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便就有脚步声响起, 向着楼梯口的方向, 似是要来查看是否有人来往。
阿梨心尖一跳,忙抱起抽抽噎噎的来宝, 趁着邱知府露头的前一瞬隐进了雅间中。
走廊里还是往常一样的清净,邱知府也喝了几杯,脑子晕乎乎, 少了那些机警心思。他左右环顾一会,见四下无人,心中稍定, 也就回去了。
雅间里, 众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都停了筷子瞧过去。
薛延看着阿梨鼻尖上的汗,皱眉抹了把,低声问,“做什么去了,弄成这样”
来宝手舞足蹈地往薛延腿上爬, 嘴里咕哝着要解释,却说不清。薛延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膝上,又给捏着帕子擤了擤鼻涕,嫌弃道,“与你说了多少次了, 不许和你娘耍脾气, 男子汉大丈夫, 你总哭什么哭”
冯氏不忍心,瞪了薛延一眼,而后将来宝接过去,柔声问阿梨,“刚才怎么了,急匆匆进来,是遇着了什么事情”
撞破了这样大秘密,虽然躲开了,但阿梨仍心有余悸。她在薛延身边坐下,又攥着他手平复了好半晌,才平心静气地将刚才情况与自己猜测都说了出来。
其实也无需猜测了,事情都明摆在那里罗远芳秋闱舞弊。
阿梨并不识得邱知府的声音,只知道那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与罗远芳的关系极为亲密,且定是参与了此事的。科举舞弊不是件简单事,不像是吃酒买菜,只要钱就可以,这是杀头的大罪,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人脉权势。而放眼整个宁安,能与主考官暗通款曲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罗远芳与邱家传言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似乎并不难猜。
可罗远芳到底与邱知府是什么关系,仍旧是个谜团。
只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这么算了的。秋闱中罗远芳靠着舞弊夺了个解元,这其实倒无所谓,但若是他在春闱中再动手脚,对阮言初的影响就将是致命的。直到从醉仙楼出来回到家中,薛延一直面沉如水,未曾说话。
这顿饭吃的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现在十月初,天气已经有些凉,阿梨怕冷,来宝也不能冻着,家里早就换上了厚被子。临睡前冯氏来了一趟,说看薛延心情不好,想要带着来宝一起睡,给他留出些空闲来。阿梨没答应,笑着将冯氏劝回去,而后带着来宝黏到薛延身边,陪他解闷。
薛延平日谈生意时候舌灿莲花,在阿梨面前话也不少,但其实是有些闷葫芦性子的。大男人心里作祟,对于很多棘手的事情,如果他心中想不出个解决办法,又会让家里人为难的话,他就憋在心里,谁也不与说。
阿梨烦他这个性子,但是因着理解,又觉得心疼。
院子后头的青枣刚熟,下午时候阿梨和韦翠娘拿着棍子打了一些下来,尝着脆甜脆甜,极为爽口。阿梨洗了一捧,又塞进来宝手里几颗,小声道,“宝宝,你去喂爹爹一颗,再告诉他,爹爹不要急,来宝在呢。”
这句话对个一岁出头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阿梨耐心教了好几遍,来宝才磕磕绊绊地重复出来。
阿梨欣慰摸摸他的小辫子,亲亲脸颊道,“宝宝乖,今个不许气爹爹,不许哭,知不知道”
来宝是个小人精,什么时候能作能闹,什么时候该乖巧,他心里都有数,闻言便赶紧点头,而后蹒跚地迈着小腿往薛延那边走。阿黄寸步不离随在他后头,像只跟屁兔,不住顶着来宝的后脚跟,来宝气急败坏回头打它的脸,阿黄也不躲,最后还是阿梨塞了它两颗去了核的小青枣,这事才算完。
薛延一直懒洋洋靠在墙边,把刚才一幕都收在眼里,原本心里还沉甸甸,被这么一闹倒是好了不少,弯唇笑了下。
来宝有些得意忘形,站在原地不肯动了,就咧着嘴冲薛延笑,他牙齿只有五颗,上面三个下面俩,看着像只小耗子。薛延抬手捏了捏鼻梁,实在没忍住,也笑出来。
阿梨蹲在他身后,有些着急,不住地拍着他的背,轻声提醒,“宝宝,宝宝你快说词呀。”
来宝“噢”了声,这才想起还有这事,但是毕竟还是个奶娃娃,记性没比鱼好了多少,转眼就给忘了。他回头看着阿梨,嘴巴瘪起来,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憋了好久才叫了声“娘亲”。
薛延笑眼看过来,摩挲着下唇问,“你们娘俩聚在一起干什么坏事呢”
阿梨本还没觉着什么,但被他这么一看,耳根都有些泛红。来宝手里的枣都攥热了,都走到这一步也不能再缩回去,阿梨干脆躲在来宝身后,一句一句地教他,让他重复给薛延听,像是在唱一个假双簧。
“爹爹,你不要着急啦”
来宝说,“爹爹,捏表高奇啦”
“来宝在呢,枣枣给你吃”
“来宝在捏,糕糕给捏次”
阿梨纠正,“是枣枣”
来宝嘟着嘴,很努力地学了遍,“糕糕”
“枣,枣。”
“糕糕”
阿梨无奈放弃,“算了。”
来宝跟着道,“算辽。”
