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人的夜里,百花艳丽又缄默,少女情丝缠缠绕绕,热烈又腼腆。
在一旁看好戏的赵敛没有料到,鲜活明丽的少女就这样投进了冰冷的湖中。他一怔,没有犹豫跳进湖中,将安栖云捞了起来。
他的未婚妻,一刻钟之前在和一个别的男人表白心迹,然后刚烈地跳进了水中。
赵敛感到有些好笑,心里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波动。
将安栖云捞了出来,放在百花丛中的青石板之上,他粗略地扫了一下,才发现,他这未婚妻颜色实在惊人。
肌肤白嫩得如同白雪落红梅,微微蹙着眉心,眉心一点花钿,两弯远山眉,檀口盈润香泽。这样的美人,实在令百花也应羞。
安栖云身上的披帛逶迤了一地,身上轻纱层层叠叠,但是经过湖水的浸染,已经不能掩住主人的娇|躯,反而给娇主带了一分欲说还休的朦胧诱|惑。
一缕乌发带着水珠蜿蜒从脖子滑下,衣襟微松,那乌发就顺着衣襟滑了进去……
极黑的发和极白的肌肤,赵敛匆匆扫了一眼,似乎很是克制着,没有一探究竟。
赵敛拍了拍她的脸,安栖云眉间皱得愈深,像是在经历一个悠长的梦。
黑暗中,安栖云似乎听见了仙乐,她的意识模糊不清,有声音很远,又很近。她想要思考,尽力将意识收拢。
她感到很冷,像是一株无根的水草一般,她缠绕在某个人的身上,湿漉雪白的手臂,漆黑卷曲的长发,她柔弱无骨,瑟缩在这个人的怀里。
赵敛一僵,安栖云柔软的身|躯贴着他,娇软滑|嫩令人难以自持,赵敛推开了她。
安栖云感到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种的声音轰鸣而来,她努力睁开了眼。然后意识归位,她听见了别的声音,看见了别的东西。
月明云淡,蛩鸣阵阵。她睁眼,看见一个带着暗金铜面具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刚想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
赵敛只是看着她,没有问她,没有帮忙。
安栖云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恐惧。她看见这人脸上的暗金面具花纹繁复,在她眼中又增添了一股莫名的不详。
她颤抖着问:“阎罗王?”
赵敛嗤笑了一声:“也有人这样叫我。”
安栖云脸色惨白,她自觉没有做过什么残暴之事,为什么得到了阎罗的特别关照?难道那些写史的糟老头子将她和傅祁一起治罪?
她恐惧地移开了眼,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方青石板上,苔痕青青,周围百花开得灼灼,一股幽香随着风吹来。
她的衣服都是湿的,现在她的感觉回来了,感到凉飕飕的,背后的石板更加冰凉坚硬得难以忍受。
但是阎罗王看着她,她不敢动。
月光洒在赵敛的脸上,隔着面具,安栖云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看见他露出来的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喉结都能让人多看两眼。
安栖云暗喊罪过,这是亵渎神灵。
赵敛幽幽说道:“你想退婚?。”
安栖云一头雾水。
赵敛握住安栖云的手臂,迫使她坐起身来,安栖云心中尖叫不止,面上自然地露出假笑。
“饶了我吧。”
安栖云一边说话,一边细心查看,她发现,握着她手臂的这只手,有温度!
这是个人!奇怪的陌生人。
安栖云谨慎地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她小心地往后让了一拳的距离,对面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安栖云浑身湿透了,像她这样的豆蔻少女,很多都干干瘪瘪的,安栖云却不同。丰盈和纤细恰到好处,山峦般起伏多娇。
她冷得不行,颤抖起来。
对面的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
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女孩子的呼喊变大了:“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安栖云往声音传出处看去,又马上回头,这时已经看不见带面具人的身影了,她只觉得树上的树叶颤动得有些奇怪。
赵敛倚在树上,刚才安栖云肌肤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手上,他的身体似乎回味着那个少女柔软触碰的残留,他感到有些烦躁,一回头,看见墙头上坐着他的小厮赵七。
“看够了吗?”赵敛的声音如同九幽地底里传来的。
赵七一哆嗦。
赵七是为自家世子送面具过来的,他听说赵敛夜探安府,害怕赵敛搞出什么事来,燕王责罚,于是费力翻上了墙,将面具扔给了赵敛。
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一副艳景。
一向冷酷无常的世子,看见出格的未婚妻投湖,竟然一言不发就去救人。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任由那个女人搂搂抱抱,还没有动怒。
要知道,世子可是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对贴上来的女人格外残酷的无情之人啊。
赵七忽然发现世子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仿佛感到自己被一条毒蛇缠上了,他汗津津地说:“小人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敢说。”
那令人窒息的凝视终于移开。赵敛一飞身,跳出了墙外,赵七哼哧哼出地爬下了墙,冲着赵敛喊着:“世子,等等我。”
安栖云还在懵懂之中,她静静坐着,直到她的侍女长清和渌水找了过来。
长清摸了摸她的脸,试了温度,忙将衣服搭在安栖云身上,渌水开始问东问西:“姑娘,你怎么了,为什么落水了?不是和傅公子讲话吗?傅公子人呢?”
