮子见长啊。”
司怀偏头,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中老年人。
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抹笑。
司怀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诶,小司怀,你又不认识我了”
“我张钦洲啊。”
张钦洲连忙追上去。
司怀哦了一声“不认识。”
张钦洲掏出一张平安符,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以前给过你平安符。”
“不认识。”
“你再好好想想。”
司怀撩起眼皮“这里是医院。”
张钦洲“所以呢”
司怀“我要喊人了。”
张钦洲“你真不记得我了”
犹豫片刻,他开口说“我、我是那个修路的啊”
闻言,司怀又看了眼他的道袍“你一个修路的穿着道袍。”
“是准备骗人么”
“我真的要喊人了。”
张钦洲“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你陆哥哥吧。”
“什么陆哥哥”司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没有哥哥,你认错人了。”
张钦洲脸上的笑容减淡。
他看了眼司怀的面相,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直身体,看着司怀离开。
等司怀进了一间病房,张钦州才抬脚跟了上去。
他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眼床上的女人。
“离婚了么”
张钦洲离开商阳的时候见过司弘业,不是离异的面相。
现在离婚了,司家肯定知道杨柔和司怀的消息。
陆家那边,他也没有必要再提了。
张钦洲叹了口气,看着司怀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啃着冷掉的饭团。
司怀完全没把张钦洲放在心上,睡了一觉就把这人忘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站在病房门口。
“小司怀。”
司怀抬头“你谁”
“张钦洲啊。”
第三天
“小司怀。”
“你谁”
第n天,杨柔出院,回到筒子楼。
司怀买菜回家,刚拿出钥匙,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臭小子”
司怀手一顿,扭头望去,张钦洲倚着围栏,吊儿郎当地站着。
司怀眼皮跳了跳“老东西,你是变态么”
张钦洲“我就住你们楼上”
司怀白了他一眼“更变态了。”
张钦洲“”
司怀勉强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开门、进屋、锁门。
正准备做饭,杨柔突然开口“你去上小学。”
司怀愣了下,这些天以来,杨柔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点头“好的,妈妈。”
杨柔低头,黑色的眼睛沉沉地望着他“你去上学。”
“我不想看见你。”
司怀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去煮面。”
“我不要看见你。”
“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你为什么和他这么像。”
知道杨柔会因为自己的脸想到司弘业后,司怀就很少待在家里,整天早出晚归,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外面闲逛。
在外呆久了,连张钦洲的老脸都看顺眼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张钦州问。
司怀摇头“还是不想看见我。”
张钦洲叹了口气“过两天就开学了,你好好上学。”
“说不定过段时间,她就想明白了。”
司怀看着他身上的道袍,慢吞吞地问“你是道士,你会算命么”
张钦洲眉毛一挑,扬起下巴说“什么叫会”
“你知道多少人求着我给他们算么那些人能从晋古排到商阳。”
司怀敷衍地哦了一升,又问“那你能算出妈妈的病会不会好起来么”
张钦洲掐指一算,没说话。
司怀垂着眼睛,他知道张钦洲的沉默有两种可能。
不会好。
算不出。
半晌,他啧了一声“你看看,这种都算不出来,可别吹牛逼了。”
张钦洲哼哼两声,摸了把他的脑袋“走吧。”
司怀没动“去哪儿”
张钦洲“书店。”
司怀“去书店干嘛”
张钦洲“有个臭小子要上学了,连书包都没有。”
司怀立马站起来,走向书店“你老年痴呆了。”
“我听说是个非常聪明可爱的小孩,人见人爱。”
“臭小子。”
“老东西。”
九月一号,小学开学。
司怀起了个大早,做了早饭,对杨柔说“妈妈,今天开学了。”
杨柔吃着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司怀慢慢放下勺子,背起书包“那我去学校了。”
