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的脑子死机了那么一会儿。
但他随后冒出来的想法不是同意或拒绝,而是少年触碰到自己从来没想过的发展之后,内心的迷茫。
微风稍带一丝凉意。
江远寒眼睛上的树叶滑落下来,他呆了一下,眼前是漫天闪烁的星辰,过了半晌后才道“你还是喝醉了。”
任性顽劣的小少主也不愿意用这件事伤害另一个人,他措辞极委婉,转过了身背对着她,看似困倦且不在意地道“去睡吧,林暮舟又捉弄你,我明天跟他算账。”
实际上,江远寒也非常不擅长这样的场面,他抿紧唇线,显露出一点点拒绝的姿态,但又格外担忧自己会说错了什么,使人伤心。
可他不知道,就算他再小心,使人伤心也是免不了的事情,有些人天生就是要让别人为之忐忑伤心的。
江远寒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也没有听到她起身暂离的声音。
苏见微好似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她虽有一瞬的黯淡,心中却又像是终于迎来结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不再遗憾的感觉。她并不后悔说出来,无论如何,这都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小姑娘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双手撑在地面上仰头看天,好一会儿才道“小寒,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江远寒一时不知道这问题应不应该回答,他闷了半晌,低声道“不知道,没遇到呢。”
“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苏见微道,“我真羡慕他。”
江远寒这下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他听着身旁簌簌的起身声,花草为女修的裙摆让开道路,她的足音轻悄悄的,痕迹很淡,片刻便离开了此处。周遭极致安静,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几句出人意料的对话,如同江远寒自己的梦境一般。
这要是梦该好了。
世间哪里来的这么多风花雪月,还不如做一场梦,睡醒全忘掉。
江远寒坐起身,清醒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他正在面临自己人生中最新的一大考验,思考来日如何抉择的时候,树后响起熟悉
且轻微的脚步声。
江远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还敢来你灌她干什么,跟女孩儿玩这种游戏,显着你聪明了”
林暮舟含笑答道“你向来只对女孩子更爱护,我就只能挨到数落。”
“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江远寒吐槽道,“刚刚你都看着”
“嗯。”
小少主要被他气死了,念念叨叨地道“我的事你少掺和林暮舟,你觉得你这样很好玩是不是我都要头疼死了。”
林暮舟挑眉道“你觉得为难”
“为难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若是因为这个让她伤心,总归是很得不偿失的。”
林暮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那我呢”
“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江远寒道,“只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上去比我想得更复杂,林暮舟大先生,能不能别撺掇她了,这事儿你得负一半的责任。”
林暮舟微笑颔首。
倘若江远寒此刻能知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能知晓这一切的突然剧变,能知晓往后漫长岁月的纠葛和仇恨,他绝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可惜,人没有早知之时。
林暮舟走到他身畔,挨着他坐了下来,跟江远寒的视角相同,眺望山崖远方的夜幕。他问“好啊,我负一半的责任。我帮你解决这个烦恼。”
江远寒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解决你现场施一个道法让她转而喜欢上你别做梦了林大先生,有这功夫先把自己的眼珠子治一治吧。”
他俩此时的关系其实还不错,江远寒虽然看不透他,但毕竟也同行了数年,就算言语上分毫不让,却也没有实质上的针对性。
而林暮舟也早就习惯了小寒的言辞风格,他没有焦距的苍色眼眸映着夜幕,也映着身旁人的侧颊,带着一点苦恼的神色。
林暮舟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数年来的伪装游戏似乎在此刻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动力,那些澎湃而抑制已久的念头盘旋交叠着缠绕上来,吞没他的每一根骨骼与肌肉,绞紧他脑海中任何一处。
这盘游戏似乎触及到了一
个林暮舟无法忍受的红线。
他在想,原来我没能说出口的,那个卑微无能的小女孩却能当面直言。
这一点有些刺激到了这位开小号的作弊玩家,他摩挲着指腹,忽然道“我也想把我的眼睛治一治。”
江远寒觉得不对劲,对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平时他俩都是互相讽刺拌嘴来的交情,这回怎么突然没攻击性了。
林暮舟道“确实不能再这么含糊下去了。”
