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刘老爷悠悠醒转, 刘太太欣喜不已,都顾不上打人了, 忙过去亲自扶起他来,又帮忙喂药。
芸娘好像这会儿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父亲,抽抽噎噎的上前问候。
刘老爷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我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你也干脆别上前, 我怕自己再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死了。”
芸娘大惊, 刘太太也有点不忍心, “老爷”
刘老爷横了她一眼, 刘太太就不做声了。
刘老爷这一病, 前后也没多久, 可再醒来, 满面憔悴, 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不止。又唏嘘道“我与你娘这些年来只将你视作掌中珠, 衣食住行无有不精, 但凡官家小姐有的,哪怕咱们明面上不能用,私底下也给你找来了, 谁成想竟是错的”
说到这里, 刘老爷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便是刘太太也再次落泪, 显然伤心至极。
刘老爷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 又对芸娘道“都说修身修心,往日我竟是个傻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方才他虽然昏迷不醒,可朦朦胧胧间,似乎也能听到身边的动静,知道这个女儿自始至终都对自己不闻不问,一颗心都凉了。
世人颇多重男轻女,可他与发妻前头一连生了几个儿子,对两个女儿难免偏疼了些。尤其这个小女儿出生之时,家中已然富甲一方,前头几个儿女对这个妹妹也甚是疼爱。一家和睦,这本是好事,谁知竟酿成大错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早能料到有此一着,还不如将这些年花费在她身上的银子都捐了出去,好歹还能济世救人,也好过养一条白眼狼在身边
这女儿天性娇憨,又给他们夫妻养坏了,如今即便长得好又如何这般心性
芸娘听这话不对,就有些木木呆呆的,喃喃道“爹爹,您”
刘老爷略一思索,到底是下了决心,“我且问你,你果然非他不嫁”
虽没题名道姓,可谁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芸娘面上绯红,到底是点了头。
刘老爷见状心下冰凉一片,刘太太两只眼睛里刷的流下泪来,指着她哆嗦道“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们啊但凡他对你有一份真心,早就上门求娶了,哪里还会鼓动你同他私奔这事儿传了出去,纵使我同你爹豁出去不要脸面,可你呢你还这样年轻,如何过活那人也不过是看中咱家富贵,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不管你罢了你糊涂啊,太糊涂”
天下多少大好的男儿,王公贵族和官宦人家他们诚然高攀不起,可剩下的,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大小商户,岂不都由他们挑选怎么就偏偏吊死在王书生这棵歪脖子树上
“爹,娘”芸娘喊道,“他也有苦衷啊女儿,女儿已是认定了他”
天下人虽多,可她却只喜欢王郎一人,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他,如何还能装得下其他人
芸娘也跟着落泪,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要上前说话,却被刘老爷抬手止住,“莫要多言,更别多提那畜生的名字,我如今手上还有偌大家业,成千上百的工人指着我养家糊口,若这会儿就气死了,如何对得起他们”
长了这么大,父亲何时对自己这般冷漠过芸娘这才慌了神,忙噗通跪下,“爹爹,我”
