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小说:阿梨 作者:李寂v5
    知府为从四品, 巡抚从二品, 且不论邱知府是否真的欢迎周谌这个外来客,面子是总要做足的。

    当日一早宁安便就戒了严, 皂衣官差将主要干道围守得水泄不通。待巳时周谌等人终于骑马而来时,官兵鸣锣开道,前方举“肃静”与“回避”二牌,官衔牌紧随其后, 还有铁链、木棍、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物, 浩浩荡荡堪比当初邱知府嫁女。

    从城门到府衙,走长乐街最近,织衣巷雄踞路口紧连着的三个店面, 店里人便也就有幸眼见了巡抚大人的风采。

    薛延没在意那敲锣打鼓要来的是谁,只懒洋洋靠在椅子里,闭眼转着铁核桃。

    胡安和却好奇得很, 他早就听说这次来的巡抚是个汉人, 原本也是燕朝的高官。毕竟曾经也是官家子弟,虽然胡安和的父亲品级不高,但混迹权贵圈中多年,京中有头有脸人物也还是都能认得出来的。现趴在窗边瞧着, 不说要去和那巡抚认亲认友, 就看着是个熟脸,也觉得有趣。

    可等看着周谌的正脸时候, 胡安和却傻了眼, 手一抖差点把旁边的瓷瓶给甩出去。

    伙计手忙脚乱把瓶子抱住, 不解问,“二掌柜的,你生病了”

    胡安和没空理,他倒吸了一口气,转头不由分说去拉了薛延过来,指着外头问,“薛延,那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薛延衣裳被他扯皱,有些不耐,拧眉道,“问点子废话,他是谁我是谁,我能认识人家吗。”

    胡安和气得捶了下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吼道,“你仔细看清楚坐最前面马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表舅舅”

    闻言,薛延终于肯正色去看,他本是觉得胡安和咋呼惯了,敷衍他一下而已,但等真的瞧见了周谌的侧脸,薛延却忽的变了神色。

    胡安和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瞧,见状暗喜,小声道,“你表舅脸上那颗痣那样大,许多年前我见过一次后做了三宿的噩梦,再也没忘过,你偏偏还不信”

    窗外,邱知府正与周谌并肩经过,薛延眯了眯眼,拨开还在碎碎念叨的胡安和,抬步追出去。

    当初薛延的祖父还做丞相时候,薛家枝叶庞大,几乎只手遮天。周谌只是薛延母亲的一个表弟而已,却也因此得了许多方便,走上仕途。再后来,薛之寅被冤杀,薛家就此没落,薛延父亲这一支遭到重创,叔伯也均受牵连,大多迁出京城,但周谌只是连薛家旁系都算不上的一个远房,当时也仅是个百夫长,万幸逃过一劫。

    薛延未曾想到,这个当初其貌不扬的小表舅,现竟成了堂堂二品大员,又在这样的时机与他有了交集。

    仪仗缓缓从织衣巷门口经过,邱知府一直偏头与周谌说着什么,周谌面色端正,偶有回应。又一声锣响之后,前头那两匹黑马拐了个弯,于巷口消失不见了。

    没过一会,戒严解除,街道又恢复成了以往的繁华样子,卖糖葫芦的小摊不知从哪冒出来,水灵灵的山楂像是孔雀开屏一样扎满了草垛子。薛延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安和搓着手走出来,眼里有些兴奋,问,“那是不是你表舅”

    薛延点头。

    胡安和抚掌道,“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巡抚可越级掌管地方军政,舞弊这样大的事,他没有理由不管,再者说,若是将幕后主使抓出来,那必定是大功一件,在皇帝面前也是添了面子的何况他与你又沾亲带故,无论于情于理,这个忙都要帮定了。到时候,不仅罗远芳要进大牢,说不准整个邱家也要轰然倒下,宁安百姓也能有一条活路。”

    薛延舔舔唇,忽而笑了,“说你傻,你还真的是不聪明。若是他长了你这样的脑子,也没办法于短短八年之间从百夫长做到二品巡抚。”

