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做事喜欢较真, 尤其是对郁止。
即便是发现有些事或许是他意料之外,且在往他最不想的方向发展,但他仍然想要找到切实证据。
发现他的人有可能移情别恋, 他第一反应也是把人杀死,然而之后呢
谢辞若是死了, 他还怎么知道郁止是否移情别恋
他心中执拗,比起无法接受郁止移情别恋上谢辞, 他更无法接受郁止会移情别恋这件事。
谢辞算什么,有一个他能杀一个。
可是没了谢辞,还可能有其他人。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楚珩握紧双拳,尖锐的牙齿死咬唇瓣, 唇上已经流出艳红鲜血,活像刚刚吃了人, 还没擦干净嘴的妖孽
他脑中拼命回想那一幕, 想要给郁止找各种理由开脱, 或许他只是太过心急,或许他是因为谢辞在保护他,才会出手救人, 或许是他知道那玉佩并不是他们那一对,才会牺牲地毫不犹豫。
思及此, 他不由再次感叹, “若是他戴的是双鱼佩该多好啊。”
他就不必这么纠结, 直接便能看出端倪。
楚珩双眸沉了沉。
“小林子。”
“奴才在。”
“将这玉佩备着, 朕要一直佩戴。”
绯色双鱼栩栩如生。
接下来一连几天, 楚珩果真戴着这枚与龙袍不符的玉佩,郁止知道,是给他看的。
他暂时不知楚珩对谢辞是什么态度, 现在看着像是不在意,然而他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那玉佩就像是鱼饵,勾引着他,试图看他上钩。
郁止既已经在楚珩面前表明态度,自然不会因为现在而附和楚珩,自打嘴巴。
这样的他,面对那枚玉佩,应该作何反应
啪
杯子重重落在桌上,楚珩几乎要气笑了,他沉着脸看着郁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你要朕把玉佩还给你”
他愤然起身,走到郁止面前,“郁怀桑,送出去的东西,也是能向别人要回来的吗”
郁止后退半步,与他保持距离,“既如此,那已经了断的感情,陛下又何必时时提醒,刻刻在意”
“若陛下只当它是寻常物件,臣自当不会在意,更遑论讨要。”郁止义正辞严道。
“你”楚珩气结。
他本以为这玉佩会让这人念及二人的感情,亦或是因此心虚,可郁止都没有,他坦坦荡荡,表示他们已经了断关系,不该再执着于一枚玉佩。
楚珩双目赤红,似乎藏着深渊幽火。
他咬牙道“郁怀桑,你以天下大义与我断绝,可没说过,你不再爱我”
郁止动作微顿,垂眸敛目,“或许吧。”
淡淡一句带过,像是解释了,又像是什么也没说。
“既然陛下不愿割爱,臣告退。”
他轻易离开,反而让楚珩心中起疑,觉得郁止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他若非旧情难忘,便是借此以假乱真,洗脱谢辞的嫌疑。
然而不日后,得知郁止那边的消息,楚珩差点没怒急攻心。
郁止拿他手里的那块玉佩没办法,便将自己手里的那块给卖了。
卖了
卖了
楚珩握紧拳头,厉声呵斥道“派人给朕买回来”
“没用的废物,这点小事还要朕吩咐才办吗”
他的人匆忙赶去,然而很不巧,他们去时,那枚玉佩已经不在,不知被谁买了去。
一枚玉佩不算什么,郁止心中明白,他想在楚珩面前树立一个抛弃儿女私情,只为家国大义的形象,仅仅一枚玉佩远远不够。
原本还担心的谢辞,因为手里一个案子,暂时离开了京城,这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楚珩也是不巧,当他想要想要借谢辞来试探郁止时,却找不到人了。
为此,他在宫中又是发了好大一通火。
宫里日子不好过,虽然主子少,却不是个好伺候的,楚珩便不说了,就是那位刚出生的公主,也不好伺候,总有宫女嬷嬷不敢对上小公主的眼睛,觉得其中仿佛一片深潭。
刺客一事被查了出来,乃是敌国安排的人。
这事不奇怪,楚国和卫国不合多年,新帝继位不久,他们自然要派人试探一番。
原本只是常规操作,多了一个人的加入,便让这场刺杀变得不常规了起来。
这个人便是长公主。
唯一的女儿难产而亡,自己又麻烦不断,长公主彻底忘了自己曾经的目的。
她曾经要荣华富贵,要她子孙后代繁荣昌盛,只要把女儿嫁给皇帝,生下的孩子便是龙子凤孙,再没出息,也能有个王位坐坐。
然而这一切,都在女儿死后化为泡影。
