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养炸毛超凶小童星

    孤儿院那辆五菱宏光是用来拉货的,偶尔也用来拉小孩。

    后一种情况比较少,除非是特别有必要:比如有小孩第一天入学缺辆车撑场子、有小孩被老师请家长了缺辆车撑场子、有小孩终于毕业了缺辆车撑场子。

    倒不是那辆车有多金贵车是孤儿院老头的,孤儿院老头是闻枫燃捡回去的。四舍五入,相当于车是闻枫燃捡回去的。

    原本一辆报废车扔在空场,闻枫燃潜伏进修车行卧底,暗中偷渡要卖废铁的零件,又拎了两瓶酒贿赂大工,居然也帮他用一堆破烂勉勉强强攒起来了。

    反正能跑。

    就是得躲着点监控,算改装车。

    让修车行老板看见了还可能追着他边骂边跑。

    孤儿院里真正缺的是司机,每次都得好说好商量地出去请,碰上人家忙就只能等也没别的好办法。

    他们这家孤儿院早快倒闭了,每月领几百块的义工偶尔来晃一趟,想找个符合开车条件的成年人类,比找只会后空翻的猫都难。

    闻枫燃会开车年龄不够,他就是个头窜得唬人,其实今年才十三岁。老头年龄太够了,红绿灯得看十分钟,腿哆嗦得能把油门当刹车。

    小狼崽是个语速奇快的小话痨。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系统回来的五分钟内,和宿主一起开着五菱宏光送雪团去上幼儿园,在电话里听对方自己一口气絮叨的。

    那个蓝牙耳机质量还挺好,这样居然还挺清楚,就是有点漏音,雪团在一连串的内容里精准捕捉并学会了“咩啊”。

    “对了,这个车油门有时候得踩两下,一下不一定有反应。”对面还在久经风浪地指导他,“还有停车的时候,千万千万记得拉手刹,不然但凡有个坡就完了,它是真的能飞”

    闻枫燃后知后觉,刹住话头,不太好意思:“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穆瑜单手扶了下蓝牙耳机:“很有用,小老板。”

    他挂挡给油,补充:“我正要用油门,多亏提醒,这辆车是后驱还是前驱”

    “后驱劲儿贼足。”闻枫燃的声音也不自觉小了点,学着对面的稳重架势,慢吞吞说话,“给油就飞。”

    穆瑜向他温声道谢:“帮大忙了。”

    闻枫燃脸红透了,支支吾吾答应。瞄了一眼不远处站在辆车边上、拎着千斤顶,脸上写满“滚过来钻进去赎你偷零件的罪”的修车行老板,含糊两句飞快挂了电话。

    “宿主。”系统落在雪团头顶,“闻枫燃好像很喜欢说话。”

    这一点和他们接收到的信息不太一样,人物小传中,闻枫燃并没那么爱说话少年时的他更喜欢用拳头。

    拳头、木棍、自来水管,修车行断裂的后悬挂和传动轴。

    成年后的闻枫燃也不说话,有人骂他他不回应,有人夸他他也不在乎。处心积虑的娱记在机场安检口堵他,尖锐诛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请问你真的是只看钱吗”“有人说你台步稀碎业务灌水专职捞钱,您怎么看”

    红发的青年轮廓深邃,眉骨上的疤显得冷冽乖戾,惜字如金:“你堵在这,是为钱吗”

    娱记被一记绝杀堵得结结实实,灰溜溜被硕大的登机箱撞开,半句话都说不出。

    “也不算。”穆瑜想了想,“他只是太紧张了。”

    系统有些诧异:“紧张”

    穆瑜点了下头,单手画了个方框,把闻枫燃的动向投影出来。

    他们离开后,闻枫燃本该去学校办辍学手续,但不知为什么,在门口盘桓许久,还是没进去。

    看笑话的人全溜了,看热闹的人也被主任恼羞成怒轰走,包子铺前清清静静。

    那个主任多半是猜出了穆瑜那身西装的价格,推着自行车走得匆忙,远远还回头忌惮地扫一眼闻枫燃。

    接下来,只要大大方方走进学校,一拍桌子说老子不念了按照剧情线发展,闻枫燃就会这么做,接下来出校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脑袋顶上那玩意儿染成红的。

