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如此坚定, 坚定到张淮之禁不住晃了晃神,轻垂下的睫毛颤了两下,浅声道“谆谆, 我也”他紧紧抿住唇,嗓音似是沙哑起来“爱你。”
纵使他的语声那么低, 那么轻,那一字一字,却显得如此沉重。
“淮之哥哥,你怎么了”黎谆谆默了一瞬, 掌心贴覆在他乌黑的发梢上,“你看起来不开心。”
张淮之缓缓摇头,他好似轻轻笑了起来“我开心, 谆谆我很开心。”
“谆谆, 倘若没有你, 便不会有现在的我。”他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如同喃喃自语, “遇见你,我此生已是无憾。”
黎谆谆能察觉到张淮之的异样,但她分辨不清楚他是因为喝醉了酒在说胡话,还是遇见了什么伤感的事情总不能真是听到了她和君怀的对话
她指尖攥住的安眠丹紧了紧,似是不经意地,将手掌贴在了他的衣袍上“淮之哥哥,你的喜服呢”
张淮之默了片刻“南宫大哥”他迟疑了一下“他将喜服划破了。”
他不提及,黎谆谆一时间竟也没想起来。
南宫导和张淮之对上时, 用那柄无名剑将张淮之的喜服划得破破烂烂,像是烂布条子一般挂在身上,甚至连白色亵衣都一并绞的稀烂。
比试结束后, 张淮之体力不支晕厥过去,后面醒来了,便急匆匆去了萱草山安置张晓晓,他总不能穿着一身浸满血迹又褴褛破烂的喜服来来回回折腾。
这样说来,黎谆谆在天水阁拐角处看到的那抹红影,该不是张淮之了。
不管偷听他们说话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张淮之,那便不妨碍她的计划过了今夜,待张淮之睡熟后,她便会拿到他的元神。
偷听那人是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也好,还是胆子小憋在心里也好,只要不耽误她今夜取元神,对于黎谆谆而言便不重要。
“那我再给你做一身。”黎谆谆摸了摸他的黑发,轻声道,“你现在是掌门之夫,自然要请天山最好的裁缝,量体裁衣,做一身合体华贵的喜服给你”
她躺在床榻柔软的被褥上,他侧倚在她身前,两人贴的极近,连她说话时候胸腔的起伏都可以清晰感受到。
听闻她哄小孩子的语气,张淮之好似弯了弯唇“好。”他的嗓音温柔而轻,像是怕语声大一点,便会从梦中惊醒般。
黎谆谆哄好了张淮之,她垂眸看了张淮之一眼,见他阖着眼,动作极快地将攥了许久的安眠丹压在了舌底。
只侧了侧身,柔软的唇瓣便印在他眉眼间,而后慢慢下移,吻过他的长睫,吻过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张淮之依旧没有睁开眼,却凭着本能回应她的亲吻。温热的唇舌相融,她将米粒大小的安眠丹轻而易举推进了他的唇齿间。
这个吻微微苦涩,渗着几分朦胧的酒意,直至黎谆谆在他口腔内寻找,再不见安眠丹的存在,便不紧不慢地收了尾。
寝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如此寂静,静到可以听清楚对方的心跳声,静到可以听清楚唇齿相撞的摩挲声。
纵使她的亲吻一开始便带着目的性,可亲吻时不断飙升的心跳却做不得假。
这个吻由她开始,便也由她结束。
不知是不是安眠丹起了效果,张淮之回应她的动作渐渐迟缓,黎谆谆察觉到后,往一旁撤了撤身,躺了回去“淮之哥哥明日还要参加继位掌门的午宴,早些歇息”
她的呼吸略显错乱,尾音里勾着的缠绵沙哑之意,让张淮之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手掌如往常每一次那样,抬起,落下,覆在她柔软而泛着淡淡泽光的青丝上,一寸寸抚过。
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沾染上了一丝贪婪,一丝不舍,指腹慢慢地摩挲“嗯。”
黎谆谆不再说话,张淮之便也阖上了眼。
她的心跳从砰砰作鼓到平静缓和,而他的呼吸带着均匀的韵律,亦是渐渐轻缓下来。
黎谆谆硬是等了半个时辰,这才睁开双眸,打量了一眼睡熟的张淮之。
他五官精致绝伦宛若神造物,泼墨似的黑发散下,虚虚遮掩住半边侧颜。少年眉目中冷峭不再,只余下一种破碎的柔和感。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唤道“淮之哥哥”
他们横躺在床榻上,连鞋袜都没有来得及褪下,便如此相拥着,和衣而眠。
张淮之没有回应她,他的呼吸依旧平缓。
黎谆谆又唤了两遍,见他毫无反应,她便放心地撑着手,坐起了身。
即便他已经睡熟,她还是轻手轻脚下了榻,按照和君怀的约定,走到墙壁那一侧,微微曲起食指,在墙上轻叩了三下。
