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30章

    文老太爷带着顾茵去了书房。

    书房里, 文大老爷得知老父亲这日胃口不错，又吃完了一大碗拌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文老太爷坐于上首, 朝着下方椅子努了努嘴。

    顾茵福身道了谢, 两人隔着桌子说起了话。

    “前儿个事，你应该不会见怪吧。”

    文老太爷边说边打量顾茵神情。他请顾茵，自然还是为了报答之前事。

    但升米恩斗米仇事从古至今都屡见不鲜。

    顾茵若是流露出挟恩求报、对现状很不满意意思, 文老太爷自然不会留这样人在身边，花点银钱把人打发了就是。

    顾茵神态坦荡, “本就是误会一场，没有什么见怪不见怪。还要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当天赶人是受了气无从发泄文二老爷，和老太爷没关系。且因为耽搁了那一日，她和王氏合力逮住了心心念念小崽子。

    如今工作也有了, 小崽子也抓到了, 套用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那句话一切都是最好安排。

    至于文老太爷担心挟恩求报, 顾茵压根没觉得当天事有什么值得报答毕竟要不是王氏和许氏把老爷子从戏台子上架下来，还同他吵了嘴，老太爷未必就会晕过去。人家不找补回来, 还给她了工作机会, 便已经是大人有大量了。

    文老太爷摸着下巴上一撮山羊胡，点头道“不错。”

    顾茵也不知道老太爷“不错”点在哪里, 但眼前这个小老头现在是自己顶头上司，她就也回以微笑。

    小厮呈上来两盏热茶，老太爷抿过一口, 接着道“我本还担心厨房那徐厨子欺负你, 没成想刚去一瞧, 他居然和平时换了副面孔, 小丫头还挺厉害。”

    顾茵忙道不敢，“没什么厉害，只是徐师傅向我请教了拉面方法，我指点了他两句。”

    老话常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足以见手艺珍贵。

    时人都忌讳教会徒弟没有师父，像徐厨子那样没有师承遇到正经师父，学到中年也没有所成才是常态。

    “你直接指点旁人，不怕你师父不高兴”

    顾茵想到了自己爷爷。她们顾家祖上并不显赫，不像后来其他厨艺之家，开口就是祖上做过御厨。他们家上数十几辈，那都是普通人，也是靠着天南海北地给人当学徒，才积累下来了各种菜谱。

    她爷爷身体还好时候就很愿意带徒弟，不管资质如何，只要想学，他就愿意教。

    但是后世工作机会太多太多了，厨子收入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绝大部分人学着学着就嫌辛苦转行，或者没学多久觉得够自己谋生了，便不愿意再钻研了。

    以至于她爷爷教了半辈子徒弟，真正留到最后只有自己儿子和孙女。

    那时候顾茵不懂，问他说尽心尽力教了半辈子，也不收人学费，到底图啥

    她爷爷说，一门手艺若是只在自己家里传承，怎么可能发扬光大呢况且若是咱们祖辈遇到都是些教不尽心师父，哪里有咱家现在传承，有咱家现在日子呢

    想到豁达了一辈子爷爷，顾茵十分肯定地道“不会。”

    文老太爷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指着她笑道“好呀你这丫头，上次我问你师承，你还反问我熬粥还要跟人学吗你果然是骗我”

    顾茵也没想到文老太爷兜了个大圈子其实是在打探这个。

    “嗯我也不算说谎，我确实有人指点过，但更多还是菜谱上学。”

    上辈子她正式开始学厨时候，爷爷年纪已经大了，每天能指点她已经很不容易，并不能像一般人带徒弟那样手把手地教，更多还是顾茵自己看家传菜谱摸索。

    老太爷说你拉倒吧，“真要像你这般说，这天下只要认字儿，照着菜谱练练都出好手艺了。”

    顾茵并不和他辩驳，只认真道“这次真没有诓骗您。”

    文老太爷犯起倔来了。

    他书房里藏书颇丰，连各家食单都有收藏。

    文老太爷抽出一本随手一翻，指给顾茵看道“那你照着这个做做看。”

    顾茵定睛一看，只见那食单上写着百果蜜糕，以粉糯，多松仁、胡桃，而不放橙丁者为妙。其甜处非蜜非糖，可暂可久。1

    顾茵虽然没做过这个，但眼前寥寥几字，已经把用料写很是清楚明白。

    所以她点头道“好，那我试一试。”

