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天之间, 陆玉锵的情况便彻底恶化,山中医疗条件艰苦, 送医后医生摇头叹息,说是束手无措,之后便急忙被转送至周边大医院,医生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怪状,会诊了好些时间, 散会后愁眉苦脸道“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得留院观察。”
然后便再没然后, 向暖和陆振东从国内外紧急找了不少的知名医生,全朝这小城市涌来,皆说这状态匪夷所思, 暂时只能吃些缓解的药,可状态却依旧每况愈下, 让人毫无招教的办法。
这才过了几天,陆玉锵的身体冷得仿佛是一块冰窖, 虽勉勉强强还能自由活动和说话,但显然已经困难无比,这冷似是从骨骼中发散至他的四肢百骸,同他身体的每块血肉融为一体。一到夜间, 那寒意便更甚, 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都无法入睡。
向暖和陆振东两口子天天陪在他床侧, 一下似是老了好多岁, 尤其是那向暖, 日日以泪洗面,陆振东虽还矜持些,可牧清有时候也能看到他躲在厕所间偷偷抹泪,硬朗身躯不在,佝偻着后背,望去让人心中酸涩难忍。
牧清那天赶去分所找了刘玄通和宴回,拖他们问了大师好些问题,又四处找人,询问解决的方法,但传来的回音皆都是,我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有好心的医师特意赶去医院,却又讪讪而归,让他们另找高明。
牧清倒是知道缘由所在,约摸着就是在那空间中伤了身,导致寒气侵体,那处空间本就怪异无比,当初牧清就觉得那冷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他是精怪身体,因此耐受些,但当时也差点要被那冷夺去性命,更何况是陆玉锵那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这冷着实非同寻常,约摸着是同这空间本身的怪异有关。
知道缘由是一回事,可牧清依旧一筹莫展,宴回帮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交际圈内寻找能够解决的办法,但仍同他说,需要耐心的等待,并不确定能否成功,这事着实棘手。
几乎是判了陆玉锵死刑,那寒冷像是,慢慢吞噬着他的身体,或许有一天,谁都不知道这一天来得会有多快,牧清出了分所,恍恍惚惚地往医院走去,他步子踉跄,眼神似是没有焦距,想着这几天来的事情。
明明前些日子好好的,陆玉锵在拍戏,而他收拾行囊准备去学院求学,一切都在朝着明朗的方向发展,可他走错了一步路,一切便全崩塌了,甚至没有给他挽回和喘息的机会,便打得他措手不及。
牧清不会去怪任何人,但他责怪当时盲目自信的自己,选择在深夜上山寻找余逸,明明再等一会,或许等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并不后悔当初来找了余逸,但却又狠狠怪罪自己,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这样的煎熬中无法自拔。
陆玉锵是在过了四五天后,才知道牧清走进了这样一个心理怪圈,起初发现他不敢同自己对视,不敢同爸妈说话,每当向暖和陆振东过来看望他时,牧清便远远儿地躲在外面。
不过并不走远,偶尔时候陆玉锵抬头,都能见到他小心忐忑地朝里张望,见人发现却又急忙缩回脑袋,如此反复再三,想要小心翼翼试探,但却又不敢出现。
模样着实可怜凄惨,让人心中顿生怜惜,想着要把这人好生抱在怀里,安慰着他,不是你的错,不关你的事。
当初陆玉锵被寒气折磨得厉害,多数时候总没有力气,奄奄躺在床上,也顾不得牧清的情绪,后来次数见多了,心中忽而一惊,才明白他是在想些什么,怎么会这样想,他从来没有怪过牧清。
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向暖和陆振东后,陆玉锵努力睁开眼,强迫自己不要睡去,他盯着墙上的挂钟,心中暗数秒钟的频率,没过十来秒,房门悄悄又轻轻地开了道缝隙,牧清从外溜进房间,垂手站在门口,不进却也不退,默默看着平滑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在便行了,陆玉锵看了他几眼,笑了笑,转身躺下床,这才多少时候,他便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不少,脸部棱角更为锋利,头发长了些,堪堪遮住他的眉和眼,脸上倒是依旧干净帅气,天天吵着嚷着要收拾自己,平时讲究形象,病了也得洋洋气气却看得牧清更加难受和委屈。