君怀在墙壁另一侧回应了一下,便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推门进了黎谆谆的寝室。
“他睡着了”君怀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见黎谆谆点头,他走到床榻边,手掌微抬,掌心里慢慢网罗出一条条浅蓝色发光的线圈。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嗓音“若是张淮之睡得浅,织梦术可能会失败”
“我给他喂了安眠的药丹。”黎谆谆背对着床榻,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酒碗,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你能看到梦境里发生的事情是吧”
“是。”
“等梦境中的张淮之甘愿将元神送给我时,你便唤我一声。”
张淮之是天道神识中的一缕魂魄,他的元神自然也与常人不同。便如同26一开始告诉黎谆谆的那样除非他心甘情愿,不然没人能抢走他的元神。
即便此时张淮之身处梦境中,只要他心甘情愿,她便可以取出他的元神来。
君怀闻言,只是看了一眼黎谆谆,却没再说什么劝阻她的话。
他掌心中织罗的梦境渐渐成型,就在他准备将织好的梦境投入张淮之的神识时,他动作忽然顿了顿。
可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君怀又若无其事般将掌心中的梦境握合住,垂下眸,在床榻边定定站了片刻,喊了一声正在抿酒的黎谆谆“好了。”
“这么快”她似是怔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君怀,见他面不改色立在榻边,迟疑地放下酒碗,朝着床榻边走去。
张淮之仍阖着眼在熟睡。
黎谆谆站了一会儿,从储物镯里取出了朱砂,她执起张淮之垂在身侧的手,放在齿间轻轻一咬,便破出了一个细小的血口子。
她蘸着他的血,以朱砂为引,在他眉心一笔一划勾勒出结元印。她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直至她画下最后一笔,他眉心隐隐印出流动的金光。
“黎小姐”身侧的君怀低声道,“纵使是孽缘他如此真心待你,你却也没有半分不舍吗”
黎谆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淮之略显苍白的脸庞,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了一瞬。
她的心自然不是铁砣做的。
她虽然只是一直在利用张淮之,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张淮之对于她而言,到底是与花危、蔼风和萧弥他们不同。
犹记得南宫导曾经问过她现在你不在乎他的生死,不代表以后你仍不在乎,如果有朝一日你喜欢上他,还忍心取走他的元神吗
她是怎么回答南宫导的来着
“你玩过恋爱攻略的游戏吗”
“你或许会喜欢上游戏里一个虚拟的人物,但你愿意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黎谆谆不愿意。
这个修仙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她漫漫人生中的一场梦。
黎谆谆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在每一个弱肉强食、一无所有的穿书世界里苦苦挣扎,如此拼命卖力的活下去。
她想醒过来。
她要醒过来。
黎谆谆将手掌覆在了他的额心上,掌心微微拢着,握住那团散发出温暖的金光。
那是张淮之的元神。
当元神渐渐被剥离出他的神识之外,那道金光变得越来越滚烫,越来越灼人,由金色散发出海底的蓝,灯火的黄,草木的绿,土地的褐,那些绚丽的颜色一道一道隐现,犹如簇簇燃向天穹的烟火。
黎谆谆几乎有些承受不住元神的温度,像是握住一块燃烧的炭火那般,烫得她掌心的皮肤隐隐作痛。
但她依旧没有松手,便如此咬牙坚持着,直至那元神散发出璀璨的色彩慢慢减退,慢慢浅淡,而后化作一缕秋风般的气息,从她的指尖渗了进去。
气息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浑身轻盈如无物,她能捕捉到风流动的方向,能听到来自天水阁外的花瓣坠地的声音,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她仍是双目清明,如视白昼。
