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小说:小饭馆 作者:少地瓜
    端午当日, 客栈里头有家的都回去过节,没家的留下一处热闹。

    本来蓝管家该是送到了礼就往回走的, 哪知一朝托大,阴差阳错醉倒耽搁了, 转眼便是端午,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展鸰不忍心叫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过节, 便强留下了。

    他家世代为蓝家效力,自己又是跟蓝源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些年忙里忙外尽心尽力,内外人只把他当半个主子,便是蓝源夫妇对他亦是礼遇有加。如今因故停留, 回去说一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故而略一推辞便应了。

    蓝家一行人留下,客栈人一多, 越发的热闹了。

    端午节该是赛龙舟的, 不过北地水少, 便跑不得。孙木匠提前扎了数盏龙舟花灯挂在外头, 夜里点起来, 明晃晃亮晶晶, 造型优美, 十分好看。尤其一阵风吹来, 那些花灯便晃悠悠的动, 恰似龙舟行于水面, 甚是美丽。

    李慧临走前还送了众人五色绳索编成的结子,如今都系在手腕上。唐氏也绣了好些五毒香囊,里头装上晒干的艾草,大家也都佩戴了,节日气氛登时涌现出来。

    入夜之后,众人先出去赏了一回灯,又放了焰火,开开心心的吃了粽子,欢声笑语不断。

    尤其是那龙舟彩灯,郭先生颇为赞赏,夸了又夸,只将孙木匠那等憨厚人臊的满脸通红,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道当不得。

    他不过乡间野人,听说这位原先可是能见着皇上的官老爷哩,叫人家夸一句,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郭先生赏了一回灯,又颇有些遗憾的道“该做些灯谜来猜。”

    展鸰和席桐只当没听见,转头就推销他们的扑克去了。

    大好的日子,谁跟你猜灯谜找你的老基友去吧

    上回展鸰提了之后,席桐果然花了一天做了两幅扑克牌,也没弄什么jqk的,只标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乾坤和四样花色,倒也很是好看。向众人说了一回规矩,又带着试着玩了几把,本就不是多么难的,众人就差不多上手了,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郭先生也耍了一回,笑道“倒也有些意思,回头不如将那花牌、骨牌一并取来作乐。”

    也就是他这么一说,展鸰和席桐这才知道原来民间也有类似于后世麻将的骨牌,只是造价相对昂贵,且寻常百姓家忙都忙不过来,又哪里有闲钱和余力去购置骨牌玩耍故而他们来了这许多个月了,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孙木匠最是个能干的,时刻都担心自己没了价值,听了这话忙毛遂自荐道“这个不难,也不必非用骨头做,后头院子里还有许多木头,略取一点下脚料便得了,又不耗费什么。我同孙女细心打磨光滑,不出几日便也能得了。”

    展鸰知他闲着便不自在,顺水推舟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同你们二掌柜的还不会哩,”又对郭先生道,“回头还得劳烦先生教我们。”

    郭先生尚未言语,纪大夫先就抢白道“何须他来竟是想法儿输呢你们不知道,他最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打牌便罢了,但凡上桌,一年到头三百六十日,竟没有赢过一回的故而大家都爱找他玩。亏着他没得瘾头,不然早连裤子都输掉了。”

    说到最后,众人纷纷大笑,郭先生面上微微泛红,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重重的哼了声,心中却暗自琢磨等会儿找过场子

    只做耍无趣,二狗子笑道“不如弄些个彩头。”

    众人都说好。

    大树也壮着胆子道“只是大好的日子,耍钱倒也有些个不美,倒不如定下个规矩,输了的罚酒一杯”

    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

    赚钱不易,本来是为了玩儿的,可回头谁若是输狠了,难免杀红眼,一旦闹起来岂不尴尬还是吃酒的好。

    端午佳节,上下百姓都要饮雄黄酒祛除邪祟,以求好运康健,客栈里也备了些货,或是贩卖,或是自己饮用,如今倒也不必外头找去。

    席桐起身去拿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又额外多了一个小坛子,“难得佳节,人多热闹,雄黄酒寡淡,只吃它却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将我新做的这一样烈酒也拿出来倒一盅,回头谁输了便吃一口。末了若是输狠了,便吃一杯。”

    这几天他埋头做酒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奈何除了展鸰和蓝管家外竟无一人有幸品尝。可那酒香四溢却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铁柱大宝等人早已按耐不住,偷偷问过多回,只没个结果。如今见他竟然主动拿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起身拍手叫好,又自告奋勇的去拿碗。

