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打从宫门外骑马进来, 一眼就见到了人群中穿着素淡得有些扎眼的席向晚。
他这一身标志性的红袍谁都不会忽略过去,席向晚自然也是立刻就发现了他, 遥遥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原以为宁端会被众人围住寒暄,却没想到宁端直接骑着马旁若无人地从众官员中间过去了, 在她面前才翻身下马,“右侍郎。”
席存林的心情更复杂了, 他拱手回礼,“副都御使多礼了。”
王氏也跟着一道回礼, 她对宁端的态度更亲切一些, 但今日这样的重大场合却不便多说什么,只低声问了好便立在席存林身边不说话了。
“宫外冷,诸位进去吧。”宁端说道。
这些官员原是已经检查完了的,只是要在外头等皇亲国戚和一二品大员都进去了以后才入内,便只能在外头受着冻。
虽说多等的这是冤枉时间,可宫宴, 谁还敢迟到不成不怕被弹劾
宁端这一开口, 众人面上神情都有些松动起来。
虽说是沾了席府的光, 但他们这也是为了席府不过于出挑而帮忙做陪衬嘛。不然, 只席府一家人提前进去了, 这多不好。
宁端说完, 伸手牵住缰绳, 最后朝席向晚看了一眼, “莫着了凉。”
他说得简单, 席向晚却知道宁端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这一句, 她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小女谢过宁大人关心,大人衣着单薄,更要仔细身体。”
你要小心。
你也是。
叮嘱完这句之后,宁端便重新翻身上马入宫去了,好像他特地从这扇门进来、又停下来,就只是为了和席存林互相道一声寒暄的。
少年们倒是静不下来,仍旧凑成一团小声互相说话。
“真好,听说宫中能骑马来回的不过三人,副都御使就是其中一人”
“我可不管这个,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去我爹说里头可暖和,看我现在穿了什么我都快冷死了”
“这还急什么你等着,副都御使刚才说了,那咱们很快就能轮到了。”
席向晚立在宫墙底下,听着那头少年人们控制不住音量的议论声,偶尔似乎模模糊糊传出她和宁端的名字,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扶了头上的钗子。
原本有这玩意在就行了,宁端还特地来见她一面,她更是心中安定不少。
不会出什么事的。
很快,前头就传来消息,说这边排队等着的官员可以先进入前头的暖阁里等着了。
许多官员这时候不由得转眼打量起席存林一家人来,心中有了新的衡量。
宁端和席向晚定亲的消息在民间没有传播,但在朝堂之间可算不得什么秘密。
只是先前人人心中都觉得,宁端此人就算成亲,他的妻子一家也借不走他的什么势看这人冷冰冰的模样,谁家姑娘敢贴上去光看一眼就得吓出眼泪来。
可偏偏就是有人做到了。
况且,宁端还极为明显地偏袒了她。
有心人这会儿都在脑中转着一个念头只要宁端还一日像现在这样受永惠帝信任,席府就一日要平步青云啊。
于是在进入暖阁之后,席存林很快不得不迎来了一群和他搭话的同僚,就连王氏也被其他官员的夫人拉去话家常,要不是在场的除了席向晚没有其他姑娘家,她恐怕也得遭受一样的境遇。
不过因着王氏不常经历这种聚会,席向晚跟在王氏身旁陪她同那些官家夫人说话,偶尔也插嘴从旁帮补两句,字字都点在重点上,从不得罪人,也不让王氏吃亏,面上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舒心喜爱,让其中几位夫人看她的眼神渐渐都不太一样了。
“会做人”这三个字的评价,却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得的。人又不是金银,怎么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
可偏偏就是有人将说话的艺术练到了极致,便能让谁也讨厌不起来。
许多官场中人都做不好的,一个小姑娘似乎却给练得得心应手了,究竟是席府教得太好,这是这小姑娘本身太过聪明
暖阁中的人分成了三波,剩下的一波则是爹娘都忙去了的少年郎们。得了空的他们倒是又聚到了一处谈天说地,可这话题,是怎么都离不开暖阁另一端的席向晚了。
毕竟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幻想过自己一朝金榜题名成重臣,又娶了如意美娇娘当妻子,惹众人艳羡的那场景呢
可惜的是,他们恐怕只能等下一位汴京第一美人出现再接着做梦了。
随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宫宴中按照品级排下来的大员们纷纷落座,终于轮到了暖阁里的这一方人。
好在一直处在暖阁之中说话,众人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和家人走到一起,列队进入了朝阳殿中。
宫中每年的宫宴都是在朝阳殿举办,地方够大,能放下足够的官员及其家眷,地龙烧起来时殿内温暖如春,众人把酒言欢时也丝毫感觉不到殿外的寒冷。
正如钦天监所预测的那次,这场雪从小年一直下到了今日,看势头,就算过了除夕和初一都不会那么快缓下来。
皇宫里纵然有诸多宫人打扫清雪,可也挡不住雪势。
席向晚要进宫里,自然就没带上自己的手炉,只特意多穿了好几层的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人本就纤瘦,几乎看不出来。
