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七)
“绮之,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留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哀伤,道,“如果可以, 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入这黑暗之中, 让你不再受到任何痛苦……”
桑绮之瞟了他一眼, 又看向廖秋,一手扶着脸, 笑容明媚,道, “我现在挺好的, 也没觉得很痛苦,神女庇佑着我,花雨司庇佑着我, 桑国风调雨顺,国泰明安,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常常见到自己的父君和长兄,但如果就因为这样,我就要自暴自弃, 那我也太没用了。”
留婴眼里闪现出诧异,一股陌生的感情涌现出来,好像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位公主似的, 他默了片刻,道,“你当真这样觉得?”
“没错,”桑绮之拿起一旁的匕首,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将匕首缓缓抽出,银色刀刃上映着她的脸,眼神里透着坚毅,她道,“你伤了留太子的双眼,所以我也必须剜下你的眼睛,作为赔偿。”
留婴瑟缩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桑绮之,祈求似的,道,“绮之,你当真要如此待我?”
“当真,”桑绮之将刀刃在火焰上烤了烤,咬牙道,“而且此事必须我来动手。”
留婴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地语气,轻声地说,“为了一个才见了一次面的男人,你竟要剜下我的眼?”
“你也知道是初次见面!”桑绮之愤怒地将匕首砸在他肩旁的椅背上,当即把留婴和廖秋都吓了一跳,她眼睛通红,气恼道,“才第一次见面,你就对他动手,你于心何忍?!”
留婴垂下头,道,“他是留国人,他不配……”
“关你什么事?!”桑绮之暴躁地拔出刀,握刀的手猛地颤抖,她道,“我想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留国的人,配不上你……”留婴眼里泪光闪烁,别过脸,道,“你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不是留国的人,他们不配。”
“我懒得跟你说了,”桑绮之气得肺疼,站在留婴面前,举起刀,道,“我会动作快一点,不会让你受苦,你……转过脸来。”
留婴听话地转过脸,再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眼眸里流转着无尽的哀愁和温柔。
桑绮之声音微颤,道,“你不要眨眼,我会很快的……”
留婴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她,而桑绮之却迟迟下不去手。
末了,廖秋握住她手腕,道,“动不了手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桑绮之含泪看着廖秋,嘴唇发颤,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这样对留太子不公平……”
廖秋想敲她脑门,心道:你也知道对留仙不公平啊!他都被你害死了多少次了!
语气平静,廖秋不甚在意地说,“先留着他的眼,反正你割下来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让天下间多一个瞎子罢了。”
桑绮之不太能理解廖秋这话,皱着眉,道,“可他伤了留仙太子,怎么能便宜了他?”
“没错,不能便宜他,”廖秋拿走了桑绮之手里的刀,掷飞出去,刺在房柱上,她道,“我听说留国有高人,能为盲人换眼,到时候请那位高人来,剜下练公子的眼睛,换给留仙太子,岂不两全?”
“原来是这样……”桑绮之松了口气,道,“太好了,留仙太子还有的救。”
遂令人将留婴关到牢中,好好看守。
*
次日,廖秋照例到花雨神庙里吸食香火。
子民的供奉能让她精神饱满,神力充沛,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在庙宇里躺着,都令人精神愉悦,好比在天宫那般逍遥。
当然,东南境内也只有桑国能带给她这般感受,桑国子民敬奉花雨司胜于敬奉天君,而历代花雨司对于桑国的宠爱更是远胜诸国,良性循环维持了数千年之久,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成就。
她盘腿坐在花雨司神像旁边的一块团蒲上,静心打坐,忽听闻一阵喧哗,遂睁开了眼,看向大殿门口。
太子留仙穿赭色衣裳,脸上蒙着黑布,经人搀扶,一步一步上了台阶,缓缓走入了花雨司神殿。
他经过的地方,人们纷纷避开,男女老少各自窃窃私语,议论不已。
倒也难怪,太子留仙这般风度,在桑国应该是出名的美男子,可当地人根本没见过他,见他以黑布遮眼,年纪轻轻便成了瞎子,多少会引人同情。
人们的心声传到廖秋耳中,她听到交流里好几个少女都在祈求:“敬爱的花雨司大人啊,求求你可怜可怜这位美男子,多多庇护他,让他能在黑暗中寻找到属于他的明光吧……”
又有少女们祈求:“花雨司大人,祈求您照顾好这位可怜的外乡人,他真的好可怜哦,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我相信,只要他走入花雨神庙,来到您的面前,您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一定会好好庇佑他……”
亦有:“花雨司大人,我虽然又矮又丑又胖,可是他双目失明,看不见我的模样,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生一世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人儿,请花雨司大人赐我姻缘吧……”
廖秋:“……”本尊,花雨司大人,不是搞姻缘的!!!
她起身,来到留仙面前,端着袖子,语调悠扬,道,“哟,稀客。”
闻言,留仙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只是蒙着眼睛,看上去笑意不深,他道,“听这声音,你是花雨司的神女,廖姑娘了?”