    展鸰忙拦住他们,“快别没数了,这酒你们若能吃一盅下去还面不改色,我就服了回头爱如何闹便如何闹。”

    席桐拿来的这坛酒比前几日蓝管家吃的那一回更浓,已经是蒸馏过两次的,少说也有三十多度,这些吃水酒长大的货还拿碗呢,这不是作死呢吗

    铁柱等人面面相觑,还有些不大信。

    江湖好汉吃不都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吗两位掌柜的素日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怎的如今竟然要用酒盅了想那酒盅不过拇指高矮,便是斟满也就一口没了,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唯独唯一的受害人蓝管家一看席桐拿出来的那个坛子,登时脸都绿了,慌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老奴人老体弱的,先回去歇着了,姑娘、姑爷,你们自耍,自耍罢”

    要了命了,前儿那一杯下去,他整个人便如同吃了蒙汗药一般,登时人事不省,如今还有些发虚哩,哪里还能再吃

    也无人计较他口中“姑娘、姑爷”的称呼,只是哄笑出声,不必展鸰和席桐吩咐,便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纪大夫等人一马当先的冲过去,七手八脚将他拉了回来。

    “当真是扫兴,又不是逼你上战场打仗,不过吃杯酒罢了”纪大夫取笑道,“难不成你这老货如今连口酒都吃不得了吗”

    之前纪大夫曾入蓝府瞧病,倒也同蓝管家见过几回,勉强算认识,是以两人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些。

    蓝管家叫苦不迭,心道我倒宁肯去打仗好歹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叫苦连天,连连告饶,可谁听他的到底抵不住人多势众,死活被拉回来按下,整个人都快凉了。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呐,嘴上说的轻巧,回头真要是输了吃酒,有你们好受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时间提醒。

    悔不当初啊,早知他就该连夜上路的,也不必遭此劫难

    一时众人便将几张桌子靠在一处,围成一张大桌,中间摆了酒坛、酒杯并骰子、扑克等物。又有枣泥酥、绿豆酥、椒盐饼、牛舌饼、卤味,酸枣、山楂干、蜜饯、李条儿等各色干湿果品,满满当当一桌子。

    说笑归说笑,可在座的也颇有几位上了年纪,更有新买来的红果、小翠儿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里能成席桐新做的酒着实烈了些,若是逼着硬灌,难保不弄出个好歹来。展鸰便笑道“如此,且又有女眷在,有的还小的,也不必非吃酒,回头谁输了,或是说个笑话,或是说段故事,讲个什么奇闻的,大家觉得有趣便也揭过。”

    听她这么说,原本还悬着心的几个人登时放松了,脸上笑容越发真挚。

    展鸰开牌,众人嬉笑着玩耍,不多时两轮下来,输赢分明。

    郭先生真不愧是丑牌手,两轮下来输了两次。

    头一回是试水,倒是不必惩罚,可第二轮若再这样放过,着实说不过去。

    郭先生也是个狠人,略在脑海中过了一回,一发狠,“倒酒”

    众人大惊,片刻沉默过后都山呼海啸般的吆喝起来,屋里一时间鬼哭狼嚎,热闹的不得了。

    大树就感慨,“没想到郭先生恁瞧着文绉绉的,竟是个豪客”

    他们都以为郭先生会要求作诗哩

    铁柱巴巴儿地跑去为他斟酒,将那甜白瓷的小酒盅倒的满满的,瞧着约莫能有一两上下。

    头几轮不必吃一盅,可对没喝过烈酒的人来说,一口也够受的。

    展鸰和席桐不免有些担心,这老头儿也别把自己个儿放倒了。

    纪大夫就笑着安慰,“不必焦急,那厮瞧着风干茄子似的弱不禁风,实则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许多武将都喝他不过。”

    得,又是一个千杯不醉的。

    可问题是有蓝管家这前车之鉴,不管是展鸰还是席桐,对这个词儿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

    郭先生不愧是个雅人,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欣赏

    他先观色,见那酒液澄澈透亮,宛如月光皎洁,先就满意的点点头。

    再嗅其香,他用手在上面轻轻扇了几下风,直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鼻而来,竟犹如实质,久久不散,脸上便泛起一点喜色。

    “果然好酒。”