安栖云没有回答,她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长清和渌水,陪伴在她身边的两个丫环,俏生生地站在这里,两人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正是她们从前的样子,可是长清和渌水老早就在上京□□中死去了。
怎么会?她到底在哪里?
安栖云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闺房,被服侍着暖暖地洗了澡,愣愣地被穿上了衣服,然后靠在床上,看着长清和渌水忙忙碌碌,一路上,她只听着长清和渌水自责没有早点来,害得她落了水。
她看着渌水,忽然问:“你看见他了吗?”
渌水一说就来气:“姑娘,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他。傅公子没事人一般,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走了,你还……”
傅公子?傅祁?
她问的并不是什么傅公子,不过安栖云没有打断,烛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微光,仿佛古画中的美人活过来了。
渌水带着哭音说:“姑娘说要表白心迹,把我们支开。我们看见傅公子走后就赶过来了,您却不等我们,直往水里跳。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活啊。”
长清拉了拉渌水的袖子。
渌水不情愿地住了嘴。
表白心迹?
安栖云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一点猜测。她对渌水的旁敲侧击了很久。终于确认,现在的自己还未出阁。还是江陵安家的娇贵千金,还有着和燕王世子赵敛的婚约。
安栖云开始笑了起来,一开始是微笑,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最后是放声大笑,声音有些渗人。
渌水抖了抖,扯着长清问:“长清,姑娘她是不是得了癔症?”
长清小心地问:“姑娘,怎么了?”
安栖云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收敛住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高兴的事。”
她是一个带点疯劲的人,前世种种加诸于她身上的磨难,在她看来,不过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体验。
而对她亲人出手的人,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安栖云稍微动了动脑子,觉得头疼得厉害,她依旧撑了一会儿,她吩咐长清和渌水去请府中的侍卫,询问他们府中是否有可疑的陌生人。
侍卫大惊,立刻派人去查了个彻底,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安栖云没有法子,打发侍卫出去,就沉沉地睡了。她睡得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她就醒了,醒来后,她做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安栖云起了一个大早,天还没亮,屋子里早就挑了灯,十个婢女各自展开华服供她挑选,房里一片霞光璀璨。
珍珠玉石,金银首饰分盘摆开,明晃晃灼了人眼。
安栖云却还没有出来,她只穿一件里衣,长清和渌水伴着她,一人挽着长绸,一人拿着尺子。
楚腰袅袅,玉兔丰盈,她每日都需要刻意留心自己的身材。
渌水满含艳羡地说:“姑娘长得真好。”
安栖云侧对着镜子瞧了瞧,依旧不太满意地“嗯”了一声。
妆罢,她穿过长长的回廊,去往父母的主屋,安栖云走到里屋,向母亲问了安。安栖云将昨晚落水之事瞒了下来,安夫人并不知晓。
安夫人拉着安栖云的手,安栖云一下子就扎进安夫人的怀里。
“娘。”
安夫人笑道:“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往后嫁到燕王府去,可怎么办?”
安栖云坐了起来,安夫人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
安夫人大概知道安栖云对傅祁的一点小心思,她娇宠女儿,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又听说了燕王世子赵敛的一些传言,心里的惆怅和打算只怕比安栖云还多。
现在说到了燕王府,安夫人只以为让女儿不快了。
安栖云却说:“女儿去了燕王府后,会好好筹划的。”
安栖云坠楼之后,亲历之事太过奇异,但是她却不能当做没有。
她记得,自己仿若幽魂一般,飘荡了许多岁月,看着赵敛登基做了皇帝,看见天下清平。
安夫人一惊,看女儿没有太多委屈的神色,反而跃跃欲试,有些放下了心。说道:“你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嫁给燕王世子,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家世又高,去了上京,你就是第一等的体面人。想想你姑母,也是当初的江陵闻名的美人,给燕王当续弦,是高嫁了。她做个燕王妃,是一生尊荣。你呀,命好,没有先头的原配,比你姑母还好。”
安栖云默默想着,赵敛还不止如此。
那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是她的未婚夫,是拒绝她的男人。
位极至尊的人!拒绝她!
一些隐蔽的,难言的激动从身体深处慢慢升腾而起。
她野心勃勃。
母女两人说了一些话,忽然安夫人身边最稳重的大婢女慌慌张张地打着帘子进来了,安栖云疑惑地看她一眼。
婢女眼中带着喜气向安夫人说:“夫人,世子来了。”
安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哪个世子?”
婢女回道:“燕王世子赵敛。”
安夫人愣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大惊小怪,燕王世子本该在上京,距离这江陵一南一北,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如今大户人家走动拜访,哪个不是老早打好招呼,这样不请自来,委实有些不合礼数。
但是赵敛毕竟是个便常规出牌的人,安夫人怔了一下,就恢复镇定,打发着嬷嬷丫头准备设筵,洗远道之尘。
安栖云听了这话,顿时傻在了原地。安夫人安排完筵席之后,看见安栖云呆呆愣愣的样子,笑道:“世子上门,把你惊着了。”
安栖云欲哭无泪,她还没来得及筹划好,赵敛就杀上门来了。
他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他是来退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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