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眼的绸缎一点点松散掉,让光线迎面映照而来。
江远寒垂着眼眸,觉得浑身都冰冷彻骨,五脏六腑全都寒得厉害。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脑海中的思绪艰难地转动着,像是一根绞进了残酷机器的丝线,卷转着被割断。
他微微抬眼,看见沾血的紫色纱衣,纱衣的袖口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红,上面有用力抠破的痕迹。这只手是少女的手,纤柔白皙,指骨却泛着青,指甲劈掉了。
江远寒的目光停顿了一下,几乎茫然地向上移去,抬起头。
更多的血迹占领了纱裙。
百花宗喜好用的百花纹饰,或深或浅地沾染上了血色,浅如初开花蕾,而深的地方,则凝涸似未干的油彩,仿若残忍的刀兵在一具生息停滞的躯体之上作画。
江远寒实在喘不过气,他那股巨大冲击的劲儿还没过去,此刻竟连愤怒与悲哀都无法涌上心头,只剩下陷入强烈怀疑的死寂。
林暮舟到底在说什么,他没有听,此时此刻,他也听不清对方的话语,四周寂静无比,几乎有绝境幽谷的错觉。
小少主伸出手,手指一直在抖,但他努力控制着,勉强扯了扯苏见微胸前被伤口牵连着的残破衣衫,可是遮盖不住,残缺的布料似乎随着这深可见骨、随着这可以窥见心脏的贯穿伤而埋入了躯体之中,无法寻觅。
他怔了好久,自顾自地将困缚着对方的锁链解开,动作从细致缓慢逐渐焦躁、逐渐粗暴。他接住了倒下来的苏见微,尽管小姑娘一声呼吸都没有。
江远寒慢慢将她放下来,低着头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覆盖住了暴露在外沾满血迹、伤痕累累的肌肤。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一言未发,却也一眼都没有去看苏见微的脸庞。这种极致的静寂、令人崩溃的静寂终于完结,素色的衣衫盖住了对方的眼眸,无数嘈杂的声音终于涌入脑海。
但这些声音同样可怖,像是巨大沉重的锤子一下下地砸中他。江远寒闭上眼,让气息缓和了许久,竟然有一种奇特的、令人畏惧的冷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暮舟立在他身旁,闻言低下身靠近对方“作
为好朋友,不该为你解决烦恼吗”
“解决烦恼”
“对。”他苍色的眼眸果然没有焦距,可这一点或许苏见微跟江远寒都弄错了,这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对看到的一切都无情、都没有真正地放在眼里,哪怕在此时,未曾深入领略过江远寒性格内核的林暮舟,在看待他时,都只不过是看待一个心爱的玩物。“小寒,该到感谢的环节了。”
江远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明明什么都能看到的双眼,他冲着林暮舟笑了笑,哑着声道“嗯,感谢环节。”
林暮舟自然察觉到他情绪的崩溃,但对于他来说,这种情绪的崩溃让江远寒显得更加美丽诱人,这种濒临深渊的边缘脆弱,让他眷恋于深入品尝。
他俯下身,视线停在对方的唇边,低声道“小寒,知心之交的戏码演累了。我们该换下一场”
他话语未落,陡然察觉到溢散的魔气盘旋绕转,察觉到奇特的气息。双角、绒尾、羽翼,魔族的特征一一显现,在这具稚嫩的躯体之上,具有强悍战斗力和冲击性的特点一点点地被逼出来,半透明的尖锐指甲顺着指尖延长。
紫色双翼包裹住他,随后慢慢地展开。林暮舟看着他抬起头,见到对方原本伪装成乌黑的右眼,燃起一抹紫色的魔焰。
焰火填满了眼眶,紫焰灼热地跳动着,左眼也撤掉了伪装,一片深紫的色泽之下,几乎寻不到目光的落点。
魔族。
林暮舟微笑着注视着他,他轻轻地道“你真漂亮。只不过,按魔族的年纪算,你还没有成年吧”
未成年的魔族展示出这种形态,似乎是会伤及身躯的。
他认为胜券在握,因此应对江远寒的一切攻击之时都十分从容,正是这种可怖的从容,让江远寒陷入疯狂的神经一点点被迫冰冻,他逐渐苏醒,逐渐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不是能一朝一夕拼尽全力就能胜的。
但他无法停手。
总有一些时候,明明知道最优选择,却还是被眼前一切催使着向前走。就像小寒这时候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但他不愿意退后一步,他觉得自己不能退,因为身后还睡
着一个年少的姑娘。
在花丛烂漫之间,在这场乌云盖顶的雨夜里,在带着水珠的枝叶与树下。
她披着心爱少年郎的衣衫,蜷缩如受伤的鹿,沉眠在一往情深的梦里。
天边雷云翻滚,闷响了很久之后,终于落下细细的雨,而这没有一丝月光的雨夜之中,林暮舟失去了观赏的耐性,他将满身杀气的少年叩住手臂,动作却轻巧地如握一本书卷。
他的手触碰到魔族的翅膀。
“我原本想为你打造一个黄金笼子。”林暮舟道,“但你真的会飞,所以换成一座塔,只给你一个居住,你觉得喜欢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上延伸,手指几乎要叩住对方细白的脖颈,就在他的指腹碰上对方的锁骨时,江远寒的魔族状态也绷紧拉伸到了极致。