刘老爷也不听,只是道“如今倒有几条路,你也这么大了,该自己选选了。头一个,自然是你同我们家去,如今事情尚且没传开,你只当没有那畜生,我们也只当此事从未发生,一切照旧,日后照样给你说一户好人家,保你一生平安无忧。”
话音未落,就见芸娘猛地瞪大双眼,连称不要
刘老爷和刘太太心里登时一阵气血翻滚,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好歹还强耐着道“第二条,我们强行绑了你家去,只瞧着你如今模样,一颗心到底是收不回来了,嫁人也不过是给两家招来祸事,倒不如从今往后就去庙里青灯古佛,也不敢指望你给家人求平安保顺遂,不过全了你我父女一场的情分罢了。”
“不过说来也怨我,将你养的这般,你又是打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如今尚且分不清五谷杂粮,也未必受得了尼姑庵的清苦若是那姓王的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也不必他做营生,我刘家尚且养得起一个闲人你只叫他来立个书面证据,只要两年内中了秀才哼,我竟是不敢指望什么举人老爷、进士、大官的,我便给你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你们自去过活。只一条,你出嫁之日,便是咱们父女情分断绝之时”
能白手起家创了家业,刘老爷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不过片刻就已想明白了,如今正是说得出做得到。
“爹爹”芸娘听得都呆了,什么叫“父女情分断绝”“爹爹,您不要我了吗”
刘老爷忽然咳嗽起来,刘太太一边给丈夫拍背,一边泣道“哪里是我们不要你,端的是你不要我们了啊这几日不声不响的走了,当真是剜了我们的心啊”
芸娘啼哭不已,果然去找了王书生,将刘老爷说的话差不多都复述一遍,“王郎,爹爹说了,只要你立了字据,我们便可在一处了”
如今这少女满心满眼都是情郎,只觉得天下男儿虽多,可无一人比得上他,区区秀才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他掌中之物罢了,端看什么时候愿意去取
谁知王书生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读书一事何其神圣,如何竟成了筹码兹事体大,若我应了,岂不是玷污了圣人,玷污了全天下的读书人芸娘,你休要再提”
芸娘傻了眼,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大对劲,“王郎,你,你说的甚是有道理,可,可爹爹说了,只是立个字据,他绝不会给外人知晓,左右你这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秀才的功名还不是手到擒来写了字据又有何妨为了我,你只当是为了我罢。”
王书生用力一甩袍袖,义正辞严道“不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有人知,便不能做这等昧良心的事”
正说着,刘太太忽然从外头推门而入,阴沉着脸冷哼道“你也有脸谈圣人,说这些漂亮话左不过是自己内中空空是个草包罢了,生怕做得出,却做不到如今你也二十多岁了,却还是白身,如何有颜面往自己身上贴金天下多少三十来岁的进士也不算稀罕便是我刘家去榜下捉婿,也未必无人应若你果然跟自己说的似的能为,如何人家行,偏偏你就不成”
什么阿物,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
王书生一张脸又红又紫又青又白,简直活像是开了染料铺子,再配上方才被刘太太扭着厮打时留下来的戒指血痕,端的滑稽。
芸娘还要说话,刘太太却不愿再听,只对外头道“来人,扶小姐回马车,也将这拐带良家妇女的贼人绑了,堵住嘴稍后咱们便回去”
左右是劝不回来了,可若将这混账就这么放了,他们却也不甘心
他们刘家固然不是官身,可很多事情只要钱多了,说话做事却比做官的更有分量更干脆。左右如今王书生还是个平头百姓,只要他们跟当地父母打声招呼,这拐子的罪名就跑不了