杨柔依然不说话,眼神却落到了他书包上。
小学就在两条街外,很近。
开学第一天,几乎每个小朋友身边都站着家长,甚至有些小孩身边站了一群家长。
校门口有老师负责引导,其中一个老师见司怀身边没有大人,连忙上前,领着他走进学校“你是自己来学校的吗”
司怀点头。
老师笑了笑“真厉害,几年级的”
司怀“一年级三班。”
老师愣了下,第一天上学,小朋友自己一个人来
“我带你去教室吧。”
“谢谢老师。”
学校的生活比司怀想象的要无聊很多。
班里的小孩子整天你追我赶,一会儿哭,一会儿流鼻涕,整个班的都乱糟糟的,只有上课了,老师在的时候,司怀才能享受一会儿安静的氛围。
司怀过目不忘,一年级的书翻了一遍便全部掌握了。
过了两天,一到上课,一安静下来,他趴下就睡。
司怀长相可爱,身上也干干净净,不会乱跑乱玩,在一年级里十分出挑,老师们都十分关注他。
语文老师见他趴下了,走近低声询问“司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司怀摇头。
语文老师皱了皱眉“有人欺负你么”
司怀摇头。
语文老师放柔声音“那你怎么趴下了”
司怀实话实说“无聊。”
语文老师
司怀眨了眨眼,解释道“上课无聊。”
语文老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下课到办公室来。”
司怀哦了一声,又趴下了。
这是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所有人背起书包就跑。
司怀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
语文老师领着他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不满地说“王老师,你知道司怀上课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王老师问。
语文老师看向司怀“你自己说。”
司怀想了想“上课无聊。”
王老师沉默片刻,追问道“你觉得哪里无聊”
司怀“哪里都无聊。”
语文老师“”
王老师没有生气,笑了笑,轻声问“为什么觉得无聊”
“司怀不喜欢语文课吗”
司怀眨了眨眼“这么简单的书,还要上半年。”
王老师愣了下,他本以为司怀是不想上学,没料到是因为内容简单。
“语文书上的内容你都掌握了吗”
司怀点头。
王老师当然不会因为他点头就信了,他让语文老师出了几道题。
司怀没过几分钟就做出来了。
小学的课程不难,聪明跳级的学生王老师见过不少。
思索片刻,他又问司怀“其他课你觉得无聊吗”
司怀点头。
王老师问了几个数学方面的问题,听司怀回答出来,笑着问“今天家里人来接你回家吗老师有些话想和家长说。”
司怀摇头“没有,我自己回去。”
“好的,那老师等会儿给家长打电话。”
司怀哦了一声,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忽然想起家长的联系方式,他填的是张钦洲的手机号。
纠结了一会儿,他走上四楼,敲响张钦洲的门。
门没有锁,司怀一敲就开了。
屋内响起了张钦洲的声音“王老师”
“啊,司怀惹事了么”
“居然没惹事不应该啊。”
司怀“”
“好,我明天来学校一趟。”
张钦洲挂掉电话,转身看司怀“牛啊,上课睡觉,还说人家老师的课无聊。”
司怀平静地问“你明天要去学校”
张钦洲点头“是啊,你也要去。”
司怀疑惑“王老师还要做什么”
张钦州笑道“臭小子,你们班主任说去考个试,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在一年级上课了,可以直接去二年级。”
见司怀怔愣的模样,张钦州挑了挑眉“跳个级而已,想当初我啊,一年级直接跳级到三年级”
回应他的是司怀的背影,以及关上的大门。
“臭小子。”
隔天,司怀和张钦洲一起去学校。
司怀做了套一年级的期末卷,每一门都是满分。
小学的满分很正常,班主任没有多想,张钦洲也只以为司家教育的早,两人商量了下,便带着司怀去教务处,趁现在开学不久,直接让司怀去读二年级。
司怀上了几天课,又觉得无聊了。
距离跳级才过了几天,张钦洲这几天又忙,整天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司怀就没有提起再跳级的事情。
他去旧书摊租了几本三年级的课本,带回家看,准备下一次跳级多跳几级。
吃完饭,司怀把课本放到桌上。
杨柔突然站在桌边,看着他手上的书。
司怀知道她不关心自己的学业,没有说话,低头看书。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司怀打开门,是张钦洲。
张钦洲对杨柔打了声招呼,走进屋,递给司怀一袋子葡萄。
看见桌上的三年级课本,他乐呵呵地说“哟,不会被我刺激的在看三年级的书了吧”
“二年级的已经看完了”
司怀瞥了他一眼,拿起葡萄“我去洗葡萄。”
“洗干净点。”
张钦洲说完,对上杨柔直勾勾的眼睛。
杨柔问“什么二年级”
张钦洲愣了愣,意识到司怀没有把跳级的事情告诉杨柔。