    可不知是什么造成的影响,剧情顺序发生了点变动,闻枫燃在马路边来回溜达了半天,然后先去染了头。

    他挑的那个枫叶红贼亮,要先把原本的发色漂一遍。劣质褪色膏烧头皮,疼得闻枫燃龇牙咧嘴,攥着手机的手一抖,不小心按了联络穆瑜的那个电话号。

    电话刚打通那会儿,穆瑜在等他开口,闻枫燃手忙脚乱地找挂断那个红圈究竟他妈藏哪去了。

    第一次坐五菱宏光这种高底盘车,威风凛凛的小雪团沉迷于整辆车的机械感,在老师的鼓励下小心地伸手按喇叭。

    “啊,那个喇叭。”闻枫燃的提醒晚到一步,“是大货的,有点,响。”

    晚到一步的提醒没来得及,三条马路的车同时震撼于这辆小破车远不符合气质的喇叭,五条街外的电动车滋儿哇开始报警。

    就这么着,从出身、经历到气质都迥异,差着辈分的假经纪人和雇主,不知不觉聊起了这辆车。

    穆瑜不了解这辆车的性能,用赛车手跟大工交流的方式认真咨询闻枫燃,车上有哪些改装部件、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驾驶时有哪些事项需要注意。

    聊到自己特别擅长的东西,电话对面成功复活了一只小话痨。

    系统翻出笔记本:“宿主,闻枫燃是因为要辍学了,所以在紧张吗”

    跟原剧情线对比,就连情绪探测仪都没发现闻枫燃在这个阶段,有任何紧张或是不情愿。

    情绪探测仪是不会出错的,系统把数据翻出来:“他在这里,原本没有任何异常情绪波动。”

    穆瑜轻点了下头:“我们正在飙车。”

    “是啊,我们现在的时速”系统悚然惊觉,用宝宝专用安全带三百六十度疯狂绑紧小雪团,“啊啊啊啊我们现在的时速有两百八十迈”

    穆瑜已经提前确保了安全,他在这几天里飙的车比过去一千个世界都多,轻按了下额头:“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他们被抓去面对新反派之前,是在即将举行拉力锦标赛的赛道上。

    从新反派那借了五菱回来,路还是这条路,拉力锦标赛已经开赛了。

    但雪团今天必须要去幼儿园。

    一辆改装战损版五菱宏光误入赛道,被虎视眈眈的顶级豪门赛车包围,前后左右的车都在加足马力狂飚。

    停车也不是办法,掉头只会挡路。

    只能冲。

    幸好闻枫燃足够了解车辆性能。

    穆瑜边挂挡边画方框,修好因为飞坡硬生生摔断的传动轴,又顺手在不改变原车造型的前提下,换成高强度钢笼式车身,替换了质量更好的拉力胎、防脱圈轮毂、减震和保险杠,给新的v8发动机加装了个下护板。

    “末路狂飙心态。”穆瑜帮系统加了个超小型安全带,“坐在一辆狂飙的、确定已经下不去的车上,人反而会变得逐渐平静。”

    系统还真逐渐平静了:“啊,宿主,我们超了一辆兰博基尼。”

    穆瑜点了点头,确认过幼儿园开学的时间,又超了一辆斥巨资改装过的法拉利599o。

    更完整的理论,其实是“坐在一辆狂飙着的、冲往末路的、确定已经下不去的车上,人会变得逐渐平静,甚至会有人选择去踩油门。”

    因为即使再有情绪也没有意义,谁都知道这辆车在往绝路上开,谁都知道没救了,然后呢

    闻枫燃就在这么一辆下不去的车上。

    他要保护他的“家”,要守住孤儿院,他找不到别的办法。

    为了做到这件事,他早早就把自己的命跟充斥着暴力于黑暗的世界交易,从此一路往那个深渊坠进去。

    在这个往深渊里冲的过程中,只是一次打架导致的辍学,他已经顾不上有什么情绪了他只会继续往狠里踩油门。

    闻枫燃在十三岁辍学,同年被人带去当模特,见过光鲜亮丽也见过污秽不堪。十四岁那年他甩了一个心怀不轨的蛇头长得漂亮又没背景的小男孩儿,在那个圈子里太危险了。

    为了避风头,闻枫燃躲了大半年。在那大半年里,他去跟人家飚黑车,没成年的孩子体重轻,车越轻跑得越快,他敢在任何地方把油门焊死。

    和这些经历比起来,辍学这件事,实在太小了,小到仿佛只是车轮压过的一片嶙峋的砂砾。

    “但宿主来了,还配合他扮演了经纪人。”

