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镜

    “一只野猫而已,何劳你亲自跑一趟?”一名身穿黑色宽袍的男人慵懒斜卧在软席上,衣襟松垮敞着,露着大片胸口,端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那不是野猫,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玉凉蘅冷声道。

    男人嗤笑:“本皇子的弟弟,本皇子都不急,玉仙君那么在意作甚?”

    玉凉蘅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漠然道:“你想多了,你求本君找的人,你都不在意,本君在意什么,更别说他还那么招人烦。”

    男人拂袖掷出一粒黑子,一双桃花眼笑的莫名阴戾:“开个玩笑,三年前那场交易尚未兑现,本皇子自然知道仙君在意什么,只是仙君在意的东西眼下还没线索,只怕还要再等一段时日了。”

    “无妨,本君已经等了三年,不差再多等几日,不过,”玉凉蘅晃了晃酒杯,森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杀气,“一月之后,若是你这边还没消息,本君就把这只小野猫,亲自送去你二叔府上,届时你就不再是先幽王的唯一血脉,能不能顺利袭位,也便说不准了。”

    男人挑眉:“仙君好歹养了他有些时日,还将亲手浇铸的法器送与了他,真舍得把他当成二叔与我争夺王位的工具送人?要知道,我二叔那个人的手段可比我狠多了,他若是落入我二叔手里,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必然会被折磨至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玉凉蘅漠不关心道:“他是生是死,与本君何干,本君只关心你一个月后,能不能找到本君要的东西,找得到,人给你,找不到,本君就随意处置。”

    男人朗声笑道:“不愧是漫天神佛都敬之三分的玉仙君,果然没一点人性。”

    “暮敖,注意你的措辞。”玉凉蘅警告道。

    男人又仰头灌了口酒:“别误会,这可不是我说的,自仙君三年前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上佛门净地,砸了人家三十二座佛坛之后,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红颜?”玉凉蘅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别乱说,他是男的,而且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男人调笑道:“十四五岁,这么小?玉仙君的口味还真别致。”

    玉凉蘅捏着棋子,咬牙道:“暮敖,你再胡言,本君不介意引红潮上岸,再淹你们幽界一次。”

    男人悠悠摇手:“这就不必了,幽界最近内斗不休,我可没那个精力去赈水患。”

    “没精力就闭嘴。”玉凉蘅落下最后一枚白子,“你输了。”

    说完,他就掸袖起身:“你在此稍等片刻,实在无聊,就跟你贴身侍从下几局,本君先去把人抓来,不然待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男人冲玉凉蘅一拱酒壶:“玉仙君好走。”

    话音刚落,玉凉蘅便不见了。

    雨逢村,老丈家。

    朝黎躺在房顶,吃一口小鱼干,喝一口酒,静静的看夕阳。

    “小公子,晚饭备好了,下来吃吧。”老丈端着碗筷,仰头叫朝黎。

    白日赶走那两人后,老丈问朝黎日后有何打算,朝黎说他还没想好,老丈便提议让他先住下,等他哪日有了打算,再离开也不迟,朝黎推辞不过,外加眼下确实不知能去哪儿,便同意了。

    “这就来。”朝黎应了声,折身坐起,足尖一点,提着玉酒壶从房顶跃了下来。

    他笑眯眯弯着眼,刚上前走了两步,胸口突然一阵钝痛,好像有人在拿刀子往他心上戳一样。

    “小公子,你怎么了?”老丈连忙放下碗筷。

    “无事。”朝黎摆摆手,尔后捂着胸口悄然探了下自己的灵力,发现正在快速流失,而且身体也莫名开始发冷。

    “真没事?”老丈将信将疑。

    朝黎冲老丈挤出个灿然的笑脸:“真没。”

    他在老丈对面坐下,提起筷子时,手都在发抖,随便吃了两口后,情况越来越糟,实在忍受不住,就假借积食为由,出去了,临走前,还再三叮嘱老丈,千万不要跟来。

    纵然如此,老丈还是担心,在院中踌躇片刻后,还是跟了出去,可刚出门,朝黎早就没影了。

    朝黎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离开老丈家后,直接原路出了雨逢村,钻进了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堆中。

    刚进草堆,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便流失殆尽,耳朵尾巴也随之显现。

    上辈子,他被玉凉蘅送给暮敖之前,根本没离开过半月湾,故而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玉凉蘅在自己身上偷偷下了什么咒,只要自己一离开,就会发作,所以才会如此。

    他掏出从玉凉蘅那里偷来的丹药,吃了两颗,可身体就像个沙漏似得,一边补充,一边流失,刚补进去的灵力,眨眼功夫便流失的一干二净,而且心口痛的要死。

    他烦躁的扔掉被自己吃空的丹药瓶,痛苦瘫在了草丛里,灵力完全流干后,灵识竟也开始逐渐消散,跟上辈子濒死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三年前,他确实受过一次重伤,但也好的差不多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朝黎缩成一团,视野逐渐模糊,最终缩成了一个黑点,意识完全消失前,他好像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金铃声,貌似是从自己脚上传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朝黎仿佛感觉一阵温暖的软风从自己脸上抚了过去,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穿着一身箭袖黑衣,腰身紧窄,清瘦中透着一股寒意,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微风一吹,几缕柔软的发丝合辙飘动着。