先名正言顺的给他几十板子,再去外头采石场做几年苦工,甚么功名,甚么科举,都去他的
刘太太才说完,几个粗壮的婆子、小厮就进来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很快便将芸娘和王书生分别带走了。
稍后,刘老爷同夫人商议,“芸娘眼见着是好不了了,苦说无用,还是先给她挑个稳妥的尼姑庵送去,磨几年心性。一来说出去好听,二来也避开风头,别叫人联想到她身上去。过几年瞧瞧,若是果然大彻大悟,再给她挑个好人家不迟,又有替父母苦修的名声在,婚事差不了。若是还不行只叫她待着吧,也别回来了”
十月怀胎,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太太不免心痛难忍,可事分轻重缓急,关键时候她也是拎得清的,当即含泪道“城外六十里有个云外庵,很是清净又干净,我去上过几回香,掌庵的尼姑是个有道行的,心性也正。回去我便捐一笔香油钱,只叫芸娘去带发修行,也不必额外伺候,每日同其他尼姑一般,该早起就早起,该念经就念经,该做活就做活,每日青菜豆腐,且看她如何吧。”
、
不是口口声声愿意同那坏坯子同甘苦共患难吗那你就先试试
两人商议已定,刘老爷也不愿意在外头养病,就决意明日辞行。
刘太太与他说起来纪大夫的身份,又道“想来这掌柜的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如今又帮了咱们大忙,终究得好生谢过才好。”
说到生意场上的事儿,夫妻两个立时精明起来。
刘老爷闻言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如此,你我且去亲自谢一回,你小心打听一回,看能不能问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若不能也就算了,别反而惹恼了。”
刘太太点点头,“我晓得。”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展鸰和席桐就见到了前来辞行的刘太太,倒也没有强力挽留。
刘太太再三感谢,又不着痕迹的看了她重新换过的新衣裳丁香色底料上有露草色绣球花纹,中间还有飞翔的蝴蝶、蜻蜓,光华璀璨,纹样繁复,乃是南边一等一的提花锦缎,织造艰难,细密却不厚重,最适合眼下的天气穿。如今外头尚且没有,只供官宦人家买卖
这家客栈,究竟什么来路
若是官宦之后,为何又甘愿自降身份来经商
可若只是平头百姓,又如何弄到有钱没处买的官用衣料
不管真相究竟为何,到底不能怠慢了。
打定主意的刘太太更热络几分,强笑道“掌柜的这衣裳甚是好看,我都看呆了。”
展鸰低头瞅了一眼,笑道“友人相赠,不过胡乱穿着罢了。”
这料子还是前儿蓝夫人那头送的,因为本身自带提花,精巧无双,倒不必额外再绣花,做起来很是简单省事,唐氏就连夜给做了一套,正好现下换上。
类似的衣料,褚锦也送了两匹,还有前儿看了南边色卡订的新料子,比这个还好些呢,都预备成亲的时候穿,想来最多八月,南边就能送过来了。
刘太太越发深刻了自己的猜测,笑容就更真挚了,“这回的事,多亏的两位,不然,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儿呢”
好歹算是刚跑了没多久就截住了,一切尚有挽救的余地,不然
两边说了一回,展鸰才知道刘家是专做羊生意的。
早年刘老爷是放羊的,他最是个胆大心细的,后来就自己四处东拼西凑的弄了几只羊,赶着到赚差价的买卖。再后来就干脆开了牧场,如今越发做大了,羊肉、羊毛、羊皮袄子,还有用羊毛织造的毯子,一水儿的东西,什么都卖,生意大得不得了,说家里堆着金山银山都不为怪。
一听这个,展鸰还真挺感兴趣,想了会儿才问道“夫人那里可有羊绒料子”
“不敢当什么夫人的,”刘太太赶紧摆手,又问,“不知掌柜的是要做毡子还是毯子。”
听展鸰说想做衣裳,刘太太就有些为难的道“不瞒您说,我们那一带的羊绒毛短,又有些个粗糙,也不甚浓密,平时也只好做些略粗糙的东西,上等的做毯子,次一等的做毡子,却不好做衣裳贴身穿,怕扎得慌。”
哪怕是同一个物种,生理特性也会因为气候、环境和当地生活习性有所不同,就好比西域的瓜果特别甜一样,这山羊绒毛,自然也因地而异。
