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后A市凉爽了许多,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下午四点半,季丹心顺着短信指示只身来到了佘山区。佘山区位于A市西南,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地处较偏,周围有小镇村庄,有公园游乐场,也有A市著名的市郊风景区。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季丹心精神头十足,胃已经舒服多了,就是膝盖处的旧伤开始变得红肿,胀痛不已。不过季丹心没有在意,内心的躁动与对自由的期盼让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他的未来如何,就看今晚了。
打开手机,最新一条通知仍是一个小时前的:“即刻赶赴佘山百家镇,等待下一步指示。”
这条匿名号码发来的没头没尾的短信,就是目前为止他收到的全部任务内容。裘老大也只说这次的活儿是要去“拿一样东西”,可具体的时间地点至今未定,就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透露。
不过这也让季丹心从中得出了一点信息。首先,那“东西”很有可能是会移动的,要么是个活物,要么有专人运送,所以具体的地点不好锁定。其次,这个活儿应该是别人委托给裘老大的。季丹心在裘老大身边呆了这么久,知道他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很讨厌不确定因素,不会连任务地点都不清楚就派人贸然行动。也就是说,这次的东西不是裘老大自己想要的,买主另有他人。那发短信的匿名号码应该就是这次任务的直接委托方了。不过与九江区的其他帮派比,寒龙帮向来很少接黑市的悬赏任务,这次接了这么个一问三不知的棘手活儿,裘老大确实也有拿他当死子的意思了。
可不管怎么说,也无论这次的活儿有多危险,这都是他唯一的出路。如果失败,回去也是被裘老大喂虫子的命,还不如找个地方自行了断,死得更痛快些。
季丹心没有收到下一步指示,只好先先在百家镇中随意走着,提前踩点,熟悉环境。
路过一条小街时,阵阵饭香飘来,小街两旁都是饭馆,商贩已经开始叫卖,五花八门的小吃勾得人食欲大增。
季丹心看了眼时间,打算先在这里把晚饭解决了。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钞,这次也不省了,大方地打包了一笼鲜肉小笼包。
一转身,一抹纯白从他的眼前掠过。
——是玉兰花。
季丹心抬眼望去,不远处一家饭馆的墙角下,生着一株枝繁叶茂的白玉兰树,在这不起眼的地方孤独而美丽地盛放着。
他捧着打包的饭盒坐到了花树下,右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那枚绣着玉兰花的小锦囊。
这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他平时不会带在身边,只当平安符一样放在枕头底下。可今天临走前不知道哪根筋一跳,随手就把这锦囊捎上了。
大概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大不了一死”,心里都还是有点怕的。
季丹心随手捡起了一朵飘落在地的玉兰花,跟锦囊上的那朵栩栩如生的刺绣对比了一下,喃喃道: “还挺像的……”
“咪~”
一声细细软软的奶猫音响起,让少年的自言自语变为了鸡同鸭讲。
季丹心一低头,一只巴掌大的橘色小奶猫在他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确切的说,是盯着他手中的小笼包。
季丹心顿时警惕地将饭盒举过头顶:“去去去。”
这明显护食的举动令小奶猫失望地“咪呜”了一声,它小心翼翼地朝前迈了一步,可怜巴巴地搓了搓自己两只前爪。
季丹心跟它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在确认眼前的小不点儿应该不会跳起来夺食后,无视了它满怀期待的目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小橘猫等了半天,见对方毫无反应,终于又大着胆子上前了一步,态度谄媚地用毛绒脑袋蹭了蹭季丹心的小腿。
“一边去!”季丹心移开了腿,也不看它,低头盯着饭盒嘟囔道:“你蹭我也没用,我自己还吃不饱呢。”
小橘猫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仍然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
季丹心胡乱塞了两口小笼包,忍不住又瞄了小奶猫一眼。这仔细一看才发现,幼猫的尾巴受了伤,而且被人处理过。
“你有主人?”季丹心四下张望了一圈,却没看到长得像小橘猫主人的人。
季丹心低下头看着小奶猫。这橘色的毛团子小得可怜,只有自己巴掌那么大。
“你断奶了吗?”季丹心问,这小奶猫应该出生还不到一个月,可是为什么孤身一人?猫妈妈呢?
“咪……”小奶猫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小笼包叫唤。
“我说,这旁边就是小饭馆,你去找他们后厨要吃的行不?人家看你可怜,说不定还会拿剩饭喂喂你。”
小橘猫一歪头:“喵?”
季丹心:“……”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将饭盒里最后一只小笼包朝前一推,然后肉疼地抽了抽嘴角:“要吃快吃。”
小奶猫心满意足地“咪”了一声,脑袋一头扎进了饭盒里。
季丹心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忽然耳朵一动,在人多口杂的小饭馆里分辨出了某个略感熟悉的声音——
“快点儿吃吧,吃完还要回去换班呢。”
季丹心抬眼闻声望去。透过饭馆半开的窗户,居然看到了昨天那个被他摸了钱包的通灵者!
那人叫什么来着……傅洪?他怎么在这里?
季丹心直觉有事儿,于是贴着墙壁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
目光扫过小饭馆内,看见左手边的大桌旁有七八个人围在一起进餐,傅洪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首都啊?”
“应该快了吧,具体时间你得问君队。”
“咦,小橘呢?”
“它出去溜达了吧,放心,跑不了。”
“我看那家伙个儿不大,饭量倒不小。”
“没事,咱们君队养得起。”
傅洪笑道:“君止原本说不养的,结果还是把它捡回来了。”
君止?听到这个名字,季丹心不由微微一怔。
会是那个止戈剑的传人君止吗?他也在这里?