    朝黎揉揉脑袋,翻身坐起,看清周遭景色后,怔了下。

    天高云阔,一望无际的淡蓝湖水波澜不惊,几只雪白飞鸟在水面驻足片刻后,扑棱棱飞起,荡起一圈圈漂亮的涟漪。

    跟上次见到的幻境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此刻就在上次那座未看清轮廓的小亭中,那道看不清的人影,此刻也就站在他面前。

    他刚坐起,黑衣男人便闻声转过了身。

    男人戴着一张十分瘆人的青鬼面具,转身的一瞬间,朝黎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对于他的反应,男人仿佛毫不在意,淡然取过一旁咕嘟咕嘟温着的酒壶,斟了杯酒,递给朝黎。

    “多谢。”朝黎拘谨的接过酒盅,扫了四周一眼,尔后温声问男人,“敢问公子,此乃何处?”

    男人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朝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男人依旧没说话,不过拂手化出一把黑剑,剑尖指着水面幅度极小的勾挑几下后,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出现了几个水纹组成的字——此乃太虚水境,是脱离于六界之外的一处空间。

    朝黎歪头看着男人,尾巴尖轻轻摇着:“你……不会说话吗?”

    男人一语不发。

    朝黎还以为自己戳到他痛处,他生气了,连忙道:“我没恶意,就是随口一问,你不答也没关系。”

    男人静立片刻后,执剑写道:你又不是不识字,非得我说话你才能明白?

    朝黎:“……”

    这人的语气怎么这么熟呢?又凶又欠,跟某人渣一模一样,不过……

    朝黎仰头看着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死了吗?”

    男人写道:你没死,太虚水境寄居在你的灵识中,一旦你有性命之忧,太虚水境便会自动将你吸进来,保你平安。

    朝黎松了口气,灿然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男人眼神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十分认真的执剑写道:我在,你不会死。

    看见这句话,朝黎没由来的心头一暖,耳朵支棱棱一动,尔后傻笑着举起酒盅,将其中的热酒一饮而尽。

    “你这是什么酒?真好喝!”朝黎舔了圈嘴角,赞道。

    男人执剑写道:春日甘。

    “好名字。”朝黎冲男人伸出酒盅,两眼放光,“能再让我喝一杯吗?”

    男人默默拎起酒壶,又给他斟了一杯。

    朝黎满足的捧着酒盅抿了一口,问男人:“我叫朝黎,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中露出一丝不满,执剑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朝黎有点失落的哦了声。

    男人又写:以后你也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朝黎:“……”

    大哥,虽然你应该是好心,但你又不是我爹,管的太宽了吧。

    朝黎十分夸张的点点头:“知道了。”

    “那你为何会在水境中?”朝黎又问。

    男人:你无需知道。

    “好巧,”朝黎尴尬的晃晃尾巴,别脸小声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趁他不备,冰凉的指尖贴在其眉心,一股至阴至邪的灵力灌了进去。

    等朝黎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收了手。

    朝黎警惕的摸着眉心,皱眉:“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执剑写道:只是帮你打通神识,此后,你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可随意出入太虚水境。

    朝黎狐疑:“能够随意出入,对我有什么好处?”

    男人:太虚水境中的湖水不仅可以疗伤,还能用于上等丹药炼制,甚至可以用来杀人,总之,用处很多,你总有需要的时候。

    这东西原来这么厉害……朝黎:“那意思是不是只要我需要,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用?”

    男人:太虚水境既然寄于你的神识,那便是你的东西,自然想用就用。

    朝黎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突然一晕,待眩晕过去,眼睛刚微不可察的睁开一条缝,便率先看见了玉凉蘅那张虽然好看,但却阴恻恻的脸,吓得他连忙又闭上了。

    “输了一个时辰的灵力,还没丝毫反应,难不成是本君检错猫了?”玉凉蘅蹙眉道。

    圆脸仙童:“脚上铃铛还在呢,应该没检错。”

    玉凉蘅冷声道:“可他为何还是一副猫样?”

    朝黎:“……”

    小爷本来就是一只猫,什么叫还是一副猫样?

    圆脸仙童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啊。”

    “本皇子来看看吧。”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名身量跟玉凉蘅差不多的黑袍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了位模样清秀,但却面无表情的黑衣侍从。

    朝黎偷偷瞄了一眼,看清来人时,尾巴上的毛嚯的一炸。

    暮敖!

    他一炸毛,玉凉蘅察觉动静扭过了头:“醒了?”

    朝黎一动不动,装死。

    玉凉蘅看着他尾巴上还炸着的毛,直接掐着他的后颈肉把他拎了起来:“醒了就睁开眼。”

    朝黎先睁开了一只眼,后又被玉凉蘅的表情吓得连忙睁开了另一只眼。

    玉凉蘅:“什么时候醒的?”

    朝黎:“喵~”

    玉凉蘅漠然道:“说人话。”

    朝黎耳朵耷拉着,尾巴垂着,半死不活道:“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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