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妖如此猝不及防地亲了我, 面对我近似质问的语气,她却眨着无辜的眼“我不开心的时候,娘亲便会这样安慰我。”
“”我默了一瞬, 跟随着她落下的话音, 微微抽搐着脸上的肌肉, “不许再亲我的脸,不然我就吃了你。”
我没有与她讲太多的道理,只是冷声警告着她。
大抵是警告起了作用, 小花妖被吓得一个激灵,圈在我腰上的手臂也下意识收了回去,紧贴着我手臂的身子不住往后撤着。
她的胆子真的很小,而且没有脑子。
她甚至没有想一想, 我现在都动弹不得, 要如何吃了她。
小花妖一走, 我便感觉到有些冷。
我从小被父亲喂毒,为了寻找解药不断尝试以毒攻毒, 后来又被父亲扔到毒汤里泡过三十一天, 我早已异于常人。
我浑身冷的像是一块矗立万年的冰山, 便是盛夏午后的烈日照在身上,我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可在小花妖靠近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明明没有多么滚烫灼人, 却可以一点点渗入我的身体, 将那微不足道的温暖洇进我的四肢百骸。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 可我渴望着她的温度。
我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唯有那被她亲吻过的脸颊仍散发着淡淡的温度,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似的。
“知渺”我轻声唤着她, 她却翻过了身,用单薄的后背对着我。
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背影,我这才意识到,小花妖好像被我吓哭了。
我知道她胆子小,却也没想过她的胆子这样小。
这一刻,我感觉到一丝无措。
我往日不是没有过无措的时候,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对血亲以外的陌生人生出这样的情绪。
即便这种情绪稍纵即逝,快到来不及捕捉,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还是忍不住怔愣。
我看着她时不时起伏的双肩,隐约听到她憋在喉咙里的哽咽声,心底莫名烦躁“你转过来。”
我发誓我的声音不大,但小花妖却浑身抖如糠筛,好似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般。
我只好放低了声音,轻声哄她“你别害怕,我不会真的吃了你”
“那你为什么”她慢慢转过身,眼底含着委屈的泪,“为什么说要吃了我”
父亲后院里的妾室也时常哭哭啼啼,她们为了争宠,隔三差五就要在父亲面前哭上一场。
我那时候看到只觉得厌烦。
但看到知渺眼里含着的泪,我却失了一霎的神。
她长着一张杏仁脸,容貌清秀在我眼里,也只能算作清秀。
我的兄弟姐妹生得玉骨瑰姿,我从小见惯了美人坯子,就算比起我父亲莺莺燕燕的妾室们,她也像是一根草扔进了湖泊,即便飘在湖面上都不会引人注意。
便是如此,我却对着她失了神。
她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好似两颗荔枝猫眼,瞳色浅浅,眼眸如倒坠繁星的溪流,闪烁着碎银般的泪光。
我不说话,她便用一双眼瞪着我。
直至我回过神来,见她还在盯着我,便莫名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娘有没有告诉过你,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我说的吃在我家乡便是”我顿了顿“便是喜欢的意思。”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
“真的。”我只想让她止住眼泪,最好再离我近些,便面不改色道,“我是说,不许再亲我的脸,不然我就会喜欢你。”
“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掐头去尾听到了这番话,但看到她一转身,温暖的身体便离我近在咫尺,我沉默过后,还是屈服了。
“嗯,喜欢你。”
知渺破涕为笑,方才还流泪的眼睛,此时弯成了一道月亮“你是除了我娘亲以外,第一个喜欢我的人。”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靠回了我身旁,将纤细柔软的手臂搭到了我的胸口上,又在我脸上轻啄了一下。
我早就知道,凡事有一便有一有三。
可她亲我的时候,我还是无法心平气和。
我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哪怕父亲害死我的姐姐兄长,我都可以伪装出乖巧的模样,一边低三下气讨好父亲,一边暗中寻着解药。
