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丹心饿得胃疼。
昨天在外奔波了一天,累得回去倒头就睡,今天一大早又爬起来找活儿,一忙就没顾得上吃饭。
没办法,裘老大那边,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进贡”了。
一切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两个月前,他生了场大病。卧床半个月,没有收入不说,还把为数不多的积蓄都用来买药了。现在病虽然好了,但给裘老大的贡钱却彻底没了着落。
七月的A市堪比一座大火炉,热浪几乎烤化了沥青马路,逼得人们纷纷在室内避暑。
季丹心蹲在树下抱着身子,用膝盖顶住了胃部。
一上午了,手边的传单连一半都没发出去。
他身边还有个黄毛少年,正拿着宣传单给自己扇风:“瞧这鬼天气!不是预报说有雨吗?怎么都这会儿了太阳还这么毒?”
季丹心没吭声,比起大太阳,他其实更讨厌阴雨天。
黄毛少年骂骂咧咧了半天没收到响应,低头瞅了眼季丹心:“喂!中暑了?这大热天的,你干吗还穿这么多?”
与穿着背心裤衩的黄毛少年相比,季丹心的打扮看起来确实很反常。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长袖体恤,下身则是一条破洞牛仔裤——不是故意设计的,左膝处货真价实的破了一个洞,所幸这洞破得挺有艺术感,才不至于让裤子的主人显得太难堪。
“没什么,胃疼,老毛病了。”季丹心拍开了对方伸来的手,无精打采道:“你先想想剩下的这些传单怎么办吧。”
“艹!还能怎么办?街上连只鸟都没有,咱俩等着被‘赵老扣’扣钱吧!”
季丹心没吭声,伸手掏了掏裤兜,将身上仅有的最后一点现金搜刮了出来。相比于电子支付横行的都市,九江区的人似乎更喜欢使用现金。
来来回回数了两遍,连纸币带钢镚一共六百一十四元——根本没法去跟裘老大交差。
“要不你先去吃个午饭?”黄毛少年伸手一指街角,“那就有家粥铺。”
季丹心摇头:“没钱。”
黄毛少年翻了个白眼:“我见过抠的,没见过对自己都这么抠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懂不懂?”
季丹心叹了口气,胃部的灼烧感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他将纸币小心装回了裤兜里,抬头对黄毛少年道:“行吧,那我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就不回来了。‘赵老扣’这赚不到什么钱,我饭后去市区看看,你加油吧。”
起身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一片模糊。季丹心靠着树缓了好一会儿,才动身朝街边的粥铺走去。
“老板,我要……”虽然季丹心是奔着喝粥来的,但当他闻到熟悉的香味时,吞了口口水,还是没忍住改了口,“我要半笼鲜肉小笼包。”说着掏出了四枚硬币。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笼八元。”
季丹心:“所以我要半笼。”
老板娘:“本店不出售半笼……”
“美女姐姐。”季丹心当机立断上演了一出“变脸”,他将嘴角向上一牵,眼皮往上一撩,黑色的刘海软软地贴在十七岁少年的前额上,整个人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一手支在柜台边上,一手托着下巴,对着年龄可以给他当妈的老板娘温声细语地说:“卖我半笼吧。”
季丹心此人虽然干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却偏生了一张十分光彩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梁,左眼眼角下还长着一枚楚楚可怜的小泪痣。如果不是因为带了对略显高调的星星耳钉,那他就是校园小说中标准的校草脸了。
怎知眼前这位大婶油盐不进,仍然头也不抬地说:“八元。”
季丹心:“……”
他瞬间收好了笑容,换回了那“你欠我钱”的冷漠脸。
“啪——!”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收银台上,季丹心不疾不徐地开始撸袖子,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寒龙帮知道么?”
