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蹲下来,窝成小小的一团,望着他们家的红薯,怎么看怎么高兴。
落日余晖之下,小女娃的脸蛋雪白雪白,脸颊上还粉扑扑的,让人好生喜欢。
“早上我和我媳妇要出门上工的时候,许家老大就来了。他拿了整整一块钱,说是给我娘的”
“我大姑子也有,是上回帮他做饼的钱”
“我婆婆也拿了,她本来就是听村长的话,村长让她做啥,她就做啥,哪能想到这还可以赚钱啊许家老大可真有本事,还能从城里人那儿挣到钱”
“我听说卢老头也是因为喜欢嗒嗒,才会让许家老大帮忙的。也不知道嗒嗒做了啥,让那成天板着脸的古怪老头都这么看得上她,简直是当自己亲生孙女一样疼了”
“别说卢老头了,这么乖巧又有福气的娃,连我都喜欢。”
公社里的社员里头就没有特别不讲理的,他们本来就不会像那些老头老太太那样认为一个小孩儿会给家里带来霉运,再加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然对许广华刮目相看,连带着也将嗒嗒当成自己家的孩子来疼了。
这时他们的目光一个劲落在嗒嗒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许妞妞本还站在一旁,尽量埋着头,别让自己被那些闲言碎语波及,此时听见他们说的话,心中一阵不可思议,猛地抬起头。
她直直地望向许广华。
许广华赚钱了
这不可能
她记得上辈子许广华一直都是老实人,非常本分,又因为在猪圈赶猪的时候被砸瘸了腿,拖着这残疾的身子,他愈发自卑,即便后来得知有人偷偷上镇上做投机倒把的生意,他也不敢有样学样。
上一世,许广华是那么没用,这一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又是因为嗒嗒
许妞妞狐疑地扫了嗒嗒一眼,眼神阴鸷。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许广华真抱上卢德云的大腿,那又怎么样呢
没用的男人永远都是这么没用,卢德云对嗒嗒再疼爱,两个人一个住市里,一个住镇上,平时也是压根碰不着的,难道还真能以一己之力将嗒嗒她爹往荣华富贵上送
许妞妞收回视线,一转眸,恰
好对上陈艳菊无比嫌弃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她立马滚蛋似的。
许妞妞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一个下场不怎么样的乡下人,她不在意。
社员们挖出来的红薯少的有十几个,还都是个顶个的大,堆在一起重量不轻。
至于多的,甚至有二三十斤呢。
他们上山只带了挖红薯的工具,没驮背筐和袋子,这会儿便只能等着。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人丁兴旺的,知道社员们上山了,便会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上山帮忙了。
刘麻子一上山,便走到他媳妇那里,听大家说他媳妇居然抽到最多的红薯,顿时笑逐颜开,麻利地装好红薯往身上一扛,一只手牵着他媳妇的手就下山了。
蒋兰花被他紧紧牵着,跟在他的身后,脸颊飘过一丝红晕。
她以前是出了名的运气背,又因为过于胆小怯懦,经常被公婆挑刺,可好在她能嫁这么一个懂得知冷知热的好男人。
刘麻子带着媳妇一走,而后又是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红薯被装着带走,山上也没这么挤了。
陈艳菊抽到的红薯不重,自己拿回去也成,但主要是没有背筐。
她蹲在地上懊恼了好一会儿,抬眸对上孙秀丽那事不关己的眼神,气得直咬牙。
两个人分担一下,就算没背筐麻袋也能将红薯带下去,这孙秀丽却一动不动,还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不懂得怎么干农活
还是许广华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先下山把自家的红薯带回家,一会儿再上来给你帮忙。”
若是以前,陈艳菊当然乐意,可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分家了。
她有些为难,好意思麻烦他吗
许广华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碍事”
许广华叮嘱嗒嗒乖乖在三婶婶边上待着,而后拿了嗒嗒的筐,将红薯装好。
嗒嗒帮着他在边上捡红薯,归心似箭,她盼着回家吃蒸起来的大红薯呢。
想到红薯皮剥开之后里头那香甜软糯的口感,嗒嗒舔了舔唇角,馋得很。
而就在这时,嗒嗒余光一扫,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指着喊道“二叔来啦,二叔可以帮忙给三婶婶驮红薯,嗒嗒
可以回家啦”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嗒嗒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许广国来了,这可真是稀罕
孙秀丽正想着从山上下来,再回婆家说两句话,就赶车回家的,哪想到这会儿许广国居然来了。