甚至于在得知父亲母亲的计划时,我可以按捺不动,在老鬼王面前蛰伏半年之久。
而此时,我明明是为了安抚下她的情绪才任由她放肆,心跳却不可遏制的狂跳着,好似有千军万马在我心口扬尘奔腾。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阖上眼装睡,但装着装着,竟也真的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上一次睡得这样沉,还是因为醉了酒。
我总是提心吊胆的活着,每一时每一刻都紧绷着神经。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并不防备她。
这一觉睡到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睁开眼,身旁却没了知渺的身影。
我仍是动弹不得,但与她紧挨着一宿,体内的毒性好似又减弱了些,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下意识追寻着她的身影,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荡。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她去了何处,想她是不是被山上的豺狼虎豹叼走了,想她会不会半夜睡觉打滚落到了水里被冲走了。
想着想着,我便意识到,我竟然在担心她。
知渺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相处了两三日的陌生人。我对着朝夕相处十几载的骨肉血亲尚且可以下毒手,却对着一只本应该下肚的小花妖生出了牵挂。
这并不合理,可它还是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就在我失神之际,远处传来声响。
是知渺。
她用衣裙兜着一袋子果子,赤着足,踏在翻滚的草浪中,迎着金灿灿的曦光,在万籁俱寂的晨曦之下,向我奔跑而来。
就在我失神之际,知渺已经停在了我面前,气喘吁吁叉着腰,将裙子里兜住的果子哗啦啦倒在了草地里。
她弯着眼眸“班十七,吃果子。”
我时常听到旁人唤我的名字,可没有一次,如此刻听到这个名字从她齿间吐出时这样恍神。
我怔了一瞬,回过神,看到地上散落的果子,皆是被人咬了一小口的模样,不由疑惑道“这果子都是你咬的”
“嗯”知渺伸手拿了一只果子,指着上面的牙印,“昨日吃了溪边的果子后,我觉得肚子疼,我想那果子应该有毒。我刚刚去摘果子,也不知道哪个有毒,哪个没毒,便都咬了一口。”
她将果子拿到我嘴边“这些是没毒的果子,你可以放心吃”
她微微蜷曲的手指抵在我的唇畔,看着她煞白含笑的小脸,我沉默起来。
我还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可她也懂得有毒没毒。
明明懂得,她却丝毫不怀疑我昨日让她吃毒果子的用心,更不曾怪我。
甚至于,她还怕我也吃到毒果子,将采摘到的果子都咬了一遍,以身试毒。
我从未见过这样痴傻的女子。
若我能动弹,我定要将她手里的果子打飞出去,再问一问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笨。
可我不能动,所以我也只是想了想,便张开了嘴,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咀嚼着酸涩的果子。
我一边吃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难吃的果子。
我一边吃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而不自知的女子。
但世上就是有这样难吃的果子。
等喂我吃完了一颗果子,知渺用手背擦了擦我嘴角迸溅出来的汁液。
她的手有些凉,似是清晨草叶上抽出的新露,染着一丝寒意。
纵使如此,我还是从她手上感受到了温度。
那是我穷极一生不曾有过的温暖。
我看着知渺将一兜子果子吃了个干净,明明是青涩酸苦的果子,她却吃得一脸满足。
我心里笑她没见过世面,想着等我能动了,便带她去酒楼里好好吃上一顿珍馐美食。
想着想着,便也忘了我接近她的初衷。
等知渺吃完了果子,我又听见了咕噜噜的声音,但这次声音并不是从她腹中传来。
即便我动弹不得,我的五感还在,我听见了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穿过草丛的野兽,觅食准备进攻时迈出的步伐。
附近竟然真的有野兽,大抵是被林子里的血腥气味招惹来的。
我虽然有再生之能,却不是不死之身。
若是野兽咬断了我的气嗓,我仍是会一命呜呼。我倒是不怕死,只是丧命在牲畜口中,传出去有些不好听。
“知渺。”我唤了她一声,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溪流,“这里有危险,你趴在地上,往溪水里慢慢爬,进了水底便不要冒头了。”
