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惜珍带着许广华与嗒嗒,又找了一间裁缝铺。
这间铺子里的是一个老裁缝,做的衣裳不及年轻的严裁缝时髦,但态度却好很多,价格也公道。
冯惜珍拿着布料在嗒嗒身上比划了一番,将衣裳的样式大概地说了一遍,请老裁缝照着自己说的来做。
老裁缝拿了纸笔,简单画下,又收了钱,让他们两天后过来拿衣裳。
从裁缝铺里走出来时,嗒嗒心里头美滋滋的,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穿上新衣裳,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冯惜珍越看她越欢喜,不过还是到了要离别的时候。
“您住在哪里我帮你把行李箱提过去吧。”许广华说道。
刚才聊了一路,冯惜珍知道他们父女俩进城有要紧的事要做,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见她语气坚决,许广华便没有勉强,又走了几步路之后,只好将行李箱还给她。
冯惜珍接过行李箱,笑着与他们道别,转身缓缓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嗒嗒依依不舍,摇晃着她爹的手“爹,我们还会跟惜珍奶奶见面吗”
许广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冯惜珍身上。
他感觉得到,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刚才若不是因为她,或许他们父女俩会被城里人欺负,到头来吃亏都没处说。
似乎因为有了嗒嗒,他们一家子,便经常会碰到好人、贵人,让许多麻烦事迎刃而解。
孩子的心是软乎乎的,只要有人对她释放出善意,便会一再想要接近。
可许广华却不得不告诉她,并不是每一个她喜欢的陌生人,都会陪伴着她长大。
“嗒嗒,我们会碰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跟我们有一面之缘,再往后就见不着了。”
嗒嗒觉得不对,摇摇头“可我觉得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眼中的固执和坚持打动了许广华,他想了想,没有再反驳闺女的话“不过这个城市这么小,也许嗒嗒长大之后的某一天,自己背着书包去城里上学,会在公交车上再碰见惜珍奶奶。”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二叔家帮忙了。”许广华催促一声,加快了脚步。
嗒嗒便迈开小步子,快速往二叔家跑。
但一路上,她还
惦记着惜珍奶奶。
她虽然是小朋友,但脑子可够用了,她知道人的一生会碰见许多人,比如说上回在供销社愿意多给她两颗糖的阿姨,还比如说蔡家送了她一块布的阿姨
这些人,她很喜欢,也会记在心里,但也许不会再见了。
可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觉得,他们还会和她见面的。
许广华不知道嗒嗒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他怕耽搁了时间,抱起孩子就快步往供销社职工院赶。
虽人生地不熟,但好在许广华方向感很好,问了几次路,就顺利到达了。
他按着许广国给的门牌号走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来开门。
“难道找错地方了”许广华纳闷地说。
嗒嗒竖着耳朵听“爹,妞妞姐姐在哭。”
许广华这才听见屋里传出的哭声和哀求声。
“爹、娘,我错了,你们带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算计人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还这么小,会饿死的,不要”
奇怪了,许妞妞怎么会哭
要知道昨天只有被她娘和奶打的时候,孩子才哭得昏天暗地,之后大家坐下来商量事情,她虽被人狠狠瞪着,但连一个余光都没扫过他们一眼
在许广华看来,这孩子压根不在意她父母的感受,又怎么会因为要被留在镇上而哭呢
许广华与嗒嗒站在门口,正有些纳闷,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出来的是朱建丹,但许广华不认识她。
嗒嗒便好心地介绍“爹,这是妞妞姐姐的干妈。”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朱建丹冷淡地打断嗒嗒的话,转身回屋。
许广华与嗒嗒面面相觑,父女俩这才走进去。
“爹,我真的没有跟干爸妈说你们虐待我,我长这么大,除了昨天,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害你”许妞妞的眼睛都哭肿了,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极其狼狈。
朱建丹冷淡地看着她“那难道是我故意为你一个小孩设个局吗”
许广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要再狡辩了,人家堂堂供销社的经理,有必要故意陷害你吗”他走到朱建丹的面前,“朱姐,抱歉,是我
没有教好女儿,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朱建丹看得出来,这一家子里面,只有许广国是个厚道人,这会儿看着他,便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一个孩子的心肠会如此恶毒呢