    文老太爷看稀奇，当即就跟着她又去了大厨房。

    而大厨房里，徐师傅正苦着脸和两个小徒弟说话。

    小徒弟看他一张胖脸都纠结地皱了起来，就出声劝道“师父跟随二老爷多年了，到底也有些情分在。真怕被老太爷发落，不若去求求二老爷。”

    另一个道“就是，师父别担心，在厨房上工哪有不吃好喝好自己不吃好喝好，怎么给东家做出美味吃食来”

    徐师傅一人敲了他们一个爆栗子，“你们懂个屁我这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小师傅呢你们俩是运气好，遇到了我，啥都愿意教给你们。我这把年纪就没遇到小师傅这样愿意教外人，多好人啊要是我小个二十岁，我都愿意磕头敬茶认她当师父这么好人，就被这么被开了我心里难受不行吗”

    正说着话，顾茵回来了。

    徐师傅赶紧上前问“小师傅咋样老太爷咋说是不是不让你干了”

    顾茵抿唇，“没事，老太爷没有为难我。”

    徐师傅刚要呼出一口长气，看到了顾茵一道来文老太爷。

    顾茵去找厨房里糯米粉了，老太爷还是一眼没看他，只跟着顾茵。

    徐师傅心道老太爷都盯梢盯到厨房了，这还叫没事嘛这是当过先帝老师，三朝重臣老太爷啊听说皇帝在他面前被他瞪一眼都要矮上半截儿，被他这样人盯着，还真不如直接把人开咯

    后头顾茵找到了糯米粉，又问徐厨子要干果。干果这种东西寻常人家不一定常备，但文家这样大户人家却是有，加上马上就是过年，这些东西用来招待客人就很不错。

    核桃、松仁、花生、芝麻一应具有，顾茵还找到了一盒子葡萄干，便开始动手做起来了。

    她先把糯米粉和普通米粉按比例混合，再加水和成面团，用纱布一裹，上蒸笼开蒸。

    然后在蒸糯米一刻多钟里，顾茵用刀背砸核桃，砸出核桃仁再用热水去衣，放入油锅炸酥，随后把芝麻放入锅中炒香。

    松仁和花生仁切碎，并核桃碎、黑芝麻、葡萄干拌在一起便是馅料。

    后头米团出锅，加入少许白糖和匀，再把各色干果碎揉搓到面团里，最后搓成长条，切成小方块，放入糕点模具轻压，一压就是一个花朵儿形状小糕点。

    做好百果蜜糕呈到了文老太爷面前。

    文老太爷看一套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动作已经觉得惊讶，尝过一口更是面带震惊地道“绵软可口，糯而不粘。各色干果香气扑鼻。互不相影响，却又浑然天成”

    顾茵也跟着尝了一块，“确实不错。也多亏老太爷食谱上说明白，加上这百果蜜糕并不复杂。我刚做时候还在想，既然这百果能做蜜糕，想来做成百果松糕也不错。”

    文老太爷又站起来说不行，你再跟我来。

    顾茵又跟着他去书房，文老太爷又翻出旁食单，点了牛乳奶茯苓糕、水晶鲜奶冻、莲子蓉方脯三样。

    这几样糕点步骤更为复杂，所需要时间颇长，老太爷没跟着。

    顾茵再回到大厨房时候就看到徐厨子盯着蜜糕出神，想吃又不敢吃模样。

    顾茵不禁弯了弯唇，道“刚才只是试做，老太爷也已经用过，让我做旁了。这剩下放着也是放着，徐师傅能不能帮着尝尝味儿”

    徐师傅闻言伸手，先自己吃过两块，又让小徒弟们把剩下分了。

    尝过之后，徐师傅感叹道“小师傅怎么又会做拉面，又会做宽面，这两种可以虽然都算是面食，但口味截然不同，显然是两种地方面食。现在还会做这个糕点，这糕点我吃着应该是江南那边口味想不到小师傅小小年纪会这样多。”

    这个时代消息通信不发达，能掌握一个地方菜系就很了不得，要是各地菜都会做那几乎是不可能。

    “也不是，这糕点是老太爷给我看食单，我照着现做，之前并没有做过。”

    徐师傅愕然，愣了半晌道“照着食单现做”

    顾茵已经在做余下三道糕点了，但有人说话解闷也不错，便先把食单上那几个短句复述了一遍，又道“您听着也很简单是不是”

    徐厨子道“简单是简单，但是如果我第一眼看到这么几个字，可能想不出咋做。”

    “糯米粉做点心，中火蒸一刻多钟口感最好是不是”

    “是”