“床头有水果,切好了。”陆玉锵同他说话,如今连发音都有些困难,说上一句就得停顿好长时间,跟垂暮老人有些类似,他听到牧清低低地说嗯,心中着实不是什么滋味,安慰他道,“不怪你。”
“是我的错。”牧清忍不住难受,“对不起。”
“是我要过来找你的,不怪你。”陆玉锵蛮横道,“不准哭。”
他就算是病了,生气起来的气势倒依旧凌厉,那一声拔高了不少音量,也废了他好大的力气,说完之后陆玉锵缓了一阵,才再慢慢说“哭了,我就不理你了,你可以试试。”
牧清说好,挺乖地在他病床边坐下,陆玉锵再次转身,将脸朝向他那一侧,看了牧清好一会儿,说“吃水果吧,妈给你带的,专门给你留的,我们都不怪你,你为什么要怪自己,没有道理。”
牧清拿了一只橘,机械地张嘴去啃,全程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陆玉锵便问他你疯了吗,努力从床上起来,伸手打落他手中的水果“还没剥皮。”
牧清将手放在腿侧,呆呆地看着他,蠕动片刻嘴唇后,想说但并没有开口,口腔内一股橘皮的苦味,滋得他有些难受。
“我不会死的,一定会好起来。”陆玉锵心中确实没谱,身体情况如何,自己最为清楚,可他总不能吓着牧清了,乐观道,“会好的。”
牧清茫然地问他“是真的吗”
陆玉锵便骗他“是真的,医生说快找到方法了,你再等等,过几天,不要着急。”
牧清那眼泪突然流了下来,跟串珠般簌簌地落,胸前白色衣襟濡湿半面,他一边哭一边抹,可眼泪便跟打开的龙头般,怎么儿都无法止住,反而却又愈来愈烈之势。
陆玉锵靠着床背去看牧清,见他嘴巴瘪着头发乱着,身上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比他这生了病的病人还要狼狈不堪,起先脸色一直惨白,哭得伤心了,这才稍有些红润,红扑扑,如床头柜上打了蜡的大苹果。
陆玉锵揉眉,片刻后朝他挥手,说“过来。”
牧清坐那儿没动,哭倒是止住了,但肩膀依旧一抽一抽地上下耸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哭泣后的“贤者时间”,双眼瞪大如葡萄,狠狠儿地看着陆玉锵,使劲儿地看,似是要把他刻进那心里去,别忘了。
陆玉锵在心底里想道,怎么看着就这么可怜,都快心疼死他了。
明明最该心疼的人是他才对,他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活的希望有多大,皆一概不清,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躺在病床上,哪儿都疼,提不起做事的劲,快死了吧。
他他妈的居然还在心疼牧清,就想抱抱他,好声好气地说那么几句,拍他的背,捏他的脸,那脸肉嘟嘟肥嫩嫩,自带天然婴儿肥,这一两个月来在他这儿吃好喝好的,都比第一次见面上胖了那么一些,可爱得紧。
陆玉锵看着这样子的牧清,心中忽然想,牧清这人就是他一点点地喂养出来的,拉扯长大的从他刚化形时落后得如同一个土著居民开始,别扯什么干爹干儿子,牧清就没给过他什么正正经经的父爱,反倒是那基本的生理常识,都是他一点点地教起来的。
这样一个人,实在舍不得放手,陆玉锵一旦有了这样子的想法,心中的震撼便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朝他涌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茫,他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对牧清、对他的小干爹,产生了一种怎么样奇怪和不该有的念想。
平常时候的陆玉锵,倒还有些注重伦理之别,可他这会儿都要死了,都要归西都要入土为安了,那些似乎都无法给予他什么束缚,突然便想要放肆一把,不管不顾地去遵循心中原始的想法,是什么呢,陆玉锵心想,我先要抱抱牧清,然后捏他的脸蛋,像李得明那样摸他的头发。
他于是给牧清招手“过来。”
牧清坐着没动,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关键时候他都不敢碰着陆玉锵,就怕给他哪儿碰坏了,陆玉锵现在在他眼中便如一个昂贵易碎的瓷娃娃,就得放在玻璃柜中用灯罩着,远远看着才好些。
