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小说:谢相 作者:若花辞树
    耳朵听到的心跳, 从模糊, 到清晰, 一下一下, 很平稳。刘藻贴在她的胸口, 听着, 问道“你要我善待自己,那你呢,你为何不善待自身”

    刘藻感觉到, 她说完这句, 谢漪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谢漪抬手, 抚摸她的鬓角,道“你心中明白。”

    刘藻苦涩一笑,淡下容色, 道“流言是可以平息的,只消立后, 你我名分定下,便是名正言顺的一对。”

    谢漪闭上眼睛, 眉心微蹙,不忍再听。可刘藻还是讲了下去“可你不会愿意。我们无名无分,天下人只会议论你, 再难听的脏水也只会泼到你身上, 提到我, 最多也只叹一句风流,于皇帝而言, 风流算得上什么不足,无伤大雅耳。可一旦立后便不同了,立后二字自我口中说出,我便成了一个恣意任性,荒唐昏聩的昏君,不知廉耻,不顾礼仪。圣明二字,再与我无缘。你怎会忍心,视我入此境地。”

    刘藻面无表情地道“可我的圣明,竟是要玷污你的声名来成全是否我只能一味拖累你拖累了你半生不算,连你立足于世的名声都要搭进去”

    “别说了。”谢漪道。

    刘藻像是没有听到,径直问道“你受得了你自一小小常侍,做到丞相,难道便没想过青史留名若没想过,你为何约束家人,不为非作歹,不欺凌百姓,为何洁身自好,纵有僭越,也从不肯与奸佞失德之辈同流合污”

    她问得尖锐,谢漪纵想否认也不成。

    刘藻也有脾气,她憋了一日的怒气,终究还是将话语全部说了出来。她并非气恼谢漪,而是恨自己无能,可话一旦出口,倒像是逼问谢漪。

    刘藻憋了气,只觉不说不快,可一说完,便有悔意。她是说痛快了,谢相呢

    一想到谢相,刘藻的气便消了大半,余下的便是内疚了。正如她所言,她只能拖累谢相,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坐起身,看到谢漪面上的疲惫,与眼中挣扎出的镇定,觉得心酸难言。她病了许多日,谢相何曾有过一夜安眠,她的精神都是强撑出来的,而她却还在不住地逼迫她。

    谢漪见她冷静下来了,让她重新躺下,方道“我自然是在意,但你的事更要紧,我妥协些许也无妨。世上哪来两全之法,只要大体不错,便可称圆满了。”

    相较刘藻的怒气冲冲,她便冷静得多,仿佛她从未听过流言,又仿佛她当真不在意声名。

    刘藻问道“以一世清名,换取你我相守,你可觉值得”

    “陛下不动摇,便是值得。”谢漪答道。

    她说得利落干脆,似乎是一极为容易的事,可刘藻却看到了她眼底的无奈与黯淡。刘藻忽然想,谢相必是许久前便料到今日的局面了,她用了多久,做下用自己的名声成全她圣明的决定。

    恐怕是须臾之间,她兴许连迟疑都不曾。

    谢相事事以她为先,她当真忍心让她为她,背一世佞幸的骂名

    刘藻骤然间豁然开朗,她道“我不会辜负你。我会做个好皇帝,得千载称颂,让你以我为傲。”

    她这般说,谢漪以为她放下了,不再执着于立后,欣慰道“我自是以你为傲的。”

    刘藻望着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又养了两日,元气渐渐恢复,刘藻避开谢漪,召集群臣,说了段话。

    “朕有今日,非因争斗,乃因谢相还政。众卿勿陷朕于忘恩负义之地。”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众臣心中便有了数,妄议之语,倏然间烟消云散,他们心中如何想的,不好说,至少口上,是不敢再提了。

    刘藻犹觉不足,查出那几个私下嘴碎之人,各寻了由头,将他们问罪贬黜,发配到交趾,永不赦回,甚至连些捕风捉影的话,也都按实了处置,只要说过一句丞相不好,抱怨半句丞相势大的官员,全部发配出京。

    虽都是用的别的罪名,但明眼人哪一个看不出,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怒,打定了主意,要为丞相讨个公道。