这句话内里的含义,江远寒根本就没听懂,但随后,盲眼书生整理了一下衣服,也离开了这片花丛。
花丛之中,就只有小少主素净的衣衫,还有他腰间垂落在丛中的青翠平安扣。
次日清晨,三人继续往北而行,仿佛昨晚的醉酒与交谈都只是一种不需记住的梦境一般。之后又如此平静祥和地过了数日,就在苏见微计算着日子,想着要跟小寒辞行之前,意外总比计划要来得更快一步。
其实苏见微在那天之后就想着辞行了,只不过私心作祟,看一眼少一眼,明明知道天南海北虽远,仍有机会再见,可她还是忍不住拖延,一天天地拖延下去。可等到她终于觉悟分离的意义,想要给自己挣脱旋涡的机会、给小寒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仍旧是一间破庙,是山村野地里唯一的一间可以暂且停歇的地方,庙里供奉的法像已经模糊,很难辨别出那是什么。
江远寒生火的档口,另外两人全都不在,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他伸手不远不近地挨着火堆,心里有一种奇特而不安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林暮舟踏入庙门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天际乌云盖顶,似乎今夜是要有雨的。闷闷的雷声在很远处翻滚。
林暮舟的身影逆着月光,影子在地上勾勒拖长,像是乌黑而庞大的兽,或是沉淀下来的恶鬼。
江远寒抬眸看了他一眼“小苏呢”
他记得两人是一起出去的,好像是谁有什么事要交代。
林暮舟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一步步行来,低下身停在他面前,微笑低声道“她有话要跟你说,你去听吗”
江远寒愣
了一下“什么话不能回来说吗”
“是惊喜。”林暮舟从容道,“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五年整。”
江远寒对这种惊喜之类的仪式感并无想法,但也不会对女孩子心里的仪式感有什么抵触,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衫,道“好,那走吧。”
可林暮舟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抬起手,将一块黑色的绸缎覆盖在江远寒的眼前,密不透光的乌黑遮去他眼前的一切场景,只能听到林暮舟轻柔的声音“惊喜是要一点点发现的。”
江远寒从未有过如此的不安,但他仍旧不清楚这种不安和慌乱的源头,只是沉默不语地被林暮舟拉住手小少主不喜欢被他拉手,又转动了一下手腕,仔细调整位置,让他只碰到自己的袖子。
这一点,林暮舟虽然发觉,但并不在意。
乌云沉积得太厚,仿佛下一刻就会突然掉下来一般。江远寒随着他的步伐前行,走了大概十分钟,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江远寒心里一跳“小苏呢你”
林暮舟按住他的手。
江远寒顷刻停下话语,严阵以待,他的手几乎没办法挣开,被死死地攥着,探索着,去触碰别的东西逐渐地,碰到温热的肌肤。
还有肌肤之上温热的血液。
魔族最敏感的东西就是血。
“你这是”
连话语都失却了,江远寒一点点地摸过去,他碰到纱质的袖摆,碰到细腻的肌肤,肌肤上湿润流淌的血液,还碰到把她锁在什么地方的链子,碰到涌流的、豁开的伤口就在胸前。
他连反应都很难做出了。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他陷入了一种巨大的不敢相信之中,但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朝着最恐怖的猜想滑落过去。
他的手开始有些抖了,江远寒一把按住她身后的墙壁,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手指一点点拢起“林暮舟,这是谁”
“你不感谢我一句么。”对方的声音如同粘腻的液体般浮游着贴近,“你不忍解决的麻烦,有我帮你。”
“我问你这是谁”
“其实她想说的话,我也想问你。”林暮舟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一段路,去蓬莱上院。”
江远寒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想要扯下眼睛上的丝绸,但根本就取不下来,而且在此时此刻,他连破口大骂、连歇斯底里地质疑和疯狂报复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浑身都冷却下来,冰凉的血液倒灌进心口,让人想要呕吐,觉得寒冷。
对方的声音如跗骨之疽“我的身份一直都没有跟你说,你拒绝我不要紧,只是不能答应像她这种”似乎在此时斟酌了一下用词,“微末浮萍。”
江远寒的每一根骨骼都没有力气,他低下身,手指沾到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他碰到对方身上的针匣百花宗的针匣里都是飞针,在针匣掉落之时,里面的飞针也跟着一同散落下来,里面有一部分飞针是江远寒两年前亲手为她淬的毒,此刻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苏见微也静悄悄的。
小少主顷刻之间,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毕生至如今,第一次遭受到这样大的冲击,而眼前展示给他,让他一点点摸到的尸体此刻已是失去神魂的躯壳,只徒留满身鲜血。
林暮舟随着他低下身“不够惊喜吗”
他抬起手,一点点地把小寒脑后的丝带解开,轻声道“跟我回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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