朱建丹不需要为这小孩的人生负责,可孩子的父母却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她将烫手山芋甩回去,想来将来许妞妞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孩子这么小,但已经很难管教。以后你们就留个心眼,让她好自为之吧。”
朱建丹不愿再多与他们牵扯,话一说完,便转身走了。
许妞妞浑身瘫软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爹娘看。
她机关算尽,却不想这一回,是被朱建丹摆了一道。
没错,她是重生了,可朱建丹也是个人精,对方这一击,让她完全失去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
许妞妞还在哭,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一个劲地哀求父母原谅。
许广华并不同情她,但她毕竟是个孩子,直接将孩子抛下,许家办不出这事。
兄弟俩坐下,好好谈了谈有关于许妞妞的问题,孙秀丽不愿再看自己的闺女一眼,回了屋,“砰”一声甩上门。
嗒嗒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叔家总是在吵架,她有点害怕,也觉得吵,捂着自己的小耳朵,跑到院子里玩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就看见朱建丹一脸伤感地站在那里。
朱建丹是伤心的。
一开始见到许妞妞,她是真的喜欢这孩子,孩子明明是最纯粹的,一颗心也应该无比善良,因此她根本就没有过多防备。
她曾心疼许妞妞,也愿意真心呵护,当时她带着许妞妞去国营饭店吃肉包子,看着孩子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时,甚至想着这辈子就光对这孩子一个人好了。
可没想到,她竟被一个六岁多的孩子算计了。
一个谎言,就要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圆,因此饶是许妞妞再聪明,还是被她察觉到很多破绽。
那天许妞妞发烧,朱建丹照顾着她,多想将她当成是自己死去的亲生女儿一样去怜惜,可最后还是做不到。
朱建丹去查过,许妞妞的说辞漏洞百出,而后她听说孙秀丽向邻居们打听自己闺女的性格,再一回到家,发现原来在许妞妞第一次来的时候
,就已经悄悄动了她摆在床头的照片。
那照片是柔柔在世时拍的,头上戴着一朵小黄花,笑得天真无邪。
难怪那天上供销社时,许妞妞只盯着黄色的发卡看,说自己真心喜欢。
朱建丹恍然大悟。
自己招惹来的孩子,便自己送走,并且,朱建丹要让她付出代价。
做完这一切,朱建丹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可不知怎的,此时她竟又开始空虚了。
之前纠缠着她的痛苦情绪席卷而来,她蹲下身,双手掩面,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
边上走过几个邻居,看见这一幕,便不由议论起来。
她们说朱建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孩子去世时瘦了好几圈,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还有人说以为她终于找到寄托,可以领养一个与亲生闺女长相相似的孩子,可没想到他们连孩子父亲的工作都不愿意帮忙落实,难怪孩子要跟着爹娘回村。
邻居们不知道这件事的隐情,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闲言碎语落入朱建丹的耳中,她压根就不想解释。
她站起来,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水,仍旧是平时那副高傲的神情,仿佛谁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这下子邻居们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充满着同情了。
有人走到朱建丹身边“建丹,你这人就是太倔了,领孩子还要什么缘分,你只要去孤儿院转一圈,大把孩子等着让你认回家呢。”
朱建丹看了她一眼“不养了,算了。”
那人又叹气“你连许同志家里的孩子都看得上,那为什么不去领一个小一点的找个不记事的,好好养到大,会把你们两口子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的。”
“我说不需要。”朱建丹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你们这些人,嘴怎么这么碎呢”
平日里朱建丹虽傲气,却从不会主动与人产生冲突,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内心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再也没有舒展的空间,便一触即发。
朱建丹红着眼眶,瞪着那些看似关心自己,实则只不过是在看好戏的邻居们,那眼神,恨不得冲上去,跟她们一个个单独对峙。
好些个人被她吓得一怔,顿时不出声了,唯独供销社副经理的媳妇也是个不认怂的,站出
来冷嘲热讽起来。
“自己吃了瘪,干什么把气撒在我们身上装得好像不在意有没有小孩的样子,其实还不是巴巴盼望着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吗我也是好心,劝你去孤儿院领个孩子,好心当成驴肝肺”
