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翻着记工分的本子,挨个挨个喊大家的名字, 喊到名字的拿着箩筐背篓上前装粮食, 而陆建国则和副业队长保管员各司其职的帮着分配,保管员将粮食装进麻袋, 副业队长拖到门外,陆建国负责称砣,称好粮食倒进社员的箩筐, 每年的今天,是陆建国他们最忙的时候, 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如果分不完,饭都吃不成,几个人废话不多说, 该做什么做什么,和笑靥如花的社员们不一样, 他们神色严肃。
今年收成好, 社员们能多分几十斤粮食,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 一趟捎不回家的得跑两三趟, 挑着箩筐,走得比任何时候都稳, 这种时候, 完全不敢回想前两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就说前年吧, 不分粮食的时候众人心里有个盼头,到分粮食时心里的希望几乎全转为了绝望,天不好,庄稼收成差,分的粮食不够全家老小吃,人人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不知怎么过。
哪儿像现在,箩筐背篓装得满满的,沉甸得让人心情爽。
社员们兴高采烈的伸长脖子等会计喊自己名字,瘦削的身板挺得直直的,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采,看得人跟着心情大好,每每会计张嘴时,保管室立马鸦雀无声,生怕错过了自己的名字,待喊到的人走上檐廊,大家伙又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保管室人声鼎沸,相比之下,养猪场就显得有点冷清了,李雪梅翻着语文课本教陆德文他们写字,几兄妹像小学生似的端坐在凳子上,随着李雪梅的荆条指向墙壁上的汉字,几兄妹齐齐开口,“y ,ang,阳,阳光的阳,太阳的阳,一横撇弯钩,二竖,三竖”
声音整齐嘹亮,空中盘旋的鸟雀蹦来蹦去,新奇的落在枝头,啄着翅膀观望。
薛花花舀了猪食走向猪圈,四头猪通身黑得发亮,胃口又大了很多,除了煮的一锅猪食,一背篓红薯叶吃得干干净净,薛花花将猪食倒进猪槽,四头猪叫唤着埋头大吃,西西趴在猪圈外,垫着脚尖往里看,奈何个子小,只听到猪吃食的声音,看不见里边的情形,薛花花舀水将桶涮了涮倒进猪草,抱起西西站在石头堆砌的猪圈上,西西蹲着身,稀罕的伸长脖子看,“猪猪,猪猪”
薛花花圈住他小腰,望着吃得香喷喷的猪,恨不得它们再涨两圈,“是啊,猪猪,养肥了西西吃肉肉。”
西西还小,对肉没什么概念,整个生产队,除了几家劳强户个月能吃次肉,大多数只能闻猪油的味道。
西西似懂非懂的仰起头,薛花花摸摸他的头,轻声解释,“比鸡蛋还好吃的肉肉。”
语声落下,外边传来刘云芳爽朗的笑声,她家分的粮食在整个生产队来说都算多的,刘云芳笑得喘不上气,“花花哪,今个儿啥日子,你们咋不慌呢”保管室人山人海的,刘云芳满心惦记着自家分多少粮食也没注意其他,直到几个儿子挑粮食回家她才找了圈人,不见薛花花陆德文他们的影子。
以她的话说,分粮食都不积极的人别想有啥出息,生产队的老老少少都在保管室等着呢。
“该咱得的粮食跑不了,排队太耽误时间,不如让德文他们好好学习,多认几个字。”薛花花她们上半年耽误了很多工分,分到的粮食肯定不多,排队等得人心烦意乱,不如静下心学习,毕竟看保管室的阵仗,排到下午都是有可能的。
刘云芳想想也是,瞥了眼认真学习的几兄妹,她有点感慨,最初她是不认同薛花花扫盲的,觉得有那个精力不如多挣点工分,这么久了,薛花花他们半天活没耽误,学习也没落下,孙子去公社小学读书后,常常在她面前夸薛花花能干有远见,和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同,还说老师怎么怎么夸薛花花。