见展鸰有些失望,刘太太既感激她的仗义出手,又有心搭上这条线儿,忙道“早年我同当家的也是想做这些买卖的,只是一时忙的忘了,没顾上,如今掌柜的再提起,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不如这样,回头我们若是能从外头买着那些长绒羊羔子,一定同您说一声儿。”
甭管真心假意,人家能有这份心就不容易,展鸰和席桐都谢了。
稍后听刘太太轻描淡写的说了对芸娘和王书生的处置之后,展鸰和席桐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既惊讶又敬佩。
竟这样干脆利落
芸娘这个刘家小姐不着调,刘老爷和刘太太到都是爽利人,说第二天走就是第二天走。
送走了他们之后,展鸰才算是有心思做吃的了。
正是桑葚上市的时候,附近多山,桑葚格外量大而甜美。李慧的男人新光还来了一回,这个男人很是本分腼腆,头前儿听自家婆娘说两位掌柜的尤其爱这些山珍野味的,便起了个大早,亲手摘了满满一大筐又肥又大的桑葚。
那些桑葚都熟的极好,呈现出美丽的黑紫色,直接能吃的。
又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小红果子,口味偏酸,熟透了便是一种半透明的颜色,本地人对此褒贬不一,爱酸的爱煞,爱甜的却弃之如敝履。新光拿捏不准展鸰的口味,便只略略摘了一点。
因怕压坏了,新光还特意找的扁平筐,又分了层,扑了柔软的棉花隔开,故而虽然山高路远,可竟一点儿没坏
展鸰看后感慨万千,看他一张脸都晒得黑红出油,忙叫人上了沁凉的桂花乌梅汁,“辛苦你了,且消消暑。”
新光还不大好意思喝,被催了几次才一饮而尽,又道“孝敬师父,应该的,应该的。”
展鸰笑道“难为你们有这份心,倒叫我受用了。”
见她果然喜欢,新光越爱欢喜,忙道“本就是山间野物,只是孩子们爱吃的零嘴儿罢了,白放着叫鸟雀啄了可惜,我不过去摘了回来罢了,并不费成本。”
“钱不钱的没什么要紧,难为你们这份心意。”展鸰唏嘘道,又问了他家中老人的好。
新光只道都好,到底不敢多留,很快便告辞了。
展鸰亲自去洗了一大盘桑葚,略取了一点小红酸果,先去端着找席桐吃。
席桐也不住点头,“果然新鲜甜美,咱们原来也买过,只是都没这个味儿地道。”
“可不是吗”展鸰深有同感道,“现代社会卖的基本上都是人工养殖,个头一般大,倒是好看,可味儿终究差了一大截。人家这个可是纯天然无公害,又是新鲜的,自然好吃。”
说完,她又美滋滋的盘算道“回头多弄些,新鲜的熬酱,或是做酸奶,或是抹蛋糕,或是做桑葚冰淇淋,都好吃还有啊,若是多的就晒成干,秋冬泡水喝”
席桐笑着点头,“都好。对了,我琢磨着,咱们明儿就去见诸清怀吧。”
酒精已经大功告成,宜早不宜迟。
展鸰应了,两人被红酸果酸的龇牙咧嘴,又痛痛快快的吃了一大盘桑葚,一个两个手指、嘴巴和牙齿都黑乎乎的,活像多了几撇胡子,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展鸰果然用桑葚熬了酱,又做了冰淇淋。
紫红色的浓稠果酱浇在淡黄色的冰淇淋上,光是视觉上都是种享受,更别提那酸甜可口的味道配上冰凉细腻的冰淇淋,清新甜美,真是名副其实的解暑佳品。
两人都是现代社会锻炼过的钢铁胃,胃溃疡的时候还去吃川菜呢,这个也不怕,就只拘着展鹤和郭先生、纪大夫等人不需多吃了,这俩人却背着人偷偷吃了一大杯
虽然没有酸奶机,但展鸰经过数次失败之后,终究还是成功做出了酸奶。
因没有香精、甜味剂等添加剂,这原始状态的酸奶口味大约是没有那么丰富细腻的,但却格外香醇浓厚,再配上果酱和新鲜的桑葚果粒,简直好吃得不得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展鹤、郭先生、纪大夫几个都痛痛快快的吃了一大杯桑葚酸奶,又配着涂抹了厚重果酱的鸡蛋糕,真是美坏了
尤其是那红酸果,当真令人惊喜空口吃不几颗就酸倒牙了,可若是熬成果酱,竟有股少见的清新,酸味大大缓和,尤其开胃
纪大夫爱的不行,强吃了好几口,结果转头就干呕几声,吐酸水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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