陆玉锵看他这幅呆滞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不满,还给他说“去洗把脸再回来。”
牧清倒是听这话,说好的,便进去卫生间漱了口和洗了脸,好在旁边陪床睡觉,出来时他见陆玉锵依旧坐那儿没动,忙让他进被好好歇息。
“过来。”陆玉锵说了第二遍。
然后他又说“让我抱抱你,突然很想抱一抱。”
这话就跟遗言一样,听着便让人觉得心中难受,牧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腾腾而起,这回还没哭呢,肩膀就先耸动了起来,跟跳跳虎似的,在那儿一上一下,陆玉锵揉眉,说了第三遍“过不过来”
牧清这才坐过去,早这样听话就好了,何必白费说话的力气,还浪费珍贵的时间,陆玉锵早早伸手接着他,在刚触及到牧清的一片衣角时,右手忽然用力,迅猛将他往身侧拉。
可真疼,甚至使不出什么力气,这破身子,陆玉锵这是第一次清晰直观地面对自己生病的身体,恍惚间突然觉得人也不过如此,生老病死,转纵即逝,皆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是自己所无法把握和掌控,让人有些悲哀恍惚,但片刻后又迅速释然。
他这境界都快立地成佛了,不过成佛倒还是没有可能,毕竟心中依旧存留着什么猥琐的想法,他勉强把牧清拉至自己的身侧,并且板着脸同牧清说道“别动,压到我了。”
牧清于是乖乖僵着身体不敢动,任由陆玉锵抱着自己为所欲为。
先这样紧紧抱一阵,把脑袋搁至他的肩膀上,沉默着互相不说话,贪图片刻的安静。
牧清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约摸着是同他用的沐浴露有关,牧清便问他用的是什么,他说舒佳佳肥皂,什么香味,又说是无香。
得了,或许是体香,也对,哪有肥皂的香气做得奶香奶香的,又不是什么肉骨头,陆玉锵这样想道,只觉得心中兴奋难安,一股热气从脑仁冲向他的四肢百骸,恍恍惚惚间有了些别样的感觉,体内的严寒忽然去了大半。
陆玉锵又一次直观地发现,自己还真是个老畜生,畜生就畜生吧,他再把牧清转过来,伸手去捏他的脸蛋。
早想这么干了,这个动作在他心中已经肖想了不下百次,可以前却也总拉不下脸去干这档子事情,总觉得羞耻难安,现在借着生病的借口,倒是做得顺畅无比,牧清这脸白嫩嫩肥嘟嘟,闻着还有脂膏的香气,揩一把,就跟揩一块嫩皮豆腐似的,还能抖一抖。
哎,陆玉锵心想,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够摸到,会是那个谁,就那个,生得贼眉鼠眼的,王八蛋黎光吗,虽然以着牧清对他的讨厌程度,可能性不大,几乎为零,但陆玉锵只要一想到当初那人猥琐无比的眼神,以及那通当初让他寝食难安的电话,便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不行啊,他又想,我不能死,他这死了,年迈爹妈没人照顾,家中还有一个小干爹,就等着他来教,什么事情都不懂,道那玉,势是什么疏通工具,将其比作小黄瓜、大黄瓜,比得倒是还有那么一些道理,但让人着实哭笑不得,陆玉锵便极怕等自己死后,牧清被别人给诓骗过去。
他这情绪反反复复地来,整个人忽然也没了逗弄牧清的心思,只觉焦虑和焦心,垂头丧气地重新靠在牧清身上,静默了片刻后,他觉牧清身体僵硬,抬头去看他那脸蛋,便见牧清咬牙不动,神情严肃,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一摸衣服,竟是哭了许久许久,前面湿得都能挤出大把水来,眼角通红,跟那兔子眼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陆玉锵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将额头抵至他的脸颊,慢慢说“没事的。”
没再存了别的心思,老畜生也终于想着收敛一些,他以牧清最亲最亲的亲人身份,安慰着他“我会好起来的,不会丢下你不管。”
“你是不能丢下我的。”牧清点头说,“你要是走了,我也走,呸,你不会走的,我也不会走。”
“我们都不会走。”陆玉锵跟他保证,“我不会骗你。”
说不骗你,就不会骗着你。
“睡吧,明天是新的一天。”