“没什么,葡萄刚买的,很甜,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司怀端着洗干净的葡萄出来,便听见杨柔问他“什么二年级。”
司怀解释“前几天我去二年级上课了。”
杨柔又问“张道长带你去的”
司怀点头。
杨柔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书包也是他买的”
司怀嗯了一声。
“好啊。”
杨柔突然嗤笑一声,良久,才再次开口“收拾好书包。”
司怀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杨柔起身,径直往外走,拉着他走到四楼。
司怀喊了一声“妈妈。”
杨柔停在张钦洲家门口,敲了敲门。
在张钦洲开门的时候,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看向司怀“你是不是还想着爸爸”
司怀皱眉“我没有。”
张钦洲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杨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司怀“”
杨柔没有搭理张钦洲,她看着司怀,嘴角越扬越高,嗓音冰冷“你想要爸爸,就去当他的儿子吧。”
说完,她转身下楼。
“妈妈。”
司怀连忙跟上去。
杨柔大步回家,关上门,把司怀拦在外面。
“妈妈。”
司怀敲了敲门,杨柔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门外站了两个小时,周围的住户都出来看了,杨柔依旧没有开门。
知道杨柔不会给他开门,司怀攥紧书包带,慢吞吞地上楼,去找张钦洲。
张钦洲让他进屋,皱眉问“你跳级的事情没告诉你妈”
司怀摇头“说了她会不高兴。”
张钦洲叹了口气“不说她也不高兴。”
“总之你做什么她都不高兴。”
司怀慢吞吞地说“她生病了。”
张钦洲轻叹一声“她就这样把你扔给我了”
司怀低着头,声音很闷“她生病了。”
张钦州听出他声音的变化,问道“你在难过么”
司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废话。”
“你妈不要你,还把你扔给一个糟老头子,你不难过”
张钦洲“”
杨柔不是开玩笑,之后一段时间,她没有给司怀开过门,甚至没有给过司怀一个眼神。
司怀一开始也有些生气,后来发现杨柔越来越瘦,瘦到皮包骨头后,就生不起气了。
他想过回去住,一进门,对上杨柔难看的脸色,还是回了张钦洲那儿。
不过他会悄悄回去做饭,或者把便当挂在门把手上。
一个月后,杨柔更瘦了,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司怀有些担心,琢磨什么时候骗她去趟医院。
没有等到这天,杨柔就出事了。
一天放学回家,走上三楼,司怀顺便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杨柔躺在地上,满地的鲜血。
“妈、妈妈”
司怀颤巍巍地翻出她的手机,跌跌撞撞地跑去四楼找张钦州。
医院
“病人的情况”
司怀坐在椅子上,感受到张钦洲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还是听见了医生说的话。
“情况很不好,做好心理准备。”
司怀偏头,看着医院的人工湖。
炎炎夏日,几条鱼浮了起来,露出了白肚皮。
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司怀眨了眨眼,啊了一声“鱼死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张钦洲看到了那几条死鱼。
他在心底暗骂一声,面不改色地对司怀说“没死,什么死不死的。”
“它们在仰泳。”
“是杨柔的家属吗我们已经尽力了,抱歉”
司怀没什么反应,小声问张钦州“老东西,你会超度吧”
“你去帮帮她。”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司怀请了一周的假,跟着张钦洲处理杨柔的丧事。
他的情绪一直很平静。
直到走进陵园,看见墓碑上刻着杨柔两个字,司怀的眼眶才慢慢变红。
他眼睫颤了颤,茫然地抓住张钦洲的衣角。
“老东西,我没有妈妈了。”
司怀红着眼睛,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
张钦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哽咽地说“呜呜呜呜小司怀,你、还有我”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爸爸。”
“我还能当你妈妈呜呜呜”
“我还能当你爷爷”
“老东西,谢谢你。”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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