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是易晚,而是叫沈终。他坐在筒子楼的小客厅里,没有改名,没有离开家人,没有进男团,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上衣。家里很热闹,到处都是人。有叔叔,有婶婶,有堂弟,还有他多年不见的母亲和父亲。气质高贵的母亲和易晚长得很像,父亲则是模糊的英俊的脸。小客厅的电视机屏幕里也有很多人。是最近正火的一个叫“虹”的男团,男团有五个成员,在舞台上唱唱跳跳。

    他低头,不明白自己的上衣和裤子为何来自同一种纹样的布料。婶婶温柔地把蛋糕递给他,说今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应该多吃一点。堂弟对他客气,但小心翼翼。他的父亲一直在打电话,母亲一直低着头回信息。这激怒了婶婶,她拉着叔叔,和他气质高贵的父母去厨房里关着门谈话了。易晚用勺子虐待蛋糕,隐约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

    “精神病院,十九岁生日,才能接出来”

    “你们就算各自都有家庭,也不能扔着沈终不管。他在精神病院里呆了四年了好朋友自杀精神分裂,妄想症”

    “妄想自己上了高中,有了工作。”

    “你们把他扔给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你们。”

    蛋糕被搅烂了,像是一团被开膛破肚的、白花花的大脑。四周画面是黄旧的颜色。易晚惶然抬头,发现电视机里正在播一首欢快的童谣。

    “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很小的梦。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以下歌词摘自人柱爱丽丝

    “这个小小的梦如此想着”

    “我不要就这样消失。该怎么做,才能让人们一直看着我呢。”

    “只要让人类迷失在梦里,让他们创造出一个世界就行了”

    易晚悚然抬头。他看见电视机里的五个人停下了旋转的脚步,在屏幕上直勾勾地看着他。首人为红,然后是蓝,绿,黄第五人是紫色,如其他四人一般,沉默地凝视他。

    他看清了,第五人长着他的脸

    易晚开始哭泣。有人从背后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那是他的堂弟,不,那是喻容时的脸和手。

    喻容时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声带也能戴上完美的假面“沈终,生日快乐,你过得幸福吗”

    “还在发烧,从前天晚上回来后,就是这样。”

    易晚蜷缩在凌乱的被子里,半睁着眼,一动不动,手背上吊着水。挑染红发的少年从他身上取温计,看了一眼道“38度4。”

    “比昨天降了。”

    “要送他去医院吗”

    “不用。再吃一天药就好了。而且易晚也不想去。让他睡一会儿吧。”门外刘哥说。

    四个成员看着易晚。一天半了,易晚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缩在床上不动弹。

    易晚这病来势汹汹。刘哥在iris5的旁边开了间新房间来安置他也是防止病毒传染,影响室友们休息。医生诊断说易晚是受风寒感冒了,而且一直以来“郁结于心”,给易晚开了几袋药在打。刘哥对at艺人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这件事心里有数,所以没多想。只是再过一周是易晚的最后一场戏。刘哥只担心易晚的病会拖慢剧组的进度。

    “我和叶导说过了。他说再推迟两周也没事,只要你病能好。”池寄夏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你也不用担心之后的行程。我们和公司那边打过招呼了,一切以你为重。”

    轻描淡写的一句,里面种种努力不可小觑。只是池寄夏对它们都好像是“不值一提”的态度。

    易晚还在床上发呆。薄绛以为他会像前几天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他把冲好的感冒灵颗粒放在易晚的床头,对池寄夏点点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易晚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不会导致行程冲突么。那几场新年晚会之类的。”易晚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的,“明年一月要上的舞台不少。”

    at也不是没有让成员带病演出的黑历史。池寄夏回得很干脆“你身体最重要。”

    谈话继续。薄绛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池寄夏问易晚“精神好点了吗,要不要吃个苹果。”

    易晚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偏好,因为苹果便于携带,所以吃苹果比较多。池寄夏削果皮的动作很娴熟。刀刃刮掉一圈红色,他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是吗”

    “唔”

    “我听见你在梦里一直在哭。”池寄夏说,说完他安慰了一下易晚,“等你病好后,休个小假,去见见再做个好梦。”