我本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但我吃了她的果子。
知渺一向听话,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看着她在翻滚的草浪中隐没身形,直至溪水响起轻轻的扑通一声。
知渺是喜光喜水的花妖,即便化形,她在水底待上半刻也无妨。
野兽的听觉嗅觉十分灵敏,在察觉到我这里有异动时,它加快了飞扑的步伐,直直扑上了我。
我算过,我活着的几率大概是三分之一。一般野兽都会直接咬断猎物的喉咙,但它若是一口没咬断,又或者咬在我身体的别处,便会被我体内的毒血毒死。
我听见兽吼声,看着它庞大的躯体扑向我,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精准地咬了下来,又将自己的存活率降低到了五分之一。
活到我这个份上,生死好像也无所谓了。
我阖上眼,胸口被野兽的爪子压得发闷。
我早已做好了断气的准备,可我等了许久,却并未感觉到疼痛。
而身前死沉的重量好似又增添了几分,我隐约嗅到了知渺身上的气息,倏而睁开眼。
果然是知渺。
她挡在了我身前,替我挡住了足以致命的利齿。
野兽咬断了她半边肩颈,血肉模糊的手臂几乎摇摇欲坠,鲜妍的血色迅速在衣裙上蔓延,而后又一滴滴淌落在我的眉上。
即便如此,她仍死死将我护住,明明纤细的身子像是石砖垒作的城墙,坚不可摧。
看着知渺惨白的脸色,我如坠冰窖,浑身结满了霜。
我曾无数次身陷杀戮,比之残忍千倍百倍的画面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可她不过是被野兽咬了一口,我便慌得不知所措。
伴着刺破空气的箭镞声,野兽被穿透脖子,径直栽了过去。
而知渺也随之倒下,摔在了我身上。
原是附近的猎户听到兽吼声,便循声追了来,搭弓射箭将我们救了下来。
我疯了似的喊着她的名字,可她一声也不应。
猎户淌过溪水跑了过来,见知渺伤得严重,神色之间有些迟疑。
我求他救救知渺。
这是我第一次求人,上一次是在七岁毒发那年。
猎户到底是心软了,他喊来了家里人帮忙将我和知渺抬回了村子里。
直至村郎中给知渺处理包扎好了伤口,见她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我才终于冷静下来。
猎户将她安置妥当后,不由询问“你是她夫君吗”
“不是。”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是她兄长。”
猎户好像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真诚“你们生得郎才女貌,我还以为是夫妻。”
他又闲聊似的问了我几句话,我编出一个瘫痪的身世,有一搭没一搭答着,心思却都在知渺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知渺都在昏睡中度过,猎户不怎么来了,反倒是他的儿子总往房里跑,端茶送水无微不至,那点小心思昭然可见。
第五日晨曦时,知渺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但在看到我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班十七”她撑着一只手,从榻上爬了下来,慌慌张张跑向了我。
我看着她扑向我,却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听话”
我用着近乎严厉斥责的语气,她也不怕,一只手臂圈住我,眼眸弯成了月“你还活着。”
她不掩雀跃的神情,听得我心口一窒。
知渺一族化形后,寿命千载,花妖无魂无魄,身死即湮灭,死后不入轮回。
倘若她真死了,我便是想救她也有心无力。
可她却丝毫不惧,醒来后第一句话竟是,班十七,你还活着。
我紧绷着一张脸,知渺也不在意,便依偎在我身旁,像是老鬼王纂养在王宫里的一只白猫。
她浑身都是软的,香的。
猎户儿子如往常那般推门来换药,见知渺醒来,他怔了怔,而后显露出笑意“你醒了饿不饿”
猎户家里没有妇人,只有父子一人。
萱草山隶属于修仙界的五岳之一,此处男女之间的避讳虽比不得人界多,但知渺伤在肩上,他一个成年男子给她换药仍是僭越之举。
他不顾男女之防,不过是因为心悦于她,准备等她醒来便向我提亲。
我先前忧虑知渺的伤势,便并未与他计较,默许了他换药的举动。
而如今知渺醒了过来,我再见他端着换药的箱子进来,只觉得厌烦。
知渺确实饿了,他放下药箱,匆匆去了厨房给她盛粥。
她看着他送到面前的粥碗,却不敢喝,眼巴巴看向了我,像是在寻求我的帮助。
感受到知渺的戒备心,我心情多少好了些,便轻声哄她“他爹救了我们,你饿了几日,多少吃点东西。”
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见知渺行动不便,自顾自坐在了她身旁,勺子舀了些粥,放在嘴边吹凉,一口口喂进了她嘴里。