黎谆谆才知道,拥有大乘期的元神是这样的感觉便仿佛,心可容纳百川万物。
她将体内充沛的灵力运了一周,缓缓吐出一口气,如获新生般重新睁开了眼。
黎谆谆看向床榻上的张淮之,他的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她迟疑着,一手撑着榻,将两指放在了他颈动脉上测了测。
在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时,她起身从储物镯里取出了张淮之曾经交给她的那张一千极品灵石的灵票。
张淮之还活着,只是失去元神后,他往后再不能修仙了。
有这一千极品灵石在,张淮之回到萱草山上,可以与张晓晓度过不愁吃喝的安稳一生。
他的年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添,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道成长的痕迹,直至他像是人界万千的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这对于体会过大乘期修为的张淮之而言,或许有些残忍,却是黎谆谆能留给他最仁慈的结局了。
黎谆谆将灵票卷好,藏进了他微微合拢的掌心中。她转身要离开,没走出两步却倏而顿住脚步。
她感受到了夜空上的乌云,聆听到了忽而冷冽席卷黑夜的狂风,甚至于苍穹之上结出道道青紫色隐现的雷电。
黎谆谆蹙起眉,问26“张淮之的元神不是大乘期初期”
它听到这话,似乎也怔了怔。随而匆忙检测起来,在测出那融入她体内的元神并非大乘期初期,而是已经突破了大乘期后期,抵达渡劫期后,26急得破了音“糟了,他现在正是渡劫期”
按照原文中的剧情发展,张淮之参加过宗门大比,在与魏离生死一战后,他的修为连破两阶,从元婴期越过化神期、炼虚期,直接抵达了大乘期初期。
但剧情早在黎谆谆的破坏下走偏了原本的轨道,那原文中的张淮之并没有在宗门大比开始前,去东衡山参加地下擂台的比拼。
而如今的张淮之,却为了在成婚前赚些灵石,冒着生命危险,带着箭伤去了东衡山的地下擂台。
他从东衡山回来时,修为便已是从元婴期过渡到了化神期。再加上宗门大比出了乱子,魏离胆小跑路了,张淮之对上了可能被黎不辞魂魄附体的南宫导,两人为了夺那剑修的魁首,使出了浑身解数。
如此一来,张淮之本应该在宗门大比结束后突破至大乘期初期的修为,便也因为多出来的变数,径直越过大乘期初期,跃到了渡劫期来。
渡劫期便意味着,天劫的三道天雷随时随地会轰然落下。而黎谆谆若是能挨住三道天雷,便可以飞升成仙,若是挨不住三道天雷,便会如同师祖一般被劈得魂飞魄散。
她分明感受到屋顶上方的夜空中,结出的雷闪声越来越大,轰隆隆的气势像是策马奔腾的千军万马,磅礴浑厚。
知道天雷将要落下,黎谆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了,她对着君怀道“你看好了张淮之,便待在这屋子里不要出去。”
说罢,她疾步匆匆向屋外跑去。
便几乎是黎谆谆奔走到房门的那一刹,在苍穹之上酝酿许久的雷电,犹如蜿蜒的蜈蚣般纵横整个天际。
只听见一声轰鸣的巨响,她下意识蹲下身,用双臂护住头顶。伴随着震碎耳膜的雷声,她感觉身后一沉,好似被人紧紧拥住,将那震耳发聩的天雷隔绝在外。
一道雷声,两道雷声,三道雷声,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黎谆谆浑身麻木僵硬,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心脏生疼,鼻息间隐隐传来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天劫来得猝不及防,去时也如过眼云烟。
黎谆谆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她却睁开了眼。
当视线重新聚焦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张淮之那是本应该躺在榻上陷入沉睡的张淮之。
她眸色恍惚了一瞬,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喉间发出破碎嘶哑的嗓音“淮之张淮之”黎谆谆的手还未碰到他,他身上焦黑的皮肤便像是脱落的树皮般,簌簌掉了下来。
他身上的柏青色外袍被天雷劈得破破烂烂,显露出袍内裹着的喜服。
便是在此时,黎谆谆才恍然发觉,原来张淮之根本就没有服下那安眠丹,更没有沉睡过去。
张淮之听到了她和君怀的对话。