    系统分析目前的变化:“他之前编的要当大明星去挣大钱、所以才辍学的谎没被戳穿。”

    穆瑜挂挡给油,小雪团激动地攥紧安全带,在上幼儿园的路上重新体验五菱宏光版创极速飞轮。

    引擎轰鸣出的声浪里,系统听见穆瑜的回答:“那不只是他编的谎。”

    系统愣了愣:“什么”

    “那是个愿望。”穆瑜说,“不因为打架辍学,光明正大地挣钱。”

    穆瑜说:“挣很多钱,保护他的家,给所有人买热乎的肉包子。”

    不用把命交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毁的车,不用走上那条明知道回不了头、早晚会一切轰然崩盘的命运。

    辍学的那天,闻枫燃气急败坏地撒了个谎。他把自己最渴望的事小心翼翼藏在这个谎言里,装得满不在乎,花钱雇人来陪他演一场白日梦。

    钱花了人没来,卷钱跑路的骗子像是一块“此路不通”的指示牌,把“行了醒醒吧你不配”这盆冷水当头哗啦一声浇下去。

    穆瑜被投放的节点运气很不错,这盆已经结了冰碴的冷水还没来得及倒,就被他们踩着电动小三轮横插一杠截住。

    所以,送走穆瑜以后,闻枫燃会紧张。

    这种紧张,就像是已经站到命运的岔路口,横横心等着一路摔下去,生死不论粉身碎骨认栽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那只手的主人留了个电话。

    不光留了个电话,甚至还发了条短信。

    闻枫燃蹭了一身机油,灰头土脸地帮修车行老板鼓捣车底盘,探出脑袋争得面红耳赤:“我跟你说我肯定没遇上骗子”

    “他给我发短信了”闻枫燃举着手机,“他说他肯定把车还我,你看”

    修车行老板坐在一台废旧发动机上,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那个手机甚至都不是智能机,相当经典的诺基亚5000直板,也不知道传说中能挡子弹质量赛板砖的神机遭遇了什么,电池盖还是拿胶布粘的。

    “你把车借给了就见过一面的人,这人还是个收钱演戏的骗子。”修车行老板帮他盘逻辑,“你雇他来是帮你演戏的,他已经穷得连这种钱都挣了。”

    闻枫燃:“”

    修车行老板:“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住在哪。”

    闻枫燃躺在车底下嘴硬:“他,他工作证在我这了。”

    修车行老板:“你不说他是在打印店现打的吗”

    闻枫燃:“”

    “庄衍。”修车行老板看了一眼那个工作证,“我不知道这俩是不是一个人啊,也没准不是,单纯重名不过咱们这条街走到头,那个大润发卖鱼的,他三叔家六爷爷的二外甥家小孙子就叫庄衍。”

    修车行老板横跨黑白两道,修好车也修黑车,人脉那叫一个广:“反正那个庄衍,确实在大城市里风光过几年,可惜叫人给开除了,因为什么什么泄露商业机密。”

    闻枫燃听不懂,但他嘴硬,这辆车砸下去他人没了嘴还在的那种硬:“万一,万一他又回去了呢”

    “回不去了。”修车行老板面无表情,小地方这种消息传得最广,“那个公司倒闭了,听说老板都进去了。”

    闻枫燃那一头刚染的红毛像是被霜打了,蔫巴巴滚回车底下,咬着腮帮子恶狠狠拧螺丝。

    这种人在他们这儿太多了。

    在大城市碰得头破血流,可也回不到早已生疏远离的故乡。

    回来骗钱的也有、回来抢家产卖房子的也有。人沦落到这个份儿上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想尽办法,迫不及待地要逃。

    “你就这么一辆车,脑子一热就借他了,还是辆改装车,人开走当废品卖了你都没法报案。”

    修车行老板还非要戳他痛处:“然后他还给你发短信,说正在用这辆爆改的五菱宏光参加拉力赛,稍后再聊,然后你居然就信了,你知道什么是拉力”

    “我乐意行了吧”闻枫燃咣铛一声摔了扳手,“我看他顺眼我乐意,我看那小孩儿就喜欢,他家小孩儿上幼儿园我乐意随礼随辆车怎么了我”