    胡安和不明所以,“嗯”

    薛延说,“周谌是我的表舅舅,不是亲舅舅,我们以往的关系便就算不上亲密,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现在八年未曾联系,人家连认不认我都说不准,又怎来必定帮我一说再者言,官官相护这个道理,你也是懂的,邱时进浸淫官场多年,与朝廷关系必定也是盘根错节,想扳倒他谈何容易。最后,就算周谌还记得我这个表外甥,愿意出手帮一把,可我就这样红口白牙地去寻他,连张纸证都找不到,最后还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胡安和捋清了其中关系,最开始的希冀也消散了,颓丧问,“那这可怎么办,空欢喜一场了。”

    薛延垂眸思索半晌,而后道,“也未必是空欢喜,无论如何,机会来了,总要去试一把。”

    胡安和问,“什么意思”

    薛延沉声道,“把罗远芳舞弊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看他到底想要怎么做。若是周谌想要查办,咱们便就推波助澜,若是他不想,咱们便就按兵不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能逮到机会弄死他的。”

    “好”胡安和当即表示赞同,但过了会又踌躇起来,皱眉道,“可是,证据在哪里”

    薛延笑了下,缓缓道,“他自己,不就是最大的证据”

    一阵风吹来,胡安和被冻得拢了拢领口。

    他偏头看了眼薛延,心中暗道,天干物燥,薛掌柜又要出来阴人了。

    十二月七日为大雪节气,但宁安似乎迎来了一个暖冬,以往十一月便就开始下雪,但如今已快到年节,仍旧一个雪粒子都见不到,天头也不见冷下来。有些不怕冷的姑娘家,仍旧穿着薄薄的小夹袄穿街走巷,把腰束成一小条。

    舒服是蛮舒服,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瞧如今这样势头,来年春日十有八九要干旱。

    这日一早,永乐街的街口便就搭起了戏台子,演了一出西厢记。

    一般来说,北地严寒,冬日是没有戏班子在外露头演出的,一是受不起冻,二是戏服里棉衣臃肿,使效果大打折扣。好在今年冬日极暖,倒也不受阻碍。台子搭起来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就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闻风而来,罗远芳爱戏成痴,自然也在其中。

    这出戏明面上是织衣巷为了吸引客人而演的,但实际上,只是为了罗远芳。

    这位纨绔少爷一爱唱戏,二爱喝酒,瞧着是个风流倜傥的样子,但其实脑子倒没有多好,都被邱知府给宠坏了。以薛延的手段,若想要对付他,真的算不上什么难事,不过对症下药四字而已。

    戏唱了一半,薛延给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去送酒。目的很纯粹,就是灌醉他。

    那日在醉仙楼,薛延知道了罗远芳若是醉了会是什么样子,晕头转向,口无遮拦,最适合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种没脑子的性格倒是给薛延省了许多事。

    把戏班子唱戏选在这一天,不是因着天气晴好,而是这日是周谌与邱知府一起沿街出访的日子。薛延花大价钱买通了邱时进身边的衙役,弄清楚了周谌这段时间在宁安的安排,故而精心设计了这番好戏。

    没过一会,伙计匆匆从街的另一头跑过来,与薛延附耳道,“掌柜的,周谌大人已经要过来了。”

    薛延颔首,而后冲着身后正在唱戏的“崔莺莺”使了个眼色,后者瞧见,硬生生将要唱出的词给改了口。

    “碧云天,黄花地,东风破。一盏离愁。

    孤单窗前自鬓头,奄奄门后,人未走。月圆寂寞,旧地重游。”

    这词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崔莺莺站在台上,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汗都要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雇戏班子的人要有这个要求,可既然收了钱,就必须得办事。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现在看着底下一片大眼瞪小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薛延淡然站着,目光扫向罗远芳的方向,两壶温酒下肚,他早就脚踩棉花了。但听着台上这离谱的词,他晕了一会,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气得摔了酒壶,骂了句,“唱的屁嘞”