半截小臂露了出来,不同于他光洁姣好的面容,胳膊上遍布着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刀伤、烫伤、棍伤……伤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看得出以前没少打架。
再往上翻,右臂上的刺青缓缓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图案,像一条一扎长的蓝紫色爬虫,身有七节,双头双尾,栩栩如生。
住在这一带的人多多少少听说过寒龙帮,如果对面的是个小屁孩,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唬住了。
然而老板娘只是冷笑着打量着了他一眼:“就你?还寒龙帮的?毛长齐了吗?”说罢将衣领往下一拽,吓得季丹心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疤,十五年前子弹留下的。”她伸手一指自己左肩。
“这个——”再往下是一道又长又黑的旧伤疤,“二十年前血月之变,A市沦陷,战乱中被魔气蹭到的。”
季丹心:“……”果然,这附近的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他现在位于A市北郊的“九江区”,九江区面积不小,虽然紧挨着A市这座繁华大都市,却是一片暗潮汹涌的灰色地带。各路势力在这里拉帮结派,鱼龙混杂,摩擦碰撞常有发生,只要不闹出人命,执法人员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白天情况尚且安稳,街边小店照常营业,一切都被包裹在现代社会的和谐糖衣里。可一旦到了晚上,罪恶便会从阴影中复苏。在九江,财力与实力才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最高法则。哪个帮派能打且多金,哪个帮派就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而寒龙帮,就是九江区的三大帮派之一。
季丹心默默地放下了袖子,全当无事发生。抬头看了眼价目表,故作潇洒地大手一挥,将四枚钢镚拍在收银台上:“一碗白粥。”
热乎乎的白粥下肚,胃也并没有好受一点。
十七岁的少年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长了一颗仿佛七十岁的老胃。然而他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法去看病。
他是正儿八经的寒龙帮成员,虽然现在混得像是个挂名的,但是每个月该交给裘老大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季丹心将碗底舔了个干净,呆坐片刻,决定起身去市区走走,寻找一些赚钱的机会。
刚走出去没两步,忽然听到后桌的人喊道:“卧槽你快看通灵者论坛!——止戈剑!有人在城南看到止戈剑了!”
季丹心脚步一顿。
他愣愣地回过头,看到两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脑袋凑在一起,瞪大了眼睛地盯着手机。
“什么意思?!首座天师来了吗?也没听说咱A市闹鬼闹得多严重啊!”
当今世界,人与妖、魔、鬼、怪五族共存,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妖魔中不乏异族兴风作浪、为祸人间。所幸人类中也有能够通灵的能人志士,世称“通灵者”,降妖除魔、捉鬼伏怪,维护人世太平。
通灵者按照修为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唯有修炼至“天”级的通灵者,才能获得“天师”的称号,被人们尊称一句天师。
“你什么脑子啊?首座天师不是已经把止戈剑传给他的大弟子了吗!就是咱磊哥常提起的那个通灵天才。”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叫君止的吗?”黄毛青年说着,却撇了撇嘴,“那人不是连‘天’级都没到吗?你们怎么还一口一个天才。”
“你懂什么?如今在位的天师一共才二十多人,好几个头发都白了。而君止才多大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地位’的通灵者了,这样的天才,放眼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大家都说他突破‘天’级是迟早的事儿。”
“你瞧瞧你,干咱们这行的吹捧这种人干吗?磊哥好歹算是个半吊子通灵者,他崇拜君止我还能理解,你有这精力不如多拜拜财神呢。”