    动静这般大,刘藻也无刻意隐瞒,谢漪哪能不知。只是想到陛下年少气盛,她压着她不再提立后,总得给她一个宣泄之地,且她寻的罪名,桩桩件件,都是确有其事,便也不曾责备,只劝她收敛一些。

    有些大臣固然出于私心,但也有不少大臣,是公允之辈,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刘藻懂得分寸,处置了那几人,便再无动作。之后与谢漪也是照常相处,亲近尊重,偶尔还有些粘人,但从不误大事。

    至正旦将至,刘藻下诏,诏令天下才捷之士,来年春日入京,她要取士。大臣们见此,大惊失色,天下才捷之士,岂止百十,诏令一下,来年入京的,少说也有数百人,这些人哪怕只十中取一,也够可观了。

    众臣纷纷入宫,询问陛下何以忽然取士。刘藻道,宫廷寡淡,无管弦丝竹,无诗词歌赋,寻几名贤士来妆点一二。大臣们放了心,陛下不过是寻些伶官来取乐,碍不到朝中。

    谢漪倒是知晓陛下非这般有闲情的人,为一己之悦,如此大费周章,奈何任凭她如何问,刘藻都不肯说。

    谢漪便产生一种孩子大了,不听话了的无力来,刘藻却很有兴致,挑了个雪后初霁的晴日,寻了谢漪,与她神神秘秘道“我领你去个地方。”

    她挑得时机恰到好处,谢漪恰忙完了,又有少许空闲,翌日是休沐,陛下纵是要胡闹得久些也无妨。

    谢漪便随她去了。

    刘藻领了人,便往宫中去。

    谢漪见此不免奇怪,宫中早已走过不知多少回,几乎是角角落落都去遍了,哪里值得这般神秘。刘藻却半分不漏口风,只牢牢牵住了谢漪的手,带着她径直走上宫道。

    今日宫道上格外清静,并无宫人、宫卫往来,一看便是刻意清过的。谢漪又留意,陛下衣着甚是郑重,虽非大典所着的衮冕,也是颇为隆重的袍服。

    刘藻牵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成了十指交扣,她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很稳,但谢漪却瞧出陛下神色有些僵硬,她似乎十分紧张。

    谢漪隐隐猜到些什么,也跟着紧张起来。

    两个人都僵直了身子,走得硬邦邦的,且不敢与彼此对视。刘藻想着,得与谢相说话,否则谢相若猜到了,便无惊喜可言了。她准备了许久,便是想要让谢相高兴的。

    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今日人有些少。”

    谢漪本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可她被刘藻影响,心跳极快,仿佛一张口就能跳出来一般。她不敢随意张口,便很严谨地点了下头,闭着嘴,嗯了一声,心中想的则是,陛下为今日,必是多有准备,欲与她惊喜,她得装得什么都不知才好。

    胡敖在她们身后,看她们一个半日方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一个严肃镇定地只应一个字,当真捂脸欲笑,若非他知晓这二位一到要紧关头便痴懵呆傻的秉性,便要以为她们是在生气冷战。

    一路行至椒房殿前。

    刘藻迈出一步,手都要推到门了,余光瞄见胡敖着急地冲她摇头,连忙缩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的缎带,与谢漪一字一顿道“要、要捂住眼睛,进去。”

    谢漪便显出入殿前捂眼睛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不捂眼睛才不正常,极力以镇定平稳的语气道“险些忘了。”

    刘藻也点点头,险些忘了。

    胡敖默默地转过头去,决心过会儿什么都不说。横竖不论出了什么样的差错,她们都能互相自圆其说。

    刘藻走到谢漪身后,以缎带为她遮眼。谢漪看到缎带的样式,走了下神,心想,这带子与许多年前,李琳皆与陛下的那条额带有些相似。然而下一瞬,缎带遮上她的双眼,她眼前一片漆黑,仅余少许朦胧亮光,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漪顿时无措,但很快便有一只柔软却可靠的手牵住了她,与她温柔道“我为你引路。”

    下一刻,她听到殿门开启的声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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