她像是醒过神来一般,不再追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想报复楚珩,反正她已经这么差了,丈夫一家不喜,女儿也没了,自己的日子过得行尸走肉,倒是有个外孙女,但那又如何,若是皇子她尚且有几分心,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毫无盼头,再惨还能惨到哪儿去
为此,她不惜利用现有的一切,助偷偷来京城的敌国人进宫,暗中行了不少方便,让那些刺客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新上任的大楚皇帝有多无能,让他们找到机会,差点一击必杀。
楚珩看着被查出来的东西,神色淡淡,“既然长公主这么喜欢卫国,那朕成全她,来人,给朕派人看着公主府,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放出去”
此事,尚且无人得知这句话有何意。
楚珩很快便以卫国无耻,主动挑衅为由,向对方发起战争。
比起楚国富饶强大,卫国的大小不足楚国的一半,且各方面发展都不如一只脚迈入盛世门槛的楚国,否则又何必用行刺这等低劣手段,早就派兵攻打了。
战争带来流血和死亡,但楚珩不在乎,他就想打得对方下跪求饶。
郁止得知此事,不由微微皱眉,他不喜欢楚珩的行为,但对此也没什么可说的,时代不同,环境不同,一味地讲究和平平等并不现实。
“有生之年,朕能让怀桑看见,将卫国纳入大楚版图,视线多年前的宏愿,怀桑,你高兴吗”
郁止“臣之荣幸。”
楚珩站起身,来到郁止面前,视线轻落,眸光微冷,“你想让朕做个好皇帝,朕可以答应你。”
“可若是让朕知道你离开朕,并非因此,而是有其他原因”楚珩语气悠悠,勾起一抹冷厉的笑容,“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他还没打消疑虑。
这段时间对谢辞的放纵和忽视,差点要让人以为他早就忘了之前的事,然而此时楚珩明明白白地说,他没忘,不仅没忘,还一点也没打消怀疑。
早就怀疑楚珩是在降低他戒心的郁止倒是不意外。
反而意外于这么久以来,楚珩都没对谢辞出手。
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准备要用不上了。
今日听楚珩这话,才明白,大概还是用得上。
他面不改色道“陛下多虑了,臣无心儿女私情。”
楚珩淡淡道“这样最好。”
嘴上这么说,楚珩心里却半点没信。
这段时间,他已经派人盯着郁止和谢辞许久,并且已经将二人过去往来经历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许多事,乍一看没什么猫腻,但细想,全都有猫腻。
楚珩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派楚珩送郁止回乡,若是没有那一出,二人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关系缓和的那一天,更不会有现在。
可到底有没有关系,已经进行到哪一步楚珩勾唇一笑。
养了这么久的猪,也是时候宰了。
谢辞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去外地调查,一去就是两月,丝毫不知最近发生的事,就连楚国卫国开战,都是他回来后才知道的。
回京后,他忙着把手里案子处理完,今日才终于有点时间,他再次半夜爬了郁止的窗。
意外的是,郁止也没睡,他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出神。
谢辞进来后,郁止也回过神,不着痕迹将书桌上一本书抽出,盖在面前。
“谢指挥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谢辞还真有事。
只见他在怀里摸了摸,终于摸出一个东西,递到郁止面前。
看清他手里是什么,郁止神色微愣。。
谢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欠了郁侍郎一块玉佩,我囊中羞涩,买不起贵重玉佩,本是想去金玉店里碰碰运气,恰巧看见了这枚玉佩,我曾与那店家有恩,他便将此赠予我,虽没花钱,但我觉得甚是有缘,郁侍郎想来不会嫌弃”
他掌中躺着的,赫然是那枚被郁止卖出去的双鱼佩。
郁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感叹缘分之奇。
