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小说:蔷薇刑 作者:南山鹿
    从回忆中抽离,夏知蔷将手机搁在闲置的蛋糕转台上,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给冯殊指路床单存放的位置。

    工作室里料理机器多,齐齐运转之下,室温升高,又热又干燥。忽觉面颊发痒,她忍不住拿手挠了挠。

    “别挠。”冯殊在那头说。

    夏知蔷茫然地冲着屏幕眨眨眼。她将自己这边的窗口关掉了,对面则是家里主卧的画面,她既看不见自己的脸,也看不见对方的。

    冯殊解释:“面粉弄左边脸上了。

    夏知蔷听话地抬起手背擦了把。

    他又说:“右边也有。啊,下巴上也全是的。”说完还笑了几声,似乎被眼前的画面逗乐了。

    又急又窘之下,夏知蔷胡乱拿手左边蹭蹭右边擦擦,毫无章法,场面逐渐失控。

    她原本只沾了一点面粉的颊侧,直接全糊成白的了。

    等事情弄得一团糟,听着冯殊不再克制的低笑,她反应了过来:“你、你诓我!”

    答案全在冯殊的闷笑声里。

    生怕被秧秧看见自己的傻样,夏知蔷不敢乱动或是跑去洗手间,只得软软地求冯殊:“先别笑了,这几分钟也别看手机,你做点别的去。”

    他说好。

    将右上角自己这边的小画面调出来,放到最大,夏知蔷弯腰探身,凑近些,又凑近了些,把镜头当镜子,艰难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面粉,鼻尖几乎要点到屏幕上。

    冯殊食言了。他依旧盯着手机,也依旧在笑。

    等屏幕中那张娇憨清丽的面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人笑意渐敛,眼底的内容忽然变得不可揣测。

    这种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画面,让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个夏日午后。

    冯殊再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天的自己像是中了邪。不念书本,不看笔记,他抛开希波克拉底和威廉·奥斯勒,只知道肤浅而贪婪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女孩儿当时正专心地试着亮闪闪的唇蜜。每涂上一个颜色,她会用力抿两下嘴唇,又胡乱擦掉,再换上另一个……兴致盎然,不厌其烦,直到唇瓣被反复的擦拭弄得鲜红欲滴,都没停下。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冯殊能看清楚女孩儿颊上细密柔软的绒毛,和瞳仁虹膜上的沟壑起伏。暖黄色的光束倾洒在她身上,绒毛在光下仿若透明,剔透晶莹。

    第二天,冯殊便在偶然间得知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他听见有人喊“薇薇”,他看见她不假思索、自然地应答。

    原来,她叫薇薇。

    夏知蔷终于擦净了脸上的白色粉末。

    她直起腰,继续指路:“被套在衣柜最上面那层,先把镜头移上去?我好指给你看。”

    那头的冯殊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镜头依旧保持在最开始的角度,正对着主卧地板。

    她问:“你还在听吗?”

    无人应答。

    “喂?喂?冯殊?老公?”夏知蔷以为他忙别的去了,挂断之前最后问了一次:“你在……”

    “我在。”

    冯殊只答了这两个字,随后,镜头慢半拍地往上移了些。

    男人的声音像感冒了一样,粗粝低沉,缺乏生气——这是他心情不好时的特征之一。

    夏知蔷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

    “很累吗?还是……”

    “跟你没关系。不用管我,继续吧。”

    “哦。”

    刚才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她逗趣儿的人,转眼就将自己蒙上一层黑色,冷到骨子里。

    夏知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打算问。她从没有妄想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和冯殊走到交心这一步。

    况且她很清楚,冯殊心里藏有一片禁秘的自留地,未得允许,任何人没有权利涉足。

    收住好奇心与一点小小的介怀,夏知蔷简洁明了地继续指路:“这一层,那个灰色盒子里就是了。”想到这人连扫地机器人都不会用,兴许是传说中高智低能的生活白痴,她又多了句嘴:

    “会铺床吗?用不用我教——”