    外面彻底安静了。

    闻枫燃已经把腮帮子咬出了血腥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他甚至都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信那个素不相识的大人,信对方会连钥匙都想也没想就给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配合着演了场戏,又在临走时简单聊了聊,他就莫名其妙开始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对方无非就是说了两句场面话,说他穿校服像好学生、挺胸昂头的样子精神,他就莫名其妙走不进那个校门去办辍学手续了。

    闻枫燃的手有点抖,他偶尔会有这种状况,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冷静不下来,脑子里的念头飘忽得像是脱缰的野马。

    他怕不小心弄坏修车行老板这辆破车,闭着眼睛憋住气,慢慢蹬着修车躺板滑出来:“对不起啊,我不能干了,你这车”

    “我靠”修车行老板盯着他那个破手机,一把拎起他的手腕子,“我靠”

    闻枫燃一愣,茫然睁开眼睛。

    修车行老板把他拖过来,两个人坐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看着那个相当破旧的诺基亚老款手机。

    手机上是一条短信,短信里有条网址,点进网址是个刚录的现场视频。

    清晰度相当不高的手机屏幕上,一辆改装战损版的五菱宏光一骑绝尘,屁股后面十几辆豪车绝望吃土,眼睁睁看着那辆五菱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第二条短信的措辞还是一贯的简洁:已到终点,现在送小朋友去幼儿园。

    第三条短信:他们一定要给奖金,我拿零点一成,剩下的给你的车好吗

    一个小时后,被老板掐着大腿的闻枫燃意识到,的确不是在做梦。

    他真看见了自己那辆战损版五菱、真拿到了九点九成的赛事奖金五千美金乘零点九九。修车行老板快把计算器按出火星子了,差一点就抱着他们的车轮哭喊这种比赛哪里还有。

    不过修车行的老板也懂行,哭归哭、羡慕归羡慕,飚黑车的事一向不存在于外面那个一切都在正轨的世界。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那个世界进去了就再出不来。

    闻枫燃把脸跟手都洗干净,套上校服外套,跟着穆瑜上了那辆赢了三万块的五菱宏光。

    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点恍惚。

    闻枫燃坐在副驾驶上,摸着破旧的编织椅套,确认了真是自己的车,干巴巴问:“你,你家小孩上幼儿园没迟到吧”

    “刚好。”穆瑜替他扣好安全带,温声说,“多亏你的车。”

    闻枫燃一跟他说话就不自在,用力揪着安全带,不自觉地把背往直里挺:“不,不客气。”

    “那个钱,你给多了。”闻枫燃结结巴巴,“我打听过行情,三七分,车手应该拿三成。”

    他本来就想去飚黑车,这里面的事早就打听清了,要是开的不是自己的车,就车手三老板七。

    “还有还有今天你家小孩那套衣服,是影楼的吧租金贵不贵”闻枫燃差一点就把这事忘了,“我给你报销你别不好意思,你也不容易”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一份麦当劳儿童套餐,有点发愣。

    “拉力赛的选手餐。”穆瑜把可乐插上吸管,递给他,“我有点晕车,帮我解决了它吧。”

    闻枫燃揪着安全带的手指头都抠白了。

    一动不动坐了半天,闻枫燃才咧嘴笑了一声,拽拽那个袋子:“选手还吃儿童餐啊”

    “分量合适。”穆瑜说,“赛车手不能过饮过食。水喝得多了,都可能在半路想上厕所。”

    闻枫燃一愣。

    身边这个大人身上的气质他从没见过,讲话温言慢语的,斯斯文文,一本正经起来说什么都像真的。

    闻枫燃再坚持信念不动摇,都被他说得有点信了:“真,真的啊”

    穆瑜侧过头看着他,轻轻笑了下。

    闻枫燃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的啊”说得太快直接拼成了“哒”,脸腾地冒烟:“”

    不应当,汉语拼音没道理从现在就开始制裁他。

    他这不还没辍学呢吗

    “真的。”穆瑜说,“不过晕车是假的。”

    闻枫燃就知道晕车是假的,有点得意地扬脖:“我就说,哪有赛车手晕车的。”

    穆瑜点了点头:“小老板不好骗。”