牧清说好,给陆玉锵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替他倒上腾腾的热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随后他便进屋,换了一套睡觉所穿的睡服,那睡服是他当初借了陆玉锵的衣服穿,后头觉得布料舒适,便一直没还,具体存了些什么心思陆玉锵可不知道,或许是牧清想着能够保留一件他的东西,所以便占为己有了。
这小家伙,心思真活,陆玉锵给他单方面定了罪,去看穿着自己宽大睡衣的牧清,撅着屁股爬上旁边的陪护床,躺进掖好被角的方正被窝,关了灯,然后同他说“晚安。”
“晚安。”陆玉锵看着外面深黑的天,慢慢说。
他的脑回路虽活跃得不像是个病人,偶尔开心起来还有力气逗弄牧清,但身体真真切切受了严重的伤害,这寒气入骨的症状,让许多医生束手无措,也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救助措施才好些,可情况确实每天每天地都在恶化,有时候陆玉锵甚至有种错觉,真等到那一天来临时,他的身体会直接冰冻僵硬,如同一具冰雕般悄无声息。
还真是怕啊,他倒不是害怕失去性命,只是害怕爸妈和牧清没人照顾,尤其是那牧清,可就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外面这秋夜也极为安静,陆玉锵住在高级病房中,隔音效果好,竟是半点杂音都听不到,无尽的安静便滋生出可怖的寂寞,他躺在床上睁着眼,丝毫没有睡意,身体劳累至极,可大脑却还在活跃运转,两相矛盾下,让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将近晕厥。
与此同时,那寒气便又彻底袭来,夜半到早上八点时分,这寒气便彻底露出它那张牙舞爪的容貌,陆玉锵需要咬牙才能忍住病痛的折磨,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连能够忍耐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此时这痛来势汹汹,他翻了个身,没忍住,仓促地低叫了一声。
草,着实狼狈不堪,陆玉锵咬得腮帮子生疼,可后头还是没忍住,牧清听见动静,仓促从床上爬起来,他又连忙开灯,等看清陆玉锵脸颊那些因为疼痛而忍出的冷汗时,整个人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哀哀地看着他。
“给我拿毛巾。”陆玉锵不愿让牧清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背过身躲开牧清关切的视线。
牧清忙去给他拿来毛巾,陆玉锵咬着那团布,防止自己叫出声,也防止自己咬破了唇,牧清慢慢在他身侧坐下,倒了盆热水,细致地给他擦拭汗粒。
他后头身子刚一抽,手刚一抖,陆玉锵便有所察觉,迅速吐开口中的毛巾,狠狠道“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别看着我,难受,我没事,好着。”说完再换了块新的咬住,嘴上虽还这么说着,可面上样子着实狼狈不堪。
这觉注定是没法好生儿地再睡下去,且那陆玉锵的病服都被汗水浸得有些湿,叫大汗淋漓,牧清手忙脚乱地给他找来新的换洗衣服,再打来水,急忙去给陆玉锵脱下衣服,想着给他换上一套新的。
陆玉锵仰面瞪着他,有些不情愿,但只能任由牧清摆布,方才这疼还没来时,他的力气便已经去了大半,此时则更像床上躺着的那只弱鸡,实在是颜面尽失。
他骨子中还是倔强,能撒娇,能同牧清讨欢,但却不愿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给牧清看去了,这是底线和尊严,但此时无奈,他甚至推不开牧清的一只手,只能让他对着自己胡作非为。
牧清低头,一双手慢慢去解陆玉锵的病服,还有些不习惯给人解纽扣,动作间磕磕绊绊缓慢得很,不时碰到陆玉锵的身子,他那手温热无比,至少对如今遍体生寒的陆玉锵而言,无异于一只巨大的火炉,激得他身体有些一颤一颤。
陆玉锵羞耻自己这般的动作,又使劲儿地去瞪牧清,此时只有这般神情还有些威信,想着快让牧清放开自己。
“很快就好了。”牧清着急了,“乖啊锵锵,别怕,我给你擦擦身子。”
草,等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后,牧清将他的衣服往两边一扯,再去陆玉锵的双手,慢慢彻底地将衣服褪去,陆玉锵急忙拿被子去遮,但又被牧清抢开,教训道“我得给你擦身体,出汗了。”
