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小说:谢相 作者:若花辞树
    尚未近午, 谢漪睡不着。她合着眼, 感受贴在她背上的温热身子。刘藻的呼吸就在她耳畔, 一下一下, 起初不大安稳, 渐渐睡熟了, 便低沉规律起来。

    谢漪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使得刘藻的下巴,正好在她的头顶上, 将自己整个人都容纳入小皇帝的怀中。

    冬日里, 这般亲近的偎在被窝中, 想着暖意融融,是很舒服的,陛下身子单薄, 然而怀抱却很宽广,足以将她全部容纳。谢漪弯了弯唇角, 轻轻地翻了个身,与刘藻面对面, 看到她叫体热蒸得微红的脸颊,笑意便又收敛了。

    小皇帝睡着后,更显得乖巧, 她已长成了, 眉眼间的风华较前两年, 愈加遮掩不住,逐渐展露女子风情。只可惜这孩子为显稳重, 多着色泽厚重的衣衫,倘若哪一日,能哄她穿上华美之服,再梳个好看的发髻,必然惊心夺目。

    只是她的身子,真令她担忧。

    谢漪轻轻地抚摸她的眉眼,刘藻一无所觉。谢漪屏住呼吸,将嘴唇贴到刘藻的唇上,停住,而后将呼吸调得与刘藻一般快慢。谢漪清浅,刘藻在发烧,她的呼吸烫一些,就像她这个人,有时执着又灼热。谢漪感受着,心跳一点一点地加快,爱意昭然,已同呼吸一般,与她融为一体。

    她觉得满足,又因她的病而忧急。但谢漪的忧急,是甚少诉诸于口的。

    又过一会儿,确定刘藻睡熟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而后轻手轻脚地从她怀中退出,走出殿外。

    殿外是阴蒙蒙的天,还未降雪,风却刮个不停,寒意刺骨。

    胡敖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道“丞相。”

    谢漪吩咐道“陛下醒来,定然会饿,备些吃食温着,要易下咽,好克化的。”

    胡敖应了诺。

    谢漪便看了看她。她的目光幽沉,自带了一股威严之气,胡敖只觉心惊,格外恭敬地立在她身前,等候她旁的吩咐。

    谢漪看了他一阵,忽而笑了一下,语气温和“我令人为你购置了一处宅邸,她已住进去了,你得了空,便去瞧瞧,也是分离了多年,必然是想的。”

    胡敖先是骤喜,对上丞相的目光,见她眼中的笑意,却又胆寒,他将宫人送到陛下床上,陛下罚过她了,丞相却还未对此说过一句话。反倒还赐他宅邸,将扣了多年的人还给他了。

    胡敖不喜反惧连忙跪下了,请罪道“那事,是小的处置不当,请丞相降罪。”

    边上倒没什么人看着。胡敖知道皇帝一见了谢相,便不大能自制,特将人都遣下了,以免瞧见什么不该瞧的。只自己候在此处,随时领命。

    谢漪道“你是皇帝的人,我如何降罪”

    胡敖一怔,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谢漪却已转身回殿中去了。胡敖从地上爬起来,悟了一会儿,方才恍然,谢相是要他专心侍奉陛下,不必再听命与她了。

    他倒有些不解,观眼下情形,谢相与陛下应当是私下定过名分了。这看似是有了个好结局,可实则万事才起了个头,陛下年少,谢相又与她差了十四岁。胡敖在宫中久了,哪能不知女子的岁月最珍贵,谢相难道就不怕再过上两年,她风华不再,陛下移情他人。她什么都交还了,到时还能剩什么

    人生漫漫,什么都说不准。武帝登基,陈皇后出了大力,他们是少年夫妻,自小的情分,较谢相与陛下,更是天作之合。可到头来,不还是陈皇后孤老长门,武帝又择新后,妃妾无数

    胡敖觉得丞相此番轻率了,不过他却很高兴。他看了眼灰沉沉的天,心想,等哪日天况好一些,便出宫一趟吧。

    谢漪回到殿中,重新在刘藻身旁躺下,照旧依偎到她怀中,合上双目,想些事情。想的最多的,还是陛下这身子着实得好生养一养。可她在宫中,锦衣玉食,医官也有留意调养,除了平日看着好了些,稍一受凉,仍是染恙。

    谢漪正思索,是否召众医官,为陛下会诊,刘藻动了动。谢漪断了思绪,睁眼看她。她蹙紧了双眉,忽然不安稳起来,像是正遇噩梦。

    谢漪立即从她怀中脱出,反过来抱住了她,轻轻地拍她,以作安抚。刘藻像是被她安抚住了,渐渐静下,然而不过片刻,她更加动荡,身子紧紧绷住,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极为不安。

    谢漪忙唤她“陛下,陛下”