这种消耗到极致的燃烧状态,触发了他身体之内设置的保护机制,被根植于无法察觉的深处的护体法决骤然激活,强制性地把他压制到了半魔体的程度,并且绽开一圈金色的微光。
这道微光太轻太隐蔽,让人几乎察觉不到。林暮舟刚刚发觉这道微光的出现,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势且磅礴的力量震得神魂裂痛,伤及本源。
他不得不脱手,身躯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走火入魔前兆。林暮舟被震开十几丈,护持自身的法门完全碎裂了,他低头吐出一口血,血迹没入雨水泛滥之中。
等到林暮舟再次抬眼,只剩下茫茫滂沱的雨幕。
同一夜,魔界。
荆山殿。
常乾将手头解决不了的一堆文书送过来时,魔界也正逢一场难得的雨。魔界这种荒芜之地,下雨的机会实在不多,也就导致大部分魔族并不讨厌下雨天。
他理了理文书,跟门口的侍卫问了一句“小叔叔在么”
他是江远寒的堂哥,是闻人夜的兄长跟一位妖族的儿子,所以在私下的场合里,还是叫小叔叔多一些。
侍卫是公仪颜部的女将,回复道“尊主不在不过,少主回来了。”
“小寒”常乾愣了一下,“他不是出去玩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侍卫沉默片刻“不是去玩,小少主没有玩,是历练,人间历练。
”
常乾顺理成章地跟着对方改口,假装不知道小家伙是偷跑出去这回事,他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地进入了荆山殿,可还没等他去后殿寻找江远寒,就见到荆山殿的正殿里,释冰痕跟公仪颜一个比一个低气压地坐在桌子旁,衣服一红一蓝,脸色冷得能结冰。
常乾放下文书,看了看这俩人,又看了看通往后殿的珠帘,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小寒呢”
公仪颜将面具拉了下来,一言不发,释冰痕喝了口茶,半天才回答“心肝儿在房间里,回来了,但是不让见。”
“不让见”
“嗯。”
怪不得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开心。
但常乾到此刻还没真正地重视起来,以为小寒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在那儿自己闹脾气,他收拾了一下桌案,正想说“我去劝劝”的时候,旁边的两位将军蓦地站起了身。
他转过头,只见到了一个雪白的衣衫边边儿,再回过神时,魔后大人、曾经在修真界独当一面首屈一指的凌霄仙尊就从眼前走过去了。
直至此刻,他才陡然意识到,这事情好像不算小。
珠帘动荡,炉香点了第二盏,香气压下了房间内淡淡的血腥味道。
室内没有点灯,昏暗无光,外头的雨声淅沥,湿润的水迹打在窗棂上,凉意浸透骨髓。
江折柳推开房门前,没料到屋里这么冷。
他关上门,停在桌案前的烛台上,点起一盏小烛。烛光融融地映着他的手背,照亮他纤瘦的腕和肌肤下隐隐淡青色的血管。
床榻上有一团埋在被子里的魔。
闻人夜离得要远一点,估计也快回来了。那道护体法决震动的刹那,就能同时传达给他们两人。
江折柳把这盏小灯放到床前。
微光驱散黑暗,烛火的轻微哔剥声,与外面的雨交映重叠在一起。
他安静地坐在榻边,如霜的白发丝缕垂落在被褥上。待到雨声小了一些,江折柳才稍稍往被子里探进一只手,碰到崽崽发烫的手指。
江远寒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只不过也就这么一下,因为他爹亲没有让他再躲,温柔且不容拒绝地反握住了他发烫的手,那股冰凉如霜的触感包裹住了他如焚的躯体。
他确实伤
到了身体,浑身都像是浸泡在岩浆里,快要化掉。但比如这个,这种精神状态的巨大打击才是最严重的地方。
江折柳握着他的手,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声道“你父亲马上回来,想见他吗”
崽崽一言不发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埋进江折柳的怀里,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浑身都是催动过度的痛与颤抖,这种疼痛与灼热,都慢慢地沉浸进了微凉如雪的怀抱里,沉浸在一片柔软的霜梅之间。
江折柳拍了拍他的背,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顺了顺他的发丝。
逐渐地,一点一滴的眼泪浸湿他的肩膀,雪白的衣衫被温热的泪水打湿。江远寒的呼吸慢慢地发颤,却又从颤抖里逐渐平稳下来。
他没有倾诉,也没有索取帮助,更没有立下誓言,他好像不打算表决心,也不准备告诉对方自己遇到了什么。
似乎他的少年天真也没有一夕倾覆。
他只是,落了一夜的雨。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都要请假了,但是居然写完这段了,睡了睡了zzzzz,,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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