    说完,他三蹦两蹦跳到台上,又把崔莺莺和张生都赶下去,掐了个指型,悠悠将那段又给重唱了一遍。

    不远处,周谌瞧见这边的热闹景象,觉着有趣,偏头与邱时进道,“邱大人,那边唱着戏,咱们去瞧瞧”

    邱时进兴味盎然,本欲点头,但一眼就看见了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的罗远芳,心尖一跳,踉跄着差点摔下去。

    周谌是个人精,怎么能看不出他的异样,他皱皱眉,扶起邱时进,关切问道,“台上那位,是大人的熟人”

    邱时进哪里有脸承认,当即否定,“不,不认识”

    周谌笑了,“时间还早,待会的事情不急着做,咱们先去听一段。我瞧那个年轻人,唱得还蛮好。”

    邱时进跟着尴尬地笑,“是蛮好,哈哈哈,哈哈哈。”

    该看戏的人都来齐了,最精彩的也要上演了。

    罗远芳是个唱戏的好手儿,再加上喝酒上头,一股劲将那段长亭送别给唱完了,瞬时便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而真的崔莺莺和张生站在台底下,赔笑赔得脸都有点僵。

    罗远芳被吹捧的血一股股地往脑门上涌,那一瞬间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响当当的名角了。他笑着冲底下拱拱手,而后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指着崔莺莺两人道,“唱戏,便就好好唱戏,你连个词儿都记不住,唱你娘的狗屁这次爷高兴,便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告了我老子,打断你们俩的腿”

    演崔莺莺的那个毕竟是个女儿家,被这么一骂,险些哭出来。

    台底下有人看不过去,开口劝道,“罗老爷,天寒地冻的,谁都不容易,不就是错了个词吗,算了算了。”

    紧接着,便就有另一人站出来呵斥,“你可懂得什么,罗老爷本就是这样吹毛求疵,细致入微的人,若不然怎么才能将书读得那样好,还中了举人那可是举人老爷,以后要做大官的”

    话音落,又有好几个人站起来,叭叭叭说了好一通,意思都差不多,说罗远芳这里好那里好,活该就是当状元的命。

    薛延站在一边,看着他找来的那群人舌灿莲花将罗远芳夸得飘飘然,似乎来一阵风就要飞上天了。

    他摸了摸下唇,冲着站在另一端的男子微微点头,那人领会,气沉丹田,忽而吼了句,“哪儿来的那么些马屁精,怕不都是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给花钱买来的你们一个个是聋了还是瞎了,台上那人什么样子,你们就真的不知道吗,每日插科打诨,喝酒唱戏,说不准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还中了举人,我呸”

    这一通骂下来,整条街都安静了。

    周谌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往前走了步,想要听得更清楚。邱时进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薛延将周谌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更有了些打算。

    而台上,罗远芳已经撸起袖子与台下那人吵了起来。他打架不会,但吵架却厉害得很,而且荤素不忌,什么浑话都敢往外骂,连“我要赶着我家的牛去日你家的祖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听得底下的姑娘家脸一阵一阵地红。

    周谌的脸色更难看,举人代表着的几乎是读书人的顶峰,是朝廷的面子,若是举人犯错,可以褫夺名号。

    邱时进觉得他快要死了。

    而那边的吵架仍在继续,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赶着话往外说,到了最后都不过脑子了。

    到了最后,男子说,“你瞧你那粗鄙的样子,怎么就中了解元呢买来的吧,有那么几个臭钱”

    罗远芳吼着,“我老子有钱有权,怎么了,我不仅能买到举人,以后还能买来状元,到时候就将你全家抽筋剥骨,扔到油锅里炸到酥脆八分熟后给我家的狗窝垫墙角”

    台下本只是看热闹,但听着了这话,一片哗然。

    薛延微微弯唇,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就听见周谌的怒斥,“来人,把那个妄徒给我绑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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