薛花花在小学老师们眼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刘云芳心里羡慕,就想着等收了红薯,田地没多少事了,她要不要也扫个盲,以前没觉得什么,此刻听陆德文他们背课文,写字,算数学,总感觉太厉害了,不敢想象她有朝一日张口就算数的情形,她凑到薛花花跟前,游移不定,“花花哪,你说我扫盲的话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了,扫盲不分年纪,只要你愿意,坚持,不动摇,绝对能成功。”薛花花神色真挚地说,“咱这把年纪,不仅仅是带孙子咱还能做很多事。”尤其是将来国家政策好了,认识字会有很大的用处,她朝刘云芳道,“要我说,不仅你,让陆明大哥大嫂他们也参与进来,全家人学习积极性更高,你看德文他们,不挺好的吗。”
瘦了瘦了点,精神面貌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全家养成了学习的习惯,清晨起床背课文,午饭后学汉字,晚饭后学数学,不像之前一会儿语文一会儿数学的,更有条理性了。
听薛花花说,刘云芳有点心动,“我回家和老头子商量商量,不是我吹牛,德文他们扫盲以来性格变好了很多,懂事了,知道体谅你的不容易了,几兄妹齐心协力的干活,给你减了不少负担。”这才是刘云芳想扫盲的原因,小儿子结婚后,老头子流露出想分家的意思,几个儿子儿媳也赞同,她觉得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分了家,再是父母兄弟,感情都比不上以前。
扫盲的话,全家人坐一块学习,慢慢回忆以前的日子,想到彼此的好,分家的心思自然而然就淡了。
“花花啊,扫盲的话累不累,我问过陆明,他说听到雪梅教拼音字母数数他就想睡觉”刘云芳常来猪场,她会数数,只是怎么都翻不过五十,数到49总会接20,至于背古诗,她也会一两句,背得不完整,真下定决心扫盲的话,她怕自己不能坚持。
“扫盲是长久的过程,首先要从心理上克服,不能打瞌睡,只要熬个天慢慢的就好了。”
刘云芳想想也是,万事开头难,习惯养成后就没什么恐怖的了,刘云芳抱起西西,过去坐在赵彩芝身边,跟着他们一块感受学习的气氛,然而才两分钟,她就坐不住了,老管不住嘴巴想说话,“花花啊,你听说孙家村的事儿了没”
说完见陆德文他们转头望着自己,刘云芳扯了扯嘴角,赶紧抱着西西进灶房找薛花花,“花花啊,扫盲我觉得有点难”坐着不能乱说话,什么都听李雪梅指挥,她都当奶奶的人了,哪儿在李雪梅跟前服软,算了算了,不扫盲了。
“花花啊,明文以前的老丈人是栽跟头了,他儿子跟他闹分家呢。”刘云芳在保管室的时候听到好多人议论孙家村的事儿,孙家村今年不知咋滴,拖到最后才把公粮交上去了,孙队长挨了公社干部的批评,他把事情怪在赵武斌头上,回生产队和赵武斌大吵了架,骂得赵武斌狗血淋头,赵武斌两口子住在养猪场,孙永昌醒后,孙宝琴就回娘家哭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告状说孙成功打赵武斌,孙永昌气得不行,要两口子搬回孙家住,孙成功不答应,威胁赵武斌搬进孙家他就搬出去。
父子两闹得不可开交。
薛花花天天在猪场,外边的事儿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孙家闹分家她昨个儿就听孙桂仙说了,以前孙桂仙多看不起陆明文现在就多把陆明文当成宝,话里话外称赞陆明文踏实孝顺是个过日子的人,把赵武斌贬得一文不值,要不是知道孙桂仙和孙永昌撕破脸,薛花花以为她还想撮合陆明文和孙宝琴复婚呢。
“孙永昌是被鬼迷了心窍,孙宝琴说接他进城他就信啊人赵武斌没有爸妈要给他养老只孙永昌是个傻的才信。”刘云芳不知孙永昌咋想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让嫁出去的女儿养老的,孙永昌也不怕外人笑话,即使赵武斌真有这个心,他爸妈会答应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给别人养老,换谁谁高兴
“孙永昌是被赵武斌忽悠了罢了,以赵武斌的为人,你觉得他肯”薛花花没见过赵武斌,但从大家伙说的那些事来看,绝对不像表面的简单,赵武斌和孙宝琴结婚,绝对是有利可图,至于什么利,只有赵武斌自己知道了。
刘云芳呸了句,“他那德行孙永昌养他一辈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给孙永昌养老生产队的人都在说呢,孙家就孙成功是个明白的,可惜做不得他爸的主,赵武斌和孙宝琴已经搬回孙家了。”
“搬回去了昨天孙桂仙和我说还在吵呢。”薛花花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跟看新闻似的,实时报道啊。
