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高公公第一反应, 就是去看陈渊的脸。
刚落下的夜幕, 在他脸上投了暗沉的阴影, 但也丝毫不影响,他嘴角那道若有若无的笑容。
高公公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心里一凉, 脊梁骨绷直了,比起先皇, 新皇的心思只怕是更深更沉。
凤阳殿外跪着的臣子, 起初都是被皇后这话一时震住。
过了一阵, 倒是有人反应过来了, 才刚说了一声, “娘娘”
便被身后的陈渊沉声打断,“退下。”
陈渊今儿一身玄青色龙袍,稳稳地从众人身后走出,走到了白池初面前,没先去瞧白池初, 而是转过身面对了跪在地上的臣子们。
“你们退后。”
众臣子面面相窥不知为何。
但到底都还是退了两步。
“抬起头, 好好看看, 那上面的喜红贴纸褪色了没。”陈渊看着众臣子渐渐埋下的头,又问道, “好意思吗”
“跑到朕的新婚皇后殿里来逼宫, 你们真有一身好本事, 也不知是朕纵容了你们, 还是皇后太好说话。”
陈渊话音一落, 众臣子就变了脸色, 又是齐齐地跪了下去,“臣等惶恐,请皇上,皇后恕罪。”
之前声势那般浩大,这会儿却没有一人敢出声。
“还要朕送你们出去吗”
陈渊说完,那黑压压的人群迅速散开,出了凤阳殿。
谁也没说话,可谁心里都打起了鼓。
今儿他们过来,皇上不是看到了吗,他们议论时,皇上就在旁边,当时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就瞥了一眼。
也正因为他瞥了那一眼,才给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助长了底气。
便让他们以为,秀女被遣散,皇上也是愤怒的。
不然,他们又岂会闹的这般厉害。
可如今人家翻脸不认,一顿羞辱,谁脸上还有光彩。
他们欺负皇后
那也得看他皇上的脸色啊。
可又能如何,
这回就当是他们看错了吧。
“咱以后还是长点脑子吧,瞧瞧那韩侍郎和王尚书,今儿怎就没见其人影,早朝退后,溜得比兔子还快,八成早就知道这事落不到好。”
很少有人知道,韩侍郎和王尚书,是上过当的人。
没人答话,
心里苦。
新皇的脾气还没摸准,怕还有的熬。
满天繁星,挂了一轮明月。
嚷嚷了大半日的凤阳宫门前,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陈渊脚尖转了个方向,一回头就在白池初眼里看到了璀璨的星辰。
未等陈渊开口,白池初便轻轻地依偎在了他怀里,软软地唤了声,“皇上。”
面上有激动,有感动,也有崇拜。
在陈渊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住臣子的那一刻,白池初看着眼前的那道背影,突然觉得他要比往日高大伟岸了些。
除了那张脸,白池初头一回在陈渊身上,看到了旁的可取之处。
他护了她。
“应付不来,就该让人来找朕。”陈渊抚上了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你是皇后,该知道除了朕,没人能为难你。”
这话换做平日,白池初定能听出别扭来。
可当下她听不出来。
也没再去想,这么大的事,就算她不派人找他,他也应该早就知道。
“早点歇息,朕走了。”陈渊松开了她,没说要进她的宫殿里坐坐,也没有让她跟他回去。
白池初站在那,看着陈渊离去的背影。
他定也是听到了的,她说的那句,她给他生孩子。
白池初想起了倚瑶的话。
“皇上。”
白池初又唤了陈渊。
陈渊脚步都跨过门槛了,又顿下来,停在了几段台阶处,回头看着她,耐心地问她,“怎么了”
温柔的语气和脸色,给了白池初勇气。
“臣妾送皇上。”
白池初在陈渊的注视下,款款走到了他身边。
陈渊并没有拒绝。
直到白池初到了跟前,才转过了身。
宫墙再高,也挡不住夜里的星光,两人并肩而行,头顶上的月光洒下,混着昏黄的灯火,朦胧中添了一层暖意。
陈渊负手背在了身后,并未像之前那样,主动去牵白池初的手。
走了一段,袖口便被人牵住。
“皇上,你看那天上的月亮,是不是有一道门”白池初说完,又轻轻拽了拽。
陈渊顿足,顺着她的视线,抬了头。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月亮,祖母告诉我,那月亮上有一道门,只要有缘人瞧了,那道门便会打开。”
陈渊的眸色突然凝住,缓缓地移到了她脸上。
“你知道那里头有什么吗”白池初卖乖的看向了陈渊,仰望的眼睛里映入了皎皎月色,泛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晕。
“什么”
陈渊的喉头滑下,移开了视线,跟着她一同仰了头。
“里面有一位很美的仙女,会冲着你微笑。”白池初提了脚步,脸色显出了些许遗憾,“不过,我一次都没有看到。”
“祖母说我不是有缘人,皇上看到过吗”白池初问陈渊。
转过身才发现陈渊的脚步并没有跟上来。
“皇上”
陈渊收回目光,跟了上来。
“走吧。”
