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第二日,薛瑚呆在府里,写写字喂喂鱼来消磨时间,对她这样的闲散县主,又不爱社交,除此外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她看着池塘边上的锦鲤发起了呆,突然觉得挺能体会到淑贵妃的感受的。后宫的妃子比起她这种未出嫁的小女儿家限制更多,如果不能找到些许爱好,日子过得就好像在沼泽里挣扎,一天天被那种让人窒息的昏暗吞噬掉。
正想着,薛瑚把手里的饲料全都丢进水里。不远处的贴身侍女香椿步履匆匆地绕过弯弯曲曲的亭台,掀开周侧挡风的幔帐,低着头走进来。
薛瑚:“怎么如此惊慌?慢点说,不打紧。”
香椿应了声是,语调平静道:“刚才街上忽然起了些乱子,奴婢已经派人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刚才鉴查院一处的朱格大人率人路过县主府,奴婢便跟他打听了一下,只是朱大人什么也没说,再就是让县主今日尽量不要出门,免得被余乱波及,冲撞了不好。”
薛瑚侧了侧头:“什么样的乱子才能惊动鉴查院?如果只是普通的街头闹事,京都守备已然足够了。看来真的不是一般事,我知道了。”
香椿低了下身,便退到一旁站着。
薛瑚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来问:“那你可探到出事的地方在哪里?”
香椿:“牛栏街,正因为此地离县主府不过隔了三条主道,府里才能听到街上的动乱声。朱格大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提醒您今日不要出门。”
“牛栏街?”薛瑚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皱起眉,越想越觉得不对,“此时已近正午,牛栏街多为早市,鱼货蔬果都要新鲜的,因此辰时商贩大多就已退市。现在是巳时,大多数人已经回家午休用膳,按理说牛栏街那边应该没什么人才对。这个时候要路过牛栏街,还能出动鉴查院的人……香椿,让小六去看看到底是谁?打听一下出事的人是不是范闲?”
话音刚落,幔帐便掀起一阵风,一道蓝影点着水面往外飞去。
薛瑚看着她的背影,面色平静。
香椿:“县主?范闲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薛瑚站起来,担忧地叹了口气:“二殿下今日午时请范闲在醉仙居见面。我庆国国都分为东西两城区,牛栏街是东城区内驾驶马车前往醉仙居最适宜的路,又是这个点,偏生那个范闲进京以来就好似一个麻烦的中心,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又叫人怎么放得下心。”
不多时薛六回来,薛瑚向她看过去,薛六点了点头。
“牛栏街惊现程巨树,范闲受了重伤,听说还死了个护卫,这才惊动了鉴查院。”
薛瑚:“北齐的程巨树?北齐人?”
香椿和薛六都低下了头。
薛家世居北方,代代抵御北齐,提及北齐人,无不恨到极致。北方老家里的129座灵牌,祭的都是死在北齐士兵手上的薛家先烈。
薛瑚平复了下心情。
她想着昨日李承泽的话,既然现在鉴查院已经插手,宫里想必很快也会有消息。这邀约从二皇子起,有心人,如太子及其门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但薛瑚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二皇子做的,她一向就不怎么能看透他。
她派人去宫里打探消息,此事果然闹得大,直到宫门下锁的时辰,她派去的人才回了府里,说陛下不让宫人多谈此事,各府进宫打探消息的下人都被扣住,直到晚上才放出来,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扩散开,引起非议。
薛瑚得知庆帝暂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才放下了心。
自那之后她就没怎么见过李承泽,想来这件事他身上有最大的嫌疑,事情调查清楚前,大概就要这么低调一段时间了。
薛瑚每天都派人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终于又过了十几日,范闲当街诛杀了程巨树,她想着既然范闲已经报了仇,这件事大概就此翻篇了,才终于松了这口气。
又过了几日,太后派人来说想她了。薛瑚一想,自牛栏街后,大概有二十来日她没有进过宫。太后一个老人家,在宫里也没什么消遣,宫中连个公主都没有,几个皇子又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老人家找不到亲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便只能抓几个从小养在宫里的姑娘说说话,比如她和郡主林婉儿。
太后宫里就是那样,昏暗,带着一种日渐腐朽的味道。这宫里的人也都是这样,眉宇间沾着死气沉沉的气息,一举一动的礼数标准到了呆板的地步。薛瑚每次走进殿内,随着身后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前方丹陛的两个年老之人的面容就掩在昏黄的光线后,让她心里感到些许着慌,还有被毒蛇盯上的不安。