    闻枫燃被夸得有点儿飘,咳了一声,往窗外看:“有有什么事儿直说。”

    他摸着那个儿童套餐的纸袋子,忍不住低头闻了闻炸鸡的香味儿:“是想托我办事吧”

    穆瑜点了点头:“我在回来前吃过了,我家小朋友很喜欢吃那个包子,还想请你再买一些。”

    “是吧”闻枫燃眼睛一亮,“我就说他们家包子好吃他们家阿姨做的可干净了,还便宜,特别合适”

    便宜到一份这种带礼物的超豪华版儿童套餐,能买四五十个他们家素包,肉包子也能买三十来个。

    穆瑜问:“那我们成交”

    闻枫燃跟他击了个掌,二话不说就撕开了封口条。

    套餐里有玩具,闻枫燃拿出那个小黄人,爱不释手地玩了好一会儿,又挑挑拣拣半天,咬了一大口汉堡。

    能拿出好几百雇假经纪人,闻枫燃挣的钱还不至于连这种哄孩子的东西都买不起孤儿院里的孩子过生日,还有过儿童节,他都相当阔气地大手一挥,洋快餐安排上。

    只不过,在闻枫燃的概念里,他自己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当然不能浪费这份钱。

    从今天起,他,闻枫燃,就是辍学流浪的冷酷血红大野狼了。

    这小黄人咋这么好玩,按一下脑袋眼睛还会动。

    穆瑜放慢车速,在“咔哒”、“咔哒”的变形声里,开着车退出小巷。

    坐在副驾驶的血红大野狼沉迷在儿童套餐里,一个人美滋滋玩过了瘾,猛地反应过来警惕扭头,发现穆瑜正在端详窗外的树。

    闻枫燃迅速松了口气,把小黄人不动声色藏好:“枫树林有什么好看的”

    “很漂亮。”穆瑜把车窗降下来,“如果要拍摄取景,红枫林的色彩会很合适。”

    闻枫燃不太懂拍摄取景,不过他大概明白对方是想要这种红:“我们孤儿院后面也有片枫树林,比这红得还好看。”

    穆瑜问:“方便做取景地吗”

    闻枫燃愣了愣,眼底瞬间涌起警惕,脸色沉下来:“什么意思,要我们那块地”

    他已经有点后悔什么都跟对方说了,一只手扶上车门,嗓子里透出点冰碴似的冷。

    修车行里的对话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

    孤儿院那片地听说挺重要,以前虽然不值钱,但过几年没准要重新规划,说不定要拆迁。

    这么大的一片地,不知道多少人都要馋疯了。

    闻枫燃不是没遇到过带着阴谋盘算接近孤儿院的人。先是装模作样的对孩子好、给点小恩小惠的好处,捐钱捐东西,最后的目的无一例外,都是想要那片地。

    他本能不愿相信对方是这样的大人但他们才第一天认识。

    光是这种想法本身,其实就很危险。

    他在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闻枫燃盯着自己的手,骨节不自觉用了点力。

    “取景地。”穆瑜说。

    闻枫燃冷声:“怎么了”

    穆瑜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看了看:“小老板,你征集经纪人的公告上,说你很了解圈内的工作和细节。”

    闻枫燃的手一僵:“”

    那,那不是为了,好骗人来帮忙演经纪人吗qq。

    “取景地是指,作为模特出外景、或是在影视剧拍摄时,选择的背景环境。”穆瑜说,“如果是私有土地,要支付租借费和场地维护费用。”

    “我们是影视拍摄,不是打天下。”

    穆瑜放下手机:“不能想在哪里拍戏、拍照片,就买一块地。”

    闻枫燃的胳膊也一僵:“”

    那,那不是他以为,做大明星好挣钱的吗qq。

    穆瑜靠在车门上,侧过身看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出声。

    “笑什么我不知道嘛我要知道我就不吹牛了直接去当明星多好啊”

    闻枫燃被他笑得有点炸毛:“我在前面跑钱在后面追,我盖他八十间大瓦房,一半给小屁孩睡觉一半给小屁孩读书,我请八十个老师回去教”

    穆瑜点了点头,摸摸他的脑袋:“嗯。”

    他眼里还有柔和的笑,很平静很温和,就像他们讨论的事一点都不幼稚不滑稽,是和“模特出外景”、“影视剧拍摄”一样的正经事。

    闻枫燃第一次被大人这么看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整个人烫得恨不得去灌两瓶防冻液:“不准笑”