    说完,郭先生便端起酒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刷的瞪圆了眼睛,双颊微微涨红了,过了许久才咽下去,然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气,少有的喜形于色道“哈哈,果然好酒”

    一看这个架势,展鸰和席桐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眼瞅着,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老酒鬼呀

    俩老头儿来了这么久,纪大夫倒罢了,是个上蹿下跳的老顽童,可郭先生一直都十分素整的模样,端的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见他这般欢颜

    纪大夫呵呵笑了几声,冲展鸰和席桐撇了撇嘴,“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展鹤看的眼热,忍不住凑过去看,可刚一接近了,便被那浓烈的酒气冲的将脸皱成一团,赶紧捂着鼻子跑到席桐这边,“臭”

    众人大笑出声,郭先生笑道“黄发顽童,哪里知道杜康之美”

    席桐拍了拍小孩儿的脊背,心道等他长大了也未必好酒

    过了约莫一刻钟,郭先生不出意料的又输了第三局,也不必旁人催促,这老头儿自己就笑眯眯的搓着手道“哎呀,又输啦,哈哈,罚酒罚酒”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盅,滋溜一口将剩下的大半杯残酒喝干,然后痛痛快快的自己又倒了一杯。

    众人“”

    郭先生大大方方的道“哎呀,左右后头免不了还要输,我且自罚罢”

    说完,竟还真就要抢先喝,众人纷纷回神,忙一拥而上,按人的按人,抢酒盅的抢酒盅。

    郭先生还十分委屈,“何苦费这劲早喝了早完事”

    展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人人都逃,偏羊群里蹦出个活驴来,竟上赶着抢罚

    蓝管家默默擦汗,下意识的挪了挪屁股,离得郭先生越发的远了。

    惹不起,惹不起,敬而远之

    若说他的千杯不倒是赝品水货,那郭先生这个便是原装正品

    一阵闹腾过后,也不知是谁干脆将酒坛子搬开,放到离郭先生最远的地方去,后者表情分外怨念。

    玩闹最大的乐趣不是想方设法叫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是千万不能让旁人遂意

    大家伙一看,哎呦,再这么下去不行,没想到老头是个深藏不露的输了反而成了好事。

    一个人老输也没意思呀,大家光看他喝酒了,图什么劲呢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轮之中,刚还参差不齐的牌技忽然集体滑坡,一个赛一个的臭,各种匪夷所思的愚蠢打法层出不穷

    将分明可以凑对的牌硬拆开来打出去;

    能打过的直接跳过去;

    即便没什么可打的也要胡搅蛮缠

    如此这般的闹下来,在座众人几乎都输了一遍,唯独郭先生一人傲视群雄,硬是被人联手拱到了蝉联冠军的位置上。

    郭先生大怒,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朗朗乾坤,尔等为何聚众舞弊”

    众人纷纷把视线扭向各方,就是不与他对视。

    听听,说的这叫什么话,叫你赢还不好么真难伺候

    展鸰和席桐更是理直气壮,觉得他们这么做简直是尊老爱幼,完全可以被树立为典型模范嘛

    中间铁柱和大宝他们输牌之后,就跟捡到宝一样,迫不及待的冲过去给自己倒酒,结果一口下去整个人的面皮都发紫了,也就是怕当众丢人这才没有喷出来,死活硬憋着咽下去,然后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喝的是甚

    瞧着清水也似,一入口就跟着了火似的,口腔内壁灼烧的火辣辣的疼。

    含在嘴里疼,咽下去就更精彩了

    他们见过街上耍把戏卖艺里头喷火的人,可如今,自己更像是吞了一口火,从唇舌一路燃烧到喉管和胃部

    等狠狠憋下去这一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却愕然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这酒的后劲竟然也颇大,待口中麻木的痛感缓缓过去,一股意料之外的劲头儿又从体内缓缓涌上,沿着原路返回,最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到脑门

    有那么一瞬间,铁柱觉得自己耳边回荡着仙乐,眼前看到了玉皇大帝

    二掌柜的究竟酿出些个什么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受苦算什么更难得的是将别人也拉下水,看着他们一同受苦

    于是头一个“遇害者”铁柱虽然痛苦万分,可愣是以超强意志抗衡,背对众人面目狰狞,一回过头来,没事儿人似的

    大宝、大树等人万分垂涎,争先恐后的凑上去询问感想,铁柱想了一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入口醇香,回味无穷”