嗒嗒觉得自己的脑壳子够疼的。
在屋子里听人吵架也就算了,怎么出了院子,还是听人家吵得不可开交呢
她爹说她是小孩,平时别总多管闲事,免得吃亏,因此她本应该躲得远远的。
可一不小心,嗒嗒就看见朱建丹通红的眼睛。
一个人和这么多人吵架,眼看着压根没法吵赢,这阿姨好可怜啊。
嗒嗒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小跑到朱建丹面前,叉着腰,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朱建丹本还是冷冷地望着这些人,忽地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神色一怔。
她看得出,这孩子是来帮自己的。
果不其然,就在所有人不解地看着嗒嗒时,她已经开口帮朱建丹出头“阿姨很快就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副经理的媳妇本还想着这丫头是哪儿来的,此时听她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当然,住大院的到底也是自认为有身份的人,不能像没文化的妇女一样坐在那里一个劲盯着人家肚皮嚼舌根。
因此大家虽觉得嗒嗒说的话可笑,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建丹一眼,转身走了。
等走远了,她们还觉得这小朋友的信心可真足,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她不难为情,也不知道朱建丹会不会难为情。
毕竟,朱建丹快四十岁了,这会儿还想着再怀上一个孩子
简直是痴人说梦
嗒嗒气呼呼地瞪着这些人的背影,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对朱建丹说道“阿姨,我帮你把她们赶跑了。”
因许妞妞的事,朱建丹对孩子已经有了防备心,语气并不热络“她们是不跟你一般见识。”
嗒嗒似懂非懂,又盯着朱建丹的肚子看,半晌之后,才问道“她们为什么笑话我呀”
“不是笑话你,是笑话我。”朱建丹沉默片刻,黯然道,“我不小了,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朱建丹又何尝不想要再生一个
孩子。
但当时柔柔去世后,她太悲伤,又大病了一场,不知是不是伤了身子,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传来好消息。
现在一连好几年过去了,她分明已经放弃,只是嗒嗒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多少人劝她看开一点,她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但一些伤痕,并不是只要时间流逝便能被淡忘的,朱建丹知道自己恐怕走不出来了。
看着朱建丹落寞的神情,嗒嗒轻声道“阿姨,你真的会有自己的孩子。”
“嗒嗒,回家了。”一道声音由后头传来,是许广华在喊她。
嗒嗒一听见,答应一声,便像只小兔子一样往她爹身边蹦跶去。
望着这孩子轻快的步伐,朱建丹有些怔愣。
朱建丹本身并不太喜欢嗒嗒,因为那天在卢家和国营饭店,这孩子太出风头,将许妞妞压得死死的,也让她自己很难堪。
可转念一想,孩子用自己本身的天真得到了大人的喜爱,这有什么错
更何况,刚才这孩子还这么善良,安慰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朱建丹的心中像是淌过一阵暖流,虽仍旧空虚,但没这么冰凉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怀孕呢,不过是小朋友不明就里的孩子话罢了。
许妞妞还是被她爹娘带回家了。
但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将她视为陌生人来对待。
他们不再管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更别提教育,村子里碰到一些好事的村民,孙秀丽还会将丢了工作的事情原原本本对他们说一遍,于是所有的锅都被甩到许妞妞一个人的头上。
许广国被辞退的事,自然在村子里引起一番大波澜,谁都没想到过去体面的他竟然会重新挽起袖子下地干活,望着他的眼神中便满是感慨。
他在意,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所有的怒气与不甘都化作力量,在地里死命干着农活。
许妞妞就像是这个家里最透明的存在,不管她如何示好,都没办法再得到大人们的关心。他们不打她,不骂她,只是任由她自生自灭,那感觉比什么都难受。
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她相信许广国心软,总有一天会搭理自己的,可
没想到在回村后的几天,许家人竟给她收拾出一个屋子。
那是过去放柴火的小隔间,常年阴暗,连窗户都没有,他们让她一个人住进去。
许妞妞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去原先大房的屋里,找出几本付蓉留下的书。
事到如今,她不能走捷径了,只能念书,靠知识改变命运。
好在她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认字对她而言是容易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能进学校上学,一定会名列前茅,受老师器重。
