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口, 班十七面色不改,王徽音却听得怔了怔。
验心镜将他们所有人都卷了进去,她自然也是看到了千年前发生的一幕幕, 其中便包括花危与黎殊谈及那条拴魂链时, 提到的鬼界之王班十七。
当时王徽音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毕竟那所谓的鬼王并没有在验心镜中露过面。如今看来, 似乎并不是重名重姓那样简单了。
“班,班掌门”王徽音眼底流露出一丝迷茫, 她自然是想不到, 那个与她对饮, 还会下厨炒上两个小菜,每天穿着粉裙子的班十七就是黄泉鬼界的王。
“嗯”班十七掀起唇, 似是不经意地笑道, “那条链子呀, 黄泉之中多得很,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法器,送便送了。”
看起来, 他对于黎谆谆知道他是鬼王这件事并不意外。
黎谆谆听出来班十七话语间的敷衍, 他显然并不准备多说什么。但也是因为他这般的反应, 更让她确定, 他接近她必然是有什么目的所在。
若不是因为拴魂链, 花危又怎么会找到黎殊, 意图将此物的存在上禀天官, 用拴魂链换取黎殊的自由。
若不是因为拴魂链, 黎殊怎会与花危起了争执,花危又为了证明黎不辞不是好人,而蹲守在无妄城小院外一日一夜, 不慎放走了镇妖鼎中的鸟妖鹉鹉。
便如同蝴蝶效应一般,似乎导致这最后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由班十七赠给花危的那条拴魂链。
而此时班十七却用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道上一句“送便送了”。
虽然这倒也符合班十七一向诡谲,令人捉摸不透的作风,但黎谆谆就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假设班十七携夫人出游,被鸟妖鹉鹉惊扰到是巧合,随身携带着拴魂链是巧合,撞见来抓妖怪的花危是巧合,将拴魂链送给花危也是巧合。
那接下来的事情呢。
花危用拴魂链捉住,关押进镇妖鼎中的鸟妖鹉鹉是怎么在花危毫不知情之时,从镇妖鼎内逃了出来
鹉鹉又是如何这样巧合地,刚好去了黎不辞去过的首饰铺中作恶。刚好选择在黎不辞从花楼离开,前往首饰铺取生辰礼时,出现在首饰铺的后院里剖人胸腔,食人心肝
再假设,这些巧合并不是真的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班十七就是有意将拴魂链送到花危手上,那鸟妖鹉鹉是被他从镇妖鼎中放出,也是被他引到了首饰铺杀人作恶。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引得黎不辞堕魔吗
可他又为什么非要黎不辞成魔
黎谆谆阖了阖眼。
这个世界的任务,完全是她接下众多任务中最含糊不清的一个。
她从一开始便身处在迷雾中,好不容易窥探到了千年前黎殊和黎不辞的记忆,本以为这一次已经透过验心镜看清楚了一切。
但现在她又感觉自己陷进了更大的谜团之中。这种感觉很糟糕,让她觉得不安又被动。
黎谆谆轻吐出一口气,又睁开了双眸,她看了一眼班十七,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此时此刻,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转身朝着场地内设下的宅子中走去,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王徽音断断续续的嗓音“你,你真是鬼王”
班十七笑道“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不倦宗的掌门。”
不倦宗的掌门他抛下黄泉鬼界的王不去做,反而创立了一个并不知名的小门小派,不辞辛苦大老远跑到鹿鸣山来参加宗门大比。
到了参加宗门大比的日子,他连报名比试的弟子人选都凑不齐,自己也不准备上场。
若不是有南宫导,张淮之和王徽音撑场,他们比试的场地都进不去。
便是如此,班十七还好意思说他只是不倦宗的掌门吗
直至黎谆谆走得远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散了。
那座宅子还是先前黎谆谆来时的模样,进了门口向内不远,便能看到地上被火符焚烧的痕迹。
一朝一夕之间,于鹿鸣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荀氏家主毙命在此,被她烧得只剩下些白骨,而烧焦的白骨也被南风给收拾掉了。
黎谆谆并未绕过那片火烧的痕迹,径直踩了上去。这座宅子布置的错落有致,山山水水好不雅致,此时正是深夜,树上的蝉鸣不绝,她一人行走在此地也不觉得畏惧。
她走进宅子没多远,忽而顿住脚步“你还要跟我到何处”
周围的空气好像寂静了一瞬,而后黎谆谆便看到一道黑色残风般的影子现了出来,倏地立在了她身前。
正是黎望。
“你知道我跟着你”黎望掀起唇,慢慢轻笑了一声,“既是知道,怎么还敢往这僻静之处来”
言外之意,便是想问她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她应该说一句“我为什么不敢”