    “不笑了。”穆瑜温声答应,把车停好,“小老板,我先陪你去办手续。”

    闻枫燃动作一滞,这才发现,他们原来已经到了学校门口。

    那片稀稀拉拉没什么好看、比孤儿院差远了的枫树林,是学校对面停车场旁边的那个公园里头,没人管的一片歪脖子景观树。

    “你,你别陪我了吧。”闻枫燃憋了半天,才闷声说。

    他本来是想让对方陪自己去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觉得辍学是件光荣的事儿,哪怕再嘴硬、再不承认也一样。

    闻枫燃不后悔自己打的那场架,不后悔自己抡出去的每一下水管。老片儿警连胳膊抱着他把他按在地上,厉声骂他是不是不要前途、不要将来了,他大口吞着带血腥味儿的空气,心里想的是他本来也没要过。

    闻枫燃从小就知道,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给自己买了好几份贼贵的保险,受益方全写的孤儿院。

    这是种相当割裂的感受他在窗明几净的课堂里用那个破手机回拳赛短信,在黑拳赛的铁笼子边上草率地补作业,请人开车去给孤儿院拉冬天要烧的柴,焦灼地算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满十八岁。

    不过就是辍个破学,闻枫燃以为自己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但他还是忍不住撒了谎,雇了个假经纪人。

    而现在,他又不想让这个假经纪人陪他去丢人、去被人指着鼻子骂祸害,去被学校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了。

    穆瑜想了想:“还是按最初定的流程走吧,我们之前约定的合同,是到今天下午三点结束吗”

    闻枫燃快把那个安全带拧断了,闻言愣了半天:“啊。”

    他下意识就去看时间,老旧的破诺基亚按了好几次才有反应,居然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怎么时间这玩意儿也跑拉力赛吗。

    叮咣一通往前跑,不管三七二十七。

    二十一。

    怎么数学也来制裁他了呢。

    “合同结束,你我就都是自由人,彼此不再干涉。”穆瑜单手搭在他肩膀上,温声问,“让我陪你去办手续,不是刚好合适吗”

    闻枫燃完全不清楚自己出了什么问题,紧紧攥着藏在口袋里那个小黄人玩具,勉强咧嘴笑了下:“啊是。”

    他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行了,走吧。”

    穆瑜和他一起走过这所学校这是附近唯一的一所公立学校,初中隔壁就是小学,小学里面套着个幼儿园。

    他们两个走过被落叶铺满的甬道,一路上已经有十好几个不大点的小脑袋,从窗户、楼角、墙头、某棵树的顶上探出来。

    树顶上挂着的那两个被忍无可忍的闻枫燃杀过去,一手一个揪下来,雷声大雨点小地凶了一通,手举起来半天,到底没舍得打一下。

    孤儿院的小孩子们都被照顾得很好,半旧的校服洗得发白,看得出不只穿了一任,但每件衣服都是干净的。

    穆瑜在树下等他,看着闻枫燃走回来:“有没有看过小黄人那部电影”

    “嗯,卑鄙的我。”闻枫燃被两个小屁孩一左一右抱了半天,说话已经带了点鼻腔,低着头踢小石子,“我就觉得他们像小黄人,天天围着我格鲁格鲁。”

    穆瑜帮他弄好被小屁孩拽歪的校服外套,压在里面的半片衣领也翻出来,重新整理妥当。

    “那部电影有几版中译名,流传最广的一版的确是卑鄙的我。”

    穆瑜陪他穿过那条甬道,走进了初中部的教学楼:“不过我更喜欢神偷奶爸。”

    他们一起上楼,穆瑜扶了下楼梯,转回身看着他:“考虑好了吗你不在这里继续上学,他们会很想你。”

    闻枫燃的手藏在衣服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从对方给他整衣领,他的手就又开始抖。

    上次闻枫燃看见这个动作,还是包子铺老板家的小崽儿,被那个做包子天下第一的阿姨拉回家,一边笑吟吟拍灰,一边整理好疯玩弄乱的衣服。

    他有点想索性就这么承认“这不是我能考虑的事是学校不要我了”,又莫名地不想说,不想让对方知道。

    闻枫燃从小到大也没怂过,他也想不通,怎么做笔录都敢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事儿,现在说不出口了。