跟在父亲和母亲身后进了朝阳殿里时,暖气扑面而来,席向晚悄悄地长出一口气,终于不再担心自己在外头冻出病来。
好在有宁端这么一安排,她才能早些进来。
随着宫人的指引走到安排好的座位边坐下之后,席向晚才稍稍抬起脸,用眼角余光往大殿最上方的位置瞄了一眼那上面还空无一人。
参加宫宴的官员们有几百号人,加上家眷就更是庞大,皇帝自然不可能在这儿等着他们一一入场,等人都到了以后,皇帝才会带着皇贵妃出现。
其实宫宴虽然是皇帝为了表彰臣子们举办的,能参与其中也是一种权力地位的象征,但实在也是件很折腾人的差事。
例如最早入场的皇亲国戚和一二品大员们,就要饿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等开饭了。即便开了饭,在皇帝面前,谁敢敞开了肚子吃
因此有经验的官员,早就在家中偷偷地垫完了肚子才来的,席府众人也是。
席向晚跪坐在分给武晋侯的席位前,规规矩矩地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面色平淡,双目静静地垂着,只要没人和她说话,她就岿然不动,一点也不像个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家,沉稳得有些过分。
第一次参加宫宴这样大场面的王氏原先还有些紧张,见到席向晚这幅模样,不知不觉地也被安抚了下来,只看身旁人喝了茶之后,低头捧起面前宫人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得感叹宫里的茶,果然也比外头的好喝。
席存林也规规矩矩地坐在桌面,左手边是王氏,右手边是席向晚,心中带着两分忐忑。
他倒不是第一次来朝阳殿。作为嫡长子,就算不受宠,地位也摆在那儿,曾经是跟着席明德来过三次宫宴的。
只是席明德不喜欢他,这种场合之前也只严厉警告不准他说话,更不准做任何逾矩的行动,席存林往往只跪坐那两三个时辰一言不发地就离开皇宫,经验还真是不多。
若今日跟着席存林来的是他的嫡长子席元衡,他倒还不至于那么担心。大儿子席元衡外表看起来粗犷,心却是极细的,也不容易吃亏,来这种场合更加适合。
偏偏宫中来传宫宴的口谕时,內侍特地说了皇贵妃想见一见席向晚,最后席存林只得带着席向晚入了宫,担心得简直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家的幺女,娇滴滴柔柔弱弱的,进宫里还不得吓坏了
也不能就因为丫头和宁端订婚了,皇贵妃就接着宫宴的机会将人喊进宫里来吧
席存林面色严肃地和一位同僚问了好,又转头看向静静跪坐在身旁的席向晚,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纠结。
满殿的男臣子、成人和少年郎当中,一枝独秀的席向晚实在是太出挑了。
都怪夫人将阿晚生得颜色太好,不言不语也泯然众人不了。席存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身旁的户部左侍郎向席存林搭话,“席大人,看那头。”
席存林闻言顺着往斜侧边看了过去,尚不知道左侍郎说的是谁,第一眼就见到一名在众位最少也是三四十岁的官员里头最出挑那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
这少年和其他少年郎不一样,并不是坐在父母身旁,而是和另一个看起来略年长一些的同龄人一同坐在位置前。
不用多看,席存林就猜到了这是谁。
能以这个年纪,在宫宴上坐于家主之位的,也只有樊家的嫡长孙,樊子期了。
席存林颔首,保守地称赞道,“真是年少有为,不愧是樊家倾力培养的下任家主。”
户部左侍郎微微一笑,“差一点,就和席大人成为亲家了。”
席存林也笑得不动声色,“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
“旁边的那似乎是樊家的嫡次孙。”左侍郎换了话题,他捋着自己的胡子道,“似乎这些月来并没有他兄长那般有名气。”
低眉听着这番对话的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动。
樊承洲正在韬光养晦,自然不能去和樊子期抢风头,这点他做得很好,看来上次她的劝导还是听进去了。
她将下颌往内收了收,嘴角悄悄地向上弯了一下。
樊承洲本就不蠢,再有她的帮助,应该也能够同前世一样,从樊子期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席向晚正想到这里,思绪就被外头传来显得有些慌张的內侍通报声给打乱了。
“六公主到”
前脚內侍的尾音还没落下,六公主就已经跑进了殿内,她惊喜地欢呼着“樊大公子”便提着金红裙摆奔向了他。
垂着眼的席向晚只瞧见六公主做工繁复、纹样精美的裙摆从面前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过,带着少女奔向意中人时难以压抑的雀跃之情,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又是个飞蛾扑火还不自知的傻孩子,就像当年的她一样,一厢情愿地以为樊子期就是世上最适合的良人夫君。
樊子期的外貌实在太过有欺骗性,当他含情脉脉看着什么人的时候,谁都会以为自己是他眼中的唯一。
可樊子期心中却是放不下一点私情的。
他想要的是无人可匹敌的滔天权力,为了这个目的,他什么都可以抛却不论是兄弟手足、还是儿女私情、抑或良知道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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