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二皇子府的时候,进去一看,正看到李承泽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穿成串的肉块,放到面前燃着烟的炉子上。
他抬眼看她走进来,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随即伸手对她招了招:
“令阳来了?来得正好,今日府中在烧烤。”
薛瑚走过去,面上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笑容:“殿下真是好兴致。只是京都有规定,不许户外生明火。殿下身为皇子,不做表率便罢,怎么还带头违反规定呢?”
“你不说,我不说,谢必安更不会说。没人知道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薛瑚指了下冲天的烟雾:“那这怎么办呢?任谁路过二皇子府,都能看到升起的烟、闻到烤肉的香气吧。”
李承泽好整以暇地挑了下眉,漫不经心道:“那他们敢说吗?”
薛瑚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刚从宫里出来啊?”李承泽低头翻着他的串,头也不抬问了句。
薛瑚:“是啊,看了看太后,又与宁才人说了几句话。”她在一旁看着李承泽烧烤,便也卷了卷袖子想要帮忙,“给我吧,这面都焦了。”
“焦了扔了便是。”李承泽避开她的手,把手里焦了的蔬菜递给下人,不让她插手,“我怎能让你动手做这种事?乖乖等着吃。”
薛瑚笑了下,收回手去,感受到脸上已经有些升温,怕被人发现,便不再坚持。
等第一批肉串烤好,李承泽递了一把过来,然后自己拿了串羊肉,招手让谢必安过来继续烤着,转过脸看她。
“怎么了?来的时候就心神不定的。”
“没什么,”薛瑚飞快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前些日子陛下召你和太子进宫,有没有问责你?”
“骂是肯定骂了几句,”李承泽咬下几块肉来,“不过每次见陛下都得被骂骂,我也习惯了。倒是太子,大概第一次被当着我面骂,好家伙,脸色吓人得很。”
薛瑚:“牛栏街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李承泽侧头看过来,薛瑚静静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下:“你不信我啊?真不是我。我至于吗,人家范闲又没招我,我好好儿地杀人干嘛。”
薛瑚平静地点头:“那我信你。”
李承泽耸了下肩,又觉得她信得太快,反而遗憾:“从小就是这样,我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这样不成,令阳,你怎么这么快就能相信别人的话。”
薛瑚摇摇头,没有回话,只是回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
李承泽便也不再说话,低头重新摆弄起他的烧烤炉来,背向她的面容爬上一些阴郁来。
薛家的县主在京都里低调又安静,除了进宫外很少出门,安安静静的,温婉知礼数。李承泽不反感她,甚至很喜欢她那种什么都不去探究的性子,这样即使成婚,他也不用费心去隐瞒她什么,而且她一向很听话,从来都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愿。
但李承泽偶尔又觉得很不得劲,薛令阳对他太过坦诚,有时也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不知道她对他这样的信任从何而来。若说薛瑚喜欢他,那也从来都对他表现得淡淡的,这种不知缘由的信任和纵容总让他下意识怀疑她别有目的。毕竟一个冷心冷情、从不与人交心的人,遇到好意后第一反应只会怀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阴谋。
但他心中烦躁,却也知薛瑚对他没什么所求,不管是她的个性还是她的身世,犯不着来骗他。可他不想承认这种纯粹,他害怕。
李承泽不承认他竟然会害怕薛瑚,但他每次看到她,说起话,要不了多久心里就会有想要离开的迫切想法。
难以分辨这到底因为什么,只让他对自己生气。
“天色晚了,你在我府里呆久了传出去不好。等会儿尽早回去吧,让谢必安护送你。最近京里动荡,你也谨慎些出门。”
说这话的时候,他翻动着手里的鸡,都没有看她一眼。
薛瑚听了这实为赶人的话,也没有恼怒,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起身打算离开了。
谢必安早已等在门口,牵来她的马车。
李承泽蹲在原地,眼角扫了眼走到门口的人,站起来把未烤熟的串签扔到了一旁,起身回屋。
“把院里收拾了。”
-
果然人不该有侥幸之心,回去后第二天,庆帝便派人把她宣进了宫里。
薛瑚跪下给他请安,心里惴惴。每次面对庆帝,她都只觉面前是片海,永远都探不到深浅。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心里想法,都瞒不过他。
“起来吧。”庆帝随意挥了下手,身穿一身寝衣,发冠也没有束,“你昨日去看老二了?”