    到第五声,刘藻睁眼。她有些迟缓,怔了会儿神,才记得去寻身边的人,待看清谢漪依旧在,她当即抱紧了她。

    谢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梦见什么了”

    刘藻不答,只是紧紧地抱她,将头埋到了她颈间,半分都不肯松懈。谢漪便不问了,柔声道“别怕。”刘藻还是不语,只是气息明显轻了下来。

    谢漪便笑了,摸摸她的后颈,道“我在。”

    刘藻更紧地抱住了她,还是不肯开口。

    直过了许久,她方答道“我梦见铜灯了。”

    谢漪自然还记得铜灯是什么,不免有些不自在。刘藻说罢,微微吐出口气,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你看到铜灯生气,又不要我了。”

    谢漪听到不要我三字,便很心疼,却也不愿助长她这歪风邪气,道“的确是你无礼。”

    刘藻闷闷的,低声道“我给它穿衣服了。”

    谢漪冷声“你还要狡辩。”

    刘藻就不敢说了,她其实还梦到,谢相打了她。她醒来,还是觉得脸上疼。铜灯的事,将她的心意揭破,将她的天真击碎,使她彻彻底底地陷入无望。不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惊惧未消,加上那一句恶心,便如噩梦一般,难过的时候会想起,更加绝望,高兴时也会想起,仿佛一切幸福,都是假的。

    刘藻很想问一句,你心中有没有我。谢相那般决绝地伤过她,数年不曾和软,为何又接纳她了。可她却不敢问,倒不是怕眼前所有俱是假象,一旦问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是这些日子,谢相如此温柔,处处体贴,她若再问,谢相倘若心中有她,必然觉得伤心。

    “你会否觉得我烦”刘藻问道。

    “为何这般问”

    刘藻便低声数说“我瞻前顾后,总不能果断。说着要视你为姑母,心中却从未做到,装也装不像,总被你看出来。仿佛惺惺作态,乞你可怜一般。如今你要我了,我却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总是害怕你还是会走。越是高兴,越觉得空。”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厌烦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值得谢相倾心。

    “你是惺惺作态吗”谢漪问道。

    刘藻立即摇头,泄气道“我不是。”可表现出来,就像是。

    谢漪微微叹了口气,又问“你可曾想过放下”

    刘藻一阵沉默,最终点了点头“想过,想过许多回,也试过许多回。”

    哪怕明知她虽想了,却未做到,心也仍是一阵揪疼。谢漪咬了下唇“是我伤你太过。”

    这回刘藻没有沉默了,马上道“不是。我想放下,不是因你拒绝我,而是你显得很累,很担忧,存满了顾忌,怕伤我,怕无意间与我希望。处处留意分寸。你本该昂首阔步,或执政朝中,或避世离京,都该是洒脱无忌的。却因我满身负担。”

    刘藻说着,扯了扯唇角,有些自嘲,又甚自责“可惜我没做到。”

    “倘若做到了,便没有我们如今了。你也不是负担,你与我而言从来都是不同的。”谢漪说道,又与她承诺,“我不走,今生今世都陪着你。但凡你想,我都在你身边。”

    她的语气很冷静,却是敞开了心,在与刘藻倾诉。刘藻顿时高兴。

    谢漪看着她有了笑意,也禁不住笑了笑,她又道“铜灯之事,我不怪你,纵然当时气恼,之后不久便消了。你若是还想要,再铸一盏。”

    她说着,想到那铜灯的样式,终究还是羞赧,便又添了一句“只是不要当我的面。”

    这一句,非因不喜,单纯是因羞赧。刘藻听出来了,且还举一反三地听出,若真当着谢相的面,谢相也不会生气,多半也只红着脸,责备一句无礼,余下的,也就随她去了。

    刘藻一高兴,连着咳了好几声。

    她还病着,谢漪忙抚她的后背,又摸她的额头。

    还是烫。她算了算时辰,用过药方不过两个时辰,还得再等一阵,方能再服,于是便道“陛下醒来,便不曾用膳,不如进些吃食。”

    刘藻道“好。”

    吃食都是备好的,是一碗粥,熬得稀薄,能直接喝下,加几样腌制而成的配菜,很易饱腹。刘藻有谢漪喂,自然是用下许多,直到碗将空了,方摇头说“饱了。”

    谢漪也不勉强,搁下了碗,又要她好生些,自己去打了水来,为她擦了擦手脸,让她躺得舒服些。

    刘藻看着她为她忙碌,将她如此温婉贤淑的举止,与在朝中锐利老沉的模样重合,竟无分毫违和,贴切得很,谢相就是这样的。

    谢漪放好了巾帕回来,便见刘藻盯着她看。谢漪恐她又胡思乱想,便坐到她身旁,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刘藻凝视她,认真问道“你可愿为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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