“所以赵武斌不要脸啊,人两父子吵架,他怂恿孙宝琴收拾起东西就搬回去了。”说到这,刘云芳朝外边瞅了眼,“知道我咋知道的不”
薛花花摇头。
“孙成功来村里找孙桂仙,请孙桂仙回去劝劝她大哥,两人就在竹林里说话,被我看到了。”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不禁多嘴问了句,孙桂仙没有任何隐瞒就把孙家的事儿说了,不得不说,孙桂仙在这件事上挺果断的,无论孙成功怎么哀求,她硬是没答应,让孙成功赶紧回家,要是认她这个姑,逢年过节就来看看,不认就算了,凭良心讲,认识孙桂仙几十年,刘云芳没见她这么聪明过,太不像孙桂仙作风了,“孙桂仙做得或许有点不近人情,可也在情理之中,想想孙永昌两口子的性格,孙桂仙要掺和脚,孙永昌不得怪她挑拨父子感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孙桂仙不插手是对的,免得最后弄得两头不是人。
“花花啊,都说孙桂仙是沾了你的光才聪明的,你让我也沾沾呗”老头子要分家,她头都快大了,生产队分家的人多,但都是穷得走投无路才分的,照大家对分家的理解,该是粮食钱财平分,然而生产队分了家的,无不是分的债务。
太穷了,一大家子搅在一起纠缠不清,日子越过越困难,分了家各凭本事过日子反而会让勤快的找到出路,他们家是劳强户,哪儿用得分,刘云芳不禁叹气,问薛花花对分家的看法,换作她以往的性格,早就骂开了,如果被她知道谁在背后怂恿分家,非一顿好打不可。
薛花花将剁碎的红薯藤放进锅中,盖上木锅盖,小声说道,“分家有分家的好处,你想想啊,全家住一块,总有磕磕绊绊的地儿,虽说忍忍就过去了,但时间长了,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分了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减少彼此的摩擦感情会越浓厚,很多感情,都是让无数的小事磨没了的。”
刘云芳家里的情况她知道,除刘云芳以外所有人都想分家,刘云芳继续阻拦只会消磨大家的感情,不是长久的办法,况且以她来看,陆通陆明他们想分家不是不孝顺,而是纯粹觉得自己有能力养活妻子孩子,不想让其他兄弟认为自己占了便宜而已。
像他们这种不想占人便宜的想法很少人有,她要是刘云芳,高兴还来不及呢,做父母的,没有什么比子女有担当有勇气值得高兴的了。
“他们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他们一定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们分家。”想着想着,刘云芳看李雪梅的视线就变得不友好起来,薛花花揉了揉太阳穴,沉吟道,“你想想家里的条件,哪怕分了家你和陆三哥也会过得好,而且你不用像以前天天给全家洗衣服做饭,多轻松我看陆通他们想分家,是想让你和陆三哥过几年好日子”
生产队分家无非三种分法,父母跟着认为喜欢的儿子住,其他儿子每年交养老费,或者父母单独住,所有儿子都给生活费,亦或者轮流住,适当的给点钱意思意思就够了,无论哪种情况,对刘云芳来说都会轻松得多。
刘云芳不信,“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反正我不是不信他们有什么好心。”
薛花花好笑,儿子好心还有错了她给刘云芳分析,“不说其他,就说说你家老大,他三个孩子都在公社小学读书吧,对他来说不分家更好,分了家,光是三个孩子的学费就够他愁的,他为什么要分家呢再说陆明媳妇,再等几个月她就要生了,得要人照顾她坐月子吧,分家她能得到啥好处”其实陆家为什么分家薛花花不清楚,李雪梅也不知道,说是陆明爸的意思,陆明他们几兄弟没什么意见就答应了
经薛花花提醒,刘云芳更想不通了,老头子说一出是一出的,到底想什么呢。
“不行,我再和老头子说说。”好好的家说分就分,她心里不是滋味,而且分家容易,分了家孩子们住哪儿也是问题啊,家里好不容易有点积蓄,总不能全用来修房子吧
薛花花不了解陆家的事儿,傍晚下工,她才带着陆德文他们去保管室分粮食,这会儿保管室外还有些人排队等着,薛花花家是最后个,耽误了两三个月,好在陆德文工分高,补回来些,加之陆明文天天干活,全家人的工分加起来比去年还多,有点出乎薛花花的意料。
