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他们并没有到贡院大门外去看榜。看上去似乎对榜上有名与否,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倒不是黎池真对乡试结果豁达到如此程度, 他主要是想着看榜的人太多, 懒得去挤。等人少些了, 再去看一眼就好。
而黎棋和黎湖同样没去看榜, 则是他们认为黎池这次乡试必定是考砸了的。虽然人没事已是万幸,但也不想去看别人中举的场景。
于是,一个是想着等人散去一些后再去看, 另两个因为怕触到前者的痛处, 于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此, 黎池他们竟然都没第一时间去看榜。
与黎池他们淡定豁达的状态不同,贡院前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已经挤满了看榜的人群。
时间一到, 鼓响三声。
乡试结束放考生出来后就再次紧闭的贡院大门, 在第五天的中午再次被打开。
英姿勃发、朗朗如一轮明日的俭王, 手捧大红卷轴榜单, 当先走出贡院。
正副两位主考官即梅翰林和林学士,一人手捧一卷张贴着榜上之人答卷的大幅卷轴,紧跟在后。
在士兵的护卫开道之下, 俭王亲手将榜单挂上了公示栏。
卷轴自然地唰啦垂下展开时,看榜人群中,立即弥漫开来一股迫切却又害怕的气氛
既想得知结果, 却又害怕结果不如人意。
另一边,梅翰林和林学士也在士兵的帮助下,将张贴了答卷的卷轴挂上公示栏。
“本王在此恭贺榜上学子喜登秋闱乡榜, 但也望诸位不忘继续奋进,期待诸位有朝一日成为国之栋梁。
又或有急流勇退、就此选择为官者,本王也望此中诸位:若为官必为国亦为民,成为国之基石、民之庇佑。”
这乡榜上的人都已是举人,可以选官做官了。有选择继续参加会试殿试,争取考取进士的,也有自知资质有限或现实所累,选择放弃考试而直接为官的。
俭王这话顾及到了两者,可说是既高远也不缺务实。
“而此次稍有欠缺而致落榜的诸位学子,也不必自卑自弃。诸位可潜心苦学三年之后卷土再来,若是现实所限无法再来一次的,也莫要让你们的学识埋没浪费了,或用以兴家旺业,或为民开智,都要去做利国利民的好事。”
此次榜上无名的考生依旧还是秀才,有的会选择继续再考,也有的就此止步了。
但即使选择不再科考的秀才,俭王作为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没有看不起他们,而是鼓励他们学有所用,或为家、或为民,总之去做利国利民的事。
俭王这两番话,榜上、榜下学子都提及到了,且对他们都有期许、没忽略掉乡试中的a“失败者a“,这两段话可谓滴水不漏,很好地体现出了他仁善爱民的品格。
在场考生、陪考的和看热闹的,虽触动他们心扉的点各有不同,但却都因俭王这两番话而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一旁的梅翰林和林学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佩服的神色。
赵俭能从小到大都深得圣心,作为有望触及那个大位的皇子,他到底是不同于普通皇子的。这收服人心的言语手段,也显得格外妥帖自然。
等俭王说完话并示意梅翰林之后,梅翰林才开口道“望诸位学子能谨记俭王教诲”
“学生谨记俭王教诲”考生纷纷回答。
“榜上之人的答卷也已张贴出来,与榜单一样都将在此公示三日,以供学子们评判及学习。”梅翰林说完,就与俭王和林学士一起后退,将榜单前的地方让了出来。
这现场的人,有考生、有来陪考的,还有纯粹来凑热闹的,加起来怕有两千人不止。若是这些人全都瞬间涌到榜单前去,那场面可能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踩踏事件。
但所幸考生们还顾及着颜面仪态,不好在俭王和两位考官面前失仪,于是又还连同一部分陪考的也没有一窝蜂涌过去。因此,场面也不算混乱或难看。
而且,除了乡榜可看上榜与否和名次高低外,答卷公示栏也同样可以看。
“解元竟是黎池”
“当真竟是临淮府浯阳县黎池”
答卷公示栏上最顶端,张贴着的答卷赫然就是黎池的。
策问场三篇策问答卷,分别是玖拾肆分、玖拾贰分和玖拾分,合计贰佰柒拾陆分。
经义场共三十道题,黎池每道的答案都没有错误,但每题也各扣了零点伍分,最后总计贰佰捌拾伍分。
这两场的成绩,若是只单看某一场,黎池的成绩都不是排名首位的。但黎池他胜在一个稳字,尤其是杂宗场,三百道题他竟只有一题答错,他杂宗场的分数为贰佰玖拾玖分。
就是唯一错的那一道史学题,也存在争议。