季丹心从听到“止戈剑”这三个字时起,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呆在了原地。听二人嚷嚷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里……
他在大太阳下走了半个小时,去乘超市的免费班车进城。一路上不言不语地坐在后排,盯着窗外的景象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腾飞广场是城北的一个商业中心,虽然距离市中心还有好一段距离,但繁华程度与治安状况已经与九江区天壤有别。
一般不到实在缺钱的时候,季丹心是不太想过来的。九江区既是他的噩梦,也是他的保护伞。对于他这种没有户籍资料的黑户而言,万一在城里被查到了,结果只会更麻烦。
在季丹心的印象里,A市市内的临时工作明明不难找,可没成想今天运气不好,兜兜转转了一个小时,嘴巴干得掉皮,愣是连个发传单的活儿都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先找了家KFC,问店员要了一杯水,在角落里稍作休息。
饥饿和胃痛还在折磨着他,可季丹心已经无暇顾虑这些了。这两天要是再交不上钱……可怕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季丹心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糟糕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体型高大,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休闲装,腰间挂着一个腰包,另一侧居然还别了一只葫芦。
不过吸引季丹心的不是男人略显奇怪的装扮,而是——
季丹心紧盯着他的裤子口袋,一个对折式的黑色皮质钱包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仔细一瞅,还隐约看得到折缝里的红色纸币。
季丹心从小跟在裘老大身边,幼时经常被指使着去干过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对这块业务不算陌生。
不过十四岁那年,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基本不再帮着帮里做事了,每个月靠外出打打杂、捡捡破烂、发发传单之类的活儿给裘老大上贡,也算是帮派里的一朵奇葩。
可是如今……他忍不住又多看了男人的钱包两眼。
男人的口袋很松,钱包外露,是扒手们最爱的下手对象。
冒头的半截钱包明晃晃地在季丹心眼前晃悠着,像是一块肥美的鲜肉被大大方方地摆在饥肠辘辘的野兽面前,令人垂涎三尺的芳香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的歪心思蠢蠢欲动。
至少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吧,不然会被裘老大喂虫子的……季丹心这样想着,舔了舔后牙槽,起身跟了过去。
刚跟了几分钟,那名看起来足有一米九的彪形大汉出乎意料地在一家装饰粉嫩的奶茶店铺前停了下来。奶茶店人气很旺,排队的人绕着柱子围了小一圈,看样子光点单就要排上一阵子。
季丹心只一犹豫的工夫,男人身后已经又排了俩人。
失去了下手的最佳地理位置,季丹心也不敢冒进,只好待在一旁角落里静待时机。
男人排队期间抬手看了好几次表,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打电话:“喂?你们到哪了?电影快开场了,赶快点儿啊……还有,玲玲要喝的这家奶茶店排队的人也太多了吧,换一家行不行啊?……啊?好吧好吧,听你们的……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季丹心看准时机,假装自己也在打电话没看路的样子,低头撞了上去,“您没事吧?”。
“没事儿。”男人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副忠厚老实的笑脸:“下次小心,记得看路。”然后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没什么,那一会儿见吧,记得别迟到。”
季丹心逃也似的跑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动过手的原因,手心紧张得不停往外冒汗。直到躲去了监控死角,一颗心还在嘭嘭嘭地直跳。
季丹心深吸一口气,摸出了刚刚到手的钱包。
现金有一千二,不算多,但也加上自己手头的一点钱也勉强能先应付一下裘老大,让他再给自己宽限几天了。
季丹心微微松了一口气,随手翻开了皮夹子的另一面,然后身子蓦地僵住了。
他直直地盯着皮夹看了半晌,最终忍无可忍地爆了一句粗口。
“操!”