像是他渡劫期的修为,即便不用靠近房门,只远远站在天水阁外,亦是可以将寝室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张淮之明明听到了,却没有戳穿她,更没有质问她。他只是默默逃离了天水阁,孤身一人在外面坐了许久许久,而后取出黎谆谆曾买给他的柏青色成衣,裹在了那用针线缝补好的喜服外。
他回来了,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像是从未撞破她的算计。
他吃了她亲手煮的最后一碗面,喝了她亲手倒的最后一碗酒,明知道她的一举一止皆带有目的,却阖上眼任由她亲吻。
直至张淮之忍不住,用着低哑的嗓音,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她一句“你爱我吗”
黎谆谆骗了他。
他也明知她是骗了他,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配合着她的计划,假装睡了过去。
难怪君怀会在织罗好梦境后,看着床榻的方向顿了顿动作。难怪君怀会在她取出张淮之元神的那一刻,问出那句“他如此真心待你,你却也没有半分不舍吗”
黎谆谆呆呆地看着他。
她唇瓣止不住颤抖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劫最残忍的地方是它平等而无情,它不在意修仙者到底花费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的时间日夜不停的修炼,当它落下的那一刻,或是飞升成仙,或是灰飞湮灭。
生死便已有定数。
而它最仁慈的地方,却是它总是会给魂魄尽散的人留下短暂的一口气,便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将一生记忆走马观灯的闪过眼前。
令身死者可以在咽气前,再睁眼看一眼不舍的人,再张口道一句最后的遗言。
张淮之生前的回忆,那些模糊不堪的画面,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仿佛一股脑涌进了视线里,最后缓缓定格在黎谆谆的面容上。
那是在出了君怀幻境,救出南风后,他陪着黎谆谆去了鹿鸣山掌门设下的洗尘宴。
中途他们二人离宴,在宝灵阁后院的池塘边。她撞进他怀里,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一遍遍道“淮之哥哥,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黎谆谆热烈地,肆意地向他倾泄着爱意,满心满眼都是他,可她却从未爱过他半分,向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欺骗。
纵使如此,他仍是不舍得离开她。
张淮之犹豫着,迟疑着,缓慢地举起僵硬而焦黑的手臂,将透着血肉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脑后,掌心轻轻拂过她柔软如绸的青丝。
“谆谆”他问,“你能再骗我一次吗”
黎谆谆唇齿间的酒意全然变得苦涩,她好似有些喘不过气,喉咙被什么刺得生疼。
“淮之哥哥”再出声时,嗓音竟是哽咽起来,她用力抿住唇,不敢看向他。
黎谆谆取他元神前,便想到了于张淮之而言最坏的结局他会死,魂魄散去,神识归位。
但她从未想过,张淮之心甘情愿将元神拱手让之,以凡人血肉之躯,为她挡下三道天雷。
原来他说生命树,便是早已经预料到了此时。他知道他会失去什么,却仍是甘之若饴,受她蒙骗,被她利用。
张淮之等不到她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息,用着最后的余声,一字一字道“谆谆我也爱你。”
他说,也,我也爱你。
覆在她头顶的手臂垂落下去,如此无力地耷拉在地面上。
夜晚的风吹过,张淮之焦黑的躯壳竟也被吹散了,他化作一道浅白色的光,一如他生前那般温柔和煦,随风而去。
黎谆谆欺骗了张淮之那么久,她为了活着,为了回家,似乎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总是可以将谎言信口拈来,她骗他说自己不是黎殊,她骗他说她喜欢他,她骗他说南宫导是她表哥
她还骗他,会陪着他一起去萱草山。
可末了,在张淮之生命尽头之时,当他开口祈求她能不能再骗他一次时,她再也骗不出口了。
黎谆谆总以为这是一场梦,而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个个纸片人,因此她从不会对他们付出多余的感情但为什么,为什么纸片人死了,她却也会感受到痛苦和悲伤