    池寄夏原本想说见见家人。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听易晚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就像父母双亡的丁别寒和家破人亡的他自己一样,从来不曾提起过自己的家。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很不公平是对于易晚很不公平。易晚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痛苦过去,可没人知道易晚的过去。因为易晚从来沉默,从来不提。

    “你梦见什么了吗”薄绛问易晚。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不是由自己决定、去长成什么样的。比如,只要给我输入不同的记忆,覆盖我脑区的一些部分,我就能变成另一个人。比如覆盖掉喜欢吃苹果,改成喜欢吃胡萝卜。写进曾被穿蓝衣服的人伤害,就会讨厌所有喜欢蓝色衣服的人,即使新的穿蓝衣服的人没有伤害过我。”易晚瓮声瓮气地说,“就算没有超能力,甚至不需要什么超能力,也会如此。现在特效技术非常发达。如果有人绑架我,把我绑到一个特效片场里,制造舞台的崩裂、陷害的发生,然后演员们把我绑到一个房间里,告诉我一切的始作俑者和我面对的现状。只需要伪造几个网页,我也会相信,然后开始如他们所愿去仇恨某个人我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去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丁别寒和安也霖沉默。薄绛皱眉“你可以再说符合实际一点的吗”

    他隐隐听懂,又听不懂。

    “我是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给我们制造信息茧房,决定我们的需要。”易晚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大数据用户画像。可能你一开始只是喜欢穿汉服,你在某个社交软件上搜索了汉服相关的咨询。然后大数据,擅自对你进行用户画像,把你归类到同样具有搜汉服行为的一群用户里,这群用户喜欢吵架骂人,在a上的时间黏性于是比只是普通浏览软件的用户时间黏性更高。然后,它开始给你推送汉服资讯,推送那些人喜欢看的电视剧资讯,追星资讯,吵架撕逼挂人的资讯,然后你也开始这么做你以为你只是看到了信息,你以为你是主动地去搜你想看的内容。但其实你被关进了一个信息茧房里,被囚禁得越来越紧,被大数据推手,成为它认为的一类人的模样”

    “我们没办法控制自己去成为谁。”

    易晚的尾音太轻了。轻得对于渺茫的数据世界来说,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薄绛觉得很不祥。他轻声说“易晚,你听起来很害怕。”

    也非常痛苦。

    易晚低低地说了几句话,薄绛没听清楚,只听见最后一句“我放弃得还不够多吗”

    就连灵魂也要被夺走

    安也霖说“易晚,你现在生病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易晚说“我想去一个不像这样绝望的世界”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第二句却像是意识模糊时,流露出的最冷凝、也最可怕的底色。

    “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沉沉睡去。这一梦又是一场黑梦。和他成为“易晚”后,在中学宿舍里度过的一个个孤独的、远离他人的夜晚一样。

    很痛苦吧。

    有电子组成的人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他。

    你也想做一个美梦是吗

    易晚不知道,这次他睡着时不再是一个人。丁别寒看着他,安也霖握住了他的手,薄绛又用电热水壶烧了新的热水。就连池寄夏,也给他掖上了被子。

    手机里显示喻容时的一条条短信。

    “可即使知道,你也会躺在被窝里,假装不知道。对这来自于旧世界的好意弃若敝履、置若罔闻。”

    恍惚间,易晚在梦里轻声说出对自己的判词。

    因为你深知前往新世界的代价是什么。

    易晚再次醒来时,看见池寄夏正坐在他的身边。

    池寄夏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日光照在他往下一点一点的脑袋上,耷拉着眼睛,像是快睡着了。见易晚睁开眼,他说“醒了”

    又对他摇摇手“这是几根手指。”

    易晚睁着眼看他,不说话。池寄夏又晃了晃手,说“测温”

    “薄绛有戏去剧组了,安也霖和丁别寒去拍综艺,所以剩下我来监视你咯哟,37度4,烧退下去了。”池寄夏说,“精神还可以吧”

    “可以。”易晚回答得很冷淡,也很干脆。

    池寄夏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笑笑说“行,你醒了,饿么我下楼给你打碗粥上来。”