“你咋来了”她赶紧走过去“你傻啊还真上来帮忙”
在她看来,他们现在可是体面的城里人,哪能轻易撸起袖子干活呢,这多跌份儿。
她拽着许广国的胳膊,就数落了半天,而后对许广华说道“孩子他大伯,这事儿还得你来,我们家广国穿的是供销社的工作服呢,要是脏了皱了,回家还得洗,明天要是干不了,那多耽误工作啊”
有社员嗤笑一声“咋城里单位的工作服都不多给一件换洗的”
孙秀丽只当他们说酸话,斜他们一眼。
这一道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妞妞不耐烦了,急着想回家。
可就当她抬起眼,望向自己的爹时,却对上他充满着恨意的眼神。
许妞妞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许广国对她一向是宽容的,怎么会这样看着她
在她看来,许广国是唯一疼爱她的家人了。
虽然他的疼爱并不能让她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至少在她需要的时候,有一个父亲在,也是管用的。
再说了,她现在能帮许广国保住工作,他应该感激自己才是。
除非
许妞妞的心中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细想。
许广国铁青着脸,没有理会村里人的寒暄,也不愿听孙秀丽的话,只是脱了自己身上的衬衫,将红薯包起来,扛在肩头。
孙秀丽气得脸都白了“你明天不上班了工作服哪能这样糟蹋的”
“不上了”许广国咬着牙,恨恨道,“不让上了”
孙秀丽还要去拦,可听见他的话,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去看许妞妞,却见这丫头也是苍白着一张脸。
怎么会这样究竟出什么错了
社员们分明也都听见了许广国的话,一个个肚子里满是疑问,可也有眼力见,知道这会儿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许广国扛着红薯往山下走,许广华也忙跟上他的脚步
。
许家人都下山了,刚一到山脚下,就碰见了周老太。
周老太一脸喜色,走到许广国身边“刚才纳鞋底的时候听她们说你回来了,娘还不相信你咋回家了”
许广国沉着脸“回家再说。”他顿了顿,又对许广华说道,“大哥,你也来一趟吧。”
许妞妞的一颗心脏噗通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许家,一家人都围坐在八仙桌前,神色凝重。
许老头着急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周老太一脸愁容“你是要急死我啊”
孙秀丽心里设想了无数最坏的结果,皱着眉,忐忑地问“是因为考核不通过,所以不让你干了”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劈下,两个老人家满脸诧异慌张,就连许广中也“腾”一声站了起来。
“啥丢工作了”许广中瞪大了双眼。
许广国在镇上是报喜不报忧的。
当初许广国读书成绩好,念到了高中,碰上镇上供销社招工就去了,虽只是临时工,但也已经够了不起。
全家人都以为他在供销社混得很好,甚至连村里人都觉得他是最有能耐的,可谁能想到,他的饭碗居然要保不住了。
一时之间,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许广华说道“要是因为考核的事情丢了工作,你应该不会这么气愤。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许广华的话问到了许广国的心坎上。
他冷冷地望向许妞妞,咬牙切齿“那就要问你了。”
许妞妞慌了“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傻了吗现在说话倒是清清楚楚”许广国站起来,猛地扇了许妞妞一个巴掌,而后掐住她的脖子。
许妞妞从未被许广国打过,脸颊一阵刺痛,再当那大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时,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滞。
她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手脚并用,使劲挣扎。
全家人都被许广国吓坏了,许广华与许广中赶紧箍住他的手,用力拦住他,又喊孙秀丽与陈艳菊将许妞妞拉走。
孙秀丽整个人都是懵的,将许妞妞扯过来,尖声道“你到底做了啥”
许妞妞大口大口喘气,吓得眼泪唰唰往下流。
她恐惧地看
着许广国,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嗒嗒先回家找娘。”许广华担心她吓坏了,忙让她回去。
嗒嗒乖乖点头,转头就赶紧往家跑,还不忘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呼,太吓人了,妞妞姐姐又做什么坏事啦
“干啥拦着我”许广国怒视着许广华,眼中满是红血丝。
等嗒嗒一走,许广华才说道“妞妞毕竟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难道你还要打死她”
