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爵起身温声答:“老臣以为陛下应将此事交由都察院查办,既然是谢大人弹劾的,那不妨就让谢大人彻查。”
萧毓岚笑意未散:“是吗?沈阁老既然这么说,那就交给谢爱卿,将这两人带下去。”
侯在殿外的檀瑜闻言领着御林军鱼贯而入,拖走闭口不言的小祥子,再拖李大人时遭到奋力反抗。
朝内人皆知都察院左副御史谢温轩手段狠辣,逼迫手段一绝,是历年来少有的狠角色,但凡落入此人手里,不丢命也要掉层皮。曾几何时,李大人和同僚谈及过谢温轩,当时放话笑说,他们有沈阁老做靠山,哪来机会尝对方手段?
就算有,谢温轩敢对他们下手?
时至今时,李大人脸被打得生疼,有沈爵请示在前,萧毓岚同意在后,谢温轩还不往死里审他?
李大人怕了,求生欲让他推开御林军,扑倒在地大声呼喊:“沈阁老救救下官!下官不想被谢温轩审,沈阁老!救我!”
在座人脸色巨变,萧毓岚还在呢,不求他饶命,反而求沈爵救命,藐视圣上的够彻底,好事者窃窃私语起来。
神色最为精彩的还要数几位王爷,进京前听闻萧毓岚混的惨,没料到混得如此之惨,罚个心怀不正的罪臣,要过问沈爵就算了,罪臣求情求得也是沈爵,他们顿时有些理解白日里萧毓岚在养心殿的所作所为,原来是逼不得已。
如此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抱以正视态度。
萧毓岚脸上笑容渐冷,目光晦暗看向沈爵,皮笑肉不笑:“他求沈阁老救命,那依沈阁老所见,要不要看在他兢兢业业数十载,饶他一次?朕记得他当年也曾是沈阁老的得意门生,学生相求,做老师的,多少要表个态吧?”
沈爵神色不为所动,一脸大义灭亲:“陛下,国法面前不谈情,老臣还是那句话,请交由都察院谢大人彻查。”
沈爵这时要真表态,就坐实藐视圣上的事实,明日弹劾的奏疏会像雪花般飞进养心殿,让徐应屏狠狠打压他方势力,眼下舍弃李大人是最好选择。
萧毓岚挑眉,视线落在自沈爵表明态度后,脸色瞬间灰白的李大人身上,垂眸淡淡道:“檀瑜。”
“卑职在!”檀瑜上前一步跪地听命。
“拖出去杀了吧。”萧毓岚抬眸,神色发狠猛地将酒盏掷出去,砸在李大人额头上,“谢温轩,给朕抄了他的家!”
“臣遵旨。”谢温轩道。
“臣领命。”檀瑜道,手扶佩刀起身,手一挥,自有人抓住心如死灰的李大人,“带走。”
萧毓岚接过皇后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手,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浑不在意道:“歌舞别停,今晚是为诸位叔叔们接风洗尘,别为这等小事坏了好心情,来,朕敬诸位。”
说着举起酒盏冲两侧的王爷们含笑抬抬手,看过沈爵时,笑意多少有些收敛,已有不悦。
皇帝敬酒,殿内百官皆举杯相迎,沈爵握酒盏的手微微颤抖,痛失棋子乃兵家常事,可若是被杀的那个在礼部居于要职,能起大作用,换谁都心疼。
将无名小卒培养成礼部主事,还能为己所用的,少之又少。
今日这出戏甭管出自谁手,总归给萧毓岚斩他一步棋的机会,若是让他查出来是谁,必要那人付出血的代价!
