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的不请自来,打得安栖云措手不及。
她爹安太守特意喊来了属官,门客相陪,整个安府喜气洋洋,唯有安栖云急得像热锅上的一只蚂蚁。
她在父亲的院子里寻不到人,没头苍蝇一般地在府里走动,还惹得别人打趣地笑:“姑爷来了,姑娘都坐不住了。”
安栖云在安府找人找了半天,终于让她抓住了弟弟安栖洲。小小少年戴着金冠,穿着白袍,神采奕奕。
安栖云来不及感怀前世,一把拉过他,说道:“你等着,我扮作丫鬟,同你一起进去。”
安栖洲目瞪口呆:“倒也不必这样急切。”
他话音刚落,就收获了脑袋上的一记重敲。
安栖洲眼泪汪汪,不情不愿地带着姐姐进了花厅。安栖云梳着双环髻,水红色上襦,浅紫色长裙,头上只带着银珠钗,是一个小丫鬟的打扮。
即便这样也难掩国色天香,极为简单的妆饰,更显得她五官极艳丽,真牡丹哪里需要俗物累赘?
安栖洲早就告诉她,这样打扮,她依旧很显眼,可是安栖云没有办法,她只能低着头,紧紧跟在安栖洲后头。
安太守一看安栖洲后头的安栖云,眼皮跳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向别处。安栖洲感到,自己的一顿打是少不了了。
其余宾客见了小公子进来,都免不了站起来相见一番,眼睛就这样无可避免地溜到了后面,憨实的只道安太守府中婢女都美艳至此,机灵的一眼看了就不敢再瞧。除了传闻中安太守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儿,整个江陵,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这样的人物?
安栖云偷偷看了一看东向座,燕王世子不像别人躲躲闪闪,他就那样大大方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安栖云。
他拿着酒盏起身而笑:“安公子。”
他虽然是对着安栖洲讲话,可是灼灼的目光直看向了安栖云,安栖云偷眼看他。
赵敛方及弱冠,面如冠玉,凤眸狭长,整个人俊美非凡,举手投足之间一股世家子弟的贵气。
他身穿深红捻金锦袍,大袖宽衫,腰间紫云缕金带,丰神俊秀,宛然一副王孙贵公子的风流样子。
但是赵敛何曾是个简简单单的风流贵公子?
尽管赵敛露出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可是在场诸人没有人敢轻看他,他的寒意和杀气是隐藏在锦衣之中的。
听说赵敛的生母是一个胡人女子,他自出生起就备受冷落。燕王别的儿子都好好地待在上京,唯独他,待在老家范阳,直到十六岁,燕王才想起有这么个儿子,召他到都城。
没想到,他刚出了老家,就搞了个大的。
当时容城郡守秘密屯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想要造反,一听说燕王的儿子过地界,立马着人逮捕。
不知道是容城郡守太过无能,还是赵敛太过逆天,总之,结果是容城郡守被屠了满门。
赵敛一夜成名。
当然,成的是凶名。
因为赵敛的年纪那样轻,手段却狠辣,消息一传开,吓破了上京公子小姐的胆。顺便,燕王府的几个哥哥弟弟从此见了赵敛也大气不敢出。
十六岁之前,说到赵敛,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只知道在老家读书的书呆子。
十六岁之后,赵敛就是众人口中的凶神,杀神,阎罗王。
安栖云触到赵敛的目光,没敢多看,低下了头。她小声对着安栖洲说:“去,坐在赵敛下首处。”
安栖洲在姐姐的淫威之下,只能顶着赵敛的压力,坐在了他的边上,安栖洲没心没肺地对着赵敛敬了一杯酒:“姐夫。”
安栖云牙疼似地小声抽了一口气,要不是赵敛在这里,她想把弟弟揍一顿。赵敛看了一眼安栖洲,嘴角依旧是没有什么意思的笑,然后他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安栖云。
安栖云感到失策了,她应该打扮一下自己,打扮得更丑一些。
她在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多做准备,也没有费心隐瞒,她知道如果现身在这宴席,一定会被大多数人认出来。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事。
在赵敛开口说退婚的时候,让他合情合理地闭嘴。
但是眼下她有点后悔了,她在赵敛的眼神之下,觉得很不自在。赵敛的目光像是最为锋利的利刃一般,一寸一寸地划过安栖云的身体,
安栖云没有从赵敛冷冰冰的眼神中看出丝毫感情波动,他像是在看一尊泥偶。
安栖云的好胜心出来了。
应付男人,每一次见面必须要完美无瑕,衣裙要用沉香熏过,乌发前一天要细细滋养,肌肤用牛乳浸润,用蔷薇水喷洒,发髻,妆面也要悉心设计。
可现在她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傻里傻气地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朴素得令人难以容忍的衣裙。
她应该把自己的脸打扮丑一点的,丑一点,就没人能认出她了,下一次才是最完美的初见面。
人人都爱安栖云,安栖云也只爱自己。而能够得到她青眼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对她视而不见的人。
前世是最开始的傅祁。
现在,在赵敛冷冰冰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新欢。
觥筹交错之间,夜已经渐渐深了。安栖云在弟弟后头站了老半天,没有等到赵敛说出惊人之语,她一边发呆一边想,或许,自己记错了场合?