    现在回味起来,口感确实美得很,唇齿留香,自己前头二十多年喝过的酒竟都成了马尿了

    只是口感也忒刺激了吧

    大宝等人对铁柱这个领头大哥那是万分信任,见他都这般推崇,越发红了眼,死活要输。

    然后画面太美,展鸰并不想形容,反正一轮下来,大宝和大树就快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稍后,孙木匠输了一回。

    他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同孙女打南边过来,倒是见过当地赛龙舟的情景。”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在附近打转,听了这个着实新鲜,都催着他说。

    “南边河湖纵横交错,便如同北地大小道路一般常见,故而许多人家都有船,就好像咱们这儿有马车的人家似的。到了端午这日,便纷纷将船上绑了绸带,又有那船队,专门挑选一众精壮男儿,上身拖的赤条条的鼓声震天官府也不大管了,还有人专门开盘下注哩若是运气好,没准儿大赚一笔,一年都不愁了。只到底输多赢少a”

    众人听得目不转睛,待听到后头男人们打赤膊时,红果等几个小丫头都纷纷红了脸儿,捂着脸吃吃的笑,可还是继续专注地听下去。

    孙木匠的语言十分朴实,并未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可他说的详尽,众人眼前竟也好似徐徐展开一副赛龙舟的画卷似的,俱都十分过瘾。

    接下来一轮输的是纪大夫,这老头儿知道自己酒量不济,倒也不逞这个能,抄着手想了一会儿,笑呵呵道“我说个故事吧。”

    桃花、红果等年纪小的孩子们都来了兴致,一个个儿的托着下巴等着听,果然有了几分一家人过节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爱看闲书的关系,他也没能中进士,文章做的不大好,可是着实满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众人一听都愿意,各自端了各色零嘴儿,一边咔嚓咔嚓的吃着,一边竖起耳朵来听。

    结果听了几句之后大家的脸色就有点不大好哪里是方才孙木匠那样温馨快乐的,这他娘的显然就是个鬼故事啊

    虽然心里难免有点怕,可纪大夫说故事的本事十分出色,寥寥数语就勾勒出引人入胜的大背景,叫人欲罢不能。

    难得有这么一出,没奈何,便是怕些,也只好强忍着听下去了。

    老头儿十分投入的摆开龙门阵,一人分饰数个角色,有少男,有少女,更有媒婆角色转换的时候言语神态动作尽不相同,堪称戏精。

    “是日,春光明媚,那书生心中烦闷,正好出去踏春散心,不想这一去便遇上一桩怪事忽而狂风大作,刚才万里无云的天上顿时阴云密布”

    讲故事的人投入,听故事的人更投入,众人就随着纪大夫的讲述各种唏嘘惊呼,最后竟连东西都顾不上吃了。

    纪大夫说的都出了汗,当下挽起袖子,“却见方才还如花似玉的小姐忽然从一双含情目之中滚下斑斑血泪,她猛地朝着王公子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讲到这里的瞬间,纪大夫忽然将两只手弯成爪状,模仿着故事中小姐的动作朝众人啊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已深深沉浸在他营造的氛围之中,何曾想到会有这一变故简直觉得那个化成厉鬼的小姐从他口述中跳了出来,活生生扑到眼前,何其恐怖

    于是众人都撕心裂肺的嗷嗷怪叫起来,胆子小些的大宝等人直接就从凳子上摔到地下,手脚并用的往后蹿,小翠和红果他们眼泪都快出来了。

    蓝管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倒不是不怕,而是因为过于恐惧而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拽出来一串佛珠,口中乱七八糟的念着什么无量天尊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保佑等话。

    就连展鸰和席桐也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浑身一哆嗦,桌子下的两只手死死抓在一起,都摸了一手冷汗。

    展鹤这小孩直接吓呆了,二话不说一脑袋扎进席桐怀里,一边变着调的叫,一边喊着小姐好可怜

    诡计得逞的纪大夫放声大笑,插着腰环视四周,十分得意。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猛烈急促的敲门声,正如他方才描述的书生的遭遇一模一样

    正处在惊吓之中的众人便如同惊弓之鸟杯弓蛇影,根本来不及分辨,已经敞开了的喉咙里再一次迸发出穿云裂石的尖叫

    就连纪大夫自己都被吓得够呛,哪里顾得了许多随手抓住身边的郭先生,两个老头儿缩在一处,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前不久还其乐融融的屋子里简直乱作一团,哭的哭叫的叫,如同群魔乱舞狂风过境,哪里还有什么美妙可言