“令阳给太后请安。”她跪下,水红绣着金线的广袖铺开在黑曜石铺成的地板上,就像是血一样流开。薛瑚眼角一颤,为自己无端的想法感到惊惧。
“快起来,不必这般多礼。”太后露出一个慈祥的笑,脸上的纹路褶皱起来,那张白脸背着光,被凤座金色的流光映得高贵。
站在太后身边的人身形一晃,一眨眼就出现在薛瑚旁边,就好像之前见到的只是个幻影一般。洪四库弯腰恭谨扶起她来,阴柔老迈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吐息冰凉而缠腻。
“县主请起。”
薛瑚有些怕他,那双鬼爪一样枯槁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衣碰触她的肌肤,就好像一条蛇划过一般,让她一瞬间汗毛倒竖,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
“多谢洪公公。”她微微低下头道谢。洪四库武功高深,一向被认为是天下第四位宗师人物,别说是她,就是太子和二皇子见了这个老太监,也得低头说声公公好。
洪四库笑眯眯地,一声“县主客气了”还落在空气里,人已经鬼神一样重新在太后身侧站定。
太后和她身边的大公公危险难测,但讨她欢心却不算难。老太太慈眉善目,对小辈算是爱护。虽然她对几个孙子都一般,但对不姓李的几个郡主县主倒是真的亲,好似亲生孙女一般对待。薛瑚从小养在宫里,太后对她照拂很多,她出宫建县主府的时候老太太也总是对礼部耳提面命让他们重视着,因此虽然每次来太后宫里感觉都不是很好,薛瑚却也尽心讨她开心。
太后是老人家,午膳后就得休息,薛瑚告退出来,又呼吸到殿外的新鲜空气,才发现自己在太后宫里连呼吸都是下意识屏着的。她向外走,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太后赏赐的宫女,出来不久后便遇到了午饭后消食散步的宁才人。
宁才人胃口大,吃得多,人也坐不下来,饭后常常在宫里溜达。见到薛瑚,她颇为惊喜,站着说了几句话,便邀请她去宫中坐坐。
她让宫人把庆帝过年时候赏下来的好茶泡一壶过来,才牵着薛瑚的手坐下,问了问她的身体和最近在做些什么,见茶已经送上来,便连忙亲手给她倒了一杯,嘴上说让她喝喝这茶味道如何。
“我也不是什么文雅的人,素日不怎么喝茶,倒是陛下说这茶金贵,今儿你走的时候便带一些走。”
“才人……”
“不,你别拒绝。”宁才人拍了下薛瑚的手,“我今日叫你来,也是有事想让你帮忙。”
她收回手:“你也知道,老大一直都在边境打仗,陛下不许他回京,我也不怨,终归这京里才可怕。只是最近朝廷兵力调动,老大原本在东边儿呆着,前几日也受命往北去了。我寻思这东边儿是东夷,北边儿是北齐。大将军王都拔军向北,这北面边境,到底是不是要开战了?”
宁才人忧心大皇子,心神不属口不择言也罢了,薛瑚却不能顺着她说下去。她立刻伸手按住了宁才人,用了些力气,才让宁才人茫然地看过来。
“才人慎言!不过是正常的调兵遣将,才人不必要太过担心。我庆国与北齐休战数年,两国间正缔结友好关系,又怎会轻易开战?”薛瑚厉声道。
宁才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神色一下子苍白起来。她左右看看,仿佛这殿内有着眼睛一样,好半天才惊惶地转回头来:“是,令阳说得对。”
薛瑚勾了下嘴角,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细看还含着些惊慌未定,嘴里却淡淡道:“大殿下守卫国土,于国有功,从不因皇子身份在军中特殊行事,父亲也对他十分赏识。这次大殿下被派往北边,才人担心殿下适应不了北边气候,令阳理解。不过既然父亲也在,也一定会看顾大殿下,何况殿下多年军旅,打仗也厉害,娘娘这是关心则乱了。”
“是!”宁才人忙点头,“看我,这么大年纪也还是不稳重。老大也不小了,用不着我担心,更何况有大将军王在,收拾他这毛头小子还不容易。多亏你点醒我,不然我还不知要庸人自扰到何时。”
从宁才人宫里出来,薛瑚看了眼眼前的长廊,没有宫人,显得十分幽静。
“县主,你说才人的话,别人会听到吗?”香椿凑近一步,眉毛皱得死紧。
薛瑚脸色苍白地摇摇头:“瞒不住的。”
据说九品以上高手,隔十米外仍能将室内所有呼吸声听入耳中,更何况在宫中的谈话。庆帝心思高深,心智手段之高前所未见,这样的帝王,若说在宫里没有布下耳目监听监看,她是不信的。
现在便只能期盼他看在宁才人和她身为后宫女眷无关轻重的份上,看在她的补救上,把这桩谈话当作笑话听听就算了。
南庆若想占理开战,便不能先落下一点口舌。多余人嚼这样的舌根,如若庆帝下定心要封口以求万全,她应当不会有事,只是祸从口出的宁才人,怕是保不住这条命。
“我们出宫先不回去,去二皇子府。”
定了定心神,她侧头对香椿吩咐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多想也只是平添恐惧,再者现下既然二皇子嫌疑已经洗清大半,她便也想去看看他。李承泽那人一向不拘礼数,花样繁多,但令阳承认,每次跟他相处,心中的烦扰忧惧便平息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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