他本以为这东西会被楚珩的人买走,然而兜兜转转,它竟到了谢辞手里,如今又回到他手中。
这对双鱼佩乃原主亲手所做,世上仅有两枚,谢辞不知其来历,只当这是名家所做,不止一对,更不知他手中这枚,就是郁止从前佩戴的那枚。
郁止从他手里接过,拿着玉佩把玩半晌。
这枚玉佩命途多舛,从原主到他手里,又从他到谢辞手里,跟着谢辞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打,如今又回到他手里。
郁止抚摸着玉佩,沉默半晌。
谢辞以为他不喜,犹豫道“若是郁侍郎不喜,不如交还于我,改日我再寻一枚与你损失的那枚玉佩相似的来。”
“并未。”郁止语气温和,看向他,看着毫无所知的谢辞,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将玉佩重新放入谢辞手中,“它与你有缘,我不便夺走。”
“当日救你,也是一时情急,玉佩是我自己毁的,怪不到你头上,上回那么说,不过是逗逗你。”
谢辞愣住,皱眉看着郁止,不知他是何意,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换了称呼,不知道为何,就是感觉怪怪的。
“你不想要”
郁止摇头笑笑,“它与你有缘。”
他既已经卖出,那再收下,若是被楚珩知道,恐要被误会。
东西既然到了谢辞手里,还半分钱都没花,可见是真的和他有缘。
谢辞皱着眉把玉佩收回去,看起来心情不是很高兴。
正要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却又在转身之际,被郁止握住手腕。
谢辞一愣,转身看他。
郁止唇边仍是一抹微笑,却不带半点喜意。
“谢指挥天气仍凉,别忘了添衣。”
直到离开郁家,谢辞都满心莫名。
如今冬日已过,春日渐暖,何须添衣
他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说这话的为何是郁止。
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才终于沉沉睡去,玉佩贴在胸口,暖意传至心底。
翌日,正值朝会,他如往常一般上朝,本以为今日又是个平静的朝会,然而并非如此。
“启禀陛下,臣要弹劾锦衣司指挥谢辞,以权谋私,欺上瞒下,诬陷良民,害死许家数十口性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辞迅速扭头,视线落在站出来的那人身上,那人乃一名御史,平日里行事低调,从不冒头,站着御史的位置,从来不行使御史的职责,活像个透明人。
然而今日,他却站出来状告炙手可热、不近人情的谢辞,可谓一鸣惊人。
朝堂上群臣哗然,有人为那御史的胆大包天暗暗赞叹,有人为他暗自摇头可惜,有人不以为意,觉得就是个想要借着弹劾别人而扬名的人。
要说朝堂上最意外的是谁,非楚珩莫属。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看好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看向下方,御史的正直坦荡,谢辞的故作镇定,还有郁止的暗含怒气
嗯怎么是这个反应
楚珩心中有些许疑惑,随后便是了然。
郁止以为是他在针对谢辞,所以在生气
楚珩笑不出来了。
他很不高兴。
若是他真这么做了,那即便是被埋怨生气,他也无话可说,可现在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要背这个黑锅
小林子往后站了站,将袖中把谢辞贬官的圣旨往里藏了藏,似乎这样,就能证明楚珩真的确实无辜。
楚珩被人抢先一步便也罢了,左右让谢辞犯事倒霉的目的达到,可现在他替别人背锅,他就不乐意了。
脸色很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好,“谢卿,你有何话说”
谢辞出列跪道“臣并未冤枉人,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他当然没冤枉,不过是伪造了证据而已。
何况,他的仇已报,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楚珩眼中他是故作镇定,实际上他是真的镇定。