陆建国给她称粮食,想起件事,“梁知青走的时候说把工分给你家明文,你让明文找会计算算她的工分”陆德文他们挣的工分在本子上记着,昨天陆德文找他把工分誊抄了份,说是拿回家让当练习题练习,也不知道算的情况如何。
提及梁兰芬,薛花花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她把工分给明文干什么”说话时,她有意无意望向陆明文,陆明文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妈知道梁兰芬的事儿了,摸着良心发誓,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梁兰芬的粮食至于梁兰芬和陆建国怎么说,他拦不住啊。
陆建国耸肩,“谁要知道她想什么就好了,和你说啊,她离开咱生产队可没急着回家,先是绕去了肖干部家,住了两天直接去厂子工作了。”不是陆建国专门打听她的事儿,谁让梁兰芬的事在丰谷乡公社传开了呢有人见她和肖干部媳妇手挽着手亲似母女便来找他求证,其实哪儿用得着求证,能让肖干部媳妇笑得花枝乱颤的,大抵就是和孙子有关的事儿了。
没错,梁兰芬怀孕了,据说她是用这个要挟肖干部媳妇把她弄回老家的,肖家有亲戚在部队干,听说认识当官的,为了梁兰芬,肖干部媳妇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人家起初说什么都不答应,肖干部媳妇跑到人爸妈面前是又哭又抹泪,都是亲戚,能帮上忙的不好推辞,逼得小伙子没办法才帮忙弄了个职位
说说都是些什么事,幸亏梁兰芬走了,否则生产队不知怎么乌烟瘴气呢。
陆德文挨着会计,比较两人算的结果,见最后数字相同,陆德文惊呼,“妈呢,妈呢,算对了,我和会计算的结果一样了。”
昨晚几兄妹就把工分从头到尾叠加了遍,一样的数用乘法,不同的数再用加法,他们只会九九乘法表的内容,只能十以内的数用乘法,超过了就用加法,光是算工分,几兄妹聚精会神半个多小时呢,好在结果是对的。
陆德文惊喜不已,伸手指向陆明文最后的工分,嘴角咧开花,“妈呢,妈呢,明文的结果也是对的”
薛花花吐出口气,脸色真说不上好看,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陆德文,有的事儿要我说几遍,啊,什么事非得一惊一乍啊,好好说我听不见是不是啊”听到他们喊妈呢妈哪薛花花就胸闷。
陆德文讪讪,又去看陆建勋的工分,嘴巴咧得更大了,怕薛花花骂人,他特意捂着嘴,声音压得低低的,“妈呢,四弟的结果也是对的。”声音轻得跟放哑屁似的,别说薛花花听不到,他旁边的会计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薛花花心力交瘁,不想和陆德文说话,站在陆建国身侧,盯着称砣显示的标记,“甭管怎么做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粮食,我家不要。”
“她说了给明文的,你们就安安心心收下,人家现在吃供应粮的,不在乎这点粮食,况且比起明文帮她挣的工分,这点粮食不算什么。”陆建国没那么纠结的心思,谁要送他粮食,再多他都敢收,尤其像梁兰芬这种走了就不回来的,更没什么好怕的。
薛花花坚持,让会计把梁兰芬该得的粮食划出来,“我们全家靠苦力吃饭,干了多少活就拿多少粮食,该我们得的我们一斤不少,不该我们得的,一两我们都不要。”说完,她回眸望向胆战心惊的陆明文,陆明文急忙附和,“队长,我妈说的对,梁知青的粮食咱不要。”
要了心里不踏实。
陆建国错愕,“为什么不要她人都不在了,你们不要总不能给她寄去吧”不说他知不知道梁兰芬的地址,但他坚决不当跑腿的,好不容易把梁兰芬送走了,可不想节外生枝。
“就放保管室堆着吧,以后谁家要是遇到难处要救命粮食了,就给他们吧。”
陆建国无法,只得把属于梁兰芬的粮食留起来,怎么处理以后再说。
分了粮食,家家户户都准备煮顿白米饭犒劳犒劳自己,家里有粮了,烟囱的烟都比往常飘得久,整个生产队都弥漫在浓浓的米饭香中,老远都能闻见,站在坡头的赵成刚嗅了嗅鼻子,口水直流,他旁边的赵母也不断的咽口水,感慨道,“仁安村生产队真是富裕,这么远都能闻到米饭香,老大,彩芝家分了不少粮食吧”
别人送的粮食都瞧不上,薛花花家到底分了多少粮食啊
赵成刚哪儿知道分了多少粮食再次踏进仁安村生产队的地盘,他就一个感觉冷,浑身冷得哆嗦。