许妞妞废寝忘食地读书,一天只吃晚饭那一顿,在大家坐下来之前,溜去灶间拿一个红薯面窝窝头啃下去,凑合着垫垫肚子。
她相信自己的忍辱负重一定会得来好的结果,终于在三天后,许广华与付蓉来了。
许妞妞故意敞着屋门,大声朗读书本上的文字,想着若是付蓉被她向学的心打动,或许会开口让她去学校念书。
果不其然,她念书的声音很大,将付蓉吸引过去。
付蓉站在柴房外,静静地看着许妞妞。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的聪明与嗒嗒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机智不同,她的聪明,是懂得利用人心。
付蓉经常会因为许妞妞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寒而栗,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冷淡的收回视线,转身走回到堂屋。
感觉到付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许妞妞失望地皱眉,她抬起头张望,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她爹说话的声音。
“明天早上就能安排她去上工了,这么小的孩子,成天在家里耍心眼,倒不如去上工挣点工分。”
孙秀丽也说道“一天才半个公分,但有总比没有强。爹说得对,这么坏的孩子,倒不如就让她待在庄稼地里,干活累一点,回家吃个窝窝头就能躺下来睡了。”
许广华与付蓉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若是在过去,就算许广国丢了镇上的工作,但他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供孩子上学的。但许妞妞这些日子做的事让他对她大失所望,因此他不准备再将她送到学校。
“还读书,知识学得多了,那就更方便她去祸害人了。”孙秀丽又说。
听见这话,许妞妞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砰”一声,她手中的书本
掉到地上。
能闹吗
她奶是个不讲理的,若是她再去哭诉,再去哀求,最后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许妞妞被打怕了。
她不敢闹。
堂屋里,没有人再将许妞妞放在心上。
付蓉与许广华坐在许老头的面前,说明来意。
“爹,我们这趟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等秋收过后,我就要去参加高考了。”付蓉说道。
她要参加高考的事情,瞒得很好,全村除了蒋晓芬就没人知道。
蒋晓芬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谁都没告诉,只是默默地等待付蓉高考失利的那一天。
很显然,现在付蓉将事情告知许老头,家里小部分人的想法立马跟蒋晓芬相同。
“都已经当老师了,还不满足考啥大学啊”孙秀丽不悦地皱了皱眉,“我成天在地里干农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没像你这么不踏实再说了,考大学可没这么容易呢,到时候没考上,就是瞎折腾,白惹人笑话。”
周老太也沉下脸“心气儿这么高,当年咋非要嫁农村好好在你们城里待着,想考啥大学都没人碍着你不准考”
付蓉淡淡地勾了勾唇,她来这一趟不是来问老太太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一声罢了。
两口子话一说完,便转身要走,却不想许老头将许广华喊进屋里。
片刻之后,许广华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本书。
周老太的脊背立马挺得直直的,探过身子去看,可许广华往后退了一步,将书藏在身后。
周老太的眼睛眯起来,嘴角紧紧绷着,脸色一僵。
直到这俩口子走了,立马拉着许老头回屋。
“你给的书是哪来的”周老太问。
许老头目光闪烁“我自己的。”
周老太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惦记着她”
许老头不出声了,往炕上一坐,手中摩挲着旱烟。
“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愿意来找你,早就来了我当初一个黄花大闺女,啥彩礼也不要,跟着你来到这村子,人人都当我还没办喜事就生了老大,我容易吗你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别提有多看不起我,我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许老头低下头,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周老太一屁股坐
在地上“别的事,我都依了你,但你要是把广华有亲娘的事说出去,我就不活了”
她说着,就要哭,那浑浊的眼中满是偏执的恨意。
许老头担心被二房、三房听见这些话,立马去拽她。
“行了行了,我就是给他一本书,让他媳妇看而已。”许老头烦躁地说道。
周老太咬着牙,落了好几滴泪,最后被许老头拽了起来。
这些年,她对许广华亲娘的怨气积攒着,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会撒到大房一家身上。