“景广文王于何年遣使北匈奴议和我也是写的和黎池一样的答案,我记得这在汉书中有明确记载啊,为何就是错的”
“不,在通史中记载的是174年,而非172年。”
这时围绕黎池议论起来的,也都是看完榜单后成绩不错的考生,因此才有心情过来八卦。
“黎池不是在贡院里突发风寒甚至命垂一线,幸好有俭王送去一张被子才使他得以活命怎么还考得这样好,甚至高踞解元”
抱有这样疑惑的考生不少,甚至看那些考生的神色,有的都已经往徇私舞弊、阴谋诡计方面想了。
但黎池的人缘是真的不错,他之前请酒吃席、参加聚会等,苦心结交人脉的作用体现出来了。与他有过接触的学子,大多对他抱有善意。
于是就有与黎池同桌吃过饭的临淮府秀才,仗义执言
“他该是在病倒之前就写下了答卷看这答卷上的一笔台阁体虽然也出类拔萃,但看过他笔墨的人,就能看出这缺了一分力道,说明他也是受了风寒影响的。
但他学识毕竟过人,即使身患风寒也能考出这样的成绩,我是深感佩服的。”
此时,明晟也帮腔道“在下浯阴明晟,此次与挚友钟离书和黎池同住一个小院,在乡试之前我们整日在一起探讨学问,因此我们最是清楚他学识过人。
期间也品读过他的文章,只能说,比这次乡试所写要更加精妙得多。”
钟离书也冷冷地补充“这次的策问和经义,一看就少了一分灵气。写成这样,他当时脑子怕是已经烧糊涂了”
明晟榜上排名第十一,钟离书排名第十,这两人说的话还是有很高可信度的。
而且很凑巧地,钟离书就是那唯一在三篇策问的总分上,超过了黎池的人。由他说出这话,虽语气略显高傲,但同时也更加有可信度。
之后同样来自临淮府的秀才,也都纷纷帮腔附和。
如此,一场还在酝酿之初的非议质疑,因为黎池的好人缘,有肯为他挺身执言的人,在最初萌芽时就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也许还有心思阴暗的人会心存质疑,但却已在当下失了掀起风浪的时机,再难借此次的首开考棚门、俭王赠被、身染风寒却中解元等由头,进而兴风作浪。
当然,也不排除若是之后黎池虎落平阳了,有人以此为借口对付他。
但什么是借口就是敌人借题发挥的托词。别人若是存心想要对付他,总能找到借口的,因此有没有此次这个借口都不重要了。
有关于黎池的讨论,只占了这次乡试张榜中的一隅。
更广阔和普遍的,还是诸多看榜人的百般情态或跌足恸哭,或喜极狂笑,或隐忍喜悲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还站在贡院大门处,居高临下看着人群的俭王和两位主考官了。
赵俭来回扫视着下方的人群,到底是没有发现黎池的身影。
黎池那样的人,即使陷在人群中,也能够很快就吸引周围人向他靠拢,能让人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他。
这一边的钟离书和明晟,与相识的考生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叫上陪同他们的族人,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那些榜前看热闹的闲人,可不光是去看个稀奇的。他们在看到榜单后,就会立即飞奔去考中之人的家里或住所报喜,总能或多或少得几个喜钱。
虽然从上一届即黎池没参考的那届乡试开始,就废除了由官府衙役上门报喜的规矩,这给中举者家中节省了一笔打赏的喜钱。但是,民间的这种报喜风俗,却是无从禁止的。
可是,乡试前黎池他们几乎是足不出户,也就没人知道他们的住所。因此直到乡榜已经张贴出好一会儿了,也愣是没有人来报喜。
直到钟离书一行人回来之前,黎池都还不知道他中了乡试解元,还盘算着再过半刻钟就去看榜。
钟离书一行人进院里时,黎池正在他爹的监督下喝补药。
“小池子你着实厉害考中了解元啊恭喜啊”明晟进院门后,边向北边黎池屋里走、边道贺。
黎池听了外面明晟的话,神情恍惚地一愣。
解元,能取得这个名次,黎池是真的很吃惊。他有七八分把握能考中举人,但却没想到能得个解元。
毕竟江淮省之中,有才之人必不会少,他这次又受了感冒影响没能全力发挥。他是真没想到,他还能考个乡试第一名解元。
黎棋也是愣怔了一会儿,等钟离书他们都从院里走进屋了,才反应过来。解元就跟之前童生试的案首一样,是对第一名的别称。
“这么说小池子你不仅考中举人了,还考了第一名”黎棋激动得涨红着一张脸
“小池子你明明考得这么好,却不给我们说”话是这样说,堂哥黎湖的语气和神情中却不见丝毫责怪,“亏得我和三叔还担心你落榜了伤心,都不敢去看榜,结果你竟然考得这样好”
“未成定局的事,哪敢下断言何况我当时也不确定,受风寒影响到底多大,真不是我故意瞒你们。”黎池这时候也由衷地笑了。
“竹帛和冠三,你们呢是否能道声同喜”