“妈,咱真要去找彩芝我说过的,她不会管咱死活,她婆婆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落她手里,咱不会有好果子吃。”那天他只是杵陆德文,后来听了薛花花的风光伟绩后,他才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没栽到薛花花手里,冲着薛花花拎刀就砍的性格,他还不得缺胳膊断腿啊
说到薛花花,赵母是又恨又气,偏偏还很怕,望着陆家方向,她早有主意,“咱不找彩芝,直接找她们队长,那粮食是梁知青给他们的,他们不要,咱当亲戚的收着没什么问题。”赵母觉得薛花花脑子不正常,有人送粮食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儿啊,换作她,巴不得人送得越多越好,薛花花说不要就不要,太糟蹋了。
没错,赵母她们今天来不是找茬的不是来借粮食的,单纯来捡薛花花不要的粮食。
自从三个女儿不管他们死活不往娘家送粮食后,他们就饿肚子,顿顿挖野菜掐红薯叶吃,吃得涝肠寡肚的吃不下去了,不得不让儿媳妇回娘家想办法弄粮食,几乎把所有亲戚都借了遍才借到二十斤粮食,这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然而没有其他法子,能借到粮食就不错了,哪儿敢嫌弃
有了经验,他们不敢再像往常吃饱了的吃,都是玉米糊糊混着野菜煮,野菜多,糊糊少,勉勉强强撑了过来,好不容易等到分粮食,粮食刚接过手没捂热和呢,亲戚们就上门嚷着还粮食,当着整个生产队人的面,赵母再不情愿都得先把借的粮食还了。
还了亲戚的粮食,分来的粮食只够他们吃到过年,听说仁安村生产队的梁知青离开前把粮食留给陆家被薛花花拒绝后她就动了心思,问赵彩芝要粮食赵彩芝不给就算了,这种薛花花不要的粮食她们收着没问题吧
赵成刚挑着箩筐走在最前,箩筐晃悠悠的,时不时擦过他的膝盖,疼得赵成刚皱眉。
玉米杆砍完了,社员们开始新一轮的割红薯藤,嫩叶子喂猪,老叶子剁碎了煮熟喂猪,至于红薯藤,像往常晒干磨成粉屯着,地里割红薯藤的孙桂仙认出是赵彩芝娘家人,赵成刚摇摇晃晃走着,赵母背着大背篓紧随其后,最后的赵铁钢也挑着箩筐,箩筐和背篓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来来借粮食的无疑,孙桂仙笑呵呵打招呼,“彩芝妈啊,彩芝她们不在家呢,去生产四队领粮食去了。”
今天是生产四队分粮食的日子,薛花花她们有工分在那边,天麻麻亮全家就挑着箩筐背着背篓往生产四队去了。
赵母没料到有人认出她来,愣了愣,心道不在才好呢,如果在家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她虚势的回,“不要紧,我啊,就是来看看外孙的,对了,陆建国队长在吧”
“在养猪场呢。”孙桂仙脸上还挂着笑,心头早将赵母从头到脚狠狠唾弃了个遍,就没见过走亲戚这么大阵仗的,挑两担子空箩筐,空背篓,以为谁不知道她的目的呢,想从薛花花手里借粮食,吃雄心豹子胆了吧
等着,赵母不挨两耳光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赵母没继续跟人寒暄,脚下生风的朝养猪场的方向去了,远远的听见里边传来声音,有大人的有小孩的,三人走上坡,看见檐廊上坐着个女孩,她怀里抱个孩子,背上背个婴儿,口齿清晰的念着什么,赵成刚瞻前顾后瞄了两眼,神色警惕的向他妈介绍,“是德文三妹,机灵得很,上回看见我和秀菊,抱起西西就走人。”
陆建国在灶房煮猪食,薛花花来不了,他就帮忙顶半天,见外边有陌生面孔出现,扔下柴火走了出来,见三人挑箩筐的挑箩筐背背篓的背背篓,他蹙了蹙眉,“红英,你大嫂娘家人来了。”
陆红英正读词语,闻言,转头望了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拍拍西西,让他喊人,西西认生,怎么不肯张嘴,指着墙上的字,喊“读,读”
赵母的表情有点尴尬,她咧着嘴朝西西笑了笑,“西西,待会外婆抱你啊,陆队长,我们是来找你说点事的。”无论如何要趁着薛花花回来前把粮食的事情落定。
陆建国一脸困惑,“找我”以他看人的眼光,母子三人恐怕不是纯粹走亲戚的,他和赵家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好说的陆建国冲陆红英挥手,“红英啊,你去生产四队找你妈,说家里来客了啊。”