许广国沉着脸,唇紧紧抿着,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气“我倒是真想打死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息下自己的怒火。
“妞妞在我们大院里认了个干爹,她干爹是我们供销社的经理。”
“我的考核不过关,本来要被辞退的,但她干爹看在妞妞的面子上,和她干娘商量,让我留下来。”
孙秀丽不住地点头,满脸焦急,这都是她知道的事。
“这不是挺好的”许老头狐疑地问。
许广国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可这个坏胚子嫌弃我和她娘是农村人,在镇上碍了她的事她跟她干娘说,我们打她,虐待她,想要跟她干爹干娘生活在一起”
许广国是在今天中午被蔡经理叫过去谈话的。
蔡经理的意思是让他收拾包袱走人,至于孩子,则留下来,让他们养着。
许广国不明白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缠着他问了许久,最后才得知,竟是许妞妞从中作梗。
原来他被自己的亲生闺女摆了一道
之前孙秀丽说这孩子坏,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他总觉得孩子是最纯粹的,若真的走歪了路,那也是父母没教育好。
自从将许妞妞接到镇上之后,他用心教她,即便她痴傻,也从未放弃过,可没想到许妞妞竟是如此回报他。
“所以,是这个坏胚子让我丢了工作。”许广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说出这个自己都不敢接受的事实。
这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太和孙秀丽的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她们尖叫着跳起来,冲上去就要打许妞妞。
许妞妞的头发被撕扯着,脸颊也被打得通红一片,她双手抱着头,压根没地方躲,只拼命
求饶。
“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没有”
周老太与孙秀丽都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压根没理会许妞妞是否能承受,打得毫不留情。
许妞妞蜷缩着,感受着她们的拳打脚踢,脑子里“轰隆隆”直响。
许妞妞虽然想过,但考虑到担心蔡敏腾与朱建丹疑心,因此根本没有提起让他们辞退许广国。
她深思熟虑,许广国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若是能在供销社站稳脚跟,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否认、辩驳,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她浑身都疼,但却连呼喊的声音都逐渐减弱了。
蔡敏腾究竟为什么要说是她出的主意
许妞妞想不明白,也没有工夫想,她的哭声如此响亮,就连村子里来往的村民都听得清楚。
当然,现在大多数人都觉得棒下出孝子,听见别人家打孩子,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们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一个孩子而已,究竟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让长辈往死里打
周老太打得累了,站在原地直喘气。
孙秀丽还有一身的蛮力,但到底还是被陈艳菊拦下了。
陈艳菊说道“她在镇上还有靠山呢,你要真给她打坏了,人家干爹干娘把你们往派出所送怎么办”
孙秀丽不敢再打了。
许广国丢了工作,虽在村民们面前丢了脸面,但日子到底还能再过下去。
但若是像陈艳菊说的,蔡敏腾与朱建丹报公安,他们被抓走,那他们儿子怎么办
孙秀丽恨得牙痒痒,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哭得声嘶力竭。
许广国长叹一口气“蔡经理叫我明天就把大院里的屋子腾空,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把东西搬回来”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许广华自然能帮多少帮多少,二话没说答应下来。
他看向许妞妞,心中一阵感慨,只是个孩子而已,心眼怎么能这么坏呢
晚上回到家,许广华便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付蓉。
付蓉皱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许广华无奈道“这年头,好人没好报,恶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好。广国对孩子也是上心的,妞妞怎么忍心这么干”
“要只是因为考核不过被辞退