季丹心颓然垂下手臂,透明夹层中露出一张证件照,旁边印着几行字——
傅洪,19XX年出生,上玄位通灵者。
居然是个通灵者。
季丹心仰头望着商场的天花板发呆。世界好像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万物都归于沉寂。他放空的目光穿过了心底封藏的一扇扇门,刹那间将他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自己九岁那年,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他和同伴们一起被裘老大逼着去紫木山挖一种只盛开在子时深山中的红色异果,结果遇上了传说中十年一遇的鬼族盛宴——
百鬼夜行。
他记得那晚漫山遍野的寒意,阴气笼罩着紫木山,方圆百里一片黑暗。
他记得水鬼将他的同伴活生生地溺死在河边,记得自己被一只厉鬼逼到了死角,害怕得浑身瘫软,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过,在他面前劈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那剑辉太过绚丽、太过闪亮,给人一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切感。
刹那间犹若星河天降。
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止戈剑。
而当时止戈剑的主人,正是如今的首座天师,顾长修。
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止戈剑都已经易了主,而自己却还和当初一样,堕落、丑陋、不堪……
仍然惶惶不可终日地摸爬滚打,为了生存在肮脏泥泞中苦苦挣扎。一边厌恶着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边贪生地向它妥协。
季丹心闭上了眼。
怎么偏偏是个通灵者啊……
奶茶店前,傅洪好不容排到了号,伸手一摸兜,钱包不见了。
他一愣,想起了刚刚那个撞他的小崽子,不由得有些气乐了。这些年来妖魔鬼怪遇上过不少,到头来居然被人坑了。
傅洪叹了口气,问店员:“能不能手机支付?”
身为队友们调侃的“老古董”,傅洪不常使用电子设备,再加上工作的特殊性,一般还是习惯带些现金在身上。
正在那笨拙地找支付页面呢,突然被人拍了拍肩。一回头,正是刚刚那个灰衣少年。傅洪愣了一愣,不知道这家伙干吗来了。
季丹心垂着脑袋,自暴自弃地一伸手:“大叔,你的钱包掉了。”说完把钱包往傅洪手里一塞,转头就跑了。
“诶!”傅洪刚要追上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打开消息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抱歉老板,我有急事,订单麻烦您取消吧!”话音刚落,傅洪的人已经如同一阵风般跑远了,边跑边给队友们打了通电话:“同志们!紧急集合!电影泡汤了,我刚收到紧急任务了。”
季丹心一路头也不敢回地逃回了KFC,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张的关系,胃抽搐了一下,难受得要命。正打算去喝口水缓一缓,却发现纸杯已经被服务员收走了,座位上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两只小胖手抓着汉堡包,狼吞虎咽。
旁边的妇人温柔地替他擦了嚓嘴,笑着喂了他一口饮料:“吃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男孩睁着一双大眼,不经意间与季丹心目光相撞。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没有苦难,全是无忧无虑的一脉天真。
季丹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生硬地别过了脸。
突然,他脸色一变,猛地伸手捂住了右臂。
刺骨的冷意从胳膊上的刺青处传来,刹那间遍体生寒。
裘老大在叫他回去了……
A市城南,十七里坡。
傅洪带着他的小队四人赶到任务地点时,本应绿草遍布的十七里坡中路已经化为了一片焦土。
空中仍残留着些许的魔气,魔气所过之处,如同烈火般燃烧着草木的生命力。
七名手持黄符的年轻人正在齐声念咒,净化现场。他们统一穿着黑色风衣,风衣背后还有一个剑与盾相交的图案,显然隶属于同一个组织。
傅洪跑上前去:“情况怎么样了?那魔呢?”
“大事不妙啊洪哥,对方修为不低,被我们布阵打伤后附身在了一名女孩身上,威胁我们放他离开,现在正在朝城里跑。”说话的是一名年纪稍长的黑衣人,腰间同样别着一只葫芦。
傅洪脸色一变:“什么!?怎么能让他有机会附身?你们三队四队干什么吃的?”
“是是是,是我们疏忽了,回去一定好好写检讨。现在救人最要紧,女孩的身体撑不了太久,快想想怎么办吧。我刚联系过公会,A市辖区内暂时没有能立刻赶来的大佬,再从其他城市调人的话就来不及了。”
傅洪眉头紧锁了片刻,忽然一拍脑袋,边伸手掏手机边说道:“那家伙现在好像正好在A市,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两公里外,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在荒林中拼命奔跑,衣服上有零星的血迹。
脚下的枯枝发出“咔嚓”一声声响,女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再抬眼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穿棕色风衣的男子。男子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星眸冷淡又疏离。他的衣服背后,也印着那个剑与盾相交的图案。
女孩一愣,突然站起来狂奔过去:“救我!救救我!”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冷漠地看着女孩朝自己跑来……
“救我!”女孩哭着扑了上去。
男人既没有迎合,也没有躲闪,任由她扑了过来,甚至伸手轻轻扶了一下。
“谢谢你。”女孩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紧紧抓住了男人的衣摆,“抓住你了呢。”
刹那间,成团的魔气从她身后迸发而出,又迅速化作了黑色带刺的藤蔓冲向男人!