    “核桃得去衣，芝麻得炒香，炒好之后和花生碎、松仁碎拌在一起，就是馅料是不是”

    “是”

    “非蜜非糖，又不能放橙丁，那就少放糖，用葡萄干代替是不是”

    “是”

    顾茵歪了歪头，道“皮儿有了，馅料有了，放在一起揉一揉，模子压一压不就成了你不是也会吗”

    是哦是个屁啦都这样天下厨子只要认字儿，然后淘两本食单就能当大师傅啦

    徐师傅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后头看顾茵做旁，打听了一句，他也帮着打下手。

    三道点心步骤略为繁琐，一直忙到午饭点，才依次做成。

    顾茵呈到文老太爷面前，这次尝过之后老太爷是不得不相信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人你给她二三十个字做法和配料，她就能做出差不离东西来

    两人分着吃过，顾茵舌头比老太爷还刁，吃完还反省道“这个鲜奶冻有股奶腥气，下回试着再放些茶叶”

    文老太爷随意地点点头，心思其实已经不在吃食上了。

    午饭过后他没睡觉，而是把顾茵留在书房，要教她读书。

    顾茵目瞪口呆，文老太爷振振有词道“你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只钻研厨艺未免太过可惜来，你看看这本论语。”

    在顾茵几次三番表示“我不行，我真不行”之后，文老太爷硬是逼她读了半下午书。

    顾茵上辈子上学那会儿语文成绩就是平均分中下水平，繁体字虽然勉强都认识，但是这书还是从右往左竖版，没有句读

    这读起来都费劲儿了，还让她举一反三，她能反出东西来才有鬼

    当然归功于九年义务教育，顾茵对论语还是有些了解，但这点了解在文老太爷这样老学究面前那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最后两人都是一头汗，顾茵是看竖版书看，文老太爷则是无奈怎么能有人在厨艺方面一点就透，无师自通，在四书五经正道上就像个二傻子呢

    黄昏时分，文老太爷看顾茵累不成了，就让她提前放工，还让人把剩下那些糕点装进食盒，让她带了回去。

    顾茵提着食盒脚步虚浮地回了缁衣巷，王氏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收衣裳。

    看到她一脸虚脱模样，王氏把衣裳搭回架子上，一手接她食盒，一手搀着她进了堂屋。

    她去灶房倒了热水出来，心疼道“我说怎么给十两工钱，敢情是累人活计瞧你这小脸惨白，是不是累坏了”

    顾茵喝了一碗热水，又捏了捏发痛眉心，道“其实也不是累，一开始还挺轻松。”

    她本来就爱研究菜谱，老爷子给食单她没见过，新鲜得不行。而且一个上午只做了四道糕点，中间等待糕点出锅时候，徐厨子都把自己靠背椅让给她坐。怎么也比在家里做生意时一做就是上百个包子轻松。

    “不累你脸色能差成这样”

    这个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顾茵扫了一眼屋内，没见到小孩，忙正色询问王氏“那孩子呢白天没闹腾吧”

    王氏一摆手说没有，“小孩可好带了”

    正说着话，武安和小孩一起回家来了。

    小孩穿上了早前王氏给她缝棉袍子，蹬上了葛大婶送过来小棉鞋，虽然看着还是瘦瘦小小，但神气活现，满脸是笑。

    武安就看起来没那么好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活像刚跑了八百米。

    这孩子性格文静，顾茵从没看到他玩成这么狼狈模样，好笑道“大冷天怎么出这样多汗，快擦擦，仔细别着了凉。”

    小孩见了她就要往她身上扑，他一动，小武安也跟着动。

    顾茵这才注意到两个小家伙手被一根半米长绳子系在一起。

    她终于明白王氏说“小孩很好带”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根本不是她在带，是武安在带

    王氏被顾茵看得心虚，解释道“上午他醒来不见你就闹腾了一下，我照着你说和他解释了好一会儿，他虽然没再到处找你，但就是要出门。我也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又不能一直关着他。正好武安告诉我，昨晚上你把自己手和小崽子手系在一起，我就有样学样，找了跟绳子把他俩系一起了。”

    得，合着源头还在顾茵自己身上。

    说着王氏又把儿子扒拉到跟前，给他擦汗道“不是让你带着他吗这是上哪儿疯去了”

    小武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垫着脚捧着桌上水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水，才开口道“去了好多地方，码头，市集，大酒楼整个镇子都逛一遍了。还好，还好我和他说天黑嫂嫂要回家了，他终于肯和我回来。”