    池寄夏出门去了。从易晚的房间到一楼的宾馆厨房,很有点距离。易晚手背上还挂着水,他头还晕着,靠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假寐。手机也没看。

    门开了,有人进来。

    一会儿,易晚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肌肉失去力气。有护士戴着口罩,站在他面前,手里是一根已经空掉的针管。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大约五六十岁,头发花白,显露老相。

    易晚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护士示意男人把易晚搬到他们带来的轮椅上。易晚下床时打碎了玻璃瓶。她让易晚碰了碰自己的腰侧,道“你应该不想惹麻烦,对吧”

    又硬又凉,是枪的形状。

    这个女人,带着枪。

    “咔哒。”

    易晚听见枪的保险被打开的声音。这是一把左轮,枪里有六颗子弹。

    “护士”对宾馆的布局仿佛轻车熟路。她带着易晚从货运电梯下去,始终隔着布用枪对着易晚的背部。中年男人推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几个剧组的人白天都出去了。宾馆里很冷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了货运电梯,他们上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面包车。中年男人开车,易晚和“护士”坐在后排,护士依旧用枪指着他。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这把枪随时都有可能走火。”车上了公路,护士也没放下她的枪,“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惊讶。”

    易晚终于开口了“林梦。”

    林梦睁大了眼。像是极度震惊。接着,她放声大笑起来,口罩摘下,露出秦念子的脸。

    “易晚,你让我太惊讶了。”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易晚表情寡淡,似乎并不想解释。她偏着头看易晚,神态居然还是娇俏的“算了我就说你很聪明。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了。”

    易晚说“后车厢里装的是汽油,是吗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做什么呢”林梦用像是唱歌一般的语调说着,“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你发现宋助理的阴谋了。你想要报复他。”易晚平静地说,“前天,你在演他”

    林梦那时一定已经发现在偷听的易晚了。这个问题不用问。

    “这你也知道是哦。早在几天前就发现了。或者更早,我就明白他的目的了。”林梦说,“你知道我原本想要建立联系用来重生的身体,是谁的身体么”

    她说了熊小花的名字。

    被池序救下的女孩,再次卷入了新的纷争中。

    很悲哀。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法不成为猎物,就无法独善其身。

    “年轻、漂亮、家境优渥,很好的素材。不过得到熊小花的身体的可能性不大。我和她没有那么多关联度。而且和宋澄商量后,他告诉我,这具身体更好,更有戏剧性。他说得对,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干掉秦雪心。我那时狼狈得像是一条流浪狗,又断了腿,以后再演戏没戏了,蓝光穷追不舍。我不可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于是只能重生。”林梦皱了皱鼻子,脸上带着天真的残忍,“直到前几天我发现啊宋澄想用我当炮灰,给秦雪心垫脚。”

    易晚说“物尽其用,是蓝光的风格。”

    林梦又笑了,眼里尽是眼镜蛇般的毒“是啊想不到我也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宋澄真是尽职尽责,就像他当我助理时,也是那样尽职尽责,学得很快。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放个巨大的烟花,送他和秦雪心一起下地狱。”

    她看起来疯狂又怨毒,是走投无路者的末路狂欢。易晚被枪抵着,平静自己的呼吸“你可以不这样做的”

    “带他们下地狱”

    “我是说重生。”易晚说,“你原本至少可以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她长得不差,至少你还有很多朋友会帮你唔”

    易晚背上冷汗涔涔,因为林梦抓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在车上

    易晚疼得脑袋里都是眩晕与回声。林梦扯着他的头皮,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说“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就该忍受那样的生活,像狗一样的生活被公司陷害,被秦雪心那婊子抢走自己的位置。我兢兢业业,我那么多年,维持完美,做一个天之骄女,我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完美了,你们想夺走就夺走想把我当玩具,想扔掉就扔掉,想毁掉我的一切就毁掉我的一切因为什么题材过气你们当我是什么”

    “你们当我是什么”她咆哮道,“我为完美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其他人做得到吗做得到这个程度吗”

    林梦说得没错。任何一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白月光林梦在维持完美上达到了几近疯魔的程度。她控制饮食,精确到克数,控制言论,精确到每个字。就好像她一直在靠近一个极度精确的标准,让自己能成为唯一的“神之女”,被天道最眷顾的女孩。