“同喜同喜”本就爱笑的明晟此时笑得格外开怀,“我考了第十一名,竹帛刚好在我前面考了第十名。”
有些面瘫冷酷倾向的钟离书,也难得地抿唇一笑,“同喜,我们三人都考上了,这就很好。”
黎池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说话,黎棋就去招呼钟离家和明家来陪考的人,五人在一起互吹互擂,变着花式地互相夸着三个年轻人
一时间,屋里是欢声笑语,气氛很是喜庆热烈。
“不如我们今晚叫上一桌酒菜,一起来庆贺一番”黎棋提议道。
不过,明晟立即就否了他的提议,“今晚是不能的了,难不成你忘了今晚有鹿鸣宴”
经明晟一提醒,黎池立即就想起来了,自乡试开始,放榜后就有由官方举办的宴会了。
今晚宴会的话,他们也要赶快准备起来。
今晚的鹿鸣宴,与院试之后学政章城、以私人身份在折桂楼宴请榜上秀才不一样。
鹿鸣宴的花销是由省衙门出的,场地也在官衙中,再有出席者的身份当朝俭王、翰林院翰林、内阁学士。
这次宴会,黎池将它视为结交人脉、储存人脉资本的好机会,必须要好好把握。
黎池又和钟离书他们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去当初报名乡试的地方,领取了乡试考中文书。他快去快回,还没花到两刻钟的时间。
回来之后,黎池就开始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不说焚香,但沐浴还是必须的。
黎池泡了澡、洗了头,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外袍挑的是最能衬托他容貌和气质的,一件天青墨竹花纹的窄袖书生袍。
又将一头长发向上梳得服帖而整齐,再用祥云缠绕的青铜发簪簪住。
黎池将自己收拾整齐之后,揽镜自照,自恋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自己真是生了一副君子幽雅的好皮相,这在人前更占便宜一些。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三堂哥黎湖的声音,“小池子,俭王府长史到访。”
黎池闻言一顿,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袖、衣领和衣摆,笑意温润地往待客的正厅而去。
王府长史,相当于有公家编制的王爷私人秘书,是有官阶的官身。
于是黎池上前躬身揖礼,“在下黎池见过长史,接待不及、怠慢长史之处,望您多多海涵。”
“黎公子多礼了,在下姓杨,是俭王府长史,您唤在下杨长史即可。”
根据这个杨长史的言语态度,黎池可以在心里对他身后的俭王推测一二了。他要确定笔友赵俭和俭王的区别,或者说现在的俭王的态度,据此来确定自己之后与他来往时的尺度。
现在看来,这杨长史表现得很是温和有礼。
“杨长史请坐。”黎池招呼着,就欲开口让站在一边的黎湖帮忙去烧水沏茶。
但看来杨长史不打算久留,也不打算喝茶。“不好久坐了。在下是奉俭王之命前来,俭王见黎解元今日未去看榜,担忧您身体是否久未好转。正好此次王爷身边有御医跟随,于是就来接您去让御医看看。不知您此时可方便随在下走一趟”
“在下刚才正好收拾妥当了,等时辰一到去赴晚上的宴会。此时不过是在无事干等,再方便不过了。”
“那正好,瞧完御医了刚好能和俭王一起去赴宴。黎公子,我们这就走”杨长史提议道。
礼让一番后,黎池依言行走在前。临行前又叮嘱了黎湖一句“湖哥哥,给我爹还有竹帛与冠三他们说一声,我提前出门了。”
“好的。”黎湖目送他堂弟跟着俭王长史走了。
出院门,外面有一架用马车停着。拉车的马匹神俊无比,车架低调而奢华,只看车厢外表就能知道车内必定不会狭窄。
见两人出来了,车夫连忙将垫脚板凳放在地上。杨长史示意道“黎公子,请上车。”
黎池心中有些纳闷,不过还是顺从地踩着板凳,在杨长史的虚扶下登上了车架。
当黎池撩开车帘,看到车厢里坐着的人时。他就懂了,为何杨长史连稍坐一会儿都不肯,为何整个请人的过程都透露着几分匆忙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错了
跪地请罪jg
渣作者放错章节了,泪奔
这是换回来的章节。
修改章节时,字数不能少于原来的,这次不但没少,还多了300字,因此买了的小天使没有付冤枉钱
当然,我知道小天使们在乎的不是这点钱,是渣作者伤害了你们的感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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