    关键时刻,到底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发挥作用,两个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的人最先回过神来,隐隐觉得不对。

    这声音明显是从前面传过来的啊

    有人来了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反握住,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摸了过去。

    现在他们所在的是一座二进院子,敲门的人在院墙外头,要先出了屋门,绕过照壁,这才能看见院墙。

    今晚月色不错,不必点灯也能隐约瞧见对方的脸,不过这样也越发衬的随风摇曳的几盏灯形容可怖

    两人先熟练地观察外部情况,确定没有异常后各自就位,展鸰清了清嗓子问道“谁啊”

    外头很快有了回声,听上去又惊又喜且十分焦灼,“姑娘有礼,我们是过路的行人,因为前面错过宿头,如今又进不得城,只好打搅了”

    这几日客栈放假,外头早就立了牌子说不接客,说打搅倒也不错。

    分立门两边的展鸰和席桐飞快地交换下眼神听声音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另有一道低低的杂音,大约也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女郎。

    大过节的,又是这个时候,一对年轻男女来到这荒野客栈投宿,怎么看都透着点诡异。

    尤其刚才又稀里糊涂的听了鬼故事

    于是两位掌柜的就齐齐陷入沉默,显然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这单意外的生意。

    他们的沉默可把外头的人急坏了,来人等了一会儿,见久久没有回应,再一次用力砸起了门,而且还剩比方才更加急迫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我们真的不是坏人呐有人生病了,我的同伴生病了她也如你一般是个年轻姑娘呐,求你发发慈悲,救我们一命吧”

    虽然是五月的天,可野外更深露重,或许还有野兽出没,对一个病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展鸰和席桐开了门,就见外头月色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衣裳的书生,他手里还牵着一截缰绳,后头灰色小毛驴的背上驮着几个小包袱和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

    这副样子确实不像歹人。

    见终于开了门,那书生喜出望外的上前行了个大礼,“两位好,我姓王”

    姓王王书生

    而且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

    展鸰和席桐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天呐

    想是这么想的,可看见这俩人在月亮底下显而易见的影子,大约也不会是鬼。

    展鸰把人迎了进去,又喊人出来牵驴喂料,并准备热水、房间,席桐顺道去外头看了几眼才回来关门。

    正是过节,又在深夜,多小心些总没错。

    那个小姐约莫十八九岁,形容秀丽柔美,露出来的指尖葱白也似,头上的发钗、耳畔的坠子都不似俗物。又穿着件藕粉色的百鸟朝凤广袖长裙,那衣裙绣工十分精致,瞅着比平日里褚锦穿的也不差什么了。

    可同行的王书生却很有一点“干干净净”的意思头戴儒巾,脚踩白底黑布鞋,一身白色的书生袍乃是最常见不过的棉布,上面沾了不少泥土,一星半点的配饰都没有。

    两人的装扮天差地别,竟还一同星夜赶路

    有意思。

    刚才乱哄哄的屋子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见有客人来了,众人强打起精神来各司其职。

    红果麻利的端上来一壶热水,“客官,且先用些热茶润润喉咙吧。”

    小翠儿也递上来刚刚洗过的热手巾,“客官一路辛苦,且擦擦手脸清爽些。”

    那小姐有气无力的嗯了声,王书生忙起身道谢,又笨手笨脚的倒茶,小心翼翼的端着喂那小姐喝了几口,顺道洒出来老些。

    展鸰见那位姑娘着实精神不济,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两片菱唇也有些干裂起皮,确实是病了,就主动问道“可巧我客栈里就有一位十分高明的大夫,又有药材,要不要请他来把一回脉”

    王书生巴不得一句,当时感动的眼睛里都沁着泪花,一揖到地,“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刚才那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纪大夫便上前把脉。

    就见他双眼微眯把了一会儿,神情严肃道“这位小姐本就体弱,大约又连日奔波劳碌,且肝气郁结,如今着了风寒,已然起了高烧,我先开副药与她吃下去,把烧退了再说吧。”

    这个年代发烧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一旦降不下去,人就这么烧死了也是有的。

    展鸰就道“正巧我们这里有能降热的药酒,稍后我帮她擦擦。”