女孩脸上的笑容扭曲起来,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通灵者的身子应该会比这小姑娘好用得多吧?真是谢谢你——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女孩的脸色却忽然大变,表情变得极度狰狞——
魔气所化的藤蔓生生停在了男人胸前,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任凭他怎么驱使都无法再进一步!
而黑衣男子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漠地俯视着眼前这只披着人皮的魔。
魔人一个哆嗦,终于明白过来——自投罗网的人,是他自己。
可惜已经晚了,他想逃跑,却发现自己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你……你是什么人!?”
君止没有回答,修长的两指夹起了一张黄符,下一刻,金色的光芒开始围绕着他流转,在地上形成了一座法阵。
朱砂符文从黄符上飘出,附在了法阵上,刹那间大阵开始旋转。
魔人只觉得一阵晕眩,竟生生被符文从女孩身体内打了出来,狼狈地滚落在地!
君止抬手接住了昏迷的人类小女孩,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低头看着女孩,眉头微蹙。
女孩脸色惨白地瘫倒在君止怀里,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她年纪太小,羸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魔人长时间附身侵蚀。
救这样一个人,明显比抓对面一只魔费劲得多。但君止没有犹豫,他屈膝半跪在地,将女孩放平,双手结印,画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
魔人一愣,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掉头就跑!
可是刚跑了没两步,身后突然“苍啷”一声,是宝剑出鞘的声音。
魔人大骇,心想男人难道放弃救那女孩了吗?
还不等他回头细看,下一刻,剑光已至!
这魔人活了几百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光,灵气四溢,如同流星般璀璨,华丽得不像是一柄冷兵器。
他没见过,可是这不妨碍他认得。这把剑实在太出名了,十几年来让魔界闻风丧胆。
相传这把宝剑有灵,可以自行随主人心意而动。
“啊啊啊啊啊——!”
魔人没能躲过这当头一剑,沙哑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剑光之中,“止、止戈剑……”
两公里外,傅洪等人还在焦头烂额地等待。
“洪哥,君队回复了没有?”
“喂!你们看!”
“是君队!”
落日余晖中,君止抱着小女孩逆光走来。残阳染红了十七里坡,在他身后映出了一轮金红相间的光晕。
“君止!”傅洪跑了上去。
相比于其他队员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傅洪倒是丝毫不拿君止当外人。两人早年曾在一起执行过一段时间的特级任务,也算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了。当时君止还年轻,傅洪比他大了七八岁,也对他比较照顾,因此二人如今虽然修为相差悬殊,但彼此间的态度始终没怎么变。
君止还是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问:“叫救护车了吗?”
傅洪:“叫了,马上就到!孩子怎么样了?”
君止:“没有大碍了,只需要静养。”
傅洪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去:“那就好。那魔……”
君止:“已经被我就地诛杀。”
傅洪:“你怎么样?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君止摇了摇头:“无妨。”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目送着女孩上了救护车,其他通灵者们则留下来净化魔气、清理现场。
傅洪对君止道:“这次多谢了。你的队员呢?”
君止是首都通灵者总公会下设特卫队的骨干成员,手里握着特卫队的王牌小分队,专门处理那些十分棘手的S级任务,消灭危害极大的妖魔鬼怪。这次出现在A市,肯定也是有特殊任务要执行。
君止道:“都在附近,我收到你的消息就顺道赶来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好,这次多亏了你。对了,我等下个月就能申请回首都,陪我老婆待产了,等回去了请你吃饭啊!”傅洪笑着说,“可惜你这次八成是没时间了,不然趁我现在休假,一定今晚就跟你喝个不醉不归!”