    所以直到最后,闻枫燃也只是盯着管理学籍的校务处的门,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同学在看他。

    楼梯口有老师在看他,几个老师说着话,声音压得很低。

    这条走廊都有点静,闻枫燃脑子里发空,一会儿想着自己染了个头还弄了一身机油味,在这群初中生小屁孩眼里应该相当不好惹,这下应该没人敢欺负孤儿院的孩子了一会儿又想他雇的这个假经纪人是不是右腿不舒服,从修车行出来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着给人顺个马扎。

    穆瑜问他想不想一起进去,闻枫燃摇了头。

    穆瑜也并不坚持,以经纪人的身份敲开校务处的门,帮他办理了相关的学籍转出手续。

    办手续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闻枫燃见过辍学的学生,没见哪个要这么久。

    虽然是义务教育阶段,但他们这儿其实常有初中不念了转去中专、甚至干脆就学手艺或是去打工的,都是签几个字盖几个章,拿着学籍就出来了。

    闻枫燃一会儿一看时间,用力揉头发,忍不住地越来越着急。

    马上就三点了

    合同就结束了他跟对方就没关系了

    到底为什么这么久啊

    这人不是嫌他烦故意躲办公室里不出来吧

    就在他急得来回踱步,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学校故意难为人,忍不住想撸袖子杀进办公室里看看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

    穆瑜被他撞了个满怀,单手圈住闻枫燃,把他带到走廊里站稳:“出什么事了”

    血红大野狼的气势瞬间一蔫:“没什么事也没出。”

    闻枫燃看着手机上“14:56”的时间,眼睛都快急红了,扯着穆瑜的袖子:“我想请你吃饭,你动作快点。”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梗着脖子憋了半天,硬邦邦自己给自己顺毛:“可、可以吗”

    “还有几个地方要跑,时间上不太赶得及。”穆瑜看了看腕表,“下次吧。”

    闻枫燃动作一顿,站了一会儿,把手松开。

    小孩子会信“下次吧”,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代表着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说,虽然多半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代表着从此大家都是自由人,彼此不再干涉。

    闻枫燃没再说话,跟着穆瑜下楼,走到楼梯口忍不住去又扯他袖子:“你是不是腿不舒服”

    对方停下来看他,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看起来有些惊讶。

    闻枫燃根本不等他回答,又把那辆五菱宏光的车钥匙强行塞给他:“你少走点路,开车是不是省劲点儿你要去办事吧开车去,什么时候办完事把车还我就行,我自己回去,你别管我了。”

    穆瑜等他一口气说完,才笑了笑,把放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收回来,改成扶他的肩:“小老板。”

    “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一下。”穆瑜从口袋里取出支笔,“我们本次的合同就到这里。接下来”

    闻枫燃接过来就签,他写名字的速度非常快,龙飞凤舞,前面几页纸半个字都没看。

    穆瑜哑然:“不问问是什么文件吗”

    “随便,别把我卖了就行。”闻枫燃估计是他们这行的什么回执、雇主评价之类的,也懒得看,“卖了也行,记得卖个好价钱,我再跑回来,回头咱俩三七分。”

    穆瑜点了点头,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收好那几份文件:“好。”

    闻枫燃深吸口气吐出来,故意放慢脚步挺直了肩膀撑着他,让穆瑜能扶稳当,一起走出教学楼。

    彻底连甬道也走完,实在没路可磨蹭了,闻枫燃才故作潇洒地跺了跺脚:“行了,那我走了。”

    “后会有期。”穆瑜把手从他肩上收回,“保护好自己,不要打架。”

    闻枫燃低着头,快把兜里那个小黄人捏碎了。

    不行,不能捏碎。

    不管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捏碎。

    闻枫燃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也不走校门,跑了几步双手一扳墙头,干净利落的翻了过去。

    因为太注重翻墙姿势的潇洒效果,在翻过去以后手腕一别没撑住,结结实实脸朝地趴在了地上。

    闻枫燃:“”

    没事,值。

    他头一次不想去打工、不想去挣钱,也不想立刻回孤儿院,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了几个小时,跟火锅店门口那条大黑背没好气地吵了一架。