薛瑚没想到他没有提宁才人宫里的事,而是提到这件事。
“是,昨日从宫里回去,顺路去二皇子那里蹭了顿饭。”
庆帝:“近些日子离太子和老二远些。程巨树被杀,北齐军队因此有所异动,你也知道。你父亲现在已经抵达北齐的边境。最近你避避风头,少见人,暂时住回宫来,就住淑贵妃那里。北齐军队畏你父亲如虎,为了挟持他,他们会不惜一切手段。你是他的独女,拿住你就是拿住他大半条命,京中的北齐暗探为此会不计代价疯狂对你出手。”
他看她一眼,放下手中弓箭,背起手来,在屋中踱步。
“谢必安虽武力高强,到底还不算是你的手下,出了事也来不及护持。宫外的高手鱼龙混杂,质量也不比宫中。近日朕会加强你身边的守卫,白日有洪公公在旁,夜晚朕让燕小乙去你宫殿附近当值。此事绝不能出差错,北燕与南庆之间的战局,一旦有些差池整个天下都要大乱。你在京城出事,前线军心顷刻便要不保。令阳,你知道轻重。”
“臣女知道。等下臣女便让人出宫去收拾东西,臣女自己便不再回去了。”
庆帝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薛瑚退出去,嘱咐香椿出宫去县主府把她养的猫抱进宫来。往淑贵妃宫走的路上,她一直在思索。
庆帝已经直白告诉她,与北齐这一战一定会打。留她在宫里,既是为了保护她,也是在软禁她,不让她把这个消息传到宫外去。只是庆国与北齐数年未起战争,若要两国开战,一定要师出有名。程巨树已死,除非他的死因后面有什么更令人震惊的隐情,否则担不起开战的筹码。
最近一定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果真,又过数日,宫外传来消息,一代权臣林若甫的二子被杀。
她只觉:终于等到了。
-
太子指认林珙死于快剑,杀人者必为谢必安,幕后指使自然非二皇子莫属。
这天兄弟两个难得齐聚宫里,林若甫带着范闲进来的时候,便见太子迎上来,面容哀戚,提到林珙,不住慨叹。
李承泽蹲坐在窗边,没有参与进去,还有闲情逸致扔着橘子玩。林若甫从太子肩头看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全无紧张。
庆帝进来时,扫了眼太子和林相,又看了眼李承泽。
他手拢在袖子里,出声呵斥:“素日没个正形!眼看要大婚的人,还是这么不成样。”
李承泽放下橘子,赶紧起身,和满屋子人一同跪下。
“起来吧。”庆帝说,亲自上前扶起林若甫,“林相心里苦,朕知道。今日叫太子和老二来,便是当面说清楚,给林相个交代。若是林珙的死当真与他们有关,朕绝不偏袒。”
说完,他扭头睨了眼太子。
“太子,你说老二杀人。今日朕把老二叫来了,你问问他。”
“陛下。”太子又跪下,恭谨道,“臣听说鉴查院陈院长验出林珙死于快剑,这京中用剑者,当属二哥身边谢必安最为出色。林珙身边高手众多,能以一人之力解决这么多人,除了谢必安外,臣也想不到京都还有旁人了。”
李承泽早已站起来,现在双手抱着肩,好整以暇看着太子,饶有兴趣问道:
“我为何要杀林珙?只因他是太子门下?”
他面容清丽,长得像淑贵妃,便是手脚骨骼都生得秀气。眼睛尤其好,眼皮深,眼珠子黑圆,像葡萄,真诚看人的时候还有些天真的优雅。
太子也起身,面对他,笑了下。
“还有一个原因,林珙从小就心仪令阳,这一点你我都知道。他一直等令阳长大,为此拒绝过林相多次说亲,在父皇给你和令阳指婚后更是一直对你流露不满,你亦对他冷待。你和林珙早已结下梁子,对彼此有怨。”
“哦?”庆帝面露意外,插话进来,“竟然还有这件事?朕倒是全然不觉,早知便该与林相商量,不该这么快下旨。”
李承泽心说他的确是知道。庆帝指婚前,太子一直在试着撮合林珙和令阳,就是为了把薛易涛拉到他阵营里去。只是皇帝的赐婚太过突然,那时薛瑚才十三,指婚圣旨下达之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面上他笑笑,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荒诞:“笑话!太子这是把令阳都搬出来了。殿下觉得我与林珙有情仇?太子这想法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令阳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林珙表现过丝毫情谊,又与臣青梅竹马长大,两小无猜。说臣记恨林珙,也未免太可笑。便是范闲写书,都不会写这种情节。再说,当日臣与谢必安一直在京内,范闲亦可作证。林珙死的那时辰,谢必安可还来不及出城。”
一旁的范闲突然被扯入话题,指了指自己,还没等他说话,太子便反驳。
“那谁又知范闲是不是与你私下勾连,串通了话!林珙的死,很可能是范闲与谢必安联手一同造就!林珙策划牛栏街刺杀,范闲和林珙有仇啊!”
范闲喊冤:“太子殿下这我不知道啊。”
李承泽飞快接话,也抬高声音:“太子要定臣子的罪,你我就含冤,忍了!”
太子亦加大声音:“二哥装什么呢!当初林珙不过送令阳一套棋子,二哥就能趁令阳不注意把它转送给婉儿。婉儿是林珙的妹妹,在她那里看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这对林珙是何其大的打击!令阳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林珙却被你羞辱惨了,这些年都不敢再见令阳一面!二哥如此小心眼,我的怀疑又怎能说没有道理?!”
李承泽面上带笑,声音一点不弱:“那是我护着令阳名声!太子竟然以幼时的事指认臣今日犯下杀人的罪行。太子殿下没有长大,但臣早已长大了!”
太子吼道:“你竟然对我这样说话!”
李承泽抱拳,弯下腰去:“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是下臣僭越了。”
范闲目瞪口呆,左看看右看看这兄弟两人,缩了缩脖子,闭嘴了。
太子胸口不住起伏,指着李承泽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上前一步,喝道:“那你倒是告诉我,若非谢必安出手,谁能有此剑术?!”
“好了!”
庆帝忍无可忍,怒喝一声。
“两个皇子,在御书房吵得不可开交,你们两个真是给朕在林相面前长脸了。”
太子和二皇子怒视对方一眼,移开了视线。李承泽抢先一步上前,开口:
“陛下,太子怀疑臣倒没什么,只是令阳身为女子,太子所言便是在毁她清誉,这对忠臣之后来说,何其不公。”
庆帝嗯了一声,扫了眼不安的太子:“你说老二便说他,指摘令阳干什么?不成格局!”
正说着,外边传来通报,鉴查院陈院长求见陛下。
庆帝看了眼两个儿子的神色,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来。
“让他进来,此事也该有个章程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