也就罢了,现在他是被自己的亲生闺女害成这样,心里肯定很难受。”付蓉摇摇头,“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把那孩子送人了也好,免得他们看着心里膈应。”
嗒嗒趴在床上,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静静地听着爹娘说的话。
她不知道爹娘为什么说妞妞姐姐要过上好日子了。
在嗒嗒的梦里,妞妞姐姐过得特别凄凉,成天在掉眼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对了,明天把嗒嗒也带到镇上吧。”付蓉又突然说道,“蔡家送的那块卡其布这么好,你带嗒嗒上裁缝铺,给她做一件新衣裳。”
“太好啦有新衣裳穿啦”嗒嗒从床上蹦起来,窝到她娘的怀里,撒着娇,“嗒嗒最喜欢穿漂亮的衣裳啦”
“臭美”付蓉勾了勾嗒嗒的小鼻尖,宠溺地笑道。
这边嗒嗒特地让付蓉找出那块卡其布,揣在怀里,嘴角带着甜丝丝的笑意,慢慢进入了梦想。
另一边,许妞妞被打得半死不活,想要进屋睡觉,却被她爹娘挡在了屋外。
许妞妞待在堂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看见她爷叼着旱烟经过,立马眼巴巴地看着。
可许老头对她也是失望不已,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回屋。
当天晚上,许妞妞蜷缩在堂屋的一角,她的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可因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再加上夜里起风,冻得她瑟瑟发抖,便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夜变得这么漫长,许妞妞紧紧抱着胳膊,盼望着尽快回镇上。
朱建丹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她,蔡敏腾也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她,他们为了将她留在家里,甚至要辞退许广国。
这是想要让她与亲爹娘断绝关系吧
许妞妞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是她在农村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到了明天一早,她就要成为供销社蔡经理的女儿。
等蔡敏腾下海做生意,将来整个城市一大半的超市都是他们家的。
她很快就要成为千金大小姐。
许广华一早又去公社向老队长请假。
老队长对许广华最近经常迟到早退的行为很不满,认为他是偷懒懈怠,刚想要好好教训一番,却有不少社员站出来为他说话。
“许
家出事了,许家老大是去镇上帮忙的。”
“这不还没到秋收吗地里的活儿不多,我们大家给他分担一下就是了。”
“谁家都有个要紧事,大队长,你就多担待着点。”
社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帮着许广华的。
这其中一部分人是知道许广华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躲懒,毕竟之前他每回请假去城里,回来之后干活都格外卖力,恨不得将地里的活儿都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再说了,他忙一点也好,这不是上回做的那一百个喜饼,还给村民们谋福利了吗
那些手艺好的大娘大婶给他打打下手,不过五天的时间,一人就得了一块钱,一块钱都能买多少好东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有村民们站出来,老队长就不好再为难许广华了,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许广华很是感激,好好道了一番谢,走的时候抱上嗒嗒,匆匆往村口赶。
望着他们父女俩的身影,不少社员们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直觉。
他们觉得,许家大房好像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
总有一天,这一家子人会越走越远,越站越高。
许广华带着嗒嗒赶去坐车。
一路上,嗒嗒不解地问“爹,我们不跟二叔他们一起走吗”
“你二叔和二婶婶要先去镇上的家里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先去裁缝店,把衣服做好再去他们家帮忙。”
“那妞妞姐姐也去了吗”嗒嗒又问。
“妞妞”许广华沉默片刻,“她也去镇上,不过她现在有新爹娘了,以后不会再回村了。”
嗒嗒却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妞妞姐姐还会回来的。”
许广华因她坚定的语气而怔愣了片刻,但迟疑过后,又觉得是小孩子不明内情,随口一说而已。
毕竟照许广国与孙秀丽的说法,那供销社的蔡经理如此喜欢许妞妞,怎么舍得让她回来呢