而后黎望便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眯起双眸来,用一种薄凉的目光打量她,步步紧逼,将她逼到假山处,伸手就是一个壁咚。
黎谆谆却懒得陪他玩什么女人,你好特别的戏码,按照辈分来言,黎殊要是和黎不辞成了,黎望还要喊她一声义母。
她直言道“我要去睡觉了,你有什么事情快点说。”
黎望听闻这话,唇边的笑意僵了僵。
她真是心大,他杀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她竟不哭不闹,也不惧怕他。还用着一种略显敷衍和不耐烦的语气,仿佛在催促他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你倒是个有趣的女人。”他轻嗤了一声,“原先的帐,等我找到父亲再与你好好结算清楚。”
黎望顿了顿,直奔正题“封印破除那日你有没有见过我父亲”
黎谆谆不由挑了挑眉。
有时候,黎望一口一个父亲的,那为了寻出黎不辞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的模样,如此执拗,如此病态,甚至令她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原文中对于黎望的描写也是寥寥几笔,黎谆谆并不清楚这个义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不管黎望对于黎不辞是怎样的情感,她都并不在意。
总之他们两人最终的目标相同黎望想找到黎不辞,黎谆谆为了完成任务,也要找到黎不辞。
“我没见到黎不辞。”黎谆谆并不隐瞒黎望,她语气平淡道,“但我已经找寻到了他的踪迹。”
黎望的神色似乎一下变得痴狂起来,他朝她逼近,唇瓣止不住轻颤着“他我父亲在哪里”
“你还要再等几日,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黎谆谆道,“明日我会带着花悲回到天山,你先回无妄之海,至多五六天,我会去无妄之海找你。”
宗门大比结束了,张淮之的元神亦是养到了大乘期。她要处理完花悲,拿到了张淮之的元神,再去思考黎不辞和南宫导之间的关系。
黎谆谆又没有三头六臂,黎望再是着急,她的任务总要一个一个完成。
虽然她没有欺骗黎望,但黎望看起来并不相信她,他眯起眸子,眸色微冷“你当我是傻子”
“你无非就是怕我杀了你,想要拖延时间好筹备如何逃跑罢了。”
黎谆谆倏而笑了一声。
黎望正疑惑她笑什么,便见她抬手甩出一张符。她的动作极快,纵使他反应极快地避身躲了过去,那道符咒却像是狗皮膏药一般,冒着白金色的火焰,缠在他身旁左右,对他紧追不舍。
黎望伸手丢出黑色煞炁,似是想吞没那道符咒,但煞炁缠上符咒的瞬间,便被符上的火焰燃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攻击的缘故,那符咒上的火焰越来越大,火苗沾到他头发上,霎时间空气中便飘荡起了焦糊味。
他只能一边狼狈躲闪,用手拍打着着火的头发,一边发怒“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连我一道符都躲不过,又凭什么杀我。”黎谆谆向前走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顿住脚步,“黎望,你巴巴跑到我跟前来杀我,还不是穷途末路,用尽一切办法都寻不到他。”
“我既然说了有法子,便不会蒙骗你,你连千年都等了,就等不了这日”
她接下来要利用君怀编织造梦之能,取张淮之元神。黎望一直缠在她身边总不是办法,若是坏了她的计划,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黎谆谆来到这个修仙世界后,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便是为了取得张淮之的元神,她容不得一点差错。
她决定先礼后兵,这黎望若是软硬不吃,那就休怪她对他不客气了。
黎谆谆前半句略显狂妄的口气,令黎望感觉到无端的羞辱和愤怒。可那后半句话,又像是一盆凉水般迎头浇了下来。
即便黎望不愿意承认,偏偏事实就是如此。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若非是实在没了主意,他也不至于跟在黎谆谆身旁,日夜盯着她,试图用她的性命引出黎不辞。
这样两败俱伤的招式,就算黎望寻到了黎不辞,恐怕两人也要因她的死而决裂。
黎望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却显得不太好看。就在黎谆谆以为他还要继续胡搅蛮缠时,他缓缓开口“好,我便信你一次。若你胆敢欺骗我,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必定取你性命”
她径直忽略了黎望放出的狠话。此话的杀伤力,对于黎谆谆而言,就犹如小学学生闹了矛盾后,咬牙切齿道了一句放学了你给我等着。
她现在已经不是初来乍到,被花悲追杀到狼狈逃避在树上的那个黎谆谆了。
如今的黎谆谆得到了凝元灵草,她用凝元灵草造了一个假元神盛放从张淮之身上获取到的灵力,再加上她自创的符咒若黎望真和她打起来,谁胜谁负也不好说。
倘若再等上几日,她拿到了张淮之的元神,拥有了大乘期的修为后,黎望更不会是她的对手。