究竟是疼晕的还是气晕的,总之陆玉锵是不清楚了,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而牧清就是那磨刀霍霍的杀鱼人,同他说,我今天就要褪了你的鳞,把你做成水煮鱼,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脑壳疼死了,陆玉锵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牧清的动作,擦就擦吧,浑身是汗确实整着有些难受。
可还是好气,陆玉锵心中想道,到时等他好了,一定要从牧清身上讨回来,他都想好了要如何讨回来,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这样剥了牧清那衣,拿了毛巾给他擦身,让他好生儿地感受一番自己现在的感觉,被压着,屈辱,倍觉屈辱。
牧清给他翻了个身,摆弄完陆玉锵的姿势,继续擦拭他的后背,许是这毛巾热气腾腾,又或者说是牧清身体温热,陆玉锵发觉疼痛同方才那回一般,又去了大半,第一回他想着事巧合,于是并没有重视,第二回一出现,他琢磨道,或许妖怪的身体本身便是一具火炉,是良药,碰了还真不疼了。
等牧清给他换上新衣服,正欲起身时,陆玉锵说你别走,顺势将牧清拉至自己怀中。
一碰上,又香又软又温热,如同一块上好的璞玉,陆玉锵抱着牧清在被中翻了个身,将自己那身体上的悉数重量压在牧清的身上,蛮横无理地不让他离开,喃喃道“别走,陪我一起睡。”
牧清无奈,哄他“我得去洗洗手,把水给倒掉,放旁边怕翻了,也不能压着你,我睡觉姿势不好的。”
“陪我啊。”陆玉锵不管,“就一晚,好不好啊,小爸爸。”
“那不行的啊,我怕压着你,我睡觉的样子真不好。”牧清急了,“我就在旁边的,不会走的,你有情况都可以叫我,我很快就起床。”
“那是谁以前非要跟我睡觉的,躺在我的床上,赖着不肯走,那时候我都跟你不熟,我都分了你一半床。”陆玉锵或许是想缓解身上的疼痛,或许是单纯真想跟牧清睡觉,或者两者皆有之,总之他并不想放手,伸手将被子盖过两人头疼,暗了床边的关灯键,将两人彻底埋进黑暗之中。
随后牧清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声音,他似是要睡着过去,可抱着他的力道丝毫不减,牧清虽能轻易挣开,但也怕弄疼了陆玉锵,于是只能被迫听他说话“小干爹,做人要讲究良心的。”
“当时我把床都分你了,现在陪我睡一晚,为什么不可以”
牧清闭眼,说不过他,无奈道“好吧。”
陆玉锵却突然想起当时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会儿的牧清给他的更多是惊吓,如今想来却满满都是意外的惊喜,他仔细儿地在脑海中搜索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便想翻旧账“当时你明明说了,睡觉姿势很好,我这才分你了一半床,是骗我的吗”
明知故问,那会儿牧清可聪明了,就是个小滑头。
牧清心虚,忙说“我们睡觉吧。”
便也回抱陆玉锵,两人挨着沉沉睡去。
竟是一夜好梦,陆玉锵发现自己只要沾着牧清了,那疼便去了不少,想来应该是妖怪的身体有奇效,本来牧清的体温便比他高上不好。
向暖一大早便拎着早饭来找陆玉锵,自从陆玉锵生病后,她连以前最为钟爱的卧蚕都不用特意画上去,眼袋一遮,便是天然卧蚕样,也是苦了她这张四五十的脸蛋,实在禁不起这般的大起大落,如今日夜为着陆玉锵的病情操劳,人也愈加憔悴。
她推门,找了一圈不见牧清,想着或许是出门去找朋友商量医治的情况,对他着实感激,也心中欢喜。
虽说她那儿子是为了寻找牧清才落得如此下场,可人各有命,并不是牧清故意让他如此,向暖自己分得清,但却害怕牧清分不清,从而长久陷于愧疚当中无法自拔,这是向暖所不想看到的一面。
她便想着,找个日子好好同牧清谈谈心。
向暖先是过去拉开一边窗帘,让阳光能够彻底铺满整间病房,病房最忌阴暗晦气,此时窗帘大开,便觉室内宽敞亮堂,向暖随后转至陆玉锵那病床前,站定后默默看着自己儿子。
没露脑袋,小时的陆玉锵一直便有闷被睡觉的习惯,说了好多次都不听劝,向暖也是见怪不怪,随后她低头看表,想着再等些时候叫他起床,定是能喝到热的鸡汤。
向暖把保温杯放到床头旁,出去打电话,让人定了份水果,之后她再进门,视线随意扫过当中高耸的床被时,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再定眼仔细一看,那不对劲便全冒了出来。
太大了。
她的意思是说,这被中身形着实是有些大了,看着不像是一人能够睡出的模样,向暖悄悄走过去,那手那么一丈量,心中忽然一惊。
这被中竟是有两人。