孙秀丽最后一次回到自己在城里的家,眼底满是悲伤。
她才在镇上住没多久,连路都还没摸熟,就不得不搬回村了。
她边收拾衣物和锅碗瓢盆,边哭着抱怨道“我就说别把那丫头带过来,你偏不信这样的坏种,就应该让她留在村里自生自
灭”
这时,她口中的“坏种”许妞妞正坐在一旁,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许妞妞在忍耐,父母生她一场,算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往后的路,她自己走。
好在她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路,只要等到他们离开时将她送去蔡家,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她安心等待时,孙秀丽却又开口了“要不我们把她做的坏事都告诉蔡经理和他媳妇吧这孩子心眼这么毒,掐婴儿的大腿,看着嗒嗒掉下山也不回家说,这次还装傻蔡经理他们也不是傻的,如果知道这些事实,难道还能让她这么好过”
许广国收拾衣物的手顿了顿。
蔡敏腾自然不傻,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供销社的领导,再者他虽思女心切,但对许妞妞的感情肯定不会是麻木的。
说句难听的,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想要收养一个好孩子,不管男女,根本就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惦记着许妞妞一个人
许广国听人说过,好像是他们死去的孩子与许妞妞长得像。
这大概是唯一的原因了。
“不要,不要这样”许妞妞慌了,跪着爬到他们面前,“反正你们也不愿意养我,就把我送给干爸干妈吧。”
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能让他们坏她的好事
许妞妞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爹、娘,你们不喜欢我,干爸干妈喜欢我。我保证,只要你们能把我送过去,我一定好好帮你们说话,说不定下回他们就把工作还给爹了。”
孙秀丽攥着的拳缓缓松开,用略有几分期盼的眼神看向许广国。
这工作,真的能还回来吗
许妞妞见孙秀丽眸光一动,又说道“娘,我在家里也是浪费你们的粮食,倒不如让别人养着我。我到底是你的亲生闺女,长大念书有了工作,肯定会来孝敬你的。”
孙秀丽彻底心动了,她摇晃许广国的胳膊“她说得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心眼居然这么深,还懂得跟我们谈条件”许广国冷笑,对许妞妞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实话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留一线,而是你这样的孩子,我们家不要了,我许广国和你
脱离父女关系”
许妞妞的心咯噔一声。
她对许广国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他毕竟是她的亲爹。
这些日子,她爹是家里唯一给她温情的一个人
可现在,连他都用如此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许广国揪起许妞妞的后衣领,将仍在怔愣的她提到了屋外,丢到地上。
“给我滚”许广国怒喝一声,“砰”地摔上门。
这声响让许妞妞的脖子一缩,怅然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总要有牺牲,才能迎来美好的未来。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一步一步走向蔡家。
她走向的,是自己富贵的未来,没什么好遗憾的。
“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朱建丹打开房门。
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扑过来,伴随的是一阵可怜巴巴的啜泣。
许妞妞扑在朱建丹的怀里放声大哭,声音里满是委屈“妈妈,爹娘不要我了。”
许妞妞猜想朱建丹会像平时那样对自己心疼不已,会紧紧抱着自己,甚至带她去供销社买点好吃的,还买一个洋娃娃
可没想到,朱建丹只是平静地推开她。
“你爹娘不要你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害的”
许妞妞的泪水凝在睫毛上,目瞪口呆“你们说我想要把爹赶回村里”她顿了顿,慌张地问道,“我爹娘没有虐待我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希望把我留在身边,才这么对我爹说的吗”
“还说傻了,我看你聪明得很,像个人精。”朱建丹冷笑。
许妞妞的心跳极快,拉着她的手“妈妈,我是发烧之后,意识都变得清楚,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了”