见黎望应下,黎谆谆便准备离开了。
她还未走几步,就听见黎望低吼道“你这个女人,你倒是把符收回去啊”
她顿了顿足,唇瓣轻启,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语,那道追着黎望烧的符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黎谆谆在宅院里随便选了一间屋子,随手掏出一张符纸,正要设下防护的屏障,一抬眸就看见黎望又追了过来。
她不禁垮了垮脸“你还有什么事”
黎谆谆毫不掩饰语声中的不耐烦。
“你瞪我干什么”黎望瞥了她一眼,微微抬起下颌,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个替你死掉的男人是谁”
黎谆谆看着他“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黎望嗤了一声,“你是我父亲喜欢的女人,岂能和其他男人瓜葛纠缠”
她唇畔扬了扬,倒是被黎望给说笑了。
“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黎谆谆指着身上的嫁衣,似是不欲与黎望继续纠缠,没等他看清楚,伸手就将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她将手中的符咒贴在门上,听着门口黎望恼怒的吼叫声,又顺手加了一道噤声符。
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黎谆谆一人。
她脊背倚着房门,缓缓下滑,双臂抵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两腮,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洇出流银般的月光。黎谆谆伸手摸了摸颈上细长的金链子,指腹一寸寸轻抚过链子上坠着的小狗。
26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忍不住问“谆谆,你不舒服吗”
黎谆谆默了默,慢慢摇头。
“你是不是想南宫导了”它轻声道,“若是如同你猜测的那样,黎不辞的魂魄就寄居在南宫导身上,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南宫导愤怒时,其中一只眼瞳便会化作红色。”黎谆谆嗓音极低,“若是激怒他,令他情绪彻底失控、崩溃,或许就能引出黎不辞的魂魄”
明明她说话时语气未有起伏,26却感觉出了她的迟疑“你担心黎不辞占据了他的身体后,南宫导的魂魄会消失”
黎谆谆收回手臂,脸颊贴在膝盖上“我不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不至于被黎不辞彻底侵占了身体”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低不可闻。
便如同她话语间的不确定,黎谆谆也不知道这样做,南宫导的魂魄会不会消失。
与她取走张淮之的元神不同,张淮之本就是天道化身,是天道神识中的一缕魂魄。
纵使他被取了元神,结局也不外乎只有两种要么便是他不能再修行,成了一个体弱的凡人;要么便是他身死道消,魂魄归位。
若是前者,黎谆谆会将张淮之交给她的一千极品灵石还给他,足以他带着张晓晓后半生衣食温饱,不愁吃喝。
若是后者,张淮之的魂魄归位,回到了天道身上,他也仍是好生生活着。
而南宫导他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若是她复苏了上古魔种的黎不辞,那南宫导很可能会魂飞魄散。
可若是她不复苏黎不辞的魂魄,她便完不成让黎不辞原谅她的任务,黎不辞不亲口说出那一句“我原谅你了”,她便也永远回不去家。
纵使黎谆谆不能原谅南宫导曾经对她的伤害,她也未曾想过让他真的毙命。
便在这两端的纠结之中,黎谆谆不知不觉阖上眼眸,倚着房门便沉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疲惫,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晌午,直至房间内被暖阳灌满,她才慢悠悠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黎谆谆昨夜又做了有关黎不辞的梦。
她醒来后,恍惚了好一阵,视线慢慢扫过陌生的房间,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此刻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
直至黎谆谆缓过神来,她揉了揉眼,伸手扶着房门想要站起来。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但她昨夜便在房门内,盘坐在地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睡了一夜。以至于黎谆谆此时起身,两条腿好像失去了知觉,麻木中带着一抽一抽的疼痛。
黎谆谆缓了缓动作,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她起身起了一半,如今脚抽筋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痛苦极了。
