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小说:谢相 作者:若花辞树
    “你可愿为后”

    刘藻许多年前就萌生了立谢漪为后的念头, 但宣之于口, 还是头一回。

    谢漪并不意外, 但她也未立即回答。刘藻留意她的神色, 谢相眉心沉静, 是在思索。刘藻便安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谢漪道“此事待你大好后再论。”

    刘藻便知,她不愿。

    倘若她肯为后, 必会此时告诉她, 让她高兴。既要拖到大好后再论, 多半是不愿了。刘藻点了下头,喉咙有些发堵,略微沙哑, 道了句“也好。”

    谢漪为她掖了被角,又道“安心养病。”

    刘藻笑了笑。

    她在床上躺了十余日, 病势反反复复,谢漪先是专心侍疾, 后来,也不得不将公文搬来温室殿看。

    大臣们见此,少不得一场议论。皇帝染恙, 群臣心焦, 但也没有如丞相这般, 径直守在皇帝病榻前侍奉的。

    眼下恰是一尴尬时期,谢漪在将大权一点一点交出, 刘藻也在逐步收拢,如此一来,相权削弱,君权增强,有些心思的大臣,不免便盯上了相位。谢漪行事颇严,她做权臣那段时日,为将戏演得逼真,还甚为霸道,少不得得罪人。

    如今她势弱,早前压下去的,都冒出头来,胆子大的,话语便不怎么能入耳。

    刘藻一直未出殿门,不曾听过。谢漪却是知道的。她也未去搭理。皇帝病情反复,她又兼顾着朝政,委实抽不出手来处置。她干脆如不曾耳闻一般,先将皇帝照料好了,再做打算。

    谢漪想得也简单,等她能腾出身来,再择一二嘴碎之人,杀一儆百。他们心中如何想,她管不了,但口上,不能说。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却被刘藻知道了。

    刘藻在病中,虽欢喜谢相贴身照顾,但心中也记挂着朝政。故病势稍愈,便立即赶往宣室殿去。谢漪在她身边,自是陪她去。

    这些时日,多数奏本虽已由谢漪看过,但也积了些必得皇帝亲自批阅的。

    竹简已堆得比御案还高。

    刘藻坐到御案后,想到她昨夜骤然高烧,谢相为她,一夜未眠,便与她道“后殿有榻,你去歇一歇吧。”

    谢漪本是不赞同她来的,清晨烧才退下,还不知会不会反复,此时,自是不放心将她留着,自己去歇了。

    刘藻见她不走,便是一笑,起身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后殿,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到榻上,道“你歇着,好好睡上一觉,待你醒了,我就跟你回去。”

    她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谢漪拗不过她,只得依她。

    刘藻回到前殿,阅了十来道奏疏,底下呈上药来。刘藻搁笔用药。这药中有安神促眠之效,且效力颇强。她估摸着至多再看半个时辰,便得睡上一觉,好待药效过去。

    她又摊开一卷竹简,想着趁困意来前,多看两卷。不想却有大臣来求见了。

    来的是一从前颇受刘藻倚重的大臣。此人名赵恬,年不过三旬,出身寒微,官位不显却正直敢言。刘藻正看中了他的胆大,故有许多事,都交与他去办。

    他急赶着来见,刘藻便宣了。

    赵恬手中捧了一道竹简,入殿先行礼,而后将竹简呈上。刘藻看了眼那竹简的外形,见是奏本,便接过了,翻开来看。

    赵恬待她看了两眼,便慷慨激昂地上奏了“丞相早前便有不臣之举,陛下不曾追求,她却不知悔改。今番陛下染恙,她时刻守在寝殿之中,不离半步,也不许朝臣求见,臣以为,丞相”

    刘藻道“你声音轻些。”

    赵恬话还没说完,听皇帝要他声音轻些,虽疑惑,还是轻了下来“丞相有擅专之嫌,恐怕不臣之心犹未湮灭,陛下不得不防。”

    这话说得刁钻。不臣之心犹未湮灭,便是说谢相有过不臣之心,且眼下仍旧图谋不轨。

    刘藻道“这是你一人之见,还是也有其余大臣,与你持的见解相同”

    赵恬回道“暂无其余大臣,与臣所见相同。”其实是有的,只是暂且蛰伏,欲待谢相之势再垮一些,再来弹劾。

    刘藻便点了点头。谢相就在后殿睡着,后殿与前殿仅一墙之隔,言语稍大声些,便能传过去。她怕扰了谢相歇息,便打算过些日子,再做论处。故而面上也未带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赵恬略一犹豫,又禀“还有些大臣,颇有下作之语,称丞相以色侍君,是邓通、韩嫣之流。臣以为有辱陛下英明。”