阿梨咬着唇,小声道,“这句不要学。”
来宝觉得娘亲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自己有些跟不上,一脸苦恼,“彻去扑要瘸。”
阿梨看着他那双无辜的黑眼睛,一时间忘了词,两人相对无言好一会,谁也不说话,直到阿黄咬烂了那几颗枣子又吐出来,寻乐子似的去抢来宝手里的小青枣。来宝被舔得尖叫,跳着要去踩兔子的脚,他站得不稳,落地时险些摔倒,被薛延手疾眼快地提着后衣领给拽到床铺上。
阿梨仍旧蹲着,托腮望着薛延,薛延被她看得骨头都要酥了,往前探身也将她抱上来。
一家三口围成一个圈,薛延摸摸来宝的小辫子,又亲亲阿梨的脸颊,心中被塞得满满当当,连那会的烦闷也消散了许多。
阿梨说,“薛延,罗远芳的那件事,你不要着急,离春闱还有五个月,时间足够的。而且若是邱知府真的是罗远芳的父亲,这事就太麻烦了。民不与官斗,阿言进屋子前还要我劝你,说他再等三年没关系的,咱们在宁安能到现在不容易,万一因着这事引火烧身,累及家中,他便就再没有脸面继续读书了。”
薛延颔首道,“我有分寸的。”
阿梨蹙眉,“那你答应我,不许意气用事,好不好”
人生而追求公平,对待那些不合常理的事,无所作为却投机取巧的人,总会下意识生出嫌恶。薛延自小就是天之骄子,虽后来家遇变故落下神坛,但仍旧是凭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了,这些年来坎坷虽多,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底线的,只有邱家一个。奈何这又是宁安的地头蛇,惹不起躲不得,薛延心中郁气有多少,阿梨猜的出。
薛延说,“我知晓的。”
来宝不明白大人谈论的这些事,太复杂,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顾着随手抓东西往嘴里塞。
薛延丢掉来宝手里从阿黄窝里掏出来的半颗萝卜头,又作势要打他屁股,来宝躬了下身子,终于安静下来。
阿梨看得发笑,她扯了来宝的小毯子来将他裹好放在一边,又搡着薛延去吹灯,安稳地躺下。
正是月初,月亮只有细细的一线,窗外夜色遥遥,看起来就像一张漆黑的网。
阿梨侧身躺着,没多会就察觉到身后一凉,是薛延钻进来,用前胸贴着她的背。
阿梨弯唇,闭着眼轻哼,“离我远些,冷。”
薛延“唔”了声,两腿绞起来,将她的脚塞进腿间,问,“现在行不行”
阿梨想了想,“行吧。”
薛延低笑起来,下巴埋进她颈间,虚音儿说,“越来越娇气。”
他声音太小,阿梨听不清,便就没理。
薛延也不再说话,只保持着侧卧姿势,左手搭在阿梨侧身,与她左手十指交握后放在她腹前。温热穿过薄薄布料透过来,混着鼻端浅浅香味,极为安心。
白日混杂着柴米油盐、人情世故,生活难免不如意,总让人觉着舌尖酸涩。
但一到了夜晚,却连呼吸也变成甜的了。
接下来日子,薛延花了许多精力去打探罗远芳与邱知府间的关系,好在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达官显贵家的杂事,便就是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丑事传千里,有些事情是无论怎么捂都捂不住的。
十几年前,邱夫人因着邱知府在外养妾室,还生了个儿子欲图带回家里这事大发雷霆,险些纵火烧了整个邱家的事,年长些的人们都还记忆犹新。
邱知府是个贪慕美色之人,他被贬去云贵一趟都能生出个女儿来,家中妾室更是不计其数,外室也不胜枚举。只是不知是那些女人们有问题,还是邱知府他自己有问题,七七四十九个姨太太,最后只产下了两个女儿,所以当外室罗氏生下个儿子的时候,邱知府直接跪下来冲着祖坟方向磕了个头,还许诺定抬罗氏为侧夫人,让宝贝儿子认祖归宗。
后续就很简单了,纵火烧家。邱夫人又不是傻子,这种直接威胁到她正室地位的事她才不会做,若是实在没办法,那就玉石俱焚算了。邱知府被气了个半丝,但邱夫人本就刁钻泼辣,还有个京中做高官的父亲,邱知府一向怕她三分,再加上岳父施压,让罗远芳回府这事便就只得不了了之。
邱夫人因此落下了病根,谁要是在她面前提起罗这个姓,她立刻便就寻死觅活,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邱知府怕的两股战战,从此后便也不敢再说起这事,只得买了个宅子将罗远芳母子两人安置在那里,不时去看看。
这次的科举舞弊事件,很大程度也是出自于邱知府的私心。一方面是常年来对罗远芳的愧疚,另一方面就是盼着他真的能中个状元之类,以后也有底气能认祖归宗,不至于使邱家断后。
至于邱云妡为何与罗远芳关系不错,原因便就更简单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个人都讨厌那个彝寨的二姑娘阿约,再加上罗远芳到底是邱家唯一的儿子,邱云妡还是有些巴结的意味在的,便就成了外人眼里的“好姐弟”。
只是虽然摸清了来龙去脉,怎么解决这件事仍旧棘手,必须静待时机。
十月下旬,朝廷忽然发布昭告要增收农税,并补收今年的粮食。为了避免暴动发生,每三省派遣一名巡抚走访,协助知府办理此事。
巡抚周谌大人于十一月中旬到达宁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