    王氏听得直咂舌，“这小崽子也太能跑了。行了武安也别抱怨，跑两步咋了你平时就是不爱动，换季时候老生病，多动动对你好。”

    小武安虽然累，其实还挺高兴。

    从前家里虽然有娘有嫂嫂，但她们都有自己事，他从小就帮着做家事，很少出去玩。也因为长得比一般人瘦小，不会爬树掏鸟蛋，村里其他孩子不爱和他玩。

    可今天这个新来小孩带着他，他才知道原来有人陪着一起玩是这么高兴事情，他们去码头追小鸟，去市集上赶集，还在酒楼后巷坐在小窝棚里休息总之就是很让人高兴一天。

    后头顾茵给他们解开了绳子，又打开了食盒让他们吃糕点。

    小武安很自觉地拉起小孩手，带他去灶房水缸边上洗手。

    小孩还是有些害怕王氏，但是可能因为和小武安连在一起一下午，从前又从他手里吃过猪油渣，已经和他亲近起来了。

    两个小人儿坐在一根条凳上，肩膀挨着肩膀，各捧着一块小点心餍足地吃着。

    顾茵和王氏见了，都不由笑弯了眼睛。

    没多会儿到了用夕食时候，两个小孩吃够了糕点吃不下了，顾茵也没什么胃口，王氏就煮了两碗素面，和顾茵一人一碗，算是吃过。

    入夜后，王氏烧了一锅热水，让身上流汗流能搓出腻子两个孩子洗澡。

    小武安红着脸提着裤子，不许他娘帮着洗，小孩也有样学样，死死捂着自己裤子。

    王氏就守在门外，听着他们在里头又叫又笑地扑腾水花，笑骂一句“两个小兔崽子”，转头去寻顾茵。

    顾茵已经洗漱过，正在屋里泡脚，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候，王氏已经拿布巾把她脚擦了，拿出冻疮膏给她涂上。

    “累就说，别藏着掖着。”王氏鲜少有这么认真时候，“到底是什么活计能把你累成这样难不成是让你一个人做几百个人饭食”

    看她担心上了，顾茵便也不瞒着，先说了雇她东家是文老太爷，又道“老太爷很和气，完全没计较前头事。后头他让我照着食单做吃食，我一上午拢共只做了四样点心。厨房里原本徐师傅人也和气，把靠背椅让给我坐。一上午真不累，就是下午晌”

    “下午晌咋了”

    顾茵又想起被竖版繁体字支配恐惧，头疼道“下午晌老太爷非说我聪明，让我读书。乖乖，读半下午书比包二百个包子还累人”

    听完来龙去脉，王氏面上一松，笑道“当初青意也这么说，宁愿种地打猎，也比读书轻松。那会儿我想着他束脩那么贵，只他一个人学也太浪费了，让他下学时候在家教你，当时你也是这副天塌了模样。”

    顾茵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王氏看她是真不太舒服样子，又试探道“那不然还是”

    说着话，两个孩子洗完澡，带着水汽进来了。

    小孩一阵风似刮上床，钻进被窝，在被窝里一阵蛄蛹，从床尾蛄蛹到床头，探出个毛茸茸小脑袋。又用眼神焦急地看着顾茵，让她快点上床去。

    小武安站在床前看看小孩，又看看顾茵，绞着手指道“我今天”

    王氏一把把他抱起来，“你今天个屁啦昨晚上尿炕，天不亮就让你嫂子起床洗床褥。你给我回屋睡去。”

    小武安脸顿时垮了，顾茵看得好笑，说“娘算了，两个睡一起正好，要是分开来尿了还得洗两床。”

    王氏一想也是，这天气床褥可不容易干，再尿两床，家里可再没有了。

    “你们俩睡前不许喝水了，再出去尿一次。”

    小武安顿时笑开来，对着小孩挥挥手，两人一起去了茅房，又躺到了一处。

    而且不等王氏说，小武安就催着她把绳子拿出来，把他们俩手系到了一起。

    没多会儿两人都打起了小呼噜。

    王氏看好笑，但没忘了之前说到一半话，压低声音道“甭管是做饭累，还是读书累，真要是累了，咱们就不做了。过年还有别活计嘛，到时候你在家带俩孩子，我出去给人缝补浆洗也能挣一些。”

    顾茵点头说娘放心，又道“文老太爷知道我不是读书料，明天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了。这活计省心很。”

    然而真到了第二天，很让人省心文老太爷对着顾茵说“书上你一看就会，其他现有东西你肯定都会。不然这样吧，你今天做点书上没有、我也没听说过东西出来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