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小说:谢相 作者:若花辞树
    舟外风雨飘摇, 波浪拍打舟身的声响不住传来。

    刘藻见谢漪只看着她,却不说话, 不由心慌起来, 以为她生气了。那回谢相见了铜灯,便很生气,以为亵渎, 眼下这般境况, 她必是更生气了。

    她身上还是透湿的, 水珠自发丝流下, 滚入眼中。刘藻抬手一抹, 眼睛便红了, 也不知是心中难受,还是雨珠激的。

    谢漪回过神来,温声道“莫用手。”她一面说一面取了袖中的帕子, 为刘藻擦拭眼角。

    帕子留在袖袋中, 竟还是干的。擦干了水滴, 眼睛便舒服多了。

    刘藻留意她的神色, 见她并无怒意,便弯了弯唇, 歉然道“都怨我一时起兴, 牵累谢相与我同受了一回颠簸。”

    谢漪将手帕放到她手中, 道“休说傻话。”

    她虽是责备, 话中却不乏亲昵。刘藻抿了抿唇,眼中满是笑意。

    过不多久, 便到了蓬莱岛,岛上早有人预备着了。

    湿透的衣衫浸在身上,很是伤身。刘藻与谢漪被迎入大殿,各去沐浴更衣,泡去一身寒意。

    盛夏的天,狂风暴雨夹杂,也使人生出凉意。

    刘藻换了身干净的衣袍,端了杯半烫的蜜水饮下,腹间顿时生出一股暖意,顷刻间直至四肢百骸。她轻轻吁了口气,问道“谢相那里,送去不曾”

    胡敖回道“已送去了。”

    刘藻这才放心,又令再添一杯来。这回她便不饮了,只捧着捂手。心中则漫无目的地想着,盛夏酷暑之际,能有此清凉,倒也挺好。

    岛上殿宇不多,仅座耳,正殿饮宴,两处小殿则为歇息观景之用,再远些还有一两处宫室,各有景致。

    刘藻在的便是两处小殿中的一处,她恰坐在檐下,抬首可见庭中疾风骤雨,角落的一处芭蕉树,拍打处阵阵声响,却始终不曾折断,显出极为坚韧的秉性来。

    刘藻看了很喜欢,便道“这丛芭蕉,移到椒房殿去。”她早已断了让谢相入主椒房的念头,可见了喜爱之物,她还是一件件地往那座宫室中添。

    胡敖应了下来,又提醒道“陛下往里坐坐,风雨且还大呢。”

    刘藻胡乱点了点头,目光却仍在芭蕉上,身子仅往里挪了一寸,便算是应付过去了。胡敖无奈得很,望了望天,又道“天将暮,风雨未歇,今日恐是不好回去了。陛下可有吩咐示下”

    刘藻闻言,静默片刻,不答反问道“谢相可沐浴过了”

    “与陛下一般,正在廊下观雨。”

    刘藻一听,便坐不住,她站起身,往谢漪那边走去。

    谢漪在另一处宫室,与刘藻这里,有一长廊衔接。刘藻趿了木屐,快步穿过长廊,自一小门,入了庭院。她手中撑着伞,木屐湿了大半,身后仅跟了胡敖一人。

    谢漪见她过来,也不意外,待她跨上台阶,到了廊下,方俯身行礼。

    刘藻将伞递与胡敖,又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方与谢漪道“有一事,要与谢相商议。”

    谢漪便问“何事”

    刘藻先在竹席上坐了,又用目光示意身旁,要谢漪也坐。谢漪见此,也不好辞,就坐到了她身旁。刘藻眼中有了少许笑意,这才答道“今日风雨大作,怕是要在此歇一晚。”

    这是自然的事,谢漪颔首道“也好。”

    夏日的雨一贯来得急,去得快,然这场雨,似有不休不止之势,竟是越下越下。想来雨停后,太液池中水,会涨上一大截。

    谢漪说罢,便望向庭中,刘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雨。她独自在那处殿宇中,观雨观芭蕉也甚入神,然而眼下,有谢漪在旁,她便只能对她着迷了。

    谢漪换了身紫色的曲裾,将她的肌肤映得格外白皙,与她那一身缥缈清静的气韵甚为相合。刘藻望了眼她仿佛染了胭脂般的唇,又忙挪开了目光,极力显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问道“这是何人的衣衫”

    谢漪闻言,低头看了看身上,道“当是哪一位妃妾所在此处。”

    观衣衫用料,色泽簇新,并无褪色,多半是昭帝的妃妾。刘藻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玄色的宽袍,衣摆处以金丝绣了祥云纹样,袖口衣襟是红色的滚边,谢漪看了看,道“这当是昭帝的衣袍,且是新制,留在此处,不曾上过身的。”