她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喜服。
那是张淮之留下最后的遗物。
被南宫导一剑剑划破的喜服,又被张淮之一针针缝补起来,犹如世间珍宝一般,穿戴在身上。
黎谆谆便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寝室内的君怀缓步走了过来。
君怀道“张淮之是自愿的。”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道“黎小姐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他准备将织罗好的梦境投入张淮之的梦境时,却发现梦境无法融进去神识内。
就在君怀以为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微微怔愣之时,他看到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缓的张淮之睁开了眼。
张淮之也只是平静地看了君怀一眼,而后又阖上了眸。
便是在那一刻,君怀才意识到张淮之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谋划的一切。
纵使张淮之知道了真相,清楚黎谆谆对他只有利用和蒙骗,可张淮之并不愤怒,并不怨恨,他愿意将元神奉给她。
甚至不需要什么梦境,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黎谆谆想要,他便愿意给她。
张淮之这一生,只欺骗了黎谆谆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君怀成全了张淮之的心意,却还是没想到,张淮之会以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
黎谆谆好似回过了神,她低下头,将浸透血迹的喜服捧了起来。她没有回应君怀的问话,头也不回的朝着寝室外走去,那天雷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班十七和王徽音都赶了过来,大到惊动了整个天山内城的弟子。
虽然张淮之将她护住,她身上的嫁衣也被天雷劈得隐隐作黑。
班十七看着略显狼狈的黎谆谆,他却也没有提及张淮之,只是低低道了一声“度过天劫后,需得在三个时辰内,赶到天界录入仙籍,无仙籍者视为堕仙。”
堕仙会被天界问罪,不止是修为受损,还要承受天规惩戒。
“知道了。”
黎谆谆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要往天界去的意思。她从天水阁步行到内城的布坊,天还未亮,她便敲响了布坊的门。
方才那天劫闹出的动静震得地动山摇,她没敲几下,布坊掌柜便来开了门,似乎是不满这么早便来敲门,一边开门,一边还不忘在嘴里嘟囔着“敲什么敲,大半夜还让不让人”
当掌柜打开门,视线对上黎谆谆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嘴唇蠕动了两下“黎,黎掌门”
如今天山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晓她成了新一任的天山掌门,原因倒也简单黎谆谆吩咐弟子将断气之后的花悲,挂在了内城的城门口。
虽然花悲是死有余辜,但他的死相实在是太过可怖,一时间内、外城中与花悲有过牵扯的弟子们,皆是人人自危。
掌柜看到黎谆谆不禁胆寒,她却没有计较他方才的失礼,将手中攥着的喜服递给布坊掌柜“用最好最贵的红布料,按着这身喜服的尺寸,做一身喜服。”
掌柜连连点头应下,一转身便将灯挑起,从布坊里挑选出最华贵的红绸布料“黎掌门,您看看,这一匹布料如何”
她轻轻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指着那缝缝补补的旧喜服道“腰身再窄一些,袖口放一放,衣袍的长度稍稍短上一寸。”
成婚前一日,张淮之去了东衡山的地下擂台。他身上穿的喜服,还是南宫导替他试穿的,因此尺寸并不完全合身。
黎谆谆先前答应给张淮之再做一身喜服,原本只是哄他开心,便随口一提。
但此时她却认真地回忆着,在脑海中一点一滴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
在她等待掌柜裁衣时,她不禁想起君怀方才问她的那句话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黎谆谆知道,她会。
她不会为了张淮之放弃回家。