既然他这么说,楚珩也就不客气了,皮笑肉不笑道“谢卿乃朕之重臣心腹,朕自当查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但,在此之前,还是得按程序走。”说罢,他喊来侍卫,“把谢辞押入天牢,此案交由刑部查处。”
“陛下英明”群臣纷纷道。
眼睁睁看着谢辞被押下去,他们都没回过神来。
今天早朝怎么回事
突然谢辞就被弹劾了,突然弹劾一事还不知真假,谢辞就被关进天牢了,皇帝还一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包庇的模样。
这还是心腹大臣吗
谢辞失宠了。
所有人心中留下了这个概念。
所以说,谢辞这把刀这么快就被舍弃了京中终于不用人心惶惶怎么这么像做梦呢
下朝后,郁止没去值班,反而去见楚珩,却被太监拦了下来。
“郁侍郎,陛下说身体不适,不愿见人。”
郁止姿态做足,“那你告诉陛下,臣在这里等他,何时休息好,何时再见也不迟。”
殿内,听着那扬声刻意说给他听的话,楚珩大怒,顺手砸了手边所有东西。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威胁朕凭什么为了别人威胁朕”楚珩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嘴上说着凭什么,可他的表现,却完完全全诠释了到底“凭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声音阴沉,“去,让他进来”
他冷笑一声,“他不是以为是朕在针对谢辞吗那坐实了又如何朕倒要看看,他能耐我何”
郁止成功见到了楚珩,然而见面后,他却并未言语。
二人俱不开口,似乎在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论比耐心,无人能比得过度过漫长岁月的郁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楚珩忍耐不住,憋着气道“不是要见朕你想说什么说啊”
郁止看着他半晌,终是视线低垂,摇头轻叹,“我以为你只是口头说说,实际并不任性,可现在”
楚珩发现自己的忍耐还是不够,刚刚赌气说要坐实,此时见郁止真这么误会,他还是无法接受,咬牙道“不是我”
郁止看了他一眼,视线意思很明显,他不信。
他长叹一声,“是我的错。”
“与你幼年相识,本该行引导之责,却因一己之私对你太过纵容,以至于你如今任性妄为,罔顾朝堂安定,失了仁心。”
“你没错,错的是我。”
郁止目光清澈,神色淡定,只那语气里有一道一闪而过的失望和痛心格外明显,也格外能刺痛人心。
他太能知道如何伤人。
默然半晌,楚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郁怀桑,就是朕做的,就是朕看他不顺眼,是朕心思歹毒,你对他痴心一片,你们情比金坚,那你去天牢陪他啊你信不信,朕今晚就能让他悄无声息地去死,你觉得朕陷害无辜,那你就去陪他啊,朕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在,朕就不杀他,就算要杀,也送你们一起死,你敢去吗”
天牢阴暗潮湿,不过谢辞所在的牢房还算干净。
碍于他之前的名声,在没有明确动向前,无人敢磋磨他。
谢辞坐在简陋的床上,抱臂静思。
忽然,外面的牢门打开,伴随着有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大人,大人陛下他说的就是气话,这您还不知道吗您就行行好,认个错,什么都好了,陛下一定会收回成命”
谢辞抬眼看去,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那人身姿笔挺,气质如松,便是行走在阴暗天牢中,也仿佛一轮温柔明月,散发着浅浅荧光,温暖又明亮。
“你”
谢辞发现自己突然卡壳了,他怔怔看着眼前人,动了动唇,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牢门关上,视线又暗了一截,唯有高高的天窗还投射进阳光,轻轻打在郁止身上,让他周身光芒愈发明亮。
二人隔着一扇牢门,郁止微微勾唇,似笑似叹似无奈,“陪谢指挥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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