赵母心口一紧,脸色煞白,“不用不用,我们是来找陆队长的,顺便看看西西他们,陆队长啊,要不你出来说话”
混到赵母这把年纪,也没啥事不好开口的,等陆建国走出院坝,她就把粮食的事说了,“陆队长啊,我问过了,粮食是彩芝婆婆不要的,做亲家的,我替她收着没什么不妥吧”仁安村生产队今年大丰收,梁知青再偷奸耍滑分到上百斤粮食不成问题,薛花花看不上正好,她稀罕得很。
陆建国正揣测赵家人的来意呢,听到赵母的话,惊讶得睁大了眼,“你们想要粮食”怕是疯了吧,梁兰芬给陆明文的粮食,怎么轮也轮不到赵家人头上,他就纳闷三人的阵仗咋像分粮食似的,原来真奔着粮食来的。
赵母目光坚定的点头,“是啊,不算要,我亲家不要的我捡着了呗,陆队长,你不会不给吧”
当然不给了,凭什么给啊,陆建国摆手,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这件事你们还是找薛花花商量吧,粮食是梁知青给她家老二的,怎么处理她说了算。”粮食本就是烫手山芋,没有薛花花点头,他谁都不给,“猪食还在锅里煮着,我先进去忙了。”
懒得多说,陆建国掉头就进了院坝,留下母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咋办。
“妈,我就说嘛,彩芝婆婆出名了,队长都怕她呢,咱想要到粮食,估计难。”赵成刚听了太多薛花花打人骂人的事,心里害怕得不行,生产队的人可是说了,谁惹薛花花谁死,甭管你多牛逼多厉害,到薛花花面前就和路边的猪草没什么区别,薛花花挥着镰刀,一刀就能把你割成一片一片的。
“妈,要不我们回去吧”赵成刚找赵彩萍的那次挨了打心有余悸,再和薛花花硬碰硬,他怕自己真的会没命。
赵母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情来的,没拿到粮食怎么舍得离开,家里都是饭量大的,最近为了省吃俭用,都饿成什么样子了肚子饿,干活就没力气,干活没力气挣不到工分,没工分的话分不到粮食
赵母放下肩头的背篓,抖了抖衣服上的灰,深吸口气,笑盈盈走了进去,赵成刚兄弟两看不懂她做派,立在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赵铁刚听他大哥的,“大哥,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去”
赵成刚抬头望了望天,时候还早,薛花花她们应该没这么快回来,他迟疑道,“进去坐坐吧,养足力气,待会需要逃命的时候才跑得快。”赵成刚的经验之谈。
兄弟两把箩筐重叠着放进背篓,畏畏缩缩走进院坝,西西窝在陆红英怀里,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害怕的望着笑得满脸褶子的赵母。
“西西啊,外婆的乖孙哦,快来让外婆抱抱啊。”赵母自认为笑得如沐春风和蔼可亲,奈何西西岿然不动,甚至还往后边躲了躲,赵母再次拍手,“西西啊,外婆的乖孙啊”
西西盯着看两眼,继续将脸转向别处,陆红英抱起西西坐在自己腿上,冲赵母说道,“西西认生,久了没看见你们,都给忘了。”
陆红英说是说,没教西西喊外婆,无事不登三宝殿,赵母她们摆明了来借粮食的,上次落下的背篓箩筐还是新的,今天又挑新箩筐来,赵家人为了装粮食还真是舍得花功夫。
赵成刚站在赵母身后,在后边推了推赵母后背,“妈,东东长得可像彩芝小时候了,你抱抱他啊。”大的认生,小的总不至于认生吧,几个月大的孩子还是挺好忽悠的。
赵母眼神一亮,“外婆的乖孙哦,生下来外婆都没见过呢。”
陆红英把东东放下来给赵母抱着,赵母抱在怀里,愣了好几秒,孩子醒了,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盯着赵母看,赵母亦眯着浑浊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怀里的婴儿,这孩子是她外孙不像啊,长得太好了吧,白白净净的不说,肉嘟嘟的,完全不是穷人家养出来的。
估计没人说话,东东扁着嘴,双手伸过头顶,啊啊啊哭了起来,赵母回过神,忙移开视线,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哭声才戛然而止,赵母抬眉,眼里藏不住探究,“红英啊,东东吃什么长得这么好啊”