    刘藻恍然,忽想到她穿的是昭帝的衣袍,谢相所着却是昭帝妃妾之衣,她心中便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谢漪想着陛下难得来一回,却逢骤雨,甚不凑巧,竟要错过这岛上的好景了,便与她说起蓬莱岛中的奇景异珍,算作弥补。

    刘藻听得认真,听罢,笑吟吟的“来日我还要再来一回,亲眼看看。”

    此处是皇家园林,本就是与皇帝游乐之用,她要来几回,都使得。谢漪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藻却是心念大动,欲邀她来日同行,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开口,怕这一邀,成了谶语。

    谢漪见她神色恍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陛下可是心中有事”

    刘藻笑了一下,摇摇头。她不愿答,谢漪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再问了。刘藻见她不说话,恐方才热络的氛围冷下来,又发问道“除了京师,谢相可有何处,欲往一游”

    谢漪想了想,道“似乎无何处欲往。”

    刘藻又问“谢相可出过京师”

    谢漪答“去过雒阳,还去过一回淮南,再有便是几处小郡。”

    刘藻追问“倘若择一处长住,谢相会选哪一处”

    她好奇得很,大有追根究底的架势。谢漪便有些无奈,不愿说这些琐碎之事。刘藻急了,又道“今日不论君臣,单论你我,我们说一说话,并没有什么的。”

    她如此坚持,谢漪也不好再辞,只得答道“巩县。”

    巩县刘藻略一思忖,当即明白过来,巩县是谢相的封地,她若卸下身上的官职,自然便要离京去国。

    她状若自语道“巩县有多远”

    谢漪道“陛下为何对此上心”

    刘藻顿时一惊,随即笑了笑,道“我只好奇罢了。”她说罢,又与谢漪商量,“我为谢相换个封地如何就雒阳吧,雒阳与长安近,地方也富庶,不如就封给谢相,可好”

    谢漪皱眉,不悦道“封地怎可更改,臣近日无功,又凭何封赏”说到朝事,她便不会由着刘藻。刘藻也知,闻言便不作声了。

    雨仍在下,哗哗地冲刷着石板与台阶,然而却已无人留意。

    谢漪见她不说话了,恐自己语气太重,使陛下伤心了,便温声安慰道“臣知陛下好意,来日臣有大功,再封也不迟。”

    刘藻点点头,又说起后日的大朝来。她话题跳转得极快,谢漪也顺着她,她想谈什么,便与她谈什么。

    直至夜幕降临,风雨停歇,天空阴沉沉的,仿佛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用过哺食,刘藻也不愿走,依旧留在谢漪这里。谢漪也不赶她,由她在殿中来回地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殿中陈设,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但刘藻却突然上起心来,问谢漪这瓶子是什么来历,这剑是何人所冶,何人所用,这竹简又是何人留下。

    这皆是蓬莱岛上之事,谢漪又如何知晓,只得与她一同猜测,会是何人所用,如何到得宫中。刘藻胡言乱语,谢漪也不嘲讽,最多也只纠正一下不合常理之处。

    二人一直说到了子时,谢漪不得不送客。刘藻也知不能再留下去了,便不甘不愿地起身。谢漪送她到殿门外。

    刘藻还是不愿走,她极为珍惜与谢漪相处的点点滴滴,可她又不得不走。

    谢漪站在殿门前,身子在殿中的灯光映照下,半明半暗。刘藻望着她,恋恋不舍。谢漪正想着,是否要送陛下回寝殿,便闻她忽然问道“来世的来世,谢相可曾许与旁人”

    谢漪惊讶地望着她,不知她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刘藻知不该说不该问,可她着实压抑得太久了,便趁着开了口,有些莽撞地说了下来“倘若没有,能否许与我哪怕只做片刻心动,能否许与我”

    她眼中有伤痕,话语冲撞却卑微,使得谢漪也心疼起来。

    刘藻直直地望着她,谢漪却无法开口。刘藻等了片刻,又许是良久,眼中一点一点地死寂下去。

    她又使她为难了。刘藻心中自嘲,正要说些话,遮掩过去,便闻谢漪说道“好。”

    刘藻的眼睛蓦然亮了,谢漪对她微微点了下头。刘藻的眼角微微泛红,用力地点头“我等。”

    一世两世,千世万世,只要能等到,她都等。

    她说罢转身,大步地离去,与方才赖着不肯走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漪站在原地,望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只觉陛下这一整日下来,唯有这一刻,是高兴的。

    来生的来生,何其缥缈,可她却因这一句这般欣喜。

    谢漪分不清是心疼,还是酸涩,陛下方才眼角发红,说着我等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生镌在了她心上。

    刘藻自然是高兴的。谢相一诺千金,从未有失信的时候,她说了愿许她来生的来生,必然会兑现的。

    她高兴得辗转难眠,又兼生地,竟至天将亮,方朦胧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她一直等,等过今生,等过了来生,好不容易等到了来生的来生,她高兴地去寻谢相,可谢相却不认得她了,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要她离开,说她令她觉得恶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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