    没等夏知蔷讲完,冯殊直接把视频挂了。

    她好像说错话了,无意间伤到了某学神的自尊心。

    知道这人一向傲气,夏知蔷主动求和服软,给他发了句:【别生气啦,我刚才真没别的意思,真的。】

    十几分钟后,冯殊才回了她两个字:【没有。】是没有生气的没有,也是没有打算深谈的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他兴许是自己想通了,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中,主卧那张大床铺得跟星级酒店一样平整,还附言:

    【我会。】

    夏知蔷心大,情绪从不在肚子里久搁。他这边阴转晴了,她便也抿着嘴笑:【不愧是你.JPG】

    见她不过是通宵加个班,到现在为止已经跟老公连线了两次,秧秧羡慕地说:“你们感情可真好。”

    夏知蔷一怔,笑意转淡:“也没有啦。”

    今年刚满19岁的秧秧,青春活泼、情窦初开,满脑子都是粉红色爱心泡泡。

    上次在Rosa见到季临渊,她惊为天人,以为对方便是孟可柔偶尔会提起的冯医生。等听夏知蔷叫人哥哥,她那点八卦之魂瞬间就荡然无存。

    哥哥都这么帅了,正牌老公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秧秧实在是好奇,便问道:“小夏姐,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能说说吗,我好想听。”

    停下手里的事情,夏知蔷认真想了想,答:“算是……相亲吧。”

    在和冯殊见面之前,她已经跟七八个相亲对象吃过饭了。

    那时,夏知蔷本科毕业才两三年,事业刚起步,年轻得很。只是广云这种小地方,大家结婚都早,加之她又闹出些不太好的事,夏爸爸心里急,托亲戚朋友到处物色对象,想着万一成了,大家都能放心。

    夏知蔷向来听话,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从命。

    她表面乖巧着,百分百配合夏胜利的安排,让跟谁吃饭就去跟谁吃饭。只是,每次都会带上孟可柔。

    柔姐一出马,哪个男人眼里还能容得下别人?

    都不需要扯理由跟牵线的人交待,夏知蔷回回都被男方以“你很好是我配不上”“算命的说我得找个属猴的”“咱们星座不合”等借口婉拒。

    只有一个律师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好意思,夏小姐,我似乎对你的闺蜜更感兴趣。”

    这人没多久便成为了孟可柔的男友,后来则是前男友,然后是记不起名字的前前前前男友,在大美女精彩纷呈的感情经历中留下了微不足道的一笔。

    对于这些,甘当透明人的夏知蔷十分乐见其成,孟可柔则趁火打劫地讨了不少拆台好处费。

    某天,夏胜利又给夏知蔷派了新任务。

    “这回的绝对靠谱,”在爱女相亲之路上屡战屡败的夏胜利,居然还没放弃,“小伙子是个外科医生,家里条件……实话实说,是咱们家高攀了。要不是你叶青阿姨跟他姑姑关系好,难得牵上线。我打听了下,这孩子读书厉害,头脑也灵光,正好和你互补。”

    “……”

    夏胜利本打算发几张对方的照片给女儿看看,夏知蔷说不用了——哪怕对方是个倭瓜,她爸也会逼着她去见见的,意义不大。

    可等微信加到了,夏知蔷还是经不住好奇点进了这人的朋友圈,结果,里面全是血呼哧啦断胳膊断腿的病例图片,以及配了沙雕表情包的无聊段子。

    她将心里的期待值调低到极限。

    不咸不淡按固有程序聊了几句,夏知蔷跟人定下了见面时间。

    正碰上十月婚礼季,孟可柔忙得飞起,一天要赶两三场婚礼,巴不得从早饭开始见缝插针办酒席,根本抽不出空帮闺蜜拆台。

    不得已之下,夏知蔷第一次单枪匹马去相亲。

    吃饭的地点她选的,是一家叫玉楼春的淮扬菜馆。

    玉楼春在本市有些名气,菜品精致,消费不高不低,装修有点档次。最关键的是,孟可柔中午要跑的婚宴酒店就在街对面,离得近,方便她赶过来救场。

    夏知蔷不喜被人等,提前十几分钟就到了。要了杯柠檬水,她低着头在微信上跟准备下单的客户沟通。

    这位顾客上来就把蛋糕价格砍得只剩零头,恨不得让人倒贴运费白送给她。夏知蔷气得七窍生烟,加之秋日阳光太盛,她又坐在靠落地窗的卡座上,眼睛几乎要被手机屏幕的反射的阳光闪瞎了。