“皇上瞧见了”白池初追问。
“没有。”
陈渊的脚步渐快。
白池初并不知道,苏太妃死的那个夜里,月色也是这般皎洁。
白老夫人抱着惊吓过度的陈渊,明月正好挂在房间的窗台上,“你瞧瞧,你娘在那里头冲你笑呢,她一点都不吓人,她还是那么美,像仙女一样。”
陈渊看到了。
看到了白池初所说的景象。
眼前的血色随着那轮明月,渐渐地冲淡,陈渊的眼里才开始慢慢有了神色。
才敢走去他娘的身边,趴在她身上哭。
很多年过去了,他再瞧,什么都没有。
倒没想到,白夫人用了同样的谎言,再去诓了人。
正殿内,王嬷嬷早候着了,所有的洗漱用品都备了两份。
她知道皇上一去,娘娘多半会跟着回来。
娘娘那性子,恐怕也就皇上能震的住。
娘娘出嫁的前一日,老夫人见了皇上,她也在场。
“那丫头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你要是逆来顺受,什么都依着她,她八成以为你好欺负,压根就不会看你一眼,要想让她上心,就得先降住她,等她吃了瘪才会对你另眼相看,皇上也别怨我老婆子偏心,要为难皇上,实属这汴京城除了皇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能降得住她的人。”
“老婆子跟前也就只有这么个姑娘,皇上就担待些。”
皇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点了头,“老夫人放心。”
王嬷嬷忆起这事,便叹了一声,那白老夫人一双眼睛当真会看人,换做第二个,还真是拿娘娘没办法。
在安王府也就罢了,进了宫都成了皇后了,娘娘竟还在想着避孕。
白池初身中相思粉的第二日清晨,陈渊就找了王嬷嬷,“去查查白姑娘身上的香贴哪来的。”
王嬷嬷去查了。
滢姑和倚瑶似乎都不知道,那便是白姑娘从白府出来前,就已经悄悄备好了。
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连避孕的法子都想好了。
后来陈渊对白初次说的那句,“是你先勾引本王的,不是吗”也是意有所指。
说的不是她身中相思粉后的媚态,说的是她的本心。
就算她没有中相思粉,她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勾引他,让他要了她。
陈渊夜里的瞌睡一向很浅。
新婚当晚,事后白池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贴了香贴,似乎还不放心,又在枕头底下放了一个香囊。
第二日那个香囊就被陈渊换出来,给了王嬷嬷。
“查查是什么。”
实则不用查陈渊都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不愿意同他生孩子。
但他不能没有孩子。
陈渊是什么人。
就凭他篡位这件事,大伙儿也知道,他绝不简单。
一件事情能隐忍十几年,硬是将自己的一颗野心,伪装成了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
心思本就深不可测。
若他要算计一个人,愿意去算计一个人时,必定是成功的。
他清楚白池初是什么样的人,甚至比白老夫人更了解。
他见过白池初的次数不少,但都谈不上美好,多数都是她与不同的男子纠缠不清。
第一回,是他自己,她给了他一颗糖,说要当他媳妇。
第二回,是在东宫的那颗榕树下,先皇寿辰,他进宫贺寿,白池初对太子说的那句话怂恿的话,他听见了。
第三回,元宵夜,桥东底下的十几个公子爷,太子为了她打了一架。
第四回,皇宫,前两任太子为她争风吃醋,她却丝毫不在意,谈论起了其他男子的美貌。
第五回,在胭脂铺子下的那个暗室里,倒在她表哥怀里,谈婚论嫁。
她是他见过,最不懂何为端庄的女人。
但从见到她腰间挂上的那枚玉佩开始,他便知道,这个人同他扯上了一辈子的关系。
他必须得负责。
斗智斗勇也罢。
不论是用什么手段,有多无耻。
他都得先让她规矩安分下来,同他好好过日子。
两人前后洗漱好,陈渊坐在床沿上等她。
沐浴后,白池初发丝还未干透,艳红的兜儿外披了一件薄纱,妩媚撩人。
瞧陈渊正看着她,白池初便主动偎了过去。
她的人生目标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想要孩子,
想要被皇上独宠。
陈渊的指腹蹭了蹭她的青丝,留了些水雾在指头上。
“擦干了再睡。”
陈渊从她手里轻轻地抽出了胳膊,取了条布巾回来,再让她转过身。
白池初斜坐在床上,陈渊一根一根地替她擦着发丝。
红蜡燃了一半,陈渊才停了动作,“好了。”
白池初看着他,面上含了几丝以往未有的娇羞,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皇上。”
“今儿你累了,歇息吧。”陈渊却没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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