“别这么喊我。”朱建丹不耐烦地甩开她,“我去附近药店查过,你妈根本就没买过退烧药,你没有发烧。还有,你昨天一早让你妈去打听我女儿过去的性格和小习惯,不就是想要照着我女儿的样子讨好我吗去照照镜子,学她,你配吗”
朱建丹的语气愈发激动,眼中甚至还带着恨意。
柔柔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痕,被如此利用,真相揭开后,就像是被人往伤口撒盐,她怎能不恨
许妞妞彻底明白她的用意,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你为什么
要骗我爹娘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害他们回村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我要不这么说,你能有什么损失”朱建丹的眼中都是红血丝,她轻俯下身,凑到许妞妞身边,淡淡地问,“你说,我现在把你赶回去,你父母还会不会要你”
对上朱建丹的眼神,许妞妞不寒而栗,她双腿发软,往后退了几步。
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若是连亲生爹娘都不要她了,以后该怎么办
许妞妞害怕,她连想都不敢想。
看着许妞妞惊慌失措的表情,朱建丹只觉得是为自己,也是为死去的柔柔出了一口恶气。
朱建丹笑了笑,拽着许妞妞的胳膊,便要将她还回去。
许妞妞哭着蹲下来,死活不愿意走。
她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已然是一片黑暗。
等公交车一到镇上,许广华便带着嗒嗒去了裁缝店。
这是嗒嗒第一次上裁缝店,一进门,她就看见一个面庞瘦削的中年女人站在木案板前,手中拿着粉笔,用尺子在布料上划线。
嗒嗒觉得新鲜,眼睛亮亮的,目光从布碎挪到缝纫机上,一脸的好奇。
这裁缝姓严,小时候就跟着父母在裁缝店打转,裁缝店开了几十年,她也见过不少人。
因此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对父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是农村来的。
她冷淡地扫了许广华一眼“有布料不有布料才能做衣裳。”
许广华的衣服全都是自家缝的,没上过裁缝店,这会儿也不知道做衣服是个什么流程,只赶紧从袋子里拿出布料。
“这里有一块布,我想给孩子做一身衣裳。”许广华说道。
严裁缝睨了布料一眼,手中的动作才停下。
她接过这卡其布,眉头挑了挑,又不动声色道“你这布的料子不太好,想要做好衣裳也不容易。”
许广华没明白“我媳妇说这是一块好布,叫什么卡其布”
严裁缝皱了皱眉“你懂得还挺多,不过卡其布也分好坏,你这就是不好缝制的那一种。而且给小孩做衣裳,这里多出来不少,都是碎布,都浪费了,你确定要做”
许广华不知道做衣裳还有这么多学问,纳闷地瞅了瞅
这布料“要做,这布料就是人家送孩子的。”
严裁缝便说道“行,让孩子来量一下尺寸,多出来的碎布料就不还你们了,我给你收拾了。”
严裁缝这样说着,拿了布尺挂在脖子上,给嗒嗒量尺寸。
嗒嗒按她的指示,一会儿抬脖子,一会儿帮忙掐着腰间的衣服,一会儿又转身弯腰,可听话了。
“胳膊再抬高一点。”严裁缝面无表情地说。
嗒嗒没注意听,因为她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老奶奶吸引。
老奶奶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睛,看起来很慈祥,很有学问的样子,身上穿着的灰色衬衣也与嗒嗒在村里见过的那些老人家都不一样,看起来精神,就像是她姥姥似的。
嗒嗒紧紧盯着她,老奶奶便对她笑一笑,一脸温和。
嗒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立马也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让你把胳膊抬高一点,能不能听懂”
严裁缝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猛地把嗒嗒的手抓起来。
嗒嗒可从没被人这么凶过,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反抗,老老实实地抬起手臂,一脸委屈。
“同志,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许广华立马上前一步,严肃道。
严裁缝瞥他一眼,语气不善“这孩子的心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也不搭理人,我哪有这么多时间让她浪费”
说完,她收起布尺,在簿子上记录了一番,冷淡道“做一件衣裳两块钱,三天后来取,先把钱付了。”
“两块钱”许广华吃惊,“这么贵”
严裁缝撇了撇嘴“嫌贵做啥衣裳在村里找几块烂布头缝一下也能穿。”
嗒嗒的小脸都沉下来了。
她可以感觉到,这个裁缝说的话不好听。
“爹”嗒嗒拉了拉许广华的手。