也不知怎地,疼着疼着,她便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客栈里。南宫导在房间里沐浴,她在房间门口蹲着画符纸,等他洗完出来,她已是蹲到双脚发麻。
他将她抱到客栈里那扇窗下的美人榻上,蹲在她身前,抬起她的脚搭在自己膝盖上,手指贴在她小腿膝盖后的委中穴上轻轻揉按着。
没按多久,她便觉得脚不疼了。
黎谆谆缓缓垂眸。
此时此刻,她倒是还真有点想他了。
她在原地静静缓和了许久,直至双脚缓过劲来,这才揭开门上的两道符咒,走出门去。
班十七和王徽音正在门口等她,见她走出来,王徽音颠颠跑过去“谆谆,你要回天山去吗”
虽然王徽音也是为了凑热闹,想要进宗门大比的比试现场去观看,才以不倦宗弟子的名义报了名。
可经历过这些事情后,她一开始想要进入鹿鸣山宗门的心思早就淡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声名和前途,她如今更想随心所欲些。
黎谆谆此时不同往日,但不管她是不倦宗里不知名的符修,还是天山新一任的掌门,王徽音都始终将她当做朋友。
“嗯。”黎谆谆应了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总要去整治整治天山内的蛀虫。”
说是这样说,但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魔道中人,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趋利避害。
不过是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一个暗着坏,一个明着坏罢了。
她并不在意天山内的弟子秉性是好是坏,她只是准备在天山取走张淮之的元神。
想到此处,黎谆谆不禁问道“张我夫君呢”
“张淮之啊。”班十七拉长了语调,“他早上醒了,知道你成了天山掌门,估摸着你要回天山去,回了趟家,去安顿他的小妹了。”
王徽音也道“姐夫说让我们先走,他安顿好了晓晓,便会去天山找我们。”
听王徽音一口一句我们,便知道王徽音和班十七准备与她一同去天山了。
黎谆谆点点头,两指轻抵在唇间,吹了一声哨。不多时,那蛊雕便抓着半死不活的花悲朝她飞了过来,巨大的翅膀遮住云日,却在靠近她时放缓了动作,似是怕伤到她。
26迟疑着,提醒了一声“谆谆,你不给君怀留个信吗”
毕竟君怀才是黎谆谆取走张淮之元神的关键。
黎谆谆攀上蛊雕的后背,微微阖上眼“鹿蜀族人还在我手中,君怀想要找到族人,自会来天山寻我。”
往日她大多与南宫导或张淮之同坐,如今一个人坐在蛊雕背后,倒是有些不习惯。
她背后没了倚靠,便只好自己抓紧了蛊雕。蛊雕正要起飞,黎谆谆听到身侧传来王徽音犹豫的嗓音“谆谆,你表哥埋在了鹿鸣山山下,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去了。”她语气听不出起伏,“生死轮回,皆由天定,总不是我一介凡人能改变的。”
“乖徒儿,生死由天,命由己。”见她神色淡漠,班十七掩唇笑了起来“你只是还未遇到那个宁可逆天,也要拼死留住的人。”
黎谆谆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就像师母吗”
班十七笑而不语,踩着剑带王徽音走了。
黎谆谆遥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他们飞得瞧不见影了,她挑起眉梢,一拍蛊雕“走。”
蛊雕可日行百万里,从鹿鸣山到天山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
昨日宗门大比结束后,参加比试的天山弟子便陆陆续续赶回了天山,将在鹿鸣山的所见所闻传了出去。
只待黎谆谆从蛊雕翅膀上走下来,便瞧见数千名白衣的天山弟子侯在天水阁外,一眼望去,竟是一时望不到尽头。
蛊雕爪子里还抓着昏迷不醒的花悲。
他们看了看花悲,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黎谆谆,不知是谁起了头,高声呼唤道“恭迎黎掌门归宗。”
一人起了头,便总会有人随波逐流的附和。花悲大势已去,黎谆谆背后又有黎不辞和整个无妄之海撑腰,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往她的枪口上撞。
那呼声越来越大,竟是气势磅礴,震耳发聩,残音围绕在天山山头上久久不绝。
王徽音比黎谆谆先到此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是又慌又乱,不知所措看向了黎谆谆。
黎谆谆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甚至蹙了蹙眉,看着众弟子的目光,似是隐隐不快。
他们未免降服的太快了些,她回到天山的本意便是想借着天山弟子做文章她没有元神,又曾与魔种黎不辞纠缠不清,他们应该表现出抗拒的模样。
这样一来,待到张淮之来到天山,看到那些天山弟子对她不敬。她再利用君怀给张淮之织造梦境,让他看到天山弟子羞辱,欺凌她的模样。
以张淮之的性子,他必定不会让她受此欺辱。只需要梦境中的她装一装委屈可怜,卖一卖惨,不愁他不将元神双手奉上。