看着白白胖胖的外孙,赵母忍不住想到自家骨瘦如柴的孙子,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赵母心头难受得呀,“红英,你们家有很多粮食吧,和你说,婶子家连糊糊都没得吃了,西西表哥,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不是刚分了粮食吗婶子家好几口人都偷懒去了”陆红英故作好奇的问。
赵母神色僵了僵,“就这样都没吃的,要是再偷懒,全家真的要饿死吧,红英啊,婶子家日子不好过啊。”
“婶子,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呢,就说大嫂吧,嫁给我大哥后饭量小了很多呢,都是给穷的啊,我妈说了,咱家过得好不好,看我大嫂胃口就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大嫂顿顿吃小碗糊糊,我们全家都这样。”陆红英双手圈着西西肚子,语气夸张,“饿得狠了,我大嫂喝水充饥呢。”
赵母再次哑口无言,自己闺女的饭量赵母再明白不过,真让赵彩芝敞开了肚子吃,陆家绝对被吃垮。
“哎,红英啊,你家至少比婶子家强啊”
“婶子也别气馁,你们按按肚子,勒紧裤腰带,顿顿少吃点就好了。”陆红英翻开自己腰间的裤腰带,“我们家没人吃过饱饭,我妈说粮食要省着吃,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不能三天两头向亲戚借粮食,次数多了,再好的亲戚情分也淡泊了,你看我的裤腰带是不是勒很紧”
家里以前什么情况陆红英太明白不过,最近能吃饱饭多亏她到处挖野菜,混着米,混着糊糊,大家勉勉强强能吃饱,以前薛花花煮饭,都是干活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体煮饭,没时间挖野菜只能少煮点粮食,全家都吃个三分之一饱就了事,哪儿有赵家人的福气,甭管有没有粮食,老老少少敞开了吃,管他明天后天是不是饿肚子。
赵母被陆红英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才阴阳怪气开口,“不愧在扫盲,说的道理一堆一堆的,婶子不是你对手。”
“婶子千万别这么说,我就实话实说而已,你要不信问问建国叔,咱家啥情况他清楚。”去年庄稼收成不好,赵成刚硬是上门挑了几十斤粮食走,她们勒紧裤腰带舍不得吃,赵家人挑回家没多久就吃完了,凭什么还有脸来
赵母没接触过薛花花闺女,以为是个心肠软的,没想到说话老气横秋不好糊弄,想在她面前卖卖惨估计是不可能了,赵母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赵彩芝身上了,希望赵彩芝不要太过绝情,怎么说粮食是薛花花自己不要的,给她们又没啥影响,咋就舍不得呢
赵成刚不像他妈乐观,陆家是薛花花说了算,赵彩芝再同情他们都做不了薛花花的主,他搬来根凳子坐下,眼睛时不时瞄向缓缓升起的太阳,不住的催促,“妈,要不咱还是回去吧,陆德文都够他害怕了,再来个薛花花,他招架不住啊。”
赵母瞪了他眼,“妈好久没看到你妹子了,不兴我和她说说话啊。”赵彩芝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绝对不会不管她的,何况那粮食还是薛花花自己不要的,给她怎么了嘛。
陆红英和赵母没什么话好说,她把西西放下,自己找数学书后边的课后题练习,无论多嘈杂的环境,她都能静下心学习。
她做题,西西就趴在地上紧紧挨着她,灶房传来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时,老远响起孙桂仙抑扬顿挫的呐喊,“花花哪,你们可回来了哦,彩芝大哥他们挑着箩筐上门借粮食来了哟”
赵成刚本来稳稳坐在凳子上,闻言身形一歪,直直倒了下去,爬起来,站立不安的来回踱步,“妈,怎么办,彩芝婆婆他们回来了”
赵母抱着东东,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回来就回来,能撵我们走不成”
赵成刚快崩溃了,岂止是撵,拿刀砍都是可能的,不行不行他待不下去了,随着孙桂仙的大嗓门再度响起,赵成刚拔腿就往跑,院坝的箩筐扁担通通不要了,命,保命要紧。赵铁刚看自家大哥慌不择路,心跟着悬了起来,“妈,要不我和大哥先回去吧,你你好好和彩芝婆婆说啊”
说完,追着赵成刚就跑得没了影儿。