在农村,光是“孝道”两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牢牢压在子女的肩膀上,就算许广华与她再不亲,往后她有需要,他还是只能孝敬她。
周老太对他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那是相信他不敢反了天。
因为她知道,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亲娘。
想到这里,周老太的心情好了一些。
不由地,周老太想到冯惜珍的事。
若是被许老头知道她当初对冯惜珍做的一切,恐怕直接将她扫地出门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好在当年那冯惜珍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现在有没有命活着都还是两说,所有的真相只能被掩埋在土里了。
周老太嗤笑一声,脱了鞋,往炕上一躺。
付蓉一宿没睡,她握着许老头给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煤油灯的油是每个月到生产大队换的,分量都有控制,因此大家伙儿到了晚上都尽早熄灯,免得浪费。可见付蓉拿着书看得这么认真,许广华也不忍心灭了灯,便只安心地靠在她身旁,陪着她读书。
许广华当初虽没有念过几年书,但认识不少字,他坐在付蓉身边,陪着她一行一行念下来。
这是部外国,里面主人公的思想与见地别说是在农村了,就是城里人都少有。付蓉每翻一页,都是依依不舍,生怕太早读完。
“你说爹怎么会有呢”付蓉有些不解,“这些书在当年应该早就被收走了才对。”
许广华摇摇头“我也没听说爹喜欢看书。”
付蓉笑了笑,继续认真看起来。
夜里的风吹动着树梢,嗒嗒躺在床上,手脚摊开,睡得香甜。
许广华陪了付蓉一段时间,但想到明天一早要上工,便让她早
点休息,自己先躺下了。
付蓉点点头,捧着这,一页页看得极其认真。
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她灭了煤油灯,借着外头的光,将这本书翻阅到最后。
这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付蓉伸了个懒腰,虽上下眼皮快要打架,嘴角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她将书本合上,准备保存好,可忽然之间,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空白的纸张上。
那底下写着三个小字惜珍赠。
这字迹娟秀,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再看这名字,像是有学问的大户人家给孩子起的名一般。
这是谁呢
付蓉有些不解,但还是合上书本。
她困了,趁还能睡一个小时,得先躺下歇一会儿。
付蓉只休息一会儿,便要带着许年去上学了。
好在她虽困倦,但想到那本书中传递给自己的力量,心情便极好,很是精神抖擞。
收拾完之后,付蓉带着许年去赶路,还没走几步,就碰上扛着锄头去上工的陈艳菊。
见陈艳菊直直地向她走来,付蓉便知道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三婶婶。”许年喊了一声。
陈艳菊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见他不好意思地退开,便笑起来“娃长大了,脑袋瓜子不让人摸啦。”
她笑了会儿,拉着付蓉走到一边去“大嫂,昨天见到你就想问了,但人太多,没好意思开口。我也想学点知识和本领,你看,我能考大学不”
陈艳菊开口的时候语气还是直爽的,但等真正说出自己的意图,耳朵根便“唰”一下红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付蓉“你别笑话我啊,广中说坐在茅坑里想着大酒家,让我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但是我总觉得,既然大家都想着考大学,那里就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陈艳菊的脸很圆,皮肤也是黝黑的,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黑白分明,目光晶亮,仿佛对付蓉有着极深的信任。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付蓉有些怔愣。
本以为这三弟妹是天不怕地不怕,虎得很,却没想到,她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我知道,是我犯傻。”陈艳菊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我就是觉得广中
看不起我,所以想要证明给他看一回。不过我就是个干农活的,跟你们知青没法比,哪能考得上啥大学啊”
“不是,我只是有点惊讶。”付蓉忙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到三十周岁,可以报名高考。只是高考需要有初中学历,你有初中毕业的文凭吗”
陈艳菊懵了“我就只念过一年小学,爹娘说没必要念书,倒不如下地多干点活”
“那就没办法了。”付蓉为难地说。