相较于沈爵的暗恨,王爷们则简单许多,他们同时做下个决定。
襄王双手捧着一物走到殿中央,躬身:“臣年事已高,自觉没精力再掌管襄宁大军,愿将军权上交陛下,此为虎符。”
这是履行白日养心殿的承诺,此时说出来,显然是要为萧毓岚撑腰。
萧毓岚眸底光芒转瞬即逝,远远看了眼洛闻歌一眼,语气颇为动容道:“襄王叔过谦了,朕觉得王叔还可再掌管个数十载。”
“多谢陛下看重,老臣身体老臣自己清楚,实难再为陛下效力。”襄王语气坚定,将虎符又往前送了送。
萧毓岚轻叹:“王叔这般说,朕不好再强人所难,李公公。”
李公公小碎步上前,从襄王手里接过这象征军权的小东西。
白日养心殿情景再次重演,其余三位王爷将话又说了遍。
看着并肩而站表态度的四位王爷,萧毓岚不动声色先后看过沈爵和徐应屏的反应,起身走到殿中央,对着四人鞠躬行礼,鲜少诚恳道:“朕替黎民百姓谢过诸位王叔,朕定当不负尔等厚望,为宁朝开辟新辉煌。”
四位王爷连连后退还礼,不敢受萧毓岚这一礼。
襄王低声道:“陛下客气,这是老臣应当做的。”
尽管云王掏东西掏得不情愿,话却要说得漂亮:“陛下心系天下,是社稷之福,能尽绵薄之力,是我等荣幸。”
蜀王对萧毓岚处境可怜不足同情有余:“陛下要注意身体。”
淳王向来和善,看着萧毓岚慈爱道:“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陛下尽管开口,老臣必当万死不辞。”
“王叔们言重了,朕问心有愧。”萧毓岚又行一礼。
四位王爷再次连呼不敢当,才退回到原位上。
这场移交军权又得藩王们支持的戏码结束,宴会又恢复先前的热闹,歌舞不歇,敬酒声不间断。
只是这酒肉穿肠,是甘甜美味还是食难下咽,唯有当事人知晓。
全程看戏的洛闻歌想给萧毓岚发朵小红花,先是借题发挥铲掉沈爵一枚棋子,再借藩王表态一事告诫朝内站队官员,他如今已有法子清理朝纲,及时藏好小尾巴再改邪归正或许能活命,否则就如同那位李大人一般人头落地。
洛闻歌细品今日好酒,入口绵柔到胃火烧,好喝又烈,像萧毓岚这个人。
在他自斟自酌时,洛安自暗处而出,跪在他身侧附耳过来。
洛闻歌凝神看着洛安,辞严义正:“现在?”
洛安点头,极为轻声:“事出紧急。”
洛闻歌皱眉:“我知道了。”
洛安小步退回到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洛闻歌又静坐一会,自认没人注意到他,悄然起身离去,殊不知他和洛安的一举一动皆落入萧毓岚眼中。
萧毓岚见他渐入黑暗的背影,再看身侧早前借口身体不适退走的沈如卿空位,眸光微闪。
“李公公。”萧毓岚抬手。
李公公赶紧伸手扶他:“陛下?”
“朕出去净手。”萧毓岚道,他声音不小,离得近的人都听见,殿内极为短暂安静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常,人有三急,天潢贵胄也在所难免,能理解。
萧毓岚离开养心殿,站在偏殿暗处,冷声问:“他人呢?”
洛闻歌顺着小道疾行到御花园假山群,看着在星空下被雪色映照出微白的嶙峋怪石,洛闻歌觉得自己真昏了头,为博得与云王继续合作,竟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此赴约,他停下脚步,隐觉得不妥。
当日在陈家酒肆云王答应过,在京这段日子会装作与他生疏。
既如此,怎么会挑宴会时约他见面呢?
有人假借云王想见他,而这个人身在后宫,不得轻易见朝臣,答案昭然若揭。
洛闻歌猜出此人是谁,也记得萧毓岚的话,裹紧狐裘转身打算离开,并不想横生枝节。
然而在他抬脚那刻,身后假山洞里传出哀求:“你来都来了,真不肯见我一面吗?洛郎,你当真恨我这么深?”
洛闻歌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有些吃不消,他没回头:“沈贵妃为陛下爱妃,不该私下约见朝臣,若是让陛下知道,罚沈贵妃是小,连累沈阁老是大。”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想见你。”沈如卿声调哀怨,透着些许凄凉,好似真的爱惨了他。
洛闻歌拧眉,口吻越发冷酷:“沈贵妃请自重。”
“我若是能自重,岂会以他人名义约你?”沈如卿的声音忽然近起来,伴随金簪珠玉相撞清脆声,似在身后。
洛闻歌嗅到缕特别的馥雅香味,萦绕周身,像在谁身上闻到过,他刚要想起来,后脖颈迎来阵凉风,让他心神俱为一凛,长腿一跨躲过身后人的拥抱。
“沈贵妃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他半转身行个礼,身形微动就要走。
沈如卿哪能让他轻易脱身,追上前来急声道:“我有助你实现远大抱负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洛闻歌顿住脚步,回身看紧张的沈如卿,无动于衷:“沈贵妃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不用装傻。”沈如卿松口气,以他极为不喜的语气说,“你要真不懂我说什么,这会就已经走了。”
不得不说沈如卿说对了,他冷声:“长话短说。”
直觉再逗留下去会出事。
“洛郎别急,有些事急不得。”沈如卿媚笑,往假山洞里走,回头看他,“进来,站那被看见怎么办?”
洛闻歌犹豫片刻,抬脚跟了进去。
待听不见声响,李公公才敢抬头看萧毓岚。
这一看,李公公腿抖如筛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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