地里干活的人又看见了诡异的一幕,赵家兄弟再度被鬼附身似的,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的在小路上跑,跑着跑着一头栽进红薯地,抱着堆成架子的玉米杆猛撞自己的头,撞到玉米杆又去撞下一堆,整个人彻底疯癫了
吓得地里干活的人们跟着心口发紧,害怕被传染,收起镰刀就往养猪场跑,妈呀,太恐怖了。
此时的赵成刚快疯了,他只是想找处藏身的地儿咋这么难,玉米杆太少,压根掩饰不住身形,连续跑了两片地,硬是没有遮挡身体的植物,跟在他后边有模有样学习的赵铁刚不明所以,上气不接下气的拉住他,“大哥,到底为什么要撞玉米杆啊,撞倒了彩芝婆婆要我们扶起来立好怎么办”
“嘘,别说话。”赵成刚捂住他的嘴,缩着头到处瞄,“小心彩芝婆婆看着我们呢。”
别说,薛花花真在不远处望着疯疯癫癫的兄弟两,要不是孙桂仙冲她指,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陆德文,“老大,是你大舅子二舅子他们吧”咋跟傻子似的乱蹦乱跳
陆德文挑着箩筐,背上还有背篓,脖子直不起来,抬眉眺了眼,“不是他们还有谁妈,你说他们是不是来借粮食的啊”他们今年得了不少粮食,且很多人看着的,他该找什么借口敷衍过去啊。
边走边想,直到把粮食挑回家都没想出个好理由,陆德文咬咬牙,握着扁担去找两人,粮食他是不会借的,大不了打一场,他可不会像上次由着赵成刚往死里打,他要反抗,不努力,怎么知道他打不打得赢呢
然而找了圈都没找到赵成刚两兄弟的人影,孙桂仙站在山坡上喊,“德文呐,你大舅子他们回家了。”撞倒很多玉米杆后,恍恍惚惚跑远了。
这会儿的养猪场闹哄哄的,都向赵母求证赵成刚他们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看着太吓人了。
赵母听得是面色蜡黄,嘴唇发黑,她家老大老二好像没什么病,好端端的怎么傻了她也没心思管粮食了,把孩子随手交给身边的妇女,喊着赵成刚的名字追了出去,看到地里倒成一片的玉米杆,赵母呜呜大哭,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癫了呢
赵成刚他们到底怎么了
赵成刚兄弟两跑出仁安村生产队就停了下来,瘫坐在路上直喘气,赵铁刚不懂他大哥怎么不找地儿藏了,“大哥,我们跑了妈怎么办”
藏在地里还能找机会救他妈,都跑了他妈怎么办
赵成刚心噗通噗通直跳,擦了擦脸上的汗,沙哑着声说,“怎么说彩芝在呢,不会让妈眼睁睁被砍成肉酱吧”
“万一彩芝拉不住她婆婆呢”
兄弟两缓缓转头,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惶恐和害怕,还有深深的自责,赵成刚低头抹泪,“我该让妈和咱一块跑的”
羊肠小道上,赵母也自责不已,明知薛花花心狠手辣怎么还让赵成刚他们过来,他们真要疯癫了,估计都是让薛花花给吓的。
队上最泼辣的妇女说起薛花花都狂摇头,何况是赵成刚他们了
儿子出事都是她给害的,是她的错,赵母边走边抹泪,没注意脚下,绊着什么东西,噗的声摔了下去,吓得正痛哭流涕的兄弟两啊啊大叫,翻身就跑,跑了老远才听到熟悉的叫唤声,“哎哟,哎哟”
兄弟两回头,看清是赵母,脸上阵白阵红,冷热不断交替着,“妈,妈”
赵母坐在地上,听到儿子叫她,哭得更大声了,“老大啊,老二啊,都是妈害了你们啊。”母子三人抱着哭作一团,再也不敢提回去找薛花花商量粮食的事,哭哭啼啼的往家走。
赵家挑着箩筐出门队上很多双眼睛看见了的,都在猜测哪个冤大头会吃亏,将赵家亲戚捋了遍都没发现有那种亲戚,想问问赵老头呢,就看见母子三人灰土灰脸的进了村。
带去的箩筐背篓没了,衣服皱巴巴的沾了很多泥,仔细看脸上还有泪痕。
绝对又被人打了,至于是谁也不用多问,除了仁安村生产队的薛花花还有谁有这等本事想找薛花花借粮食,嫌命长吧
听说薛花花很小的时候就上战场砍过鬼子的,霍霍着手里的镰刀吓得鬼子屁股尿流,赵成刚他们还敢去仁安村生产队,找死啊
拿着扫帚扫猪圈的薛花花不知道,因为赵家母子三人的狼狈,关于她的神话快传到天上去了,赵母来的目的陆建国和她说了,她奇怪三人咋不等她回来就风风火火走了,连箩筐背篓扁担都不要,当真是令人费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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