说通之后,向暖觉得两人睡觉的姿势都奇怪无比,像是相拥而睡,亲昵万分,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才好,悄悄掀了一角被子,去看被中另外一人究竟是哪方厉害人物,居然能把高岭之花拿到手。
自家儿子的尿性爹妈最为清楚,能爬上床的,那就是十有八九便是如此,都能想着提提亲,早些安定下来了。
他们老陆家,个个都挺忠心的,才不朝三暮四,况且妻管严,挺好,向暖这几年就在陆家享了福。
向暖捂住嘴巴,慢慢往下看,入眼的先是牧清那头凌乱的卷发,卷毛似曾相识,她还稍有些奇怪,待看到牧清那张睡得有些找不着东西南北的脸蛋时,向暖便是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原地都没敢出声,傻眼了。
是牧清,不是别的男人
床上他儿子把牧清抱得严实,真真切切一副喜欢得紧的模样,牧清则是安静乖巧地躺在他的怀中,两人睡得香,呼吸均匀绵长,这牧清还在砸嘴巴,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突然便低头咬了口气一口,吃得那是津津有味。
不是干爹干儿子吗,当时他还在信誓旦旦地同他们保证,定是会好好照顾陆玉锵、一辈子,那一辈子三字发音吐字咬得格外清晰,向暖到现在都不敢忘,或许那照顾另有歧义,不过是他们想得过于纯洁罢了。
向暖心中五味杂陈,定眼看了他们片刻,突然想到自家儿子现在可是不能吹风的,身体最为重要,忙又着急把被子给他们盖上,掖好了被角,随后顾自坐在床上边发呆。
这一早上的,惊讶大于惊喜,牧清的身份在她面前便已成了一个迷,先是那什么,先是那孙子,生得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着实可爱得紧,向暖心中欢喜,就在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抱得孙子归时,岂料牧清却是个与他们同辈的小树精,命运造化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得了,成儿媳妇了。
瞧瞧这个姿势,向暖这时候再仔细去看床中隆起的那两身形,果真是暧昧无比,春光无限,罢了罢了,人活一世开心就好,向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又掏出手机,给陆振东拍去那床上的风景。
并配文字请看图说感想。
两个年纪加起来快过一百岁的中老年人,情趣倒是十足。
在一同睡了没几天后,陆玉锵便清楚确定,牧清确实能够缓解他身上的疼痛,也能够暂时驱赶寒冷,但那不过一时之间的事情,在还没找到具体的医治措施前,一切不过都只是缓兵之计。
可陆玉锵的身体实在无法等待下去,甚至每况愈下,再到后来,他便渐渐无法说话,也无法动作,浑身器官衰竭,竟是已经到了要用氧气机的地步,这一天来临时,也不过只过去了五六天,却好似过去了人的一大半辈子。
牧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玉锵那样衰弱下去,就好像人类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那样,都是毫无任何办法。他偶尔的时候便站在陆玉锵的病床前,以前人是还在着,活蹦乱跳的,他便能顺势撒撒娇,哭几场,也能讨得一丝安慰,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人几乎毫无生机,牧清渐渐乖了,不知道应该哭给谁看,好似是没有任何的意义,便也不哭了。
反正他哭了,也没有任何人来安慰他,他就好像也要跟着死去一般,沉沉地站着,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向暖整日以泪洗面,守在病房中不愿离去,陆振东唉声叹气,也是瞬间老去了几岁,这会儿看起来便更显老,保养得当的脸上有了不少的皱纹,着实辛苦无比。
外面闹得风风雨雨,陆玉锵不幸离世的假新闻早就传播了不下数次,甚至连葬礼都已经举行了六七八次,着实辛苦了那些记者狗仔。向姚见到了,气得破口大骂,她平时倒有些抠门,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但在自家最爱的弟弟身上却是丝毫不吝啬,尤其这新闻着实脏了她的眼,晦气,花了不少钱,统统删了个精光。
这般死气沉沉下,陆玉锵再次被推进了急救室,医生均是束手无措,总说不会死,但也救不活,向暖不明白,大声问,凭什么就说救不活,她显然已经有些失了理智,旁边陆振东忙拉着她,让她冷静些。