“喵~”
脚边突然被什么东西拱了拱,季丹心低头一看,刚刚那只小奶猫吃饱喝足居然跟了过来。
季丹心连忙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可惜小家伙看不懂,歪着头继续喵喵叫。
季丹心顿时头大如斗,连忙蹲下.身子将小猫拎了起来,点着它的鼻头低声告诫说:“你要么闭嘴,要么立刻滚蛋!”
这回小猫老实了,还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季丹心见状,又将它抱在怀里撸了撸毛,小声道:“乖乖的,别出声。”说罢起身从花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继续打量着隔壁的饭桌……
距离小饭馆约五十米外有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此时此刻,君止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口,握着手机语气严肃道:“所以江天师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这么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我也觉得太巧了,不过他现在确实走不开。你还在A市吧?王会长呢?”
君止回答说:“王会长中午刚离开,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如今A市一带已经没有天师坐镇了,我总担心情况有变……”
对方沉默了一下,道:“总部已经急调张天师过去接应你们了,今晚就能赶到。在此之前,万事小心。”
君止点了点头:“好。”
“对了,”电话中的声音顿了顿,“你确定你队伍里的成员,也都不知道你们这次运送的是什么吗?”
君止微微一怔:“师父?”
原来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正是有着“最强通灵者”之称的首座天师顾长修。
顾长修说:“我知道你不愿这样想,但别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有这样怀疑过。”
君止面色微沉道:“我们此行一直对外声称是在追捕一个在逃的魔人,就算对内,队员们也只知道自己是在运送一件‘宝物’,类似的保密任务他们以前也执行过,任务明面上的级别不高,轮岗换岗一切正常,但他们肯定不会知道封印箱中装的是什么,我也绝对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就连王会长也不知道。真正了解这次任务内容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如果这个消息最终还是泄露出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师徒二人心照不宣。
顾长修说:“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普通的魔人来抢我倒不担心,就怕引来一只大魔。”
这“大魔”指的是“护法级”的魔头。魔界由“贪、嗔、痴”三位大魔共同领导,其下又有魔域十八领主,这二十一位大魔皆以魔神护法自居,因此称他们为“护法级”。修炼到这个级别的魔,气力通天,其魔力足以焚山蒸海,也只有天师能与之抗衡。
顾长修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张天师已经在前去支援你们的路上了,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一切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我这边的事也会尽量快点处理掉的,到时候回首都跟你们汇合。”
“我明白,您放心。”君止用一种平淡却坚定的语气说,“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东西有闪失的。”话一出口,君止就意识到了不对,想找补却已经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听顾长修深吸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说:“又来了!你小子在说什么混账话呢?”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度,震得君止下意识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了。
顾天师的声音仍喋喋不休地顺着话筒追了出来:“从小就是个死脑筋!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都21世纪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拿命去换?何况还有你师父我在,你是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君止:“……”
就算是总部的老会长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不过是在特卫队待久了,军令状立习惯了——当然,他也都无一例外地完成了那些保证。可这话放到顾长修那里就说不通了。
“师父,”君止叹了口气,向来冷淡的语气中居然带上了几分冰雪初融的暖意和难得一见的无奈,“我知道了。”
“哼。”顾长修骂也骂累了,以一个鼻音做收场。
“哦对了,”他话题一转,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A市的玉兰花开了吧?”
君止一怔,玉兰花是A市的市花,这个季节随处可见。他一回头,小巷内就开着几株:“嗯,正开着。怎么了?”
顾长修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正经:“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最好注意一下。”
“什么事,您说。” 君止将手机拿得更近了些。
“我从前听一个朋友讲,当玉兰花意外飘落头顶时,你会在花树下遇见生命中的另一半。”
“……”君止面无表情地说:“师父,您要是没有正事,我就先挂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冷淡。
“等等!这怎么就不是正事了?这是你人生亟待解决的大事之一啊!你今年二十六了吧?奔三的人了啊!怎么能连一次恋爱还没谈过?难道说私下里谈了恋爱却不好意思带回来见我?这样不好,为师又不会阻挠你们……”顾天师的语气瞬间变得痛心疾首。
君止:“……”他合理怀疑师父的气还没消,仍在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否则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还开这种玩笑?
顾长修继续说道:“你这样不行,看看人家隔壁老尹,徒孙都满地跑了,一口一个‘师公’地叫着,那小嘴甜的啊……我知道你心向大道,可斩妖除魔和成家立业也不冲突啊。”
君止继续无话可说地沉默着。这话由他四十多岁高龄却至今单身的师父来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哎,算了算了……”顾长修一直得不到徒弟回应,也不再逗他,末了嘱咐道:“总之一切小心行事,我再去跟张天师通个电话,你要多保重。”
“知道了。”君止等顾长修挂了电话,才默默地放下手机。一抬眼,玉兰树被东风吹得花枝摇曳,仿佛在朝他招手。
君止摇了摇头,朝小饭馆走去。结果远远地就看到了饭馆半开的窗户外,有个少年正在贼头贼脑地听墙角。
君止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饭馆内正在聊天的队员们,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
傅洪他们居然没发现。
他蹙眉打量着少年片刻,发现少年身上的气息很弱,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隐匿者”,也难怪满桌的通灵者们无一察觉。
可这样一个人,偷听自己的队员们做什么?
季丹心在窗口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记忆里那柄碧绿色的宝剑,还以为自己搞错了,正想撤退,忽听身后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季丹心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却忘记自己还委身树下,这一回头,脑袋正撞上了一枝低枝,直撞得花树抖了三抖。
刹那间,满树的玉兰花纷纷落下。
君止在他身后,似乎不想花瓣沾衣,于是不着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可好巧不巧,忽有东风拂过,发心处一沉——
一朵玉兰花不偏不倚地飘落到了他的头顶。
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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