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寒瞑,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死?”
“你说过, 你的人是我的, 你的命也是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死!”
悬崖上, 天色晦暗,风急如刀, 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廖秋手里提着一盏灯,任它狂风大作,灯火依然不灭,焰苗平稳,像此时天边亮起的长庚星, 从黄昏中亮起, 没入黑暗之中而越发璀璨。
她人比灯火单薄多了,好像随时会被吹落悬崖,面色苍白,吐气幽幽,眼神空洞得跟死人一样。
绝美的一张脸, 却让人心生寒意, 不敢逼近。
寒瞑一边膝盖抵在地上,低着头, 头发被血水沾湿, 顺着脸颊流下, 滴答滴答地落在沙石上,他手里的刀掉在一旁,五指颤抖, 上面皆是纵横交错的血迹。
“你十一岁时开始在我手下训练,十二岁第一次为我杀人,迄今已经杀过三百九十六人,每月杀三人,你从未失手,也从未问过理由,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你爹娘已经在京中安稳下来,一家五口都不再是奴籍,你的两个妹妹,到了年纪我也会帮她们选好人家,你应该了无遗憾才是……”
她嗓音独特,音色绮丽,尾音压得很低,听她说话,好像全身的血脉都经过洗礼,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寒瞑想听的,正如她所言,他如今应该了无遗憾,死去才对。
廖秋又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寒瞑的刀,刀尖对着他,垂眸,道,“罢了,我已经不关心你的理由了,再见——”
灯火一抖,廖秋手起刀落,劈开空气——
眼前黑袍翻飞,像乌鸦一样窜入高空,悬崖上只剩下血迹,以及她落寞的身影。
廖秋将刀从悬崖上抛下,转过身,背对着悬崖,心里越发空落。
十二岁,他第一次杀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出来后问她,“我会下地狱吗?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真的有地狱,我陪你一起。”
十二岁的小寒瞑,眼神纯净,看着她,道,“来日我必将不得好死,如果可以,我想死在你手上,主人。”
最终,廖秋还是没能亲手杀了他。
他背弃了昔日的誓言,跳下悬崖,宁愿从万丈高空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死在她手上。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廖秋睁开了眼,四周寂静,没有风声,一轮缺月挂在梧桐树后,从窗外投来缕缕银光。
原来,刚才的一切是梦。
算起来,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梦到寒瞑了。
“王后,你怎么了?”枕边的男人闭着眼睛,侧过脸问她。
剑眉,侧脸轮廓如刀削,即便是闭着眼睛,君王气概依旧锋芒尽显。
他名焦律,廖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来日定会君临天下。
果然,一个月前,左丞相胡惟遭人暗杀,唯一阻止焦律登基的阻力消失,他废了幼帝,黄袍加身,成为一代君王。
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辅佐他的廖秋,自然而然成了王后。
只不过焦律疑心太重,加冕至今,刀不离身,连晚上睡觉都要放把刀在床中间,更不必说和衣而睡,听到半点动静就会惊醒了。
他甚至都没打过廖秋的主意,让廖秋睡在床外侧,也是为了遇刺时能有个挡箭牌罢了。
“我做了个梦,”廖秋背过身,看着床前月光,道,“抱歉,惊扰了陛下。”
焦律道,“没有长情灯,你也会做梦吗?”
“每个人都会做梦,我也不例外,长情灯只是我控制他人梦境的手段罢了,”廖秋闭上眼睛,道,“长情灯在陛下那里,陛下大可放心。”
她辅佐焦律八年,从他还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到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王,自认为没有人比她更受焦律信任,自认为自己索要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她抽了一口气,道,“幽境十三城……”
“你放心,”焦律呼吸渐渐加重,道,“孤王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十三座被屠的城,廖秋一生的噩梦,时至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那十三座城里的亡灵,讨回公道罢了!
一夜无眠,她给焦律换上王袍,玉带加身,她依旧不太放心,道,“陛下,若是飞龙将军不愿认罪……”
“你放心好了,”焦律道,“孤王有的是办法,朝堂之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他轻描淡写,可他应该知道,那是廖秋赌上一切所换来的唯一机会。
早朝之后,廖秋得到了一个消息——焦律打算纳飞龙将军之女为妃。
“这只是权宜之策,”迎上廖秋的目光,焦律没有丝毫心虚,他道,“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整个人拴在京城,放松警惕。”
“我要的是他能伏法,”廖秋眼神直视这位帝王,一字一字地说,“我不管你娶谁,我只要他罪名昭示天下,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焦律不耐烦地说,“人都死了那么多年,想要立案重审,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有人证,有物证,我准备好了一切,”廖秋咬牙,道,“只要你一声令下。”
焦律冷笑,坐在龙榻上,靴子踩在貂皮上,道,“飞龙将军还要为孤王打仗,我把他关牢里,你去北境平乱吗?”