陈艳菊的眸光黯了黯,但很快又露出乐观的笑容“多大点事啊,没啥我就是随便问一问,就我这样的,哪能去考大学就算真考上了,我也抛不下两个儿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付蓉与她并不熟悉,但多少可以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怅然,便笑着说道“考不上大学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有心学点东西,就去公社办的扫盲班吧,到时候学会认字了,还能看看书,看看报纸,积累下来的都是知识。”
陈艳菊一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她惊讶地抓着付蓉的手问东问西,仿佛终于有了盼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生产队大队长吹起哨子,她才一拍脑门子“瞧我,把上工的事儿给忘了。你和年年也急着去赶路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这会儿再踏上去上工的路,陈艳菊的腰杆子挺直了,眼中也有光芒了。
这些日子,她对孙秀丽感到不屑,认为这人的心就跟针尖这么小,成天惦记着的也就是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比不上付蓉。
看看付蓉,想要高考就去参加,想念大学,也不担心人家看笑话,这才是真的让她羡慕呢。
扫盲班
陈艳菊在心底慢慢品这三个字,恨不得立马去上。
是不是只要她学会了知识,说话也有文化了,她男人和两个儿子就不会总是瞧不上她啦
陈艳菊美滋滋地笑起来,快走了两步,赶紧去上工去了。
陈艳菊到了地里,才想起今天要收玉米。
眼看着秋收就快开始了,他们已经要忙碌起来了。
玉米地里已经有不少人了,秸秆叶子已经干了,玉米粒颗颗饱满,社员们用力挥着镰刀,将玉米杆割倒,摆成好几排。
许妞
妞被大队长带过来,看见这玉米,都愣住了“大队长,这玉米穗碰多了身上会痒,特别难受。”
大队长把脸一沉“你爹把你交给生产队,就是让我好好改正你这孩子的臭毛病。这才第一天上工,就想着偷懒了你这不是已经穿长袖了吗难道还要穿上冬天的大棉袄去收玉米咱农村人没这么娇气”
许妞妞板着脸,看向玉米地里的社员们。
他们出门之前可能是打听到风声要来收玉米,都是全副武装,不仅穿了长袖和外套,还戴了帽子,就连脖子上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许妞妞觉得大队长不为自己着想,万分委屈,可却无可奈何。
她只能走上前,去收玉米。
许妞妞活了两辈子,都是没怎么下过地的。
这会儿蹲在玉米地里,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玉米穗戳着她的手,她想要躲开,又不小心被扎到,那瘙痒难忍的感觉,她拼命想要挣脱。
可转头一看,大队长冷眼盯着她,身边的社员们也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没一个人愿意帮她一把。
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她当孩子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冷淡的,漠然的。
许妞妞强忍着,拾起一根根玉米棒子,心里头是一片怅然。
许广国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回他真的厌恶她了,便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只凭她自己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上学去
许妞妞心中生出一丝预感,她忽然觉得,也许她只能永远被困在这大山里了。
为什么嗒嗒会比她幸运
许妞妞满心痛苦,多想让嗒嗒尝一尝自己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可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嗒嗒。
所有人都对嗒嗒如珠如宝一般宠着,不让她靠近半步。
许妞妞的心愈发凉了,她埋头干着活,紧紧咬着唇,咬得嘴唇都出血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道焦灼的声音。
“哎哟,许家老大,你赶紧去瞅瞅你闺女在山脚下和人家打架啦,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听说她还被火烧了,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现在的孩子是越来越皮了,嗒嗒一个小丫头,要真被推到火堆里,那就完蛋了”
许广华一听,赶紧丢下镰刀,快步向山脚下奔
去。
望着他急切的背影,许妞妞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芒。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村里有小孩学着大人施肥的样子给稻草堆生起火,后来那火势大了,几个孩子起了争执,互相推搡,一不小心便摔进火堆,被烧成重伤。
许妞妞今天出门时就见到嗒嗒和几个小男娃抱着稻草去山脚下了。
小朋友不能玩火的,也不知道嗒嗒受了多重的伤。
最好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烧得面无全非,长大之后,便不可能出落得像上辈子那样标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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