“千年前花危失责,放出镇妖鼎中的鸟妖鹉鹉害死数条无辜性命,即日起将花危逐出师门,此生再不可踏入天山半步,若违此令,见者可杀。”
黎谆谆扫了一眼天水阁外的上千弟子们,嗓音微冷“你们也休要存着侥幸心理,与花悲勾结者,我一个不会放过。”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王徽音道“徽音,你帮我筹办一个继任掌门的午宴,便设在明日,请天山内元婴期以上弟子参宴。”
王徽音连忙点头“好,我这便着手去准备”
黎谆谆一刻不停,遣散了天水阁外的众多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蛊雕将花悲带进了天山私牢中。
那私牢已是有千年时间未曾关押过人了。
上一次押进去的囚犯还是黎不辞。
蛊雕身形庞大,自是进不去那私牢了。黎谆谆往花悲身上贴了一道符咒,便见花悲整个人悬浮于半空中,跟在她身后飘进了私牢里。
私牢内不曾设有窗户,一踏入私牢,便嗅到一股腐朽糜烂的气息,像是干枯的血腥味,又像是发霉的潮湿气息。
黎谆谆径直走入了那间曾折磨过黎不辞的刑室,她指尖一挥,那漂浮着的花悲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倏而落了下去。
他落下的位置,自然是黎不辞躺过的刑椅。花悲刚一摔下去,那密密麻麻的铁钉便将他脊背扎出了隐隐血迹,不多时血液便沿着他身上的白衣洇开。
花悲本是昏迷着,这一摔倒是给摔醒了。
他恍惚着睁开眼,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刺痛感,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刑室内昏暗无光,花悲怔愣之间,便看到了忽而靠近了他,那张被无限放大的清泠之容。
他被黎谆谆吓得心脏一颤,听见她温柔到过分的嗓音“师叔,你瞧瞧这间屋子熟悉吗”
熟悉,又怎能会不熟悉。
千年前,花悲便是隔着密室的窗子,亲口下了一道道残忍可怖的命令。
见黎谆谆拿起铁锤靠近他,花悲忍不住想要扭动身体挣扎,可他身上贴着黎谆谆特制的定身符,浑身僵硬如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他便只能恼怒地吼叫着“孽障你想干什么”
“师叔,你别激动。”黎谆谆耐心地安抚着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锤子敲在了花悲的腿骨上。
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那数根铁钉狠狠穿透了他的脚腕,尖利的钉子尖上侵染上了一丝血色,映在黎谆谆眼底,闪着微微凛冽的寒光。
她紧接着又敲下了第二锤。
“黎殊,黎殊你到底想干什么”花悲疼得浑身抽搐,眼尾竟是淌出了两行浊泪,他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师叔啊你这个混账东西”
黎谆谆像是没听见,摆正了他的手臂,温声道“我数十个数便敲下去,师叔可要听仔细些。”她说罢,顿了顿“一,二,三”
那倒数中的每一声都犹如魔音贯耳,狠狠敲打在他心脏上。他浑身颤抖着,目光死死盯在她手中的铁锤上,似是紧提起了一口气“黎殊,算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住手,不要”
“六。”随着话音落下,黎谆谆提起铁锤往下砸去,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要数十个数才锤下去。
铁锤敲打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的腕骨敲击粉碎,生锈的长钉刺穿他的皮肉,止不住黏稠的血沿着贯穿处向外流淌着。
花悲竟是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黎谆谆瞧见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惨白之色,她却丝毫没有要住手的意思。
她从刑室隔壁翻出了火盆和煤炭来,丢了一张火符进去,那煤炭转瞬间便燃烧起来,不时传来一两声噼啪的声响。
黎谆谆在挂满刑具的墙侧转了一圈,挑起那铁夹子,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煤炭,朝着花悲苍白皲裂的嘴唇上按了下去。
她的动作干脆利索,眸中没有一丝怜悯之意。只见那已经昏厥过去的花悲,又生生疼醒,他身体剧烈抖动着,双眼瞪得却是比铜铃还大。
豆大的冷汗混着血往下淌着,黎谆谆听见他闷在喉咙里含糊不清的惨叫,轻声问“你听说过一句俗语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手上又用了两分力,空气中升腾起淡淡的白烟,那气味像是一块烧糊的焦肉,难闻极了。
道歉有什么用处
既然伤害已经造成了,他两片嘴唇一碰,道一句我错了便可以逆转时光,回到过去挽回一切吗
黎谆谆照着花悲让李江对黎不辞施下的酷刑,一一在他身上尝试了一遍。
待到她走出刑室时,花悲已是没了人样,活像是被剥了皮的羊肉,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了。