    这种“完美”的生活是痛苦的吗当然是痛苦的。

    易晚开始干呕。或许是受伤,或许是还没痊愈的高烧,或许是因为晕车林梦还在他耳边说“像你这样轻松的废品懦夫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质疑我凭什么把我当成一团垃圾”

    “小梦”驾驶座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几近哀求,“小梦”

    林梦不说话了。

    中年男人和林梦的关系不一般。林梦打定了主意要做自杀般的袭击,他居然跟着她上路,还用这样的语气哀求她、里面还带着失败的安慰林梦像是冷静了一点。她冷笑说“是啊,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从未努力过的所有人,都懂什么。”

    中年男人不说话了。

    易晚靠在车窗上发抖。纷乱的画面像是万花筒一样在他的脑袋里打转。林梦继续用枪对着他,语气轻蔑“易晚,你的语气多高高在上,多冷漠啊这是什么样的语气高贵的路人高贵的观众易晚,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什么都没有。”易晚从喉咙里逼出声音来,“什么也不是。”

    林梦笑了,用枪在他的腰上、内脏的位置来回。这一笑让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秦念子平凡的脸上也显露出色若春花“好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绑走你吗”

    易晚说“因为我发现了你的身份。或许不止”

    林梦“嗯”

    “其他人会说,是因为那场最强鉴宝里我的表现。其实,你在薄家的那场拍卖会上,或许就注意到我了。”易晚疲倦地说,“是吗。”

    这一次林梦又被易晚震惊了。她怔了怔,道“是啊呵呵。是谁救走了秦雪心呢这是我从那天起,就有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救走秦雪心”

    易晚说“因为我的善良。”

    “呵呵,这说服不了我。就让我来问最核心的问题吧你为什么会注意到秦雪心的受难就像可以预测到一样。按照剧情,不会有发现这种细小的征兆。而你,却发现它,扰乱它,打断它。这都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可它偏偏因为你发生了,莫名其妙就像你在那之后,不断地做着的事情一样。其实从那时就开始了,你也间接参与、毁掉了我的一生,我一直想问个问题”林梦冷冷地看着易晚,“易晚,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梦真的很敏锐。

    真的很敏锐。

    从拍卖会那时就注意到他了啊分明,他们那时就连双眼都没有交集。这样看来,她真是一个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地追求“完美”的疯子。

    你要做天道的扰乱者和背叛者么在忠诚的天道信徒林梦面前易晚问自己。

    易晚的脑袋又开始响了,幻听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他说“为什么要纠结于剧情线呢。”

    “什么”

    “为什么要纠结于剧情线,而不是你自己的生活。”易晚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早就可以收手了,不是吗去做一个优秀又幸福的人以你拥有的”

    林梦看着他,嘴角抽了抽,居然开心地笑了。

    “因为我是神之女啊我是神选中的女孩。”她说,“从接到那封信开始,我就应该拥有完美的人生我承受了这份礼物,就该追求完美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停下话,因为看见易晚正悲哀地看着她。那眼里巨大的悲哀像是宇宙一样盛大。她从来没见过那样悲哀的眼神。

    就好像看见了一整个世界的热量,归于寂静。

    车辆靠近目的地了。林梦贴在易晚的耳边说“秦雪心很看重你,觉得你是她的神呢,改变命运的神,是这样吗所以我也要她看着,她的神和她一起消失在火海里。”

    “而且,我也想看如此优秀的你下地狱啊”她笑起来了,“有你在,即使我下地狱,也不会孤单呢。”

    用这具秦念子的身体。

    可她没想到,易晚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什么也不值得让他激动起来了一样。

    林梦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因为。”易晚说,“我也是你的神。你自以为是末路狂花,却比任何人都要悲哀。”

    “地方到了。”司机说,“小梦”

    他说完“小梦”,却不说后面的话,像是想要开口,却又窒息。

    易晚不清楚两人给他注射了什么药物。他坐在轮椅上,手被绑着,肌肉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沉。