    承受着心理生理上的双重痛苦,她埋头在手机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猛敲,十分投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道阴影撒在了夏知蔷身上,刚好挡住刺目的阳光。她觉得眼睛舒服了些,继续沉浸于砍价拉锯战。

    等搞定这一单,十几分钟已经过去,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恍惚间抬起头,夏知蔷发现一个年轻男人正背对阳光立在落地窗外,隔着玻璃,他的目光直直地指向自己所在的方位。

    就是他,将影子投在了她身上。

    夏知蔷困惑地仰起脸,与人对视。餐厅玻璃窗擦得倒是光洁透亮,可逆着光的情况下,她只能看清对方的大致轮廓。

    颀长高瘦,如松如竹,目测长得不赖。

    但绝对不是夏知蔷认识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她又转头环视自己周围——也没坐别的人啊……难道是,相亲对象?

    等懵懵然的夏知蔷再次将脸转回来,落地窗外那个神神秘秘的男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无事发生过,她低头继续摆弄手机,没一会儿,有人走了过来,还拿指节轻扣几下桌面,节奏均衡,不疾不徐:

    “请问,是夏知蔷、夏小姐吗?”

    他在念她的名字时,语气犹疑,似乎无法将“夏知蔷”三个字与眼前人对上号。

    夏知蔷立即应答:“你、你好,我是夏小姐,啊不,夏知蔷。”

    她本就不太懂怎么与异性独处,加之对方长得实在太好,好到她帅哥恐惧症都犯了,莫名就紧张起来。

    “对不起,久等了。”

    夏知蔷笑着说没事,等彻底看清楚对方的打扮,她恍然:他不就是刚才站在外面的那个人吗?

    男人一身黑衣黑裤,款式随意,面料优良。他头发偏长,刘海堪堪遮住半垂的眼皮,气质不像医生,反而像一位散漫不羁,且没睡好觉的艺术家。

    以夏知蔷仰视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得见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和红润异常的唇。

    他坐在了夏知蔷对面。

    对方没主动说话,而是将眼神一丝不落地全投在她脸上,不知在端详什么,目光执着到了不合时宜的程度。

    场面开始变得有些尴尬。

    夏知蔷不自在地开口:“你——”

    不慌不忙收回脱了缰的眼神,男人把菜单递给她,神态自然:“先点菜吧。”

    点好菜,等服务生一走,他们之间便陷入了新一轮沉默。

    “你是广云人吧。”男人突然问道。他手指慢慢转动着装了柠檬水的杯子,下巴略收,仍在看她。

    夏知蔷点头:“你也是?”

    不然,怎么能听得出她那点细微的口音差异。

    “不是,”他说,“但爷爷外公辈都是。读书的时候,碰到放假我就会去那边住一阵子,算半个广云人。”

    两人便顺着话题聊了聊广云市的传统小吃和风土人情。

    这人不属于特别能聊会侃的那种类型,不爱显摆自己的见识,也不抢白。每说完一句,他会稍作停顿,等夏知蔷接话,语速均衡。

    就这样,他将闲谈的节奏控制得极妥帖,且不易察觉,以至于,夏知蔷压根没发现对方是在刻意配合自己的慢半拍。

    她只是觉得舒服,第一次单独相亲的紧张感也跟着消失了大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途中,对方问了点夏知蔷的基本情况,比如有没有姐妹兄弟,以及在哪里读的大学等,夏知蔷如实地一一作答。

    他还问她:“你名字挺特别的。家里人习惯怎么叫你?蔷蔷吗?”

    夏知蔷摇头:“他们都叫我知知。”

    他点点头,说挺好的,表情却南辕北辙,看起来反而像失望与不满。男人没再像刚才那样自然地找话题,只是沉默,沉默,无止无尽地沉默。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寂,夏知蔷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在她绞着手指期盼服务员快点上菜、好打破相对无言时,不在预料之中的第三个人来了。

    风风火火赶到餐厅,陈渤让服务生领自己到约定好的桌台。等看见夏知蔷对面坐着的某人,他愕然:

    “操,你他妈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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