廖秋咽了下口水,道,“焦律,你别忘了,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焦律拿毛笔笔端挠了挠下巴,笑道,“王后,你这是在威胁孤王吗?”
廖秋不答,表情冷淡。
“你最得力杀手已经为你担下了罪名,你想怎么威胁孤王?”焦律道,“倘若他还在这里,孤王也许会怕你,可如今,你还有什么?”
什么都不剩了。
连她最心疼的寒瞑,都已经为她而死了。
正义的到来,竟是这么难吗?
“别生闷气了,过来,让孤王好好看看你,”焦律若无其事地朝她招手,“孤王纳妃,你怎么能半点都不吃醋呢?”
他摸了摸廖秋的脸,笑道,“长的这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这样孤王才能好好疼你。”
说着,把手伸到她袖子里,想牵起廖秋的手,可她拳头紧握,不肯张开——
焦律渐渐起了疑心,抓着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道,“你想对孤王不利?”
廖秋道,“陛下放心,你若死了,便没有人能帮我了,妾不会害你。”
“你手里握的是什么?张开,给孤王看。”
廖秋道,“你确定要看吗?”
焦律又生疑,拧着眉,避开了一些距离,道,“到底是什么?”
廖秋摊开手,上面只是一截黑发,用红丝带系着。
焦律笑了,双手搂着她腰,道,“这是孤王与你结发的证明,你终于意识到,你是孤王的女人了吗?”
廖秋柔柔一笑,红色的眼尾往上挑,明眸里生出万种风情,唇边更是媚态百生。
这一眼看过去,焦律魂魄都丢了。
也不是没想过王后会笑,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真是美的惊魂动魄!
顿时口干舌燥,他拉了一下玉带,心想,巫女的传闻不过是胆小的人编造的谎言,因为这子虚乌有的传闻,放弃品尝这样一个美人,实在是可惜。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正是她改变策略,开始用身体来讨好自己的时候,他如何能放过这样机会?
玉带被解开,王袍扔在床上,焦律心满意足地被伺候着。
只要拿幽境十三城的事情刺激她,她便开始不遗余力地讨好自己。
为王之道,不正是如此吗?
“噗通”一声响,焦律猛地睁眼,道,“怎么了?”
“妾不小心把油灯撞倒了,”廖秋回眸一笑,柔柔地说,“妾不喜欢太亮,如此可好?”
“别把孤王的折子烧了就行,”焦律坐在床上,招手,道,“过来伺候孤王。”
“这盏灯,妾也不喜欢。”廖秋用手指捻灭了另一盏灯,如此,一室漆黑。
焦律开始警惕起来,将枕头下的匕首摸了出来——
这里是他的藏书房,刚才不经意间牵着廖秋来了这屋,竟是像鬼迷心窍了一般!
“王后,你打算做什么?”焦律拔出匕首,环顾四周,紧张地说。
“找东西啊,”廖秋声音扑朔迷离,竟让人猜不出具体位置,她轻声一笑,道,“找到了,在这里。”
霎时,满屋子亮了。
焦律睁大眼睛,手里的匕首漾着蓝紫色的光,正是廖秋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像一道鬼影一样,在她手心里安静地燃烧着,她面色如纸,红唇微微翘起,柔声道,“陛下,你可真会藏。”
“怎么可能?”焦律惊道,“你怎么知道在哪里?”
“陛下生性多疑,长情灯放在哪里你都不会放心,必须是你时时看得到的地方,除了寝宫,你呆的最久的地方,就是书房了,”廖秋道,“可是你疏忽了一点,长情灯的主人是我,即便我没有碰到它,也有办法让它亮起来,即便是放在盛满了水的花瓶里。”
只要把满屋子的灯火灭掉,再将长情灯点亮,无论焦律将灯藏在屋子里哪个角落,廖秋都能借着微弱的光,找到它。
长情灯在她手里,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焦律低头,手里的匕首不见了,他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表情惶恐,瞪大了眼睛,看着廖秋。
廖秋嘴角勾着,捧着灯,走到焦律面前,道,“灯亮了,陛下你猜,你现在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呢?”