    他们在一个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布景的老庙里。这里是秦雪心昨天拍戏的地点吧,或许吧,或许她会发现自己在这里丢了什么东西,然后回来找的易晚不去想林梦做了什么来引秦雪心等人过来。林梦肯定做好了充分的安排。

    司机和林梦在布置陷阱和场地。司机在另一边,林梦扔下最后一桶汽油,看向易晚道“意外先生,生命的最后半小时,你想说什么吗”

    易晚耷拉着眼皮不说话。林梦说“哦我忘了,我把你的手机留在宾馆了。你如今想和谁说一句遗言,也不可能了呢。”

    “和秦雪心一起被烧死,是你想要的你的结局吗。”易晚说。

    林梦冷笑“这不关你事。”

    在她眼里,易晚已经是一只死期将近的蚂蚱了。她也没什么想说的。

    可易晚的下一句话,让她吓了一大跳。

    “那个男人是你的父亲吧。”易晚说。

    林梦悚然回头。她看见易晚歪在轮椅上,眼睛疲倦得像是已经睁不开,嘴里却吐出了这样可怕的话。

    “你怎么不,你开什么玩笑”

    “林梦,父不详。母亲在高中时去世。”易晚一字一句费力地说,“其实真相是她的父亲是个逃犯光鲜亮丽的白月光女明星的父亲,是个逃犯”

    林梦开始尖叫。她恶狠狠地看着他“谁告诉你的秦雪心还是宋澄谁让你知道的”

    林梦的父亲是一名逃犯。

    他原本是一名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因为实验时打盹,放错试剂,导致实验室爆炸事故。一念之差,他没有去投案。在那之后,他就过上了逃亡的生活。

    留下刚结婚怀孕的女朋友。

    林梦的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的父亲逃在外面,去了缅甸,去了东南亚。他不敢回家,只偷偷地往家里寄一些钱。林梦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远比其他人都漂亮。

    最漂亮的女孩子理应拥有最华美的衣裙。可她拥有的,却只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单亲家庭、简陋的房屋、和一个逃犯身份的父亲为了维持自己的开销,她上了大学之后,即使用上各种手段向母亲要钱,也不得不去少年宫打工。

    但有一件“好事”发生了。

    她的母亲,在她高考结束后那天,因为过度劳累去世了。

    岁月早就磨平了女人原有的美貌。她看着太平间里母亲的尸体,第一反应是茫然。

    第二反应,是惊喜。

    因为她获得了母亲为她存下了五十万的存折。

    天知道一个高中学历、摆小摊的女人是怎么为林梦存下足足五十万的而且还在多年来都维持了能使林梦过得“体面”的花销的情况下。或许那掌纹都快被磨平的粗糙的手,不到五十岁就死去的心脏,就是答案吧。

    林梦的小姨哽咽着说,她问过姐姐,这笔钱是林梦的嫁妆么。女人说不是,这笔钱是用来给林梦买房的。

    “我想给我的女儿在这座城市里攒个首付。梦梦是有本事的,以后自己还上房贷,结婚了,也不会被人说,住别人的房子,吵架了被赶出去在这座城市里,还能有个自己的窝嘞”

    后来这笔钱被林梦在三年内花光了。

    她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平板、香奈儿的包,fendi的围巾,gui的靴子,的大衣,一堆漂亮的连衣裙任何人看见她,都说她是低调又温柔的白富美。

    在钱完全花光的那天,林梦陷入了迷茫。然后她就收到了那封信。

    那封改变了她一生的信。

    而她的父亲,直到五年前才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以真人的形式,而不是以打钱的形式。他唯唯诺诺地看着她,但林梦只觉得恶心。

    不过现在,她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解决掉他。因为他还有点用。

    比如现在。

    因为愧疚参与歇斯底里的女儿疯狂又荒谬的杀人计划。这些事林梦一直三敛其口。所以易晚怎么可能知道

    “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林梦恶狠狠地说。

    易晚平静地看着她。

    “我还有一个名字。”他轻声道,“沈终。”

    林梦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很久很久。终于,她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

    她笑得就像彻底发了疯,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扯着自己的胸口。

    “沈哈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泪,“所以那封信。”