许广华虽然老实,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脸色变得难看,刚要说理,却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太太走进来“开着这么大的裁缝铺,做的事却不入流,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严裁缝转头一看这老太太,见她衣着讲究,身上穿的衬衫布料像是只有沪市能买到的,语气便支吾起来“我、我哪里欺负人了他们做衣服,我收钱,难道要照顾他们是农村来的,白
送他们衣服”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眉心微蹙“他们这卡其布的料子这么好,你非说不好,还想把多出来的碎布头留给自己贪下来的碎布头拼拼凑凑也能缝出一件小衣裳了,你就是欺负他们不懂行,是吧”
许广华本来就纳闷,他媳妇都说这布料是稀缺货,再说蔡家送出手的东西不会差,怎么到了这裁缝口中,竟一文不值了
“你做买卖怎么这么黑心”许广华沉着脸说道。
严裁缝的脸面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尴尬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爱做不做,我又不求着你们做衣服”
老太太冷眼望着她“当然不在你这里做衣裳。人家裁缝被请到家里做衣服,一天的工钱都才一块五,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件。你这里倒好,一件孩子穿的小衣裳,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做完,居然收人家两块钱”
许广华完全不懂行,听老太太这话,一脸惊诧。
嗒嗒知道老太太是帮着他们的,不自觉转头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崇拜。
严裁缝本是认为这些农村人做衣裳不过是一次生意,往后也不会再来,能坑一笔是一笔,却不想竟直接被人拆穿。
因老太太的不依不饶,本拿着布料来制衣的几个顾客都顿住了脚步,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满是难堪。
“这是家黑店啊,还是去隔壁那家裁缝店好了。”
“还以为老字号靠谱呢,不过自从以前的老裁缝不在了之后,这家店做的衣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姑一家子过年本来都是上这家做衣服的,我回去要跟她说说,别被坑了钱。”
严裁缝赶忙去拦着他们,想要让他们留下。
镇上就这么大,她的裁缝铺生意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老客若是再到处说她做生意不实诚,那她的口碑倒了,老父亲老母亲给铺子做下的招牌也得倒
严裁缝难为情地跑去挽留客人,可人家却是沉着脸质问,一时之间,也没人管许广华与嗒嗒了。
许广华便从案板上拿了自己的布料,对嗒嗒说“嗒嗒,我们上别的地方看看。”
许广华抱起嗒嗒,走到老太太面前,说道“太感谢你了,孩子想要新衣裳,要不是你,我可
能就真付了这两块钱。”
老太太看着他们父女俩的眼神极其欣赏,这年轻人差点吃了亏,却没有对裁缝恶语相向,他的闺女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非常聪慧可爱。
“你们要是想做衣裳,边上还有一间裁缝铺,我带你们去。我对布料和成衣这方面比较懂行,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老太太说道。
“好呀”嗒嗒还以为没新衣服可穿了呢,这时听老奶奶一说,眼睛都亮了。
嗒嗒不认识这老奶奶,却是打心眼里想要亲近她,让许广华将自己放下之后,就牵住她的手,笑嘻嘻得往外走。
许广华见老太太拿着个箱子不方便,帮她接过来提着。
“老奶奶,这是什么箱子呀”嗒嗒问。
“这是行李箱,里头放了很多衣服鞋袜。”
嗒嗒恍然大悟“就是包袱,对不对”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嘴角扬起来“没错,我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对了,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嗒嗒,你呢”嗒嗒歪着脑袋问。
许广华苦笑不得“嗒嗒,不用问老奶奶叫什么名字,没礼貌。”
老太太失笑,看了许广华一眼“不要紧,我喜欢这孩子。”她揉了揉嗒嗒的小脑袋瓜子,温和地说道,“我叫冯惜珍。”
冯惜珍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我记住啦惜珍奶奶”
冯惜珍的眼中满是慈爱。
多好的孩子啊。
如果当年她有福气,恐怕如今也是儿孙满堂。
只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
不由地,冯惜珍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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