知渺从一开始的防备,到知道他爹是救命恩人后,便自来熟一般与他所谈甚欢,也不过用了短短片刻。
她吃光了他喂的粥,还夸赞粥好吃,又问能不能再吃一碗。
两人靠得那样近,知渺几乎要贴到他身上,闹得他耳根通红。
见他慌张走出房门,我一口气哽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知渺靠过来“班十七,你饿不饿”
我望着窗外,一动未动,直至听见了什么声响,我便看向了她“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往我的方向又靠近了几分。
我攥住她的腰往前一拉,吻上了她的唇。
房门处伫立着一个呆怔的身影,他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落地,而知渺瞪着一双眼,似是迷茫,似是无措地看着我。
猎户儿子以为我是瘫痪,知渺倒是见过我杀人,可之后我便被剧毒反噬,再也没在她面前动弹过。
见他脸上的错愕,憋在嗓子里的气总算吐了出去。
也不枉我花费四天时间,忍受油煎火燎,强行以禁术冲开被剧毒侵蚀的经络之苦。
转瞬之间,我带着知渺离开了猎户的家。
即便已经离开,我亦是没有松开她,直将她亲得双眼泪意朦胧,脸颊被薄晕飞腾,这才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捂着被咬疼的唇瓣,含泪问我“你为什么咬我的嘴”
我捧着她的脸,指腹不住摩挲她鲜妍的唇。
我一开始只想吃了她。
可没想到我竟是一语成懴,应了那一句随口的敷衍不许再亲我的脸,不然我就会喜欢你。
我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你喜欢他”
“喜欢谁”
“喂你喝粥的人。”
知渺还没来得及回应,我已是道了一句“不许喜欢他”
这话说出口,我好似松了口气。
我不懂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只是在她身上,我找寻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要保护她,直至她寿终正寝。
我又忍不住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听话”
若猎户并未听到兽吼,或是没有及时赶到,她那日便死了。
“我喜欢你。”知渺揉着唇畔,“和喜欢娘亲一样喜欢你。”
我听她前半句时,心跳好似失了常。而听到后半句,狂跳不已的心脏又哐当落地。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真的喜欢上了这只小花妖。
即便她还不懂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什么,但我并不担心,我有的是时间让她喜欢上我。
我拉着她往回走,等走到猎户家时,知渺一脚踏在血泊里,被院子里倒下的两具尸体吓得惊叫。
粥碗摔碎在地上,而猎户和他的儿子也在地上,他们已经断了气,但尸体还热着。
看起来是老鬼王干的。
知渺又掉了眼泪,她跑到猎户之子身旁,伸手摇晃着他,可他再也无法回应她了。
我见她哭得伤心,便答应她会帮这父子一人转世投胎一门好人家,算是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但这世上除了六界外净地神殿中的天道,唯有鬼王才可干涉冥府中的轮回转世。
我只好将老鬼王取而代之。
乖徒儿,你聪慧至极,想必已经猜到我是借着老鬼王之手除掉了他们父子。
我容不得觊觎知渺之人,更何况他上药时曾窥见她的身体。
只是这件事,知渺永远不会知道了。
遇见知渺之前,在这世上我只爱我自己。
遇见知渺之后,她便成了我心上的首位。
千载的时间实在太短,倘若可以让知渺活下来,我愿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可我终究是救不活她了。
写到此处,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我一生杀人无数,从不记挂于心,只是愧对妹妹小十八,我掐死了上辈子的她,又为了搏知渺一线生机,亲手杀了这辈子的她。
我已无来世,也不能再对你亲口道歉,但小十八,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怨恨哥哥。
我没办法忘记那个将野果子全部咬了一遍的小花妖,纵使再来千遍百遍,知渺仍是我宁可逆天,也要拼死留住的人。
只叹我不是黎不辞,更不是一念生一念死的天道,从此碧落黄泉,世上再无知渺和班十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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