还用猜吗?
只有在梦境里,才会出现手里的匕首突然消失的情况。
这就是巫女的能力,长情灯在她手里,她可以自由地操控他人的梦境,甚至将人完全困在梦境之中,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焦律喘着气,道,“你为何要如此对待孤王?”
“陛下言而无信,妾身已经失望透了。”廖秋意念一动,焦律手脚分别被铁镣锁住,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拴在高高的石柱上。
“不!”焦律挣扎着,大喊,“孤王答应你的事情,孤王会做到的!你把孤王放下来!”
廖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现出火光。
顷刻间,石柱下面火海一片,焰苗向毒蛇一样往上窜动,随时都能将焦律烧成灰!
“啊啊啊……救命!王后!”焦律绝望地喊,“你放开我,廖姑娘!我知道错了!我答应你!任何事情都能答应你!”
“不必了。”
廖秋翻手,灭了灯,回到了那间书房。
焦律仍然在书房的床榻上,匕首掉在一旁,他紧闭着眼,眉头紧锁,表情痛苦。
“陛下这是怎么了?”一名宫人听到响动,提着灯进来,道,“要送他回寝宫吗?”
“你叫人来,把陛下抬回寝宫,”廖秋道,“再请太医好好医治。”
医治也没有用,只要廖秋不放他出去,他的意识便会一直留在梦境里,被熊熊焰火烤着,受尽折磨。
次日,君主病倒的消息传开,朝堂之上,以飞龙将军为首的人纷纷叫嚣,要求彻查王后!
“以定是王后的巫术!”飞龙将军道,“昨日陛下刚刚宣布,要纳我的女儿为妃,回去立刻就病倒了,这显然是王后嫉妒心发作,对陛下使用巫术!一定要彻查王后!”
连续三天,焦律还是没有醒来。
廖秋正在打算将焦律制成傀儡,只不过这需要整整四十九日,期间,她必须保证自己性命无虞。
杀手水星和他的两名同伴轮流守在宫殿外面,这是寒瞑死后,她身边唯一能信任的杀手了。
夜里,半点声音都没有,她忽然察觉脖子一凉,顿时惊醒。
一名黑衣人剑指着她,道,“陛下的病,是你害的吗?只要把你杀了,陛下就能醒来吗?”
是个女人。
廖秋闭上眼,深深地呼吸,淡然道,“杀了我,陛下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你!”女人手一抖,在廖秋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她道,“我先毁掉你这张脸,再砍你的手,剁你的脚,直到你解除巫术,放开陛下为止!”
“好主意,”廖秋道,“你就是飞龙将军的女儿吧?你看到床尾那盏蓝色的灯没?”
“少废话!”女人剑划了下去,将廖秋的脸挑花,怒道,“我现在就砍掉你的手——!”
哐当一声,剑和女人同时飞了出去,鲜血溅了一整面墙壁,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道瘦长的身影破窗而入,半跪在廖秋的床前。
他一言不发,甚至没发现他处在廖秋制造的梦境中。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廖秋脸上淌着血,柔声问,“你……”
她摸到那人持刀的手,顿时惊住,“寒瞑……是你?!”
寒瞑微微瑟缩了一下,道,“寒瞑守着主人,主人可以安心入睡。”
廖秋心里狠狠一抽,道,“我差点杀了你,你不恨我吗?”
寒瞑不答,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廖秋往上坐了些,下一刻,寒瞑便到了她床上,刀掉在地上。
他敏锐地反应过来,正要去捡刀,发现自己已然在廖秋的怀中。
“傻瓜,”廖秋摸了下寒瞑的脸,道,“在梦里,我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别挣扎了,听话。”
寒瞑低着头,剧烈地喘息。
挨得太近了,即便是梦,他也不敢设想……
“我记得,你应该有十七八/九了吧?”廖秋静静地注视他,道,“亲吻,你会吗?”
闻言,寒瞑猛地抬头。
眼前,是主人的脸,是她的眼神,是她说的话,都没错。
可是……他怎么敢玷污……
“这是命令,”廖秋手指拂过他嘴唇,道,“你要违抗吗?”
作者有话要说:(*∩_∩*)~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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