    易晚沉默不语。

    “好,好啊”她突然高兴起来,捧着易晚的脸吻了一下,“今天我要下地狱,秦雪心要下地狱。我的神和秦雪心的神,都要下地狱。”

    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了。林梦低头一看,易晚就在这时,偷偷地掏出了藏在衣袖里的碎玻璃片。

    这是他从下床时就藏在手心里的碎玻璃片。

    “他们过来了。”林梦说,“我过去看看。”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易晚一眼,然后笑着跳着,就像疯了的小女孩一样离开了。

    疯了。

    都疯了。

    林梦,还有这个世界。

    易晚抿着唇。他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双漆黑的眼睛比平时更沉了。林梦离开。易晚趁机用碎玻璃片磨自己手上的绳索。

    玻璃片划破了他的掌心,易晚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面无表情。

    肌肉恢复了一点力气只有一点

    很想睡不至少现在不能睡

    中年男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易晚抬眼看他,轻声道“她变了一个人,换了一张脸,你还是认出她来了。”

    中年男人看他一眼,不说话。易晚说“哪个父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其实也有认不出的。但现在是要说服对方。中年男人的嘴唇果然抽搐了一下。可他还是没说话。

    “起死回生已经很荒谬了。但林梦有没有你告诉你呢,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爆炸中她死了,就再也没有重活一世的好运了。当然,我知道,她想自杀。”易晚说。

    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了“我会救她出去的。”

    易晚说“然后让她像你一样,当二十年的逃犯吗而且,还是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不曾参与女儿成长的男人,到头来却参与对方的复仇计划。这算是什么呢。

    中年男人低头,眼里似乎有泪光。易晚就在此时,听见了绳索断掉的轻微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但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动不了。易晚忍着僵直的身体说“他们还没进来。你还有机会就这一次。她说了什么以后再也不理你,你一定要帮她”

    “你已经做错了事,缺席了她的教育那么多年。现在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绝路吗还是说只有完美的林梦,才是你的女儿么。”

    中年男人肩膀震颤了一瞬。突然,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设置的机关。

    拆卸机关需要一些时间。易晚在椅子上艰难地活动自己的身体,试图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不知道,东西是不是掉这里面了”是林梦的声音。

    “我必须得找到它”是秦雪心。

    “”是宋澄的脚步声。

    易晚被藏在一块幕布后面。他只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三人进入寺庙,秦雪心似乎是跟在最后面,她看着里面,说了一句“这是怎么”

    然后是中年男人的声音“我们回去吧,小梦不要这样做了,我们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背叛我”

    “她疯了”

    “我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疯了”

    然后是尖叫、扭打、撕打、位移。易晚的脚下有了一点力气,他扶着轮椅站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清脆的声音。

    “砰。”

    就像死神的声音一样。

    枪,走火了。

    走火的子弹射在地上,点燃了一滩汽油。火“哗”地一声烧了起来,像是海啸时高高的海浪,像是飓风卷过热带的雨林,卷起了神像两边的幕布。

    火。

    火燃起来了。

    幕布燃着大火,霎时间,神庙变成了恐怖的地狱。鲜红,橙色,黑烟一切都如地狱中的画卷。高热把易晚的脸烧得生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地狱变。

    他用玻璃片划伤自己的腿,疼痛让双腿终于有了力气。易晚扶着墙往外走。烟熏黑了他的衣服,手掌心按在墙上钻心地疼。可他只低着身,沉默地走着,没有表情。

    终于,他看见了曙光开着的门口。秦雪心捂着脸,脸上有青紫,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附近转。

    看起来宋澄等人已经被淹没在了火里。

    他拽住她“走。”

    可秦雪心没有跟着他在看见大门后,她咬了咬牙,毅然地转身跑向了神庙内。

    “你去哪里。”易晚说。

    “念子还在里面。”秦雪心说,“我不能让神秘仙女的礼物,变成一场噩梦。”

    火光照亮她的脸,眼里没有泪。

    她跑得那样快红裙摇曳,就这样没入了火中。易晚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像是雕像一样寂静。

    在他来得及发出下一个声音时,易晚脑内一阵晕眩。他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退出神庙。

    在距离足够安全时,他终于让自己向后一仰,倒在了道路上。

    他终于昏了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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