君止要走的脚步突然一顿:“你现在正在休假?”
傅洪:“是啊,怎么了。”
君止抿了抿唇:“我向A市的通灵者公会申请了增派特卫队协助我们任务,你的小队如果现在手上没活儿,很可能会被派来支援我们。”
君止所在的小分队一共十人,个个都是特卫队的精英,如今连他们都需要向当地特卫队申请增援……任务的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傅洪却只是哈哈一笑:“那敢情好啊!咱们好久没一起执行过任务了。”
君止偏过头来看了傅洪一眼,向来冰封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你下个月就要回首都了,这次的任务……”
傅洪摆手道:“没问题的,你只管放心。”说罢却见君止仍然看着自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于是笑着挠了挠头,“特卫队这帮兄弟姐妹,哪个没有家人呢?我不去也总有其他人要去的。再说了,有你这尊大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走吧,我送送你。”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一起朝净化圈外走去,走着走着,君止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怎么了?”傅洪顺着君止的目光看去。
草地上满是魔气肆虐过后的痕迹,翻开漆黑的枯枝,焦土中居然趟一只奄奄一息的橘猫。
“呀!”傅洪蹲下.身来仔细瞅了瞅,摇头说,“哎,已经断气了……可怜的家伙,被殃及池鱼了。”说着望向君止,“走吧,你还想给它超度不成?”
“咪……”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稚嫩的小奶音从大猫身下传出。
“咦?”傅洪低头一看,已经死去的橘猫身下,居然颤颤巍巍地钻出了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显然才出生没多久,眼睛才刚能睁开,就遭此横祸。母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魔气的侵蚀,这才保住了它一条命。
懵懂的小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的尾巴被魔气蹭到,留下了道黑色的焦痕,伤得虽然不算严重,但小身子仍在瑟瑟发抖。
它本能地想去找猫妈妈喝奶,却怎么都吸不出奶水,委屈又无助地又“咪”了一声,转而伸出小舌头舔舐着母亲,不明白猫妈妈怎么了。
傅洪自己的孩子即将出生,看到此情此景,难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他伸手把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奶猫抱了起来:“哎,小可怜……”
君止见傅洪抱起了小猫,便移开了目光,神色冷淡地继续朝前迈步:“走吧。”
“唉!等等!”傅洪追了上去,将那巴掌大小的奶猫捧到了君止眼前。
君止垂眸扫了一眼:“什么意思?”
“咦,你不要养吗?”傅洪眨了眨眼,小声道,“我记得你很喜欢收养这种受伤小动物啊,养了一大院子呢。”
君止抬脚就走。
“傅队!”身后突然有人叫傅洪。
“等等!这就来!”傅洪说着,把那巴掌大小的奶猫塞进了君止怀里,“我媳妇儿猫毛过敏,我是没法养的。你要是现在不方便带着它,我可以帮你快递回首都。实在不想养的话,就先放回地上吧,我等忙完了去问问公会里有没有其他人愿意收养它。我还有事,就先送你到这了,回见。”说着就转头跑回了净化圈。
君止看了眼怀中的小奶猫,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忙碌的傅洪,略一犹豫,还是把小奶猫放回了地上,抬脚走了。
乌云飘过,燕子低飞,夏日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小奶猫拖着受伤的尾巴一点点爬回了猫妈妈身旁,蜷缩在已经失去了体温的母猫身下,在夜风呼啸中发着抖。
饥饿与不安环绕着它。小家伙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去而复返的君止用两根手指夹着小猫的后颈肉,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只觉得受伤的小家伙轻的可怕,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的下去。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相对无言。
半晌,君止默默地将小猫放进了风衣口袋里,转身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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