中途花悲支撑不住要咽气,黎谆谆又给他贴了符咒,硬生生吊着他一口气。直到将那些刑罚都施展了一遍,她才撕下符咒,眼睁睁看着花悲断了气。
她的双手未曾沾染上一滴花悲的血,但离开私牢后,她还是回到天水阁内,反复将双手清洗了多遍。
直至双手被洗到微微泛红,黎谆谆才堪堪住手,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
她不将花悲交给天官处置,便是为了亲手送他上路。
若非是花悲存有私心,师祖不会死。
黎殊也不会名声尽毁,不会亲手将黎不辞封印在天山,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替身董谣。
更不会因为董谣的存在,让黎殊经历入蜘蛛窟毁容重伤,被移情别恋的未婚夫当众退婚羞辱,被走火入魔的蔼风刺穿胸口,被阴鸷病态的小师弟下媚毒失去清白,被算计替嫁给黎望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最后被深爱董谣的张淮之斩于剑下,结束她可悲而可笑的一生。
这一切都是拜花悲所赐,黎谆谆怎么会让他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死去呢
更不要提那些曾经伤害过黎殊的人,他们一个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思及至此,黎谆谆不由想起了董谣。
也不知道董谣跑到了哪里去,自从上次离开君怀幻境遭到暗箭射杀后,董谣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失去了踪影。
想来董谣作为拥有好运buff,还会做预知梦的万人迷女主,定是不会这般轻易死去。
休要让她再碰到董谣,若不然
门外倏而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黎谆谆回过神,便看到了神色略显苍白颓然的君怀。
毕竟还有数个鹿蜀族人未能归去,她一早就猜到君怀会找过来,却是不想他这么快就从鹿鸣山上追了过来。
“黎小姐,宗门大比之上,我已经按照你信上所说的去做了。”君怀嗓音有些无力,他吐出一口气,“你还想要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鹿蜀余下的族人”
他倒是直奔主题,不说一句废话。
“进来说。”黎谆谆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将君怀叫进了屋子里,进屋前顺手在房门上贴了一道符咒。
她本就睡到半上午才醒来,回到天山后又在私牢内消磨了大半日,此时天色已是渐渐黑了下来,她取出寝室内的夜明珠摆在桌上,将昏暗的屋内映得亮如白昼。
“我想请你帮我织造一场梦。”黎谆谆也不拐弯抹角,她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我不会伤害你的族人,不过只有这一个要求对你而言,造一场梦,应该不是难事吧”
君怀问她“什么梦”
“昨日的宗门大比之上,你应该藏在暗处看清了剑修比试。三号剑修,便是同样穿着喜服的那人,他叫张淮之,是我现在的夫君。”
“他如今正在鹿鸣山上安置他的妹妹,差不多今天夜里便能赶到天山。我明日在天山上设了一场继任掌门的午宴,待他来到天山后,我会邀请他陪同我参宴。”
“但我不会真的让他去参加午宴,只等他应下陪我参宴,夜里睡着之后,你便利用造梦之术在梦境中织造出一场午宴”
她顿了顿“我要午宴中的天山弟子用我和黎不辞的过去,用我元神尽毁,修为尽废之事折辱于我,他们说的话越难听越好,我的脸色越惨白越好。”
“特别是我没有元神这件事,可以让天山弟子反复提及,直至我神情崩溃,逃离宴会现场,朝着断崖跑去意图自尽”
君怀忍不住打断她“黎小姐,恕我直言,你让我织造这般梦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黎谆谆沉默起来,似是在思量有没有必要将此事告知君怀。不知过了多久,在君怀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轻声道“我要张淮之的元神。”
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住,君怀不说话了,寝室内便寂静如坟,连彼此二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便是在此时,黎谆谆贴在房门上的那道符咒倏而炸开。那声响虽然不大,在安静无声的房间内却显得极为突兀。
那是她为了防止有人靠近偷听他们说话,特意贴了一张类似于门铃一般的符咒,只要一有人靠近房门周围,符咒便会炸开提醒她。
黎谆谆蹙了蹙眉,起身朝着寝室外走去。
她推开房门,朝着天水阁左右看去,却在天水阁拐角的尽头,捕捉到一抹红色衣袂。
红色天山弟子哪有什么人穿红衣
想着想着,黎谆谆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张淮之身上的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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