廖秋看了他身边的侍从一眼,那位年轻的侍从便松开了他的手,退到一旁。
廖秋顺势挽着他手臂,缓步,道,“留仙太子能记得我,是我的荣幸,只是上次我去你们留国,太子可是瞧不上我们花雨司大人的,怎么今日纡尊降贵,肯来我们花雨神庙来?”
留仙开门见山,道,“神女,我今日来,是想摸一下花雨司的脸。”
廖秋:“……”
蛤?你再说一遍?
见她不答,留仙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了,此举并无冒犯花雨司的意思,只是我昨夜梦里,又见着那位姑娘了,恍然想起一事,听人说,绿绮公主的相貌长的有几分像花雨神庙中的花雨司,所以我想,或许我反复梦见的人,是花雨司的神像罢了。”
廖秋脸上不知为何,有点红了,她咳了咳,尴尬地说,“你说这话,就不怕别人认为你亵渎神灵吗?”
留仙叹了口气,道,“或许吧,我生在留国,长在留国,二十年来从未见过花雨司的神像,若早早地见过,能笃定不是花雨司,那我便能放心,从其他地方寻找线索,可如今……我没了眼,只能亲手确认了。”
“这……”廖秋有些为难,光是想到留仙伸手在她脸上到处乱摸,就浑身不自在了,她道,“这实在太冒犯神灵了。”
“我会和其他花雨司信徒一样,给花雨司上香,供奉她,请求原谅之后,再行此举,实乃迫不得已,”留仙顿了顿,道,“我也是听了托梦之说,才突然想到的,或许花雨司来我梦中,是为了向我传达某些消息,若我一再怠慢,轻视了她,才是对花雨司的真正不敬,神女,你觉得呢?”
廖秋:“……”
留仙又笑了笑,道,“正如恭大人所说,留国太长时间不敬奉花雨司了,大祸将至,身为留国储君,我自然是宁信其有,若不亲自确认一下,我始终难以安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从留国子民出发,又提到了托梦一说,于情于理,廖秋也不能拒绝了。
旁边那些不知情的老百姓也说,“这位公子又没有冒犯的意思,就让他摸一下好了,花雨司大人宽宏大量,不会计较这个的!”
“是啊,是啊,”少女们说,“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他,绝对不会让他做出亵渎花雨司大人的事情来的,神女,你就让他摸一下好了。”
廖秋:“……”我有点慌啊!
她从留仙臂弯里抽出手,道,“罢了,我这就教人将石像取下来,让你辨认一下。”
“不急,”留仙儒雅地说,“请让我先给花雨司上三炷香,恳请她原谅我此举。”
“不不不,你别跪!”
廖秋心里着急,反而引起了留仙的怀疑,他道,“为何不让我跪?”
围观众人,“让他跪啊,这样花雨司大人在人间的信徒又能增加,这不是好事吗?”
廖秋心里呐喊:救命啊!
一套跪拜下来,廖秋早已经被香火呛得不行,人也虚掉了,好似餍足之后的兽类,只想软趴趴地躺在草丛上,拍拍柔软的肚子。
她在仙界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仙,官阶哪里能跟留仙道君这种能与步天大神、天君相提并论的大仙相比?
信徒也少,只有在桑国这个东南境内的小国家里广受爱戴,留仙道君如此虔诚地供奉她,简直要折她的寿!
她扶着自己的神像,站在留仙对面,虚虚地说,“喏,你要摸,便尽快动手吧。”
真没想到,我堂堂天界的花雨司,也会有沦为鱼肉的一天!
“得罪了。”
留仙伸出手,在神像和廖秋之间犹豫了一下,忽然往前,掌心贴到了廖秋脸上。
廖秋:“!”
留仙:“?”
“哦对不起,”留仙忙道,“我只是循着自己的直觉,去触碰花雨司而已。”
廖秋脸上笑吟吟,心里已经在骂他欺人太甚了,握着留仙的手,将他从自己脸上移开,放到神像上面。
留仙手掌贴着花雨司的脸,缓慢地移到她下巴上,捏着她下巴,拇指在她嘴唇上勾了一遍又一遍,动作暧昧,像情人间的爱抚。
但留仙显然意不在此,他拧着眉,神情专注,手指慢慢爬到她鼻梁上,轻柔地勾了勾她的鼻梁——
廖秋差点没忍住打个喷嚏。
仙身离神像这么近,留仙道君的手,几乎就是在她脸上到处乱爬。
最后,他伸出双手,滑过眼睛,摸到了她耳朵尖,顺着耳廓,轻轻碰了下她耳垂。
廖秋:“阿嚏——”
留仙这才忙不迭地收回了手,说了声,“抱歉。”
这话应该是对神像说的,廖秋揉了揉鼻尖,道,“没事。”
留仙:“?”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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