医生便给他们举例,牧清在旁站着,穿了件单薄的外衣,也没好好吃饭好生睡觉,将自己弄得憔悴无比,医生说,他便听,不吵也不闹,虽然有时听不懂,记下去问人,便懂了。
医生说“就跟植物人差不多,其实是活着的,但是醒不来,陆玉锵的身体机能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被冰冻了起来,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外籍医生也在旁边喊“昂不理波,外瑞昂比例博。”
牧清听不懂,于是小心给记下来,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不敢同向暖和陆振东两口子说话,平日里他们要说,他便想着逃,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是看着便不敢,陆玉锵总说不怪他,可他要是真不行了,牧清依旧会去努力地怪自己。
见完医生,后头他便去外面椅子上坐着,整个人恍恍惚惚,意识似是要和身体脱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牧清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去理智,他不确定所谓的爆发点在哪里,但他努力地忍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尽管他知道自己就要坏掉了。
就在他准备闭眼靠着墙壁休息时,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双脚,穿着锃光瓦亮的皮鞋,走路提提踏踏,发出不小的声音,牧清随意扫了一眼,没注意,却见那双脚径直在他面前停下,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牧清。”
用的不是陈述句,没有见面时的惊讶,显然是专程过来找着他,平时时候牧清见到黎光,便是要躲得远远的,一来他不喜欢,二来陆玉锵之前特意同他说过,就得好好儿地避开这个人,他也不喜欢。
可他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思,有气无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玩弄自己的手指,看着自闭又不开心,黎光便笑,随后在他的旁边坐下。
牧清懒得同他争辩,顾自挪了位置,却见黎光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哪,那人便也去哪,实在有些让人心生厌倦,想着医院是人多之处,牧清不想同他当众吵闹,于是刻意往顶楼走,黎光见状,随即跟上前。
顶楼秋风舒爽,风不算大,吹得人舒服无比,可牧清的心便像是一摊子死水,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子死气,便是不认识的旁人见了,都会觉得这人怎么身上晦气无比,得要远离了才好。
牧清往后退了几步,和黎光拉开距离,问他“你想干什么”
“你跟我闹什么呢,在我这边发脾气”黎光问他,“我不过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牧清便随口问“有事吗”
“其实也没事。”
这纯粹就是把他当猴子来耍了,况且能找来医院,便定是知道了陆玉锵生病的消息,牧清凝着他的脸,似是从他脸上看出了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一瞬间他差些失去理智,胸腔剧烈起伏,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听说陆大明星快死了,是吗”黎光问他。
“是你要死了。”牧清面无表情地同他说话,身上妖气忽然腾腾而起,一看便是在暴怒的边缘,黎光丝毫不怕,低头,舔舐自己的腮帮子,笑,“脾气这么大干什么,我过来送东西。”
他把一袋子药丸扔到牧清身上,说“拿着,给他吃,一日三次,一次三粒,过个四五天就好。”
“你”牧清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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