    刘藻捏着竹简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她咬着牙,眼中怒意大盛,道“谁在讲”

    她怒到极点,却因刻意压低声,而使显出异样的滔天怒火。赵恬觉得不对劲,大着胆子看了一眼,一看又忙伏身,颤声道“仅三两人四下在说,臣也是无意间听闻。”

    刘藻赤红双目,呵呵笑了两声,反问“三两人无意间”言罢,又压低声笑了两声,声音都有些狰狞了。

    听得赵恬胆战心惊。

    “朕看,他们是对丞相不满久矣,编排出这等无稽之谈。”刘藻说道。

    赵恬立即明白这趟是来错了,陛下非但不曾疑心丞相,且还信赖极深。可他又当真以为丞相不可信,她若可信,当年又怎会欺陛下年少,生生压着她,使她无法接触朝政。但赵恬能得刘藻倚重,定然知晓如何趋利避害,他附和道“确实荒谬。”

    “你、你去查。”刘藻道,“将说过这话的,都查出来,禀到朕案头。少一个,便拿你自己填上。”

    赵恬什么也不敢说,道了声诺,退下了。

    刘藻等他退下,才想起,他也是来说谢漪坏话的,气得连连冷笑。她欲召人进来,方一张口,又回头看了眼,合上嘴,站起身,出了殿。

    到了殿外,刘藻终于能放开些了,叫道“胡敖”

    胡敖趋步上前,惊惶应道“陛下。”

    刘藻道“召李闻。”

    胡敖应诺,正要退下,刘藻又改口“不。不召他。”她合起眼,来回踱步,步履急躁,过了一会儿,她什么人都没召,甩袖回殿。

    谢漪依旧闭着眼睛,刘藻坐到她身边,指尖欲抚摸她的脸庞,又怕惊醒了她,便在她身边躺下。

    榻小,原是容不下两人的。刘藻躺在边沿,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可她一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累,更不去另寻一处歇息,就这样躺在谢漪身边。

    耳边仿佛有一声叹息,又仿佛没有,缥缈得像是虚无之处传来的声响。接着,谢漪便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往里躺了躺。

    她醒着。

    方才赵恬所语,必然都听见了。

    “别往心中去,好生养病。”谢漪知她心中愧疚,开口劝道。

    刘藻便合上眼。可她却又着实恼怒。邓通、韩嫣皆是男宠,以色侍人,以佞幸媚上,他们将谢漪与这等人混为一谈。

    她越想越气,还觉得其实归根到底,是她让谢相受了委屈,若非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谢相又怎会跟她在一起,她若不与她有纠缠,自然不会有人如此编排。

    谢漪将她揽近,一手轻抚她的背,口中道“听话。”

    刘藻道“以后,恐怕还会有这样的流言。”只要谢相在她身边,只要她们仍旧相爱,这样的流言,不会禁绝。且不会有人来指责她风流,只会说谢漪媚上,迷惑君王。哪怕堵上了他们的口,使他们不敢言语,他们心中也会做此想。

    谢漪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在意。”

    刘藻不再开口。

    晚间回了寝殿,刘藻咳嗽加剧。医官来看过,叮嘱了千万不可吹风。谢漪侍奉她用了药,便要她早些歇下。

    这些日子,她们都是一处睡眠,一处饮食,刘藻已习惯她在,她照旧躺到里侧,好让谢漪也睡上来。

    谢漪摸了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方才躺下。她今日太过冒失了,非要去温室殿不说,还顶着风在殿外踱步。刘藻虽配合医官,但她其实不够爱惜自己的身子,大抵年少之人多半有恃无恐,觉得青春尚存,觉得体魄健壮,于保养上十分疏忽。

    “过些日子,召太医署,为你会诊,好看看,如何保养。”谢漪说道。

    刘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不必。”

    谢漪有些无措,背对着她的刘藻,显得很是陌生,她的语气也称得上冷淡。谢漪想了想,小心地贴上去,从后面抱着她,道“你别生气。”

    刘藻沉默不语。谢漪无奈道“你怎么不听话了”

    刘藻道“倘若我能短寿,也无不好。正好补上你我十四年的差距。”

    “你不是说,你我的岁月是重合的既然重合,又何来十四年的差距”

    刘藻答不上来。

    “你动摇了”谢漪又问。

    刘藻忙转身,面对她,道“没有。”

    谢漪便笑了一下,她望着她,她的眼睛在夜色间都如此幽深,仿佛流淌着一条清涧,清冽深邃,能将刘藻吸引进去。

    “不论你是否动摇,你的命都是我的,我救过你,辅佐你,不求你回报,只要你善待自己。刘藻,勿负我。”谢漪平静地说道。

    这是她第二回,要她别辜负她。

    刘藻倾身过去,将耳朵贴到她的胸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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