她一愣神之际,赵敛推开杯子,对安太守说道:“太守,其实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前头定下的婚约之事。”
安栖云一个激灵,将安栖洲一撞,安栖洲手上的酒悉数倒到了赵敛的袍子上。赵敛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酒渍。
安栖云掏出手帕,给赵敛擦身,一边说着:“世子衣裳污了,请去厢房换一身罢。”
她靠得这样近,身上的少女气息粉香清婉,细细密密地如同蛛丝一般包裹着赵敛,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沾着湿气的夜里。
纤纤玉手在他的衣袍处揩着污渍,触碰着,又远离,他心头有一股极小的火簇,烧得他有些无措。
安栖云自己毫无知觉,赵敛袍子上的污渍之处很是有些微妙,眼看着安栖云的手越来越不安分,赵敛身子一僵,一手握住了安栖云纤细的手腕,将她半强迫地提了起来。
安栖云感到手腕处,赵敛的手散发着火气,灼|热得能烧痛她。
安栖洲蹙了眉头,迈了一步,将姐姐的手夺回来。
安栖云对着安栖洲使眼色,安栖洲只能照着姐姐的暗示,半推着赵敛,说道:“世子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被这样一抢白,赵敛没有继续方才的话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姐弟两人,潇洒自若地走了出去。
安栖云也打算跟出去,安栖洲无奈地拦住她:“姐姐,你还没嫁过去呢。”
安栖云悄悄横他一眼,小声训他:“你个小孩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安栖云就没有出去,等宴席散了,赵敛还没有回来。今日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安栖云放下了心。
赵敛回到客房,吩咐赵七收拾行李,赵七不太认同地说:“世子在安府只住一天,安太守怕是要担心自己招待不周。”
赵敛从笔架山上抽出一根毛笔,吹了吹上面的狼毫,笑道:“正好相反,如果现在不走,晚些时候,安太守就要赶我们走。”
赵七不明所以,等看到赵敛写完了信,大惊失色:“退婚?”
赵七回想起来,前天夜里,安大小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如果我退婚,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
虽然这想法太过不羁,可是赵七竟然觉得,世子是在成人之美。
他摇了摇头,自己一定是疯了。
世子只是要羞辱安家。
这样才合情合理,赵七点了点头。
赵七的脑袋被笔杆敲了一下,小小笔杆没有什么威力,可是世子的腕力足,赵七摸着头,看见赵敛不悦地说:“你一会儿点头,一会摇头,想做什么?”
赵七慌忙摇头:“小人什么都不敢想!”
再也不敢了,世子的性子变化莫测,哪里是常人能揣测的?
宴会结束之时,安栖云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留下安太守吹胡子瞪眼。她拉着家中小厮问:“世子在哪里?”
小厮回答:“世子吃完酒,就回了客房,给老爷写了一封信,带着仆从去驿店了,世子下人说,世子急着往东去办差,不好久留。”
安栖云问:“信呢?”
小厮回答:“赶着送过去了,小子们说,趁着人多高兴,女婿这样孝顺,老爷一喜之下,赏钱也会多。”
安栖云问完了话,来不及考虑父亲会怎么责罚她,又匆忙地赶了回去。她进了门,一看父亲正从小厮那里接过一封信。
安太守捋了捋胡子,哈哈直笑。安栖云急忙出声:“老爷!等酒席散了再看吧。”
众人收回了八卦的目光,安太守看见女儿又在他眼前乱晃,脸色一黑。但是他猜想女儿一定因为这信十分羞赧,不好在众人之前让女儿不自在,就作了罢。
安栖云提着裙子走上去,打算从父亲那里接过这信,哪知安太守将信塞进了袖子里。
筵席散了,安夫人过来将安栖云提溜了回去,对着安栖云好一顿数落。安栖云心不在焉,只是关心着赵敛的那封信。
金兽嘴中吐出袅袅的轻烟,隔着金镂空香炉,炭火偎着香饼,现出暗淡的红光,安栖云感到外间侍女们走动的步伐都更小心了。
安夫人似乎察觉到这气氛,问侍女:“怎么了?”
侍女小心回答:“老爷过来了,有些不悦。”
安栖云看见安太守背着手,脸色漆黑地走了进来。她垂下眼睛一看,看见安太守手中拿着一封信。
安父将手一甩,一封拆开的信被甩在了案几上。
只见上面的落款是,赵慎行。
慎行是赵敛的字,据说他的老师深感此子若不能谨言慎行,就会惹出滔天之祸,于是给他赐字慎行。
这两个字当然不能收拾住这个凶神。
这是赵敛的信。
难道是那封退婚信?
果然,安父气急败坏地说:“赵敛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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