    旁人倒罢了,这几日她和席桐也对这个药酒降温的事同纪大夫研究过,故而此时提出也无人反对,十分应景。

    王书生刚下十分感激,眼巴巴的看着大家帮忙将小姐扶到干净整洁的房间躺下,这才松了口气,又说起要交钱住房。

    听他说要开两间房,展鸰就漫不经心的道“你们一同赶路,我还以为是夫妻呢”

    王书生刷的红了脸,喃喃道“不还,还不是。”

    还不是

    不多,小翠把药煎好了送来,那小姐已经病得起不来身,光靠她自己自然是吃不了药的。

    王书生见状便上前喂,谁知十分笨拙,拿了药也不知道先吹吹,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要往小姐嘴边送,吓得小翠慌忙拦住,“客官,这药才刚从炉子上下来,烫得很啊”

    您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呐

    “啊”王书生如梦方醒的点点头,这才低头狠吹,只是显然喂进去的少,洒出来的多,小姐的下巴都跟洗过似的。

    小翠儿着实看不下去,“客官,还是我来吧。”

    再这么下去,谁知道是先喝完药呢还是这小姐先病死

    王书生很有几分窘迫的退开,眼巴巴的看着小翠熟练的给喂完了药,又出去等她给擦完了身子,见小姐好歹算是平稳的睡过去了,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才要开口说话,肚子里便传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展鸰道“我们刚才也正在过节,也难免肚饿,客官若不嫌弃,且一同吃些吧。”

    “不嫌弃,不嫌弃”王书生诚惶诚恐的道,“有劳了。”

    客栈里一群人又说有笑又闹,这会儿确实都饥肠辘辘,听说有吃的,都自告奋勇的要去帮忙。

    因李慧、高氏等人都家去过节了,展鸰也不客气,将众人指使的团团转这个去和面,那个去剁馅儿,又有刷锅烧水的,不多时,竟都齐备了。

    虽然是过节,但现下已是深夜,吃的太隆重恐怕消化不了,展鸰便打算做些小馄饨。

    馄饨这种玩意儿馅儿不必太多,故而弄起来也很快。

    前些日子小九那同僚的亲戚又送了好些肥嫩的牛肉来,便吃牛肉馄饨。

    得了吩咐的铁柱嗙嗙将牛肉混着大葱斩成肉泥,桃花和小翠儿烧水看锅,展鸰十指翻飞的包馄饨,红果简直都来不及搬运,将一盖垫馄饨送下锅后,眨眼功夫回来再看,竟又有了一盖垫

    “掌柜的,您可真厉害啊”

    几个小丫头片子还是头一回近距离看她施展厨艺,都敬佩的了不得,眼睛里简直要冒出星星来。

    展鸰失笑,手下不停,“嘴巴怪甜的,等会儿多吃几个。”

    说话的功夫,她已是又包了十来个。

    天虽然暖了,可众人早晚喝汤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如今厨房角落的大铁锅里还是滚着一锅牛大骨汤,煮馄饨用的便是这个。

    煮馄饨的当儿,展鸰还快手快脚的摊了两张蛋皮,叠几下切成漂亮的细丝,又叫席桐捞了块小咸菜切成碎丁,每个碗里都放了些。

    稍后一个个小元宝似的馄饨煮好了,连带着白色的汤一同舀出来,早前放进去的淡黄色的蛋丝同咸菜丁先后浮起,再撒点绿色的葱花,煞是好看。

    众人狠狠称赞一回,端了碗唏哩呼噜的吃,王书生十分感激的接了,竟先要往后头客栈房间去了。

    “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好容易睡下了,你又去打搅她作甚”展鸰忙拦下他。

    王书生喃喃道“她,她今日早起便只吃了几口粥,晌午和晚上也未曾进食,我,我怕她饿着。”

    “才吃了一碗药,哪里还有肚皮吃饭”纪大夫百忙之中将脸从碗里抬起来,拧着眉头道,“如今她最需要的便是好生休息几日,只要有药陪着,吃不吃饭本也没什么要紧。再说了,现下她的脾胃十分虚弱,只得吃清粥,哪里吃得来什么牛肉馄饨简直胡闹”

    王书生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又讪讪的回来了。

    他坐在位子上出了会儿神,这才挽起袖子吃馄饨。因心不在焉的,头一个还给烫着了不过吃了一个之后,他的速度就骤然加快。

    席桐照例在展鸰身边坐着,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在她膝盖上敲了一串摩斯码

    有问题。

    展鸰都被他煞有其事的谨慎逗笑了,也腾出来一只手,回敲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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