    他好心喂那个大黑狗大骨头,黑背居然趁机扒拉走了他的小黄人。平时一水管一个小混混的狠厉孤儿院一霸因为想起那句“不要打架”就拖着没敢动手,跟一条大黑狗滚得满身是泥,才把那个小黄人救回来。

    闻枫燃蹲在路边,喘着粗气,跟大黑狗你瞪我我瞪你:“”

    没事,值。

    闻枫燃找了根水管把脸跟手洗了,衣服实在救不回来,只能勉强把校服外套用水搓了拧干,湿着套身上。

    他去学校接小屁孩们放学,等回了家,再一次严厉批评了大毛三毛扒墙头、狗蛋驴蛋爬树的行为,又特别凶的训了几个居然也贼心不死想不念书了的:“学我是什么好事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也想像我这样吗”

    小屁孩抱着他的腿哭唧唧:“枫燃哥最厉害。”

    “屁”闻枫燃本来也想这么骗他们,直到今天见着那个假经纪人,才知道自己完全给这些孩子教错了榜样,“都给我滚去念书有没有钱不重要,你哥能挣,你们都得给我去念书”

    他从没当着这群孩子的面这么贬低过自己,这会儿一群小豆丁吓得不敢出声,眼泪汪汪蹲在孤儿院外墙底下,索性也不压着嗓子了:“读书是为了长见识,是为了让你们不用像我这样活着,我也不准你们像我这么活”

    “从今天起都给我交成绩单没到七十五分的自己以后每天管挑水烧柴火,没及格的自己去墙角罚站,没到三十分的晚上不准挤我屋来睡”

    闻枫燃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攥着那个被咬坏了一只眼睛的小黄人玩具,在冷冰冰的风里凶一群小屁孩,嗓子不知道怎么就带了哭腔。

    没事,值。

    “都不准学我”十三岁的少年压着嗓子恶狠狠地训弟弟妹妹,“都给我乖不准打架,不乖没大人要,碰见多好的人也不敢留人家谁也不准哭不准掉眼泪,掉眼泪也不准来我屋睡”

    他的声音在看到那辆熟悉的战损版五菱宏光后戛然而止。

    闻枫燃错愕站着,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根本没做这个准备。

    他没提什么奖金的事,假装忘了,假装没什么离奇的五菱神车虐渣赛,也假装完全没想起来修车行老板的提醒。

    这是个很离谱的念头。

    他也觉得离谱,他居然想让这人把车开走算了。

    车身上已经落了些叶子,那个假经纪人靠着车不知站了多久,眼里带着点笑吟吟的意味,低头去看闻枫燃的成绩单。

    每一科都没到三十分的闻枫燃:“”

    穆瑜走过来,摸了摸闻枫燃的头发,查看他耳朵上的伤。

    还是跟狗打了一架的闻枫燃:“”

    小黄人一号和小黄人二号不认识陌生人,围着闻枫燃:“枫燃哥,你掉眼泪”

    闻枫燃手忙脚乱把小黄人们的嘴捂住,硬邦邦地问:“你,你来有事吗是不是忘东西了,要好评我们去我屋谈,天黑了”

    “小老板。”穆瑜抬起手,帮他擦了下噼里啪啦掉的不明液体,“我来续约,如果你有意向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火红的冷酷大野狼一把拦腰牢牢抱住。

    穆瑜停下话头,单手拦住少年战栗的筋骨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准备了几份新的合同,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等闻枫燃恢复常态,才和西服口袋里的钢笔一起递过去。

    闻枫燃接过来,这一次却没问都不问立刻签名,只是盯着穆瑜不说话。

    这人肯定不光是还车来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否则不能等他这么久。

    他必须抓紧这次机会,就算会被修车行老板笑话也得抓紧。

    没事,值爆了。

    冷酷的大野狼冲一群小黄人龇牙:“你们都不准学我听见没有”

    小黄人们齐刷刷捂着眼睛对墙站好:“听见了”

    “行了你不用说了。”闻枫燃狠狠抹了把脸,吸吸鼻子,把穆瑜递来的合同塞回他怀里,“用不着这个。”

    “没饭吃了是吧是不是还没住的地方不用搞这么复杂,带你家小孩住进来吧。”他面无表情声音压低,绝不给小屁孩们做错误示范,“我告诉你,整条街也就我这儿有这种好事了。”

    “我养你。”冷酷大野狼拼命甩尾巴,“这个冤大头我当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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