但她确实也有些后悔了为她先前一次次对张淮之的欺骗。
或许离别应该体面一些,或许应该相信张淮之对她的感情,即便她不利用君怀织梦造境,她开口要了,他也会将元神给她。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淮之死了。
布坊掌柜加急为黎谆谆裁剪了喜服,按照她的要求,将腰身收窄,将袖口放一放,将衣袍的长度短上一寸。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喜服交到了她的手上。
“黎掌门,您看看哪里不满意吗”他紧张地搓着手,胆怯到不敢抬头看她。
“多少灵石”
布坊掌柜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城便数他家布坊生意最好,但往日花悲来他布坊内裁剪衣裳,他向来是分文不取。
“不,不用了”掌柜摆着手,还未磕磕巴巴将话说完,便见黎谆谆拿了喜服,往柜台上扔下了十颗极品灵石。
十颗极品灵石,换算成现代的钱,便要是十万块钱了。她出手实在阔绰,看得掌柜又呆了呆,直至黎谆谆出门走远了,他才缓过神来,追出去道了一声“黎掌门,给多了,您给多了”
黎谆谆却没有回头,她揣着那一身破旧的喜服和刚刚做好的新喜服,走出内城后,两指抵在唇间吹响鸟哨。
不多时,蛊雕庞大的身影落在了天山的内城外。灵宠与主人结契,本就是主人强,灵宠强,主人弱,灵宠也弱。
蛊雕憋屈了多日,今日终于精神奕奕,挥展开的翅膀在空中猛地扇了几下,带着背后的黎谆谆直冲云霄。
呼啸的冷风打在脸上,吹散了她额前的青丝,她微微阖着眼,感受到胸口的窒闷,不由深吸了两口气。
蛊雕的速度比往日更快了些,从天山至萱草山,只用了片刻功夫。
黎谆谆踩着它翅膀落地时,脸色苍白,她胃里不断翻滚着,却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走向了张淮之口中的生命林。
那是一片森绿的林子,林子里种满了一排排耸入云霄的白杨树,树干的尽头隐没在白茫茫的晨雾间。风吹过,白杨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清脆响亮的声音,仿佛抖落了夜的漆黑。
黎谆谆走进林中,风像是指引着方向,她几乎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第二十六排,左数第十颗白杨树。
那是张淮之的生命树。
它才生长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比起周旁巍然高耸的白杨树,他的生命树显得那样渺小,却依旧挺拔苍劲。
黎谆谆找不到工具,便用手刨开了一个土坑,将那两身喜服埋在了他的生命树下。
她倚着他的生命树坐了一会,沾染着泥土的手掌轻轻覆在树干上“张淮之,你毁了黎殊一生,我负了你一世”
“我以为我们扯平了。”黎谆谆埋头,笑了一声,却显得如此干涩,“既是各不相欠,便也算是扯平了吧”
张淮之再也回应不了她,只有树林中簌簌的叶响,哗啦啦喧哗着,像是在诉说些什么。
她孤身一人,静默地在生命林中坐了许久,许久,直至26不忍地出声提醒她“谆谆,班十七说超过三个时辰不去天界报备仙籍,便要被视为堕仙了”
黎谆谆总算慢慢起身,她又看了一眼张淮之的生命树,沉默着,转身离开了林子。
她循着张晓晓的气息,找到了张淮之在萱草山买下的新院子。张晓晓虽然年龄小,但在外随着张淮之漂泊多年,即便离开张淮之身边,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
张淮之怕张晓晓一个人留在萱草山不安全,便将駮兽旺财留在了张晓晓身边。
黎谆谆在院子周围贴下一道道符咒,以防有心人算计张晓晓,又从窗户里往张晓晓屋子里投了一张一千极品灵石的灵票。
做完这一切,她踩着蛊雕的翅膀上了它的后背,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晨曦时分的萱草山。
果然便如张淮之所言,山坡上四季长春的绿草被风拂动,如海面的波纹般一浪接一浪,花草间的小精灵翻滚着,追逐着穿破云层的一束束光。
那一片片橘红色渲染着万籁俱寂的人间,穿透云雾的曦光倒映在她眼眸中,她扬起的长睫轻轻颤动着。
蛊雕扬起翅膀,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那六界外净地的神殿里,沉